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火诅咒
我在画廊工作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画作。
《暮火》画中的火焰永不熄灭,竟能带我穿梭不同时空。
某天擦拭画框时,镜面反光中映出妹妹惊恐的脸:姐,画里好烫!
为了救出被困在画中的妹妹,我必须在不同时空寻找线索。
可当我终于找到火灾真相,画廊老板却撕下伪善面具——
感谢你找到钥匙,现在该你们姐妹在画中团聚了。
斜阳如血,沉沉地泼在时光回廊画廊光洁的木地板上,拖拽出画框们狭长而扭曲的暗影。空气里凝滞着松节油、旧纸张和岁月尘埃混合的沉郁气息,安静得能听见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沉降的窸窣声。打烊的钟点已过,我,林晚,正做着最后的巡视。指尖拂过一排排冰凉的画框,目光习惯性地扫视,最终总会被那幅悬挂在尽头幽暗角落的画攫住——《暮火》。
它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又似一个沉默的诅咒。浓重得化不开的赭石与焦黑堆叠出摇摇欲坠的剧院轮廓,金红与惨白的诡异火焰在门窗间狂舞、舔舐,仿佛拥有生命,永不疲倦,永不熄灭。每一次注视,那火焰都似在无声地咆哮,要将观者的魂魄也一并卷入那场早已冷却却永不结束的灾难。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
我叹了口气,拿起丝绒软布,走向这幅令人不安的画作。画框是沉重的深色实木,边角繁复的雕花里积着薄尘。我凑近些,仔细擦拭着那些细小的涡卷纹路。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带着垂死挣扎般的浓烈橘红,恰好越过窗棂,斜斜地打在光滑如镜的深色漆面上。
就在那一瞬间。
镜面般的反光里,不再是画廊熟悉的倒影。扭曲、晃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张脸孔在波纹中猛地浮现,清晰得令人心脏骤停!
晓晨!我失声叫出妹妹的名字,手中软布无声滑落。
反光中的晓晨,脸上毫无血色,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明亮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恐惧撑裂,瞳孔深处映照着疯狂跳跃的诡异火光。她纤细的脖颈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扼住,嘴唇艰难地翕张,声音微弱却像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我的耳膜:
姐……画里……好烫……救我!救……
最后一个我字被骤然汹涌的金红火焰吞没,她的影像在反光里剧烈扭曲、拉长,随即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般,彻底熔解、消失在翻腾的烈焰光影深处。
晓晨!我猛地扑向画框,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木头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去。眼前只有《暮火》中永恒燃烧的炼狱景象,哪里还有妹妹的踪影唯有指尖下木头冰凉的触感,和胸腔里那颗因惊恐而疯狂擂动的心脏,提醒我刚才并非纯粹的幻觉。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晓晨,我唯一的妹妹,她明明该在学校宿舍里准备下周的考试!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幅诡异的画里那火焰……那灼热的绝望感……
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我。救她!必须救她!无论这画隐藏着何等荒谬离奇的力量!我的目光死死锁定画面中央,那扇被火焰舔舐得最凶猛的剧院大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从那燃烧的入口传来,冰冷画框下的木质似乎开始微微发烫,指尖传来细微的麻刺感。
晓晨,等着我!我低吼一声,像扑火的飞蛾,将全部意志灌注于凝视那扇燃烧的门。
2
穿越火海
视野猛地一暗,随即被狂暴的金红色彻底吞没。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木头、布料和某种更可怕的东西燃烧的焦糊恶臭。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木材坍塌的巨响、人群撕心裂肺的哭嚎尖叫,瞬间将我淹没。脚下的地面在剧烈震动,滚烫的烟尘呛入喉咙,辛辣刺痛。
我,真的闯进了1919年那场吞噬一切的金雀花剧院大火之中!
浓烟像粘稠滚烫的墨汁,翻滚着灌入鼻腔、喉咙,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砂砾。脚下华丽的拼花地砖在恐怖的高温下呻吟、碎裂、拱起。视野所及,只有疯狂扭动的金红火舌,它们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天鹅绒帷幕瞬间化为飘飞的黑蝶,沉重的木质看台在刺耳的爆裂声中轰然坍塌,扬起漫天裹挟着火星的烟尘。绝望的哭嚎和濒死的惨叫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又被更猛烈的燃烧爆鸣声狠狠撕碎。
让开!快让开!嘶哑的吼声自身后炸响。
一股巨力猛地撞在我肩侧,我踉跄着扑向旁边滚烫的墙壁。几个模糊的人影,用浸湿的布捂着口鼻,像没头苍蝇般尖叫着从浓烟与火焰的间隙中冲出,瞬间又被另一股翻腾的烈焰吞没,只留下几声戛然而止的惨呼。
灼痛感从脚底迅速蔓延,低头一看,鞋尖竟已冒起缕缕青烟,皮革在高温下扭曲变形。真实的、毁灭性的死亡气息扼住了我的喉咙。这不是画,这是炼狱!晓晨就在这里在这片火海炼狱的某个角落
晓晨!晓晨——!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却被淹没在火场的巨大喧嚣里,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你找死吗!杵在这里!一只沾满黑灰、骨节粗大的手猛地攥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被这股力量拖拽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一条相对狭窄、火焰稍弱的侧廊。抓住我的是一个穿着旧式侍者制服的男人,脸被烟灰和汗水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对生存的极度渴望。
出口……后台卸货口……可能还通!他喘着粗气,声音像破风箱,拽着我就要往更深处跑。
等等!我找人!我妹妹!我拼命想挣脱,目光焦灼地扫视着浓烟弥漫、火光跳跃的走廊两侧。每一扇紧闭的、被火焰包裹的门后,都可能藏着晓晨绝望的脸。
找谁都没用!侍者咆哮着,唾沫星子混着黑灰喷到我脸上,火是从地下室烧上来的!蔓延太快了!能活一个是一个!快走!他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人情。
地下室……这个词像冰锥刺入脑海。晓晨在画里喊烫……火源在地下线索!这一定是线索!
