1
重生之块大洋
苏瑶从商业峰会PPT中睁眼,听见门外讨债声:二十块大洋,人归我们抵债!
她推门冷笑:不如签个合约明年今日,我还你二百块。
地主笑她痴人说梦,守旧会长骂她女子经商败坏风气。
当苏瑶的纺织机轰然响起,预售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报纸头条登出她与沈家少爷的合影:苏氏奇迹!
土匪夜袭工厂那晚,探照灯骤然亮如白昼。
工人们手持改良的蒸汽棉纱叉,沈逸的枪口直指幕后黑手周福。
动我的厂苏瑶的声音响彻全场,先问过我们六千工人答不答应!
头痛得像被重锤反复敲击,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苏瑶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没有熟悉的、线条冷硬的现代办公室顶灯,只有一片糊着旧报纸、被烟火熏得发黄的房梁。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盖在身上那床薄被,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土腥气混合的气息。
这是……哪里
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绝望感,蛮横地冲入脑海——酗酒赌博的父亲、一笔二十块大洋的赌债、还有今天,就是今天,那个姓孙的地主要来把她拉走抵债!
苏老蔫!时辰到了!人呢躲着就能赖掉孙老爷的账粗嘎的吼叫声穿透薄薄的木板门,震得门框簌簌掉灰。紧接着是父亲苏老蔫唯唯诺诺、带着哭腔的哀求:王管事,王管事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
宽限孙老爷的耐心早被你耗光了!二十块大洋,一个子儿不能少!要么拿钱,要么……门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意,拿你闺女顶上!
苏瑶浑身一激灵,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抵债卖身这具身体原主残存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但属于现代苏瑶的那份在无数次商业谈判中淬炼出的本能,却像一簇火苗,猛地压过了恐惧。
不能慌!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却奇迹般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沉淀下来。她猛地从炕上坐起,动作牵扯着虚弱身体的不适,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这间徒有四壁的破屋。二十块大洋,在这个时代无疑是一笔能压垮普通家庭的巨款。硬抗找死。唯一的生机,在未来,在她脑子里那些远超这个时代的认知。
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绸褂、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堵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他那双细小的三角眼像秤砣一样在苏瑶身上掂量着,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贪婪。苏老蔫佝偻着腰,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
王管事……苏老蔫还想哀求。
苏瑶却一步上前,动作带着一种与这破旧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静地迎向王管事审视的视线:王管事,二十块大洋,我爹确实拿不出。
王管事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哟你个小丫头片子倒还明白那就……
但就这么把我拉走,孙老爷能得什么苏瑶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人,除了吃白饭,还能做什么值二十块大洋吗
王管事一愣,三角眼眯了起来,显然没料到这丫头片子敢这么说话,还说得……似乎有点歪理
苏瑶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语速平稳地抛出她的诱饵:不如,我们签个合约。今日孙老爷高抬贵手,容我一年时间。明年今日,我苏瑶,连本带利,还孙老爷……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二百块大洋。
二百块王管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嘲笑,哈哈哈!苏老蔫,你这闺女莫不是吓疯了吧二百块就凭你痴人说梦!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
苏老蔫吓得魂飞魄散,想捂住苏瑶的嘴:瑶儿!别胡说!快给王管事磕头赔罪!
