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十年后,父母求她养老 > 第一章

弟弟撕碎我清华录取书那天,全家都在笑。
父亲逼我签下放弃声明:女儿读再多书也是别人家的。
母亲把碎片扔进灶膛:烧了干净,省得耀祖看着心烦。
十年后,我坐在CBD顶楼办公室批文件。
他们踹开大门把弟弟推到我面前:快给你姐磕头!
她现在有钱了,必须养我们全家!
我看着西装革履却伸手要钱的弟弟轻笑。
养老你们当年烧掉的不只是通知书。
还有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
雨,下得毫无道理。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院里的老柿树叶子上,砸在蒙了尘的玻璃窗上,也砸在林晓雯空茫茫的心口上。屋里却热闹得很,灯泡悬在房梁下,昏黄的光晕染开一片粘稠的暖意,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油炸花生米和劣质白酒混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喝!都满上!父亲林大勇满面红光,粗壮的手掌把油腻腻的桌面拍得砰砰响,震得几只空酒瓶跟着哆嗦,我林大勇的儿子!出息!光宗耀祖!大专怎么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了!他唾沫星子横飞,喷在对座亲戚那张同样兴奋的脸上。
母亲王秀英围着围裙,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油汪汪的炒鸡蛋,脸上是晓雯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像一朵被揉烂的菊花。她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嘶哑:他叔,你是不知道,我家耀祖打小就聪明!脑子活络!将来准保有大出息!吃公家饭,坐办公室!比他姐那死读书的木头疙瘩强百倍!
那是那是!亲戚们七嘴八舌地附和,谄媚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紧紧缠绕在客厅中央那个穿着崭新仿冒名牌运动服、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竖起的青年身上——林耀祖。他跷着二郎腿,下巴抬得老高,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游戏里如何五杀超神,手指在空中激动地比划着,仿佛那不是虚拟的战场,而是他即将征服的天下。
晓雯像个突兀的剪影,沉默地贴在厨房通往堂屋那冰冷的门框边。灶膛里柴火哔剥作响,映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薄薄的、硬硬的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被她手心的冷汗浸得有些发软。信封上,那枚鲜红的、威严的清华大学招生办公室印章,像一簇滚烫的火苗,灼烧着她的指尖,也灼烧着她胸腔里仅存的一点微弱的希望。
就在这片喧嚣的顶峰,邮递员老张湿淋淋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那辆沾满泥点的旧自行车歪斜地靠在门框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扯着嗓子喊:林大勇!你家的信!北京来的!加急的!
堂屋里的喧闹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所有的笑声、劝酒声、吹嘘声,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带着惊愕、疑惑,最后齐刷刷地,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了门框边晓雯的身上,以及她手中那个刺眼的信封上。
林大勇脸上的红光瞬间褪去,变成一种猪肝般的酱紫色。王秀英手里那盘炒鸡蛋哐当一声砸在桌沿,油汤四溅,染脏了旁边亲戚簇新的裤子,却没人顾得上。林耀祖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僵在脸上,像一张拙劣的面具,他跷起的二郎腿也忘了放下,整个人滑稽地定在那里。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雨水疯狂拍打世界的噪音,和灶膛里柴火爆裂的轻响。
林大勇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几步就跨到晓雯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在晓雯脸上。他一把夺过那个信封,动作粗鲁得像是抢夺一件赃物。
清华他捏着信封,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低沉压抑,像是暴风雨前的闷雷,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和迅速升腾的暴怒,你一个丫头片子……考上了清华他死死盯着晓雯,那眼神不像在看女儿,更像在看一个胆大包天、窃取了林家珍宝的贼。
爸……晓雯的声音干涩发颤,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一声尖利刺耳的怪笑打断。
哈!清华林耀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脸上是扭曲的嫉妒和怨毒,就凭她一个女的开什么国际玩笑!她配吗他几步冲过来,眼睛死死盯着父亲手里那个信封,仿佛那是他的生死仇敌。