就在这生死拉锯的瞬间,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侧前方一扇虚掩着的道具室门内,一道微弱的反光!那反光的位置、角度……像极了晓晨今天早上出门时,别在她发间的那枚小小的、镶嵌着人造水钻的蝴蝶发卡!
晓晨!一股蛮力猛地爆发,我狠狠甩脱了侍者的手,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门。
你疯了!侍者绝望的吼声在身后炸响。
灼热的气流推着我撞开虚掩的木门。狭小的道具室里堆满了蒙尘的布景板和废弃的杂物,浓烟呛人。没有晓晨的身影。只有那枚小小的蝴蝶发卡,静静地躺在一堆散落的、烧焦了一半的彩绸上,水钻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入绝望的深渊。不是她……但她确实来过!这发卡就是证明!她挣扎过,在这里遗落了它!她一定还在火场的某个地方……
轰隆——!
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木材即将彻底断裂的呻吟。我下意识抬头,瞳孔骤缩——一根燃烧的巨大横梁,带着万钧之势,裹挟着漫天火星,正朝着我的头顶轰然砸落!死亡的气息瞬间凝固了血液。
千钧一发!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我猛地向侧面扑倒,狼狈地滚入一堆相对低矮的布景板后面。
哐——!!!
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可怕的冲击波,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木屑碎石狠狠拍打在身上。横梁砸落在我刚才站立的地方,瞬间燃起一片新的火墙,彻底封死了道具室的出口,也将我与那个侍者绝望的视线隔绝开来。呛人的浓烟几乎让我窒息。
出路断绝!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就在意识被浓烟和高温搅得模糊、濒临昏厥的边缘,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冰冷的画框木料——那是《暮火》画框的触感!穿越的契机!回去!必须回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在脑海中疯狂呐喊:回去!让我回去!
眼前狂暴跳跃的金红火焰猛地向内塌陷、旋转,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旋涡。令人窒息的灼热和喧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抽离,身体仿佛被抛入冰冷的真空。失重感仅仅持续了一瞬,双脚便重重地踏在了坚实、冰凉的地面上。
3
真相揭露
咳!咳咳咳……我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咳嗽,肺里火烧火燎,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画廊里熟悉的松节油和灰尘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有劫后余生的甘甜。窗外,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在冰冷的玻璃上投下变幻的光斑。我回来了,回到了时光回廊画廊。打烊后的寂静包裹着我,只有自己粗重狼狈的喘息声在空旷中回荡。
抬起颤抖的手,掌心摊开——那枚在1919年火海道具室中捡到的、晓晨的蝴蝶发卡,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还残留着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冰冷而真实。
晓晨……我的手指死死攥紧发卡,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不是梦。她就在那幅画里,在那场永不熄灭的暮火之中煎熬。必须救她出来!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寂静的画廊,最终死死钉在收银台后方紧闭的那扇门上——老板周伯的私人办公室。这幅诡异的《暮火》是他亲自挂上去的。他知道什么他一定知道什么!
近乎虚脱的身体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门,甚至忘记了敲门,直接拧动门把手。
咔哒。门没锁。
办公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旧的绿罩台灯亮着,在堆满古籍和卷轴的杂乱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旧纸和灰尘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年庙宇的线香余味。周伯背对着门口,坐在他那张宽大的高背藤椅里,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桌面上摊开的某本厚重册子。我的闯入如此突兀,他却连头都没回一下,仿佛早就预料到我的到来。
周伯!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愤怒质问,那幅画!《暮火》!它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椅背缓缓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周伯那张总是挂着和煦微笑、皱纹里仿佛都藏着慈祥的脸,此刻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却透出一种奇异的、深潭般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他稀疏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浑浊的老眼透过镜片,目光落在我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又缓缓移向我紧握的拳头——那枚蝴蝶发卡尖锐的翅膀轮廓,正从指缝中倔强地显露出来。
哦他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探究,林晚啊……这么晚了,火气不小。那幅画,它怎么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今天的天气,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幽光,如同暗夜里滑过水面的毒蛇。
周伯那双浑浊老眼深处一闪而过的幽光,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果然知情!这幅能吞噬活人的诡异《暮火》,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它把我妹妹吸进去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凄厉,攥着发卡的手猛地举到他眼前,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蝴蝶翅膀的尖锐轮廓仿佛要刺破空气,晓晨!她在里面!在那场该死的大火里!这发卡就是证据!她在喊烫,她在求救!你告诉我,怎么把她弄出来!胸膛剧烈起伏,肺叶还在隐隐作痛,残留的烟尘气息混合着此刻的惊怒,几乎让我窒息。
周伯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微微前倾身体,伸出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似乎想触碰那枚带着火场气息的发卡。就在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他却又停住了,只是更仔细地端详着,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缓慢转动,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真伪和价值。那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关切,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1919年……金雀花剧院……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原来如此……时空的锚点……竟落在一个活人身上……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那点伪装的慈祥彻底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她卡住了。卡在两个时空的夹缝里,成了那幅画维持‘通道’的燃料。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燃料!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你什么意思!