苏瑶轻轻拂开父亲颤抖的手,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上了一丝洞悉世情的锐利:是不是痴人说梦,签了字画了押,白纸黑字,孙老爷怕什么一年后若我拿不出,任凭处置,我爹也跑不了。这对孙老爷来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二十块换二百块,或者换一个不值钱的丫头和一堆麻烦,王管事,您是明白人,这笔账,怎么选更划算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商贾逐利的本能。王管事脸上的嘲笑渐渐凝固,三角眼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他死死盯着苏瑶,这个面黄肌瘦的乡下丫头,此刻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冷静得可怕,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女人身上见过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那份笃定,不像是疯癫,倒像……真有某种依仗
空气凝滞了半晌。王管事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最终,他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好!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什么天来!立字据!就给你一年!明年今日,见不到二百块现大洋,老子亲自把你卖进最下等的窑子!他恶狠狠地撂下话,甩袖而去,留下惊魂未定的苏老蔫和一片死寂。
2
纺织机的轰鸣
苏瑶紧绷的脊背这才微微松弛,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第一步,险之又险地迈出去了。
松江镇的空气里,永远飘着水汽、劣质煤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染料气味。苏瑶穿梭在狭窄而喧嚣的街巷间,像一条沉默的鱼。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灰扑扑的店铺,最终长久地停留在那些挂着洋布、细纱招牌的布庄门口。衣着体面的太太小姐们挑剔地翻看着布料,伙计们赔着笑脸,而旁边灰暗角落里,三三两两坐着些面色愁苦的女人,她们脚边放着简陋的纺锤和粗糙的棉线——这是松江镇大多数纺织业的现状:依赖效率极低的手工纺纱,产出低劣,价格却因洋布的冲击而被压得极低。巨大的需求,与原始落后的供给之间,横亘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心底轰然炸响——开工厂!用机器,用先进的管理,彻底改变这一切!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草般疯长。然而现实立刻给了她一盆冰水。找场地稍微像样点的厂房,租金高得吓人。找资金那些钱庄掌柜,一听是个年轻女子要开厂,要么敷衍地摇头,要么直接嗤笑出声:姑娘家家的,还是回去学学绣花吧,开厂那是男人干的事!
最大的阻力,来自松江镇商会会长周福。当苏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递上自己熬夜写就、字迹工整的计划书时,这位穿着团花绸缎马褂、脑满肠肥的会长,只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封面,便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堆满账本的宽大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啪一声。他端起盖碗茶,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声音油腻而充满居高临下的嘲讽:
苏姑娘他拉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啧,有想法是好事。不过嘛,这世上的事,不是靠异想天开就行的。女人家,就该安安分分,相夫教子。开工厂哈哈,那机器是你能玩得转的那工人是你能管得住的别到时候厂子开不起来,反倒把自己赔进去,再想找个好人家,可就难咯!他放下茶碗,肥胖的手指敲着桌面,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趁早歇了这心思,别给咱们松江镇商界添乱,坏了风气!回去吧!
那计划书孤零零地躺在桌角,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苏瑶脸上。她默默收回目光,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她没有争辩,只是挺直了背脊,转身离开了那间弥漫着陈腐铜臭和檀香气味的房间。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周福那令人作呕的轻笑声。
走出商会阴森的门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瑶站在喧嚣的街口,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孤立无援。现代社会的规则在这里寸步难行,她引以为傲的商业逻辑,在根深蒂固的性别偏见和守旧势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她望着车水马龙的人群,心头沉甸甸地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破局时,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苏姑娘
苏瑶闻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剪裁合体、料子精良的浅灰色西式青年装的男人。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温润有神,此刻正带着几分善意的探究看着她。他身后几步远,跟着一个面容严肃、穿着短褂的精悍随从。
方才在商会门外,无意间听到周会长……青年顿了顿,似乎斟酌着措辞,语气依旧温和有礼,言辞颇有些激烈。在下沈逸,冒昧请问,苏姑娘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或许,沈某能略尽绵薄之力
沈逸苏瑶脑中迅速闪过原主模糊的记忆碎片——松江镇沈家的少爷那个据说留过洋、家世显赫却行事低调的沈家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之烛,在苏瑶心头摇曳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应沈逸的善意,只是抬起眼,那双经历过现代商场洗礼的眸子,此刻带着一丝审视和疲惫,平静地迎上对方温润的目光。
沈少爷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连日奔波的倦意,我的难处,周会长刚才……想必您也听得很清楚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一个女子,妄想开纺织厂,在很多人眼里,本身就是最大的难处。
沈逸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微微颔首,神情认真:偏见固然存在,但沈某以为,事在人为。苏姑娘既有此宏愿,想必胸中已有丘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指向不远处一间门面干净、挂着清心茶舍匾额的茶楼,街边嘈杂,不如移步详谈
茶楼临窗的雅座,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清雅的茶香氤氲开来。面对沈逸温和却带着洞察力的目光,苏瑶没有太多隐瞒,将自己的困境和初步构想和盘托出——资金短缺、场地难觅、技术落后,以及周福明里暗里的阻挠。
所以,我需要启动资金,需要一处靠近水源、交通便利、足够宽敞的厂房,需要懂机器维护的技师,更需要一个能暂时挡住周福那只手的‘护身符’。苏瑶端起粗瓷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的温热,目光却锐利地看向沈逸,沈少爷,您说能略尽绵薄之力。这‘绵薄’二字,恐怕远远不够。我要的,是合伙人的决心和资源。您,真的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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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直白和近乎咄咄逼人的姿态,让沈逸身后的随从微微皱了下眉。沈逸本人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激赏。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像是在做某种权衡。
资金和厂房,沈家可以提供一部分。沈逸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决策者的分量,至于‘护身符’……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几分,目光却更加锐利,苏姑娘可曾想过,周福为何如此忌惮你仅仅因为你是女子不,他怕的是你脑子里的东西,怕的是你真正做起来后,会动摇他那个靠着垄断和压榨建立起来的旧秩序。沈家在松江镇,尚有几分薄面,暂时挡住他的明枪不难。但暗箭……
他顿住,意味深长地看着苏瑶。
暗箭,我自己来挡。苏瑶斩钉截铁,眼底燃起火焰,只要沈家能给我争取到起步的时间和空间。
沈逸凝视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韧和斗志,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真诚而有力的弧度:好!那么,苏瑶小姐,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合伙人了。预祝我们的‘华新纺织厂’,早日开工大吉!
3
预售奇迹
一只骨节分明、属于养尊处优少爷的手,和一只纤细却充满力量、带着薄茧的手,隔着茶桌,紧紧握在了一起。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木格,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有了沈家的名头做依仗,事情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推动力。沈逸动用家族关系,很快在镇子边缘、靠近河流的地方租下了一排废弃的旧仓库,虽然破败,但骨架尚存,位置绝佳。沈家账房也拨出了第一笔不算丰厚但至关重要的启动资金。
苏瑶和沈逸立刻投入了紧张的筹备。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苏瑶带着沈逸跑遍了松江镇周边大大小小的村庄,亲自去招募工人。她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月薪十二块大洋,包一日两餐。这远高于当时女工的收入水平。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很快吸引了大批面黄肌瘦、眼神却充满渴望的农家女子前来报名。苏瑶亲自面试,挑选那些眼神里有韧劲、手指灵巧的姑娘。
跟着我干,只要肯学肯吃苦,我保证你们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饱穿暖,养活家人!苏瑶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声音清亮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台下,一双双原本麻木的眼睛里,开始燃起微弱的希望火苗。
采购设备是另一场硬仗。苏瑶凭借记忆,在沈逸的协助下,几经周折,终于从上海一家洋行订购了几台二手的、但结构尚属完好的丰田自动织布机。当这些沉重的铁家伙被船运到码头,再被工人们喊着号子、汗流浃背地抬进空旷的仓库厂房时,苏瑶站在一旁,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带着机油味的金属机身,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激动。这是工业的力量,是改变的开始!
就在这热火朝天、希望蓬勃的时刻,一支淬毒的暗箭,毫无预兆地从阴影中射来。
负责采购原料的管事,脸色煞白地冲进临时充当办公室的仓库隔间,声音都在发颤:东家!不好了!我们订的那批上等棉纱……黄了!