维持《暮火》的通道,需要能量。周伯慢条斯理地靠回藤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上一本摊开的硬壳古籍,封皮是深褐色的皮革,烫着模糊不清的金色纹路,充满了不祥的古老气息,强大的执念,或者……鲜活的生命力。你妹妹的恐惧和求生欲,恰恰是上好的柴薪。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所以,她在‘里面’待得越久,画的力量就越稳定。对我而言,这并非坏事。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你这个老混蛋!我猛地向前一步,双手重重拍在他堆满杂物的书桌上,震得台灯摇晃,灯光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那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妹妹!告诉我怎么救她出来!否则……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纸镇)上。
否则如何周伯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嘲讽,仿佛在看一只徒劳挣扎的蝼蚁,砸了我的店报警告诉他们你妹妹被一幅画吃了谁会信他枯瘦的手指慢悠悠地翻开那本古籍泛黄的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和复杂的星图,年轻人,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抬起眼皮,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想救你妹妹可以。但代价,你付得起吗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血液里沸腾的愤怒。代价什么代价我的命还是……更可怕的东西我死死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却像堵着滚烫的铅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晓晨惊恐的呼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这幅画,叫《暮火》,但不完整。周伯的声音带着一种诱惑的低沉,手指在古籍某页复杂的星图阵上缓缓划过,它曾是开启时空回廊的‘钥匙’的一部分。可惜,百年前那场大火,不仅烧毁了金雀花剧院,也烧断了这把钥匙。核心的‘引信’,遗失在了那场大火里。他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刺向我,找到它,带回来。只有完整的‘钥匙’,才能强行中断你妹妹作为‘燃料’的状态,把她从时空夹缝里拉出来。否则……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她的时间,不多了。画里的‘火’,会慢慢烧干她的。
引信金雀花大火又是那场灾难!晓晨的发卡就是在那里捡到的!难道那所谓的引信,就藏在火场之中我脑中瞬间闪过侍者绝望的嘶吼:火是从地下室烧上来的!
引信……是什么样子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周伯的嘴角再次浮现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掌控一切的细微弧度。他慢悠悠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旧报纸复印件,日期赫然是1919年。上面报道了那场震惊全城的金雀花剧院大火。他用枯瘦的手指,点在报道中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上。照片里一片混乱的废墟背景中,一个消防员正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冲出火场,旁边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金属物体半埋在灰烬里,形状……像一枚小巧的、结构复杂的齿轮徽章,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图案,但过于模糊,无法辨认。
就是这个。周伯的指尖点了点那模糊的金属轮廓,‘时之芯’。找到它。他抬起头,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你能再次进入那个‘锚点’。记住,你妹妹的时间,在画里流逝得比外面快得多。犹豫,就是谋杀。
谋杀!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心上。我看着复印件上那模糊不清的金属轮廓,又想起道具室里晓晨遗落的发卡。地下室……火源……引信……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吞噬一切的源头!
好。这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我去找。但如果你敢骗我……
找到‘时之芯’,你妹妹才有生路。我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林晚。周伯打断我,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重新靠回椅背,隐没在台灯昏黄光晕的边缘阴影里,像一尊沉默而阴冷的石像,你该抓紧时间了。下一次穿越,能量消耗会更大。
没有退路了。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报纸上模糊的金属轮廓,将它的样子死死刻进脑海。转身离开办公室,画廊的寂静重新包裹了我,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只有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倒计时压力。晓晨惊恐的脸和那永不熄灭的暮火,在眼前交替闪现。
4
时空夹缝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身体的疲惫,大步走向角落里的《暮火》。这一次,我的目光不再带着恐惧的审视,而是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紧紧锁死画面深处——那片燃烧得最为猛烈、也最为幽暗的区域,那里,是通往地狱之门的入口。
指尖再次触碰到《暮火》冰冷沉重的画框边缘,那熟悉的、带着一丝不祥的麻刺感立刻顺着皮肤蔓延开来。这一次,没有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死死盯着画面中金雀花剧院那幽深如巨兽之口的地下室入口——浓烟正滚滚涌出,火舌如同毒蛇的信子,疯狂舔舐着门楣。
带我去那里!带我去地下室!意念如同投石,狠狠砸向那片燃烧的黑暗。
嗡——
一股远比上次更强烈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视野瞬间被狂暴的金红与浓稠的黑烟彻底撕裂、旋转、吞噬。身体仿佛被扔进高速运转的离心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耳畔是尖锐的、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嗡鸣。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挤出喉咙,我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大脑,眼前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画廊熟悉的景象如同褪色的幕布被粗暴扯下,取而代之的是1919年金雀花剧院地下室的炼狱景象。
这里比上层更加恐怖!
空气不再是灼热,而是滚烫得如同熔炉!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烧红的刀片,肺部传来剧烈的刺痛。浓烟厚重得如同实质的黑色帷幕,在有限的空间里疯狂翻涌,能见度不足两米。脚下是粗糙、布满油污和不明积水的水泥地,此刻积水也蒸腾着滚烫的白汽。巨大的、布满铁锈的锅炉如同垂死的巨兽,在火焰的包裹中发出沉闷而危险的咆哮。扭曲的蒸汽管道像被斩断的巨蟒,断口处喷吐着灼人的白色气柱,发出刺耳的尖啸。堆积如山的木箱和布景材料是绝佳的燃料,正猛烈燃烧,火舌舔舐着低矮的、布满蛛网和焦痕的天花板,不断有燃烧的碎屑如同火雨般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煤气味、焦糊味和一种……皮肉烧焦的可怕甜腥气。
嗬……嗬……我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的剧痛。这次穿越的消耗太大了!身体像被抽空,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四肢百骸。不行,必须立刻行动!晓晨等不起!