苏瑶和沈逸同时抬头,心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合同不是签了吗定金也付了!沈逸霍然起身,眉头紧锁。
是签了!是付了!管事哭丧着脸,可……可那个王老板,他……他宁可赔我们双倍定金,也死活不肯发货了!他说……他说有人出更高的价,全包圆了!还、还威胁他,要是敢卖给我们,就让他在松江地界上混不下去!
隔间里瞬间一片死寂。机器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远处隐约传来,但这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没有原料,再先进的机器也只是一堆废铁!工厂还未开工,就要胎死腹中!
沈逸的脸色铁青,一拳砸在简陋的木桌上:周福!一定是他!只有他有这个能量和胆子!
愤怒和焦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瑶。她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桌角,指甲深深陷入木头里。周福!又是他!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盘踞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工人们期盼的眼神,沈逸投入的信任,自己许下的承诺……难道就要这样被掐断
不!绝不行!
一股更强烈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劲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她苏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前世在谈判桌上绝地反击的时刻还少吗
慌什么!苏瑶猛地站直身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管事的慌乱和沈逸的怒意。她眼神锐利如刀,看向沈逸:沈逸,立刻去找镇上最好的印刷作坊!加急!钱不是问题!
沈逸一怔:印刷做什么
苏瑶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野心的弧度,眼底燃烧着熊熊烈焰:他不是要断我的原料吗好!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无中生有’,什么叫‘预售’!我要在报纸上、在广播里,让整个松江镇,不,整个江南都知道,我华新纺织厂的第一批‘英伦皇室御用同款’高级洋布,即将震撼上市!现在接受预定,先付定金者,享受开业特惠,六折!
预售六折沈逸和管事都惊呆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东西还没生产出来,就敢收钱还打这么低的折扣这要是做不出来……
对!就是预售!苏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用预售的定金,去砸开新的原料供应商的门!我就不信,重利之下,砸不出一个敢跟周福对着干的人!另外,沈逸,你亲自带人,拿着我给你的样品和采购清单,去邻省,去苏北棉产区!直接找源头!绕过所有中间商!时间就是命!
她快速走到桌边,抓起一支秃了头的铅笔,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飞快地画着:还有!立刻召集所有工人,尤其是那些手脚麻利、脑子灵活的!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把这批机器给我摸透!改良!效率必须提上去!质量必须过硬!这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都给我动起来!
她的语速极快,指令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瞬间点燃了隔间里死寂的空气。那巨大的危机,非但没有压垮她,反而像一块燧石,狠狠撞击出了她灵魂深处最耀眼、最炽热的火花!沈逸看着她瘦削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背影,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也要杀出一条血路的疯狂光芒,心头剧震。他猛地攥紧拳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燃尽,只剩下全然的信任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就按你说的办!沈逸转身,对着管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办!