我强撑着剧痛和眩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贴着滚烫的墙壁向前摸索。记忆碎片和侍者的嘶吼在脑中回响:火是从地下室烧上来的!
引信一定在火源附近!
突然,前方浓烟稍薄的区域,火光映照出一个蜷缩在巨大锅炉阴影下的身影!那身影异常娇小,穿着一条被烟灰熏染得看不出原色的蓝色布裙,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娃娃,正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孩子!我心头一震,立刻认出这正是周伯展示的旧报纸照片里那个被消防员抱出的小女孩!她竟然还在火源附近!
危险!快离开这里!我嘶哑地喊着,跌跌撞撞地朝她扑过去。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一张被烟灰糊满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因恐惧而瞪得极大。她看到我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非但没有靠近,反而惊恐地向后缩去,背脊紧紧抵住滚烫的锅炉外壳,发出一声被烫到的痛呼。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我急切地伸出手,尽量放缓声音,但喉咙的剧痛让声音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被烧得通红、粗如手臂的蒸汽管道,在火焰的持续灼烧下,固定支架终于崩裂!它如同一条燃烧的巨蟒,带着毁灭性的呼啸,朝着小女孩头顶狠狠砸落!
小心——!
身体在大脑发出指令前已经扑了出去!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我狠狠将小女孩撞开!
轰——!!!
滚烫的金属管道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背砸落在地!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火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背上。剧痛!仿佛整个后背的皮肉都被瞬间烙熟!我闷哼一声,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滚烫的地面灼烤着皮肤。
呜哇——!小女孩被我撞得滚到一边,吓得放声大哭,怀里的布娃娃也掉了出去。
我强忍着后背火烧火燎的剧痛和几乎要昏厥的眩晕,挣扎着抬起头。就在小女孩原先蜷缩的位置,锅炉底部一个被巨大管道遮挡的、极其隐蔽的检修口,因刚才的震动和管道坠落而暴露出来!那狭窄的洞口里,似乎有微弱的金属反光!
引信!时之芯!
心脏狂跳起来!顾不上剧痛,我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个洞口。洞口很小,仅容一人勉强钻入。里面空间更是狭小逼仄,弥漫着更浓的煤气味和焦糊味。借着洞口透入的摇曳火光,我看到就在检修通道的尽头,紧贴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阀门基座下方,一枚硬币大小的金属物件静静地躺在油污和灰尘里!
它通体是一种奇异的暗银色,即使在污垢中也难掩其特殊的光泽。形状并非简单的齿轮,而是极其精密复杂的多层嵌套结构,表面蚀刻着难以辨认的、仿佛星辰轨迹般的细密纹路。正是报纸照片上模糊的轮廓!就是它!周伯口中的时之芯!
狂喜瞬间冲淡了身体的痛苦!我猛地伸手,一把将那枚冰冷的金属物件紧紧攥在手心!奇异的冰凉触感瞬间透过掌心传来,仿佛握住了一块小小的、凝固的宇宙。
找到了!沙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然而,就在我握住时之芯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一股强大无匹的、无形的排斥力,如同无形的巨锤,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我的胸口!这股力量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这枚时之芯本身在抗拒我的触碰!它在我掌心剧烈震颤,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嗡鸣,仿佛沉睡的猛兽被强行惊醒!
呃啊!猝不及防的重击让我眼前一黑,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身体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向后抛飞,重重撞在狭窄检修通道的墙壁上!
轰隆!哗啦!
通道外,更大的灾难发生了!或许是时之芯被扰动引发的连锁反应,或许是本就摇摇欲坠的地下室结构再也无法支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头顶一大片燃烧的天花板连同支撑的钢架,如同崩塌的山体,裹挟着烈焰和浓烟,朝着检修口的方向轰然砸落!瞬间就将那唯一的出口彻底封死!
火!浓烟!崩塌的废墟!彻底断绝的退路!
我被困在了这即将彻底坍塌的地下室核心!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狂喜。手中紧握的时之芯还在持续散发着强烈的排斥感和嗡鸣,像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带来毁灭的诅咒。
怎么办!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如同沉入万丈冰窟。背后被灼伤的剧痛、吸入滚烫浓烟的窒息感、还有被那时之芯排斥力量重创的内腑翻搅……所有痛苦都在坍塌的巨响和漫天坠落的烈焰烟尘中被无限放大。唯一的出口被燃烧的废墟彻底堵死,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塌落的天花板碎块,浓烟像墨汁般迅速灌满这狭小的检修通道空间。
死亡,近在咫尺。
咳咳……咳……浓烟呛入喉咙,引发撕心裂肺的咳嗽。意识在剧痛和缺氧中开始模糊。晓晨惊恐的脸在眼前晃动……不行!不能死在这里!晓晨还在画里等我!
求生的本能和救妹妹的执念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和腥甜感强行刺激着昏沉的大脑。目光扫过手中那枚依旧在嗡鸣震颤、散发着强烈排斥力的时之芯。这东西是唯一的钥匙!也是周伯志在必得之物!