风暴,以苏瑶为中心,猛烈地席卷开来。
松江镇乃至周边几个县城的报纸上,连续几天在显眼位置出现了同一则广告。大幅的黑体字冲击着人们的眼球:
**华新纺织厂!缔造传奇!**
**英伦皇室御用同款织造工艺!顶级细棉布,震撼首发!**
**超前预售!六折钜惠!先付定金,先得珍品!**
**地址:松江镇东河沿,华新纺织厂筹备处**
简陋的筹备处门口,第一次排起了长队。好奇的、被英伦皇室、六折吸引的、还有纯粹想看看这痴人说梦的女厂长到底要干什么的各色人等,揣着或多或少的银元、铜板,将小小的门面围得水泄不通。苏瑶亲自坐镇,沈逸则带着几个识字的工人负责登记、收款、开具简陋的收据。质疑声、议论声嗡嗡作响,但真金白银的定金,却像涓涓细流,开始汇聚。
与此同时,沈逸亲自带人,星夜兼程,拿着苏瑶设计的样品布样和极高的现款采购价,一头扎进了邻省的棉花主产区。他放下沈家少爷的身段,穿梭在尘土飞扬的棉田和简陋的轧花作坊之间,与精明的棉商、朴实的棉农周旋、谈判。凭借沈家的信誉和苏瑶给出的诚意金,以及那皇室御用光环的加持,终于艰难地撬开了几家大供应商的嘴,签下了紧急供货合同。一船船雪白的上等原棉,开始逆流而上,驶向松江镇。
而此时的华新纺织厂旧仓库内,气氛更是如火如荼。巨大的丰田织布机已经安装到位,发出沉闷的轰鸣。苏瑶一头扎进了车间。她不再是那个穿着旧袄裙的瘦弱女子,而是换上了和女工一样的粗布工装,头发随意挽起,脸上、手上时常沾着油污。她围着机器打转,时而凝神倾听机器的运转声,时而趴在地上查看传动结构,时而拿起纸笔飞快地勾画。
这里!张师傅,你看这个送纬的机构,能不能加一个弹簧片让梭子撞击更有力,断头率肯定能降下来!苏瑶指着图纸,对沈逸高薪从上海挖来的老技师喊道,眼睛里闪烁着专注的光芒。
还有这个张力调节,太死板了!不同纱支需要不同的张力,我们得改成一个可以快速微调的装置!她又拉住一个年轻些、眼神灵活的学徒工,小五,你手巧,按我说的,试试用这几个废齿轮改一个……
女工们起初对这位年轻的女东家充满敬畏和好奇,但很快就被她身上那股专注到忘我、专业到令人信服的力量所感染。她亲自示范操作,讲解要点,手把手地教。当第一匹按照改良工艺、严格控制张力、速度生产出来的细棉布,带着均匀细密的纹理和柔润的光泽,从机器上缓缓落下时,整个车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成了!东家!您看!这布……这布比洋行里卖的还好!一个女工捧着那匹布,激动得声音发颤。
苏瑶接过布,手指细细摩挲着那光滑细腻的质感,感受着那远超预期的均匀度和柔韧度。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一丝舒缓,巨大的疲惫感涌上,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她抬起头,脸上沾着油污,笑容却异常明亮:好!这才是开始!通知下去,所有预售订单,优先排产!质量,给我盯死了!每一匹布,都必须对得起‘华新’这块招牌,对得起顾客的信任!
机器的轰鸣声似乎更欢快了。仓库外,预订的原料船正靠岸卸货。报纸上,华新纺织厂和英伦皇室御用同款的字眼持续发酵。周福那张阴沉的脸,仿佛就在窗外,死死盯着这片蒸腾着希望与汗水的厂房。
4
夜袭工厂
华新纺织厂,这台由苏瑶点燃引擎的机器,终于开始全速轰鸣着运转起来。
凭借着预售回笼的宝贵资金和沈逸从邻省紧急运回的上等原棉,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白坯以惊人的速度被织造出来。苏瑶改良后的织机效率显著提升,断头率下降,布匹的均匀度和手感远超市面上的普通洋布。车间里日夜不停,灯火通明,女工们虽然疲惫,但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芒。拿到手那份实实在在、沉甸甸的工钱时,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她们从未想过能靠自己的双手挣到的尊严。
第一批印着华新商标的精美细棉布,如同潮水般涌向市场。它们被精心折叠,用素雅的纸包裹,系上同色系的棉布带。当那些抱着试试看心态的顾客,拆开包装,触摸到那细腻柔滑、远超预期的布料时,惊喜和赞叹迅速在松江镇乃至周边蔓延开来。
哎呀,这料子,摸着可真舒服!比老凤祥的洋布还细密!
你看这颜色染得,多匀实!一点不褪色!
六折!这价钱买到这样的好布,真是赚到了!