排斥……抗拒我……那它渴望什么周伯说过,它需要执念或生命力……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
我猛地抬起手,不是去安抚,而是用尽残存的力气,将时之芯狠狠按向自己胸前——那个因为穿越和救小女孩而再次撕裂、正隐隐渗出血迹的伤口位置!滚烫的鲜血瞬间浸染了冰冷的金属!
听着!我用尽生命的力量嘶吼,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知道你想要!想离开这鬼地方!想完整!帮我出去!帮我救我妹妹!否则我们三个——你、我、晓晨——全都要死在这废墟里!彻底消失!灰飞烟灭!你想要力量我妹妹的生命力就是燃料!救她出来!我发誓!我会带你离开这该死的火场!否则,大家就一起完蛋!
嘶吼声在浓烟与火焰的咆哮中显得如此微弱,却灌注了我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赌注!我将救晓晨这个唯一的、无比强烈的念头,混合着心头滚烫的鲜血,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向掌心那枚剧烈挣扎的冰冷金属!
嗡——!
时之芯猛地一颤!那股强烈的排斥感骤然停滞了!金属表面蚀刻的星辰纹路,仿佛被我的鲜血激活,瞬间流淌过一层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幽蓝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强行唤醒!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奇异冰冷感的联系,顺着紧贴胸口的掌心,猛地传递到我的意识深处!
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完全不同于之前排斥力的牵引感,如同无形的绳索,猛地缠住了我的身体!不再是画框的吸力,而是源自时之芯本身!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狂暴的时空漩涡核心!
呃啊——!身体被这股力量狠狠拉扯、撕裂!眼前不再是金红与浓黑,而是无数混乱、破碎、飞速掠过的光影色块,尖锐的时空乱流如同利刃切割着感官。这一次的穿越,痛苦远超以往十倍!仿佛灵魂都要被这股源自时之芯的蛮横力量扯碎!
砰!
身体被狠狠掼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刺骨的冰凉从身下传来,瞬间缓解了背后火辣辣的灼痛。耳边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像破风箱般剧烈而痛苦的喘息声。
回来了!
我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时光回廊画廊那熟悉的、冰冷光滑的深色木地板。空气里没有松节油味,没有灰尘味,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焦糊和烟尘气息。
我……成功了靠着威胁一个金属疙瘩,把自己从地狱边缘拽了回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全身,几乎要瘫倒在地。但掌心紧握的时之芯那冰冷的触感,和胸口伤口被它硌着的剧痛,像一针强效的清醒剂。不能倒下!晓晨还在里面!
我艰难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角落里的《暮火》。画中,金雀花剧院的炼狱景象依旧在燃烧,但似乎……那火焰核心的光芒,微弱了一丝是错觉还是晓晨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东西……拿到了
一个低沉、压抑着某种极度渴望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自身后悄然滑来。
我猛地转身!
画廊老板周伯,就站在离我不足三步远的地方。他不再是那个隐在办公室阴影里的枯瘦老人。昏暗中,他站得笔直,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像黑暗中点燃的两簇贪婪鬼火,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紧握的拳头上——那枚染血的时之芯轮廓,正从指缝中倔强地显露出来。他脸上惯有的那层伪善慈祥的油彩,此刻剥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攫取欲,嘴角甚至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微微抽搐着。
给我!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枯瘦的手掌摊开,直直伸到我面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空气瞬间凝固。画廊死寂。冰冷的木地板,浓重的血腥味,眼前这张贪婪扭曲的老脸,还有掌心这枚带来灾祸的冰冷金属……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现实——交易不,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猎杀。
周伯那只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掌,如同秃鹫的利爪,直直地伸到我的眼前。浑浊眼睛里迸射出的贪婪光芒,几乎要将我掌心那枚染血的时之芯灼穿。他脸上那层伪善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的真实嘴脸比画中的暮火更加狰狞。
给我!他再次低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渴望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命令口吻,仿佛我天然就该将这用命换来的东西双手奉上。
冰冷的怒意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所有的疲惫、伤痛,在这一刻都被更强大的求生意志和愤怒压了下去。我非但没有将手递过去,反而猛地后退一步,将紧握时之芯的拳头死死护在身后,后背的灼伤撞在冰冷的画框边缘,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我更加清醒。
先把晓晨放出来!我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目光如刀锋般迎向周伯那双贪婪的眼睛,你拿到‘时之芯’,立刻放我妹妹出来!否则……我咬紧牙关,目光扫过旁边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柄开画框用的锋利裁纸刀,这东西,我宁可毁了它,大家一拍两散!
我刻意加重了毁字,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这是唯一的筹码。
毁了它周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低笑,贪婪的眼神里掺杂进浓重的讥讽,你以为‘时之芯’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能被你轻易毁掉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收拢,攥成拳头,指节发出咔吧的轻响,你根本不明白它的价值!不明白它能开启何等伟力!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疯癫的激动,时空的奥秘!永恒的回廊!它将属于我!完整地属于我!
他不再掩饰,枯瘦的身体里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迅猛力量,猛地向前一扑,目标直指我护在身后的拳头!把它给我!
早有防备!在他扑来的瞬间,我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闪避!
嗤啦!