口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的涟漪。华新布庄(工厂直营的第一家门店)门口天天排起长龙,生意火爆异常。原先那些对女子开厂嗤之以鼻的布商,也嗅到了金钱的味道,纷纷找上门来,希望能拿到代理权。工厂的订单簿迅速增厚,生产计划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
松江镇最大的《松江商报》头版头条,刊登了一张大幅照片:略显空旷但整洁明亮的华新车间里,穿着工装的苏瑶正专注地俯身在一台织机旁,指着某个部件讲解。她身边站着的,是同样穿着工装、挽起袖口、认真倾听的沈逸。照片下方是醒目的标题:**‘华新奇迹’!苏瑶小姐与沈逸少爷携手,开创松江纺织新纪元!**
这张照片,像一颗重磅炸弹,震动了整个松江商界。人们看着照片上那个年轻女子沉静自信的侧脸,看着她身边那位沈家少爷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支持,再联想到周福商会日薄西山的沉闷气息,一种微妙的格局变化,开始在暗流中涌动。
商会会长周福的宅邸,气氛却降到了冰点。那张报纸被狠狠拍在昂贵的红木书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废物!一群废物!周福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跳,对着垂手肃立、噤若寒蝉的几个手下咆哮,让她搞预售让她找到新原料让她把厂子开起来了还他娘的上了报纸!沈家那小崽子……他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嫉妒和怨毒交织的火焰,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他们这是要骑到我周福头上拉屎了!
他肥胖的身躯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的、受伤的野兽。华新厂的成功,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和利益上。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一手把持的、靠压榨和垄断维持的旧秩序正在土崩瓦解。
不能让她再这么得意下去了!周福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射出凶戾的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疯狂,去!给我把黑风岭的‘钻山豹’找来!告诉他,老子出双倍的价钱!要他给我……他做了一个凶狠的劈砍动作,把华新的机器,给我砸了!砸得稀巴烂!再抓几个她厂里的女工,特别是那些带头的!老子要让她知道,这松江镇,到底是谁说了算!
手下被他眼中赤裸裸的杀意惊得浑身一颤,连忙低头应声:是!会长!
一场更阴险、更致命的狂风暴雨,在夜色掩护下,悄然酝酿,目标直指东河沿那片灯火通明、日夜轰鸣的厂房。
夏末的夜,闷热得没有一丝风。东河沿的华新纺织厂,巨大的仓库车间依旧灯火通明,织布机的轰鸣声如同永不停歇的脉搏,穿透厚重的墙壁,在寂静的河面上传出很远。
然而,在这看似平常的喧嚣之下,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蔓延的藤蔓,悄然勒紧了每一个知情者的心脏。几天前,就有机灵的工人在下夜班时,隐约瞥见仓库后面荒草丛生的河滩地里有可疑的人影晃动。紧接着,运送染料桶的骡车在偏僻路段被意外掀翻,虽然损失不大,却透着蹊跷。沈逸安插在周福府外的人,也传回了模糊的消息——周福的心腹管家,最近频繁在深夜出城,方向不明。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不祥的终点。
沈逸脸色凝重地找到正在车间里和技师调试新一批染料的苏瑶,将她拉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瑶瑶,情况不对。周福那边,恐怕要狗急跳墙了。我担心,就在这两天。
苏瑶沾着靛蓝染料的手指微微一颤,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她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像是等待已久的猎人听到了猎物的脚步声。她迅速擦掉手上的染料:按之前商定的‘预备方案’走!通知下去,所有工人,今晚‘加夜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单独离开车间!
所谓的预备方案,是苏瑶和沈逸私下里反复推演、针对可能袭击制定的对策。此刻,指令被迅速而隐秘地传达下去。
夜色渐深,浓得化不开。当远处镇上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时,死寂的东河沿,骤然被一阵密集而杂乱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喝骂声撕破!
冲进去!给老子砸!
一个娘们儿开的厂子,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砸!
抓几个娘们儿回去给大哥交差!
几十条黑影,如同从地狱里钻出的恶鬼,手持明晃晃的砍刀、棍棒、甚至还有几杆土铳,从河滩方向猛地扑向华新厂那没有围墙、只有简陋木栅栏围着的厂区!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眼神凶悍的壮汉,正是黑风岭的匪首钻山豹!
轰隆!一声巨响,脆弱的木栅栏被轻易撞开。土匪们嚎叫着,直扑灯火最亮的仓库大门!
然而,就在他们冲入厂区空地,距离仓库大门不足二十步的瞬间——
唰!唰!唰!
数道刺眼欲盲的雪白光柱,如同凭空出现的闪电利剑,骤然从仓库高处的几个通风口、从旁边废弃水塔的顶端猛烈地投射下来!巨大的军用探照灯功率全开,将整个厂区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啊!我的眼睛!
怎么回事!
有埋伏!
土匪们瞬间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阵型大乱,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光线,进攻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这短暂致命的停滞!
姐妹们!打!
保护厂子!打跑这群畜生!
仓库大门轰然洞开!没有预想中惊慌失措的女工,反而冲出来一群手持奇特武器的人!领头的是几个壮实的男工,他们两人一组,奋力推动着连接巨大锅炉的粗重蒸汽软管!那软管口正对着冲在最前的土匪!
嗤——!!!
灼热滚烫、带着巨大压力的白茫茫蒸汽,如同愤怒的白色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狂猛地喷涌而出!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土匪笼罩!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声划破夜空!
啊——!
烫死老子了!我的脸!
紧随其后的,是数十名健壮的女工!她们手中握着的,不是刀枪,而是一种前端带着三根尖锐铁齿、后端是沉重木柄的奇特工具——改良的蒸汽棉纱叉!这是苏瑶从工厂里现成工具得到的灵感,让铁匠临时赶制的近战武器。此刻,这些平日里用来处理厚重棉纱的工具,在愤怒的女工手中,化作了悍勇的兵刃!
打!
跟他们拼了!
女工们发出尖利而充满力量的呐喊,在强光的掩护下,挥舞着沉重的棉纱叉,悍不畏死地冲入被蒸汽冲散的土匪群中!她们或许没有章法,但那份保卫自己饭碗、保卫这个给予她们尊严的厂子的决心,让她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沉重的叉柄狠狠砸向土匪的胳膊、腿脚,尖锐的铁齿毫不留情地戳刺!
哎哟!
妈的!这群娘们儿疯了!
别……别过来!
土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强光刺眼,蒸汽灼烫,加上这群疯婆子不要命的打法,瞬间让他们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他们习惯了欺软怕硬,何曾见过如此悍勇、组织有序的工人
5
工人的怒吼
就在这混乱胶着的时刻,厂区外围,骤然响起了尖锐而急促的警笛声!
呜——呜——呜——
警察!放下武器!否则开枪了!
松江镇警察局的巡警,在沈逸提前的周密安排下,终于掐着点赶到了!十多名警察手持步枪,迅速在外围形成了包围圈。
而就在警笛响起的同时,仓库二楼的阴影处,一个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探出。沈逸!他手中握着一把擦得锃亮的勃朗宁手枪,眼神冰冷如寒潭,枪口没有丝毫颤抖,死死锁定了一个目标——那个在混乱中试图指挥喽啰、却被蒸汽逼得连连后退、脸上刀疤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的匪首钻山豹!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钻山豹只觉得大腿一阵钻心剧痛,惨叫一声,重重栽倒在地!
大哥!
豹哥中枪了!
匪首被精准击倒,成了压垮土匪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剩下的土匪彻底慌了神,有的丢下武器抱头鼠窜,有的想反抗却被警察的枪口和周围悍勇的工人逼住。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肥胖的身影正惊恐地缩在厂区外围一处废弃砖窑的阴影里,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筛糠。正是自以为躲在幕后、坐看好戏的周福!他看着厂区内亮如白昼、看着土匪被打得鬼哭狼嚎、看着警察迅速控制局面、看着沈逸那冰冷的枪口……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他刚想转身,一道冰冷、清亮、带着凛冽杀意却穿透了整个嘈杂战场的女声,如同九天惊雷,在他头顶轰然炸响:
想动我的厂子!