周伯枯瘦如爪的手指擦着我的手臂划过,尖锐的指甲瞬间在皮肤上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他扑了个空,踉跄一步,脸上因暴怒而扭曲,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凶光。
不识抬举!他嘶吼着,再次转身扑来,动作竟异常迅捷,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不能硬拼!体力早已透支!我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暮火》!画中,那永不熄灭的暮火核心,光芒似乎又微弱了一分,如同风中残烛!晓晨……时间真的不多了!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念头在电光火石间成型——只有《暮火》本身,才能对抗周伯!只有回到那混乱的时空夹缝,才能打破他此刻的掌控!
就在周伯再次扑到面前的刹那,我没有选择格挡或逃跑,而是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后背狠狠撞向悬挂着《暮火》的墙壁!同时,紧握着时之芯的染血拳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砸向画布中央那片燃烧得最炽烈的区域!
目标不是画布,而是画布与时空的连接点!我要用这枚钥匙,强行搅动这潭死水!
想都别想!周伯似乎瞬间洞悉了我的意图,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枯爪般的手掌更快一步,也狠狠抓向画布,试图阻止!
晚了!
5
生死对决
就在我的拳头和时之芯接触到画布上那跳跃的金红火焰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穿越都要狂暴、混乱、撕裂一切的吸力,猛地从《暮火》之中爆发出来!这一次,不再是单向的通道!更像是时之芯的强行插入,引爆了整个时空连接点的紊乱!
画布上的火焰不再是燃烧,而是疯狂地旋转、扭曲、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吞噬一切光线的恐怖漩涡!整个画廊的光线都被拉扯、扭曲,投向那漩涡中心!
不——!周伯的惊吼声充满了恐惧和不甘,他抓向画布的手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拽住,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狂暴的吸力狠狠拖向漩涡!
而首当其冲的我,更是感觉身体和灵魂都要被这股混乱的力量彻底撕碎!眼前是疯狂旋转的金红、浓黑、幽蓝……无数破碎的时空片段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在意识中飞掠切割!剧烈的眩晕和撕裂感远超以往!手中的时之芯变得滚烫无比,剧烈震颤,仿佛随时要炸开!
混乱!绝对的混乱!
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狂暴的时空乱流搅拌机,天旋地转,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冲击下濒临溃散。无数模糊的光影碎片在眼前疯狂闪烁:燃烧的剧院废墟、冰冷的画廊地板、周伯那张因惊骇而扭曲放大的老脸、甚至还有晓晨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惊恐面容……所有景象都破碎、重叠、旋转,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锚点。
呃啊——!身体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抛掷、摔打,仿佛在穿越一条由纯粹暴力构成的风暴通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砰!
身体终于重重砸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后背的灼伤、手臂的抓痕、内腑的震荡……所有伤痛都在这一刻猛烈反扑。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我挣扎着,艰难地抬起头。
视线模糊,景物在晃动。但眼前的一切,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这里……还是画廊。是时光回廊。
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熟悉的画作依旧悬挂在墙上,但那些画框……它们在极其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扭曲、变形!边缘的木质仿佛融化的蜡烛,缓缓流淌、滴落,又在下坠的过程中诡异地凝固,形成怪诞嶙峋的尖刺和漩涡。墙壁的纹理如同水波般荡漾,颜色在苍白、灰暗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紫色之间不断变幻。空气不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着粘稠的、冰冷的气流,带着腐朽和尘埃的气息,拂过皮肤时,留下细微却清晰的、如同被冰冷舌头舔过的恶心触感。
最诡异的是光线。光源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根本不存在。画廊里弥漫着一种非自然的、如同极地永夜般的惨淡微光,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死寂、冰冷、扭曲的噩梦氛围之中。这里,不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三维空间,更像是一幅被泼洒了错误颜料、又被粗暴揉皱的画布内部——一个时空规则彻底紊乱的、濒临崩溃的夹缝世界!
咳咳……旁边传来痛苦的咳嗽声。
我猛地扭头。只见周伯就摔在不远处,他比我更狼狈。那身整洁的中山装沾满了灰尘和污迹,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凌乱不堪,老花镜摔在一边,镜片碎裂。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枯瘦的手臂撑在地上,却显得异常吃力,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极致的震骇,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围扭曲变形的墙壁和画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夹缝……时空夹缝……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时之芯’……它……它把通道彻底搅乱了!我们……被困在了时空的断层里!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我,或者说,转向我依旧紧紧攥在手中的时之芯。那眼神里的贪婪并未消失,反而在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燃烧起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的火焰!那是一种困兽濒死的疯狂!
都是你!你这个蠢货!他嘶哑地咆哮起来,脸上肌肉扭曲,挣扎着想要站起,枯爪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把它给我!只有我能控制它!只有我能带我们出去!否则……否则我们都会变成这时空乱流里永恒的碎片!他眼中凶光毕露,挣扎着就要向我扑来,哪怕步履蹒跚。
就在他挣扎起身的刹那——
姐!
一个微弱、颤抖,却如同天籁般熟悉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不确定和难以置信,自身后不远处的诡异光影中传来。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瞬间冻结!
僵硬地、无比缓慢地,我转过头。
在画廊扭曲变形的收银台后方,那片光影更加紊乱、如同破碎镜面般不断折射的区域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蜷缩在地上。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凌乱,小脸苍白得像纸,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晓晨!
真的是晓晨!她竟然也被这混乱的时空风暴,从画中的火场直接抛到了这个扭曲的夹缝里!
晓晨!巨大的狂喜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所有的堤坝,我完全忘记了身后的周伯,忘记了全身的剧痛,挣扎着就想朝她爬过去。
然而——
哈!哈哈哈!周伯那嘶哑、癫狂的笑声自身后猛地炸响,充满了狂喜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快意,天意!真是天意!钥匙!燃料!都在这里!省得我再费力去找了!
我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只见周伯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站起,他手中,竟赫然握着那柄挂在墙上的、开画框用的锋利裁纸刀!冰冷的刀锋在画廊诡异的微光下,反射着幽寒的、致命的光芒!他脸上所有的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赤裸裸的、扭曲的疯狂和杀意,浑浊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刚刚脱离画中火海、虚弱不堪的晓晨,又扫过我手中的时之芯。
把钥匙给我!他嘶吼着,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拖着一条似乎被摔伤的腿,却以惊人的速度,一瘸一拐地、杀气腾腾地朝着蜷缩在地上的晓晨猛扑过去!刀锋直指!他的目标无比明确——抓住最弱小的晓晨作为人质,逼我交出时之芯!
不——!我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姐——!晓晨凄厉的尖叫刺破死寂的夹缝空间,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周伯那张被疯狂和贪婪彻底扭曲的老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浑浊的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攫取欲,枯瘦的手紧握着冰冷的裁纸刀,刀尖带着死亡的寒芒,直刺向地上蜷缩颤抖的晓晨!他的动作因为腿伤而踉跄,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戾。
滚开!绝望的嘶吼冲破喉咙,身体在大脑下达指令前已经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完全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散架般的四肢,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狠狠撞向周伯扑击的侧面!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扭曲的空间里回荡。我结结实实地撞在周伯干瘪的肋骨上,巨大的冲力让他发出一声痛哼,前扑的势头猛地一歪。那柄致命的裁纸刀险之又险地擦着晓晨的肩膀划过,嗤啦一声,割裂了她单薄的睡衣袖子,带出一溜细小的血珠!
啊!晓晨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哭喊声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找死!周伯被我撞得一个趔趄,勃然大怒,反手一刀就向我狠狠划来!刀锋撕裂粘稠冰冷的空气,直取我的咽喉!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向后仰头,刀锋带着寒意擦着下颚掠过,几缕断发飘落。我狼狈地就地翻滚,后背的伤口重重撞在一个扭曲变形、如同融化的蜡烛般缓缓流淌的木质矮柜上,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钥匙!给我钥匙!周伯状若疯魔,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挥舞着裁纸刀再次扑上,刀刀狠辣致命。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凶悍,眼中只有对时之芯的疯狂渴求,再无半点人性。
狭窄、扭曲的空间里,冰冷的刀光织成死亡的罗网。我狼狈地翻滚、躲闪,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手中的时之芯因为紧握和沾染了更多鲜血,变得滚烫无比,那种奇异的、冰冷的联系感再次加强,仿佛一个濒临爆发的活物。混乱的时空夹缝在眼前扭曲变幻,墙壁流淌,光线诡异闪烁,如同置身于一个不断崩塌的噩梦。
眼角余光瞥见晓晨惊恐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泪水在苍白的小脸上纵横。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晓晨需要我!
周伯又是一刀凶狠地斜劈而下!我躲闪不及,只能抬起手臂硬挡!
嗤!
冰冷的刀锋瞬间割裂了衣袖和皮肉!鲜血飞溅!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呃!痛哼声脱口而出。但这股剧痛反而像一桶冰水,彻底浇醒了被死亡追赶的混沌大脑!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般劈开——周伯的目标是时之芯和晓晨的力量!他想要完整掌控《暮火》!而这枚时之芯……它能搅乱时空!
就在周伯因这一刀命中而眼中凶光更盛、手腕翻转准备彻底了结我的刹那!
我猛地将染满自己鲜血的手臂,连同那枚紧握在掌心、同样被鲜血浸透而变得滚烫震颤的时之芯,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狠狠按向地面——不,是狠狠按向这片时空夹缝本身那如同活物般缓慢蠕动、流淌的地板!
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鲜血和强烈的求生意志,疯狂地涌向时之芯:
给我开!打开通道!送他走!把他送回他该去的地方!滚出去——!
嗡——!!!
掌心下的时之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和刺目光芒!那幽蓝色的星辰纹路瞬间亮得如同超新星爆发!一股狂暴无匹、混乱至极的空间力量,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以时之芯和我按下的手掌为中心,轰然爆发!
咔嚓!哗啦——!
我们脚下那片如同融化的蜡油般缓缓流淌的地板,瞬间如同脆弱的镜子般崩裂!无数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空间碎片向上翻卷、激射!
什么!周伯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取代!他刺向我的刀锋硬生生顿住,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脚下——那片地板正如同流沙般塌陷、消失,露出下方深不见底、旋转着无数破碎光影的时空乱流!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猛地缠住了他的双腿!
不!不可能!这是我的力量!是我的——!他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嘶吼,拼命挣扎,枯瘦的手胡乱挥舞着裁纸刀,想要抓住什么。但一切都是徒劳!他脚下的立足之地彻底消失,整个人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瞬间被下方狂暴旋转的、由无数破碎时空碎片组成的幽蓝漩涡吞噬!
啊——!!!