苏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仓库门口最高的那级台阶上。她依旧穿着那身沾着油污的工装,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甚至还有一道不知何时蹭上的黑灰。但她的身姿挺直如松,在数道探照灯光柱的交汇下,仿佛一尊浴火而生的战神!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竟仿佛穿透了黑暗,直直钉在砖窑阴影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胖子身上!
周福!苏瑶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响彻整个厂区,压过了蒸汽的嘶鸣、土匪的哀嚎、警察的呼喝,你以为你躲在阴沟里就没人知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
她的手猛地抬起,指向周围——那些手持蒸汽管、棉纱叉,浑身是汗和尘土,脸上却写满无畏和愤怒的工人们;那些刚刚制服土匪、正将冰冷手铐铐在钻山豹手腕上的警察;还有站在高处、枪口青烟未散的沈逸!
想动我苏瑶的厂子苏瑶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铮铮作响,先问过我们华新厂——这六千工人!答不答应!
不答应!!!
打死他!
周福滚出来!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从每一个工人、每一个警察口中轰然爆发!六千或许此刻厂区里并没有六千人,但这汇聚了所有愤怒和力量的咆哮,却仿佛真的有千军万马,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席卷了整个夜空,也彻底击垮了周福最后一丝侥幸!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体,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了冰冷肮脏的砖窑阴影里。完了……全完了。
警笛的长鸣撕裂了后半夜的寂静,也彻底驱散了笼罩在华新厂上空的阴霾。警察们动作利索地将哀嚎的钻山豹及其手下喽啰捆得结结实实,如同串蚂蚱一般押上警车。混乱的现场迅速被控制,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蒸汽气味。
当警察的手电筒光柱,如同审判之光,猛地刺破废弃砖窑的黑暗,将那个瘫软如泥、抖若筛糠的肥胖身影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整个厂区爆发出巨大的、带着胜利意味的哗然和唾骂。
周福!果然是这老狗!
呸!黑心的老东西!
报应!活该!
周福面无人色,裤裆处一片湿濡的深色迅速蔓延开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臊臭。他甚至没有力气挣扎,像一头待宰的猪猡,被两名强壮的警察粗暴地拖了出来,塞进了警车。松江镇商界的一代枭雄,以如此不堪而彻底的方式,结束了他呼风唤雨的时代。
尘埃落定。
当最后一辆警车的尾灯消失在通往镇上的土路尽头,喧嚣了一夜的华新厂,迎来了奇异的宁静。只有车间里那几台未受波及的织布机,还在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仿佛一颗不屈的心脏在持续跳动。
天边,已泛起了一层极淡的鱼肚白。微凉的晨风拂过,吹散了硝烟,也吹干了工人们脸上、身上的汗水和尘土。
苏瑶站在仓库门口,看着眼前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激动、自豪乃至劫后余生喜悦的面孔。老技师、女工领班、推蒸汽管的壮工、刚才还挥舞着棉纱叉的年轻姑娘们……他们的眼神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共同经历生死搏杀、共同守护了家园后凝聚出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沈逸走到她身边,身上还带着火药味和汗味,他将一件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苏瑶肩上,动作自然。两人并肩而立,望着眼前这劫后重生的景象,无需言语,一种更深沉、更牢固的东西,已在彼此心间无声地流淌、交融。
结束了。沈逸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苏瑶轻轻摇头,望着天边那抹越来越亮的光,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充满力量与野心的弧度:不,沈逸,这不是结束。
她抬起手,指向那轰然运转的车间,指向东方渐明的天际,声音清越,穿透晨风:
这,只是我们华新传奇的——第一个篇章!
6
传奇的篇
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万丈金光泼洒而下,瞬间照亮了整个东河沿,也照亮了苏瑶眼中那永不熄灭的火焰。崭新的日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