那充满了极致恐惧和不甘的惨叫声,在时空乱流的咆哮声中迅速远去、拉长,最终彻底消失。只有那柄冰冷的裁纸刀,在彻底消失前一刻,被他甩脱出来,当啷一声,掉落在远离漩涡边缘的、尚且完好的地板上,兀自颤动。
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崩裂的地板边缘,幽蓝色的光芒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收缩。下方那令人心悸的时空乱流漩涡也缓缓平复、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不规则、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深不见底的漆黑豁口,散发着冰冷死寂的气息。
死寂。
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下来。只有我和晓晨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在这片扭曲、冰冷、如同噩梦余烬般的画廊夹缝里回荡。
姐……姐……晓晨带着浓重哭腔的微弱呼唤传来。
我猛地回过神,顾不上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和全身散架般的虚弱,连滚带爬地扑向角落里的妹妹。
晓晨!晓晨!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终于驱散了心中最后一丝恐惧的冰寒。她瘦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受尽寒风摧残的叶子。
没事了……没事了……姐在这里……姐在这里……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烟灰滚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耗尽一切的虚脱,是看着恶魔被深渊吞噬的战栗后怕。
晓晨也死死抱着我,放声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哭出来:姐!画里好烫!好黑!我好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怕了……不怕了……我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都结束了……那个老东西……他再也伤害不了我们了……
目光扫过那个深不见底、残留着空间乱流余波的漆黑豁口,那里只有冰冷的死寂。
就在这时,我紧握的掌心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灼热!
低头一看,那枚染血的时之芯,表面的幽蓝色光芒正在急速闪烁、明灭不定!它变得滚烫无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更可怕的是,它内部似乎正在积蓄着某种极不稳定的能量,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如同玻璃濒临破碎般的嗡鸣声!
它……它怎么了晓晨也感觉到了异常,惊恐地看着我紧握的拳头。
不好!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周伯被放逐,这个脆弱的时空夹缝失去了唯一的锚点,而时之芯刚才被强行催动爆发的力量,正在失控反噬!这个夹缝要彻底崩塌了!必须立刻离开!
抱紧我!我嘶声喊道,不顾时之芯灼烧掌心的剧痛,用尽最后的精神,将全部意念疯狂灌注其中,目标只有一个——回家!回到我们那个真实、平凡、没有诡异画作和时空裂缝的世界!
嗡——!
时之芯爆发出最后一阵刺目欲盲的强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拉扯感瞬间包裹住我和晓晨!身体仿佛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粒子对撞机,每一个细胞都在哀鸣、撕裂!
啊——!
6
劫后余生
意识彻底被狂暴的乱流撕碎,沉入无边的黑暗。
……
冰冷。
坚硬。
还有……消毒水混合着尘埃的味道
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我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明亮的日光灯管。身上盖着的是粗糙、洗得发白的蓝色条纹被子。
是医院病房。
姐!你醒了!姐!一个带着哭腔却充满狂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晓晨那张苍白却写满激动的小脸就在床边。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手臂上缠着绷带,但那双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不再是画中那令人心碎的绝望。
晓晨……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没事
我没事!姐,我们都没事了!晓晨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护士说我们晕倒在画廊门口,被路人发现送来的……已经昏迷两天了……
画廊门口不是那个扭曲的时空夹缝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虚脱感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交织着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我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空空如也。那枚带来灾祸也带来救赎的时之芯,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被它边缘硌出的紫红色印痕,还有掌心被刀划破、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传来的隐隐痛感。仿佛一场耗尽生命的噩梦终于惊醒,只留下满身伤痕作为凭证。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反手紧紧握住晓晨的手,感受着她真实的温度,泪水无声滑落。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疲惫。
林晚女士,林晓晨女士他确认了一下,然后拿出记录本,关于‘时光回廊’画廊的事情,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们补充了解。画廊老板周伯,我们查到他涉及多起非法文物交易和欺诈案件,目前……处于失踪状态。现场勘查发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痕迹。警察的眉头困惑地拧紧,另外,画廊里有一幅名为《暮火》的画,据说是周伯的私人收藏,但现场没有找到。你们对此,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暮火》……也消失了
我和晓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藏的恐惧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茫然。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不知道……我们只是去打工的……那天晚上打烊后,突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但却是唯一能给出的答案。真相,已随那个崩塌的夹缝和周伯,一同湮灭在未知的时空乱流里。
警察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看着我们姐妹俩虚弱惊恐的样子,尤其是晓晨手臂上缠着的绷带,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合上了记录本:好吧,好好休息。想起任何细节,随时联系我们。
警察离开了,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窗外传来城市模糊而充满生机的车流声。平凡世界的声响,此刻听来如此珍贵。
晓晨靠在我身边,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画廊工作围裙的年轻助手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林晚姐他小声问,看到我点头,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同情,画廊……暂时被封了。清理现场的时候,在收银台最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他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扁平物件递给我,上面贴着你的名字。
我疑惑地接过,入手很轻。拆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张空白的油画布。
画布雪白,没有任何颜料涂抹的痕迹,仿佛从未被使用过。但在画布背面的一角,用铅笔写着一行极其细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笔迹却是我无比熟悉的、属于妹妹晓晨的——
姐,别碰那幅画。
一股寒意瞬间窜过脊背。我猛地抬头看向沉睡的晓晨。她恬静的睡颜毫无异样。
这字迹……是什么时候写的是她在画中挣扎时留下的警告还是……更早之前
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洁白的画布上,也洒在晓晨沉睡的脸上。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呼吸平稳而悠长。那场焚尽一切的《暮火》,连同那个贪婪的老人和诡异的时之芯,仿佛真的随着那崩塌的时空夹缝,永远地消失了,只留下这满室的阳光和劫后余生的宁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