王秀英也扑了过来,一把从林大勇手里抢过信封,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捏着一条剧毒的蛇。她脸上那朵菊花瞬间凋零,只剩下刻薄的线条和冰冷的嫌恶:不可能!绝对搞错了!我们家耀祖才是大学生!她一个赔钱货,考什么清华晦气!真晦气!她语无伦次地咒骂着,手指用力,恨不得将那信封当场撕碎。
妈!给我!林耀祖双眼赤红,猛地从母亲手里把信封夺了过去。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看也不看,两只手抓住信封的两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那声裂帛般的脆响,尖锐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也撕裂了晓雯最后一丝侥幸。印着庄严校徽的通知书,连同承载着她十几年寒窗孤灯、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梦想,在那双被嫉妒烧红的手里,像脆弱的枯叶,瞬间被撕扯成两半、四半、无数片……惨白的纸屑,如同祭奠的纸钱,纷纷扬扬,飘落在油腻的地面,落在那些沾着泥水的鞋子上。
撕得好!儿子!王秀英拍着手,尖声叫嚷起来,脸上重新挤出一种扭曲的快意,撕了干净!省得看着碍眼!省得某些人心心念念,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一边骂,一边弯腰,近乎粗暴地将地上那些散落的、沾了污渍的纸片胡乱拢在一起。
对!烧了!烧了干净!林耀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跟着母亲一起,把那些象征着他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峰的碎片,狠狠扔进了旁边灶膛里跳跃的火焰中。
橘红色的火舌猛地一卷,贪婪地舔舐上去。印着清华大学字样的纸片边缘迅速焦黑、卷曲,化作细小的灰烬,被灼热的气流卷着,向上飘散,消失在黑黢黢的灶膛深处。那簇象征着无上荣光与未来的火苗,在肮脏的灶膛里,只挣扎了短短一瞬,便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股淡淡的、带着墨香的焦糊味,迅速被屋内浓重的酒菜油烟味所吞噬。
晓雯站在那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盖过了那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的悲愤、屈辱、绝望,都像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坠在心底,堵得她快要窒息。她看着那片吞噬了她未来的黑暗灶膛,看着父母和弟弟脸上那如释重负甚至带着扭曲快意的表情,看着亲戚们或躲闪或麻木的眼神……世界在她眼前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灰暗。原来,心真的可以一瞬间被掏空,冷得彻骨。
还杵着当木头桩子呢林大勇充满酒气和不耐烦的吼声炸响,将晓雯从冰冷的麻木中震醒。他不知何时已从里屋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方格纸和一支廉价的圆珠笔,重重拍在堂屋那张油腻的八仙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残羹冷炙都跳了一下。过来!把这个签了!
晓雯的脚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挪到桌边,目光落在父亲粗糙手指点着的地方。那方格纸顶头,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自愿放弃入学声明书。下面的内容更是字字如刀,割得她体无完肤:
本人林晓雯,自愿放弃清华大学录取资格。因身为女子,终究要嫁作他人妇,读书再多亦属浪费,于娘家无益。自愿将家庭资源倾斜于胞弟林耀祖,助其完成学业,光耀林家门楣。特此声明,永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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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反悔。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看什么看赶紧签!林大勇不耐烦地催促,唾沫星子溅到纸上,白纸黑字写清楚了!你是女的,读再多书有个屁用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姓人这书就该让耀祖去读!你签了,我们老林家还能念你一点好!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赤裸裸的算计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姐,林耀祖凑过来,那张被劣质发胶和油光覆盖的脸上,挤出一个假惺惺的、令人作呕的笑容,带着施舍般的得意,你签了,以后弟弟我有出息了,还能亏待你给你在城里介绍个有钱的好对象!赶紧的!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晓雯的肩膀,却被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冻得缩了回去。
王秀英双手叉腰站在一旁,冷冷地补充,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签!别磨蹭!养你这么大,花了多少钱这通知书就该是耀祖的!你一个丫头片子,心别太大了,安安分分找个婆家才是正经!签了名,按了手印,这事儿就了了,别想着出去瞎说,丢我们林家的人!
所有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再次紧紧缠绕着她,带着逼迫、威胁和冰冷的麻木。
晓雯的目光缓缓扫过父亲那张写满蛮横的脸,母亲那刻薄冷漠的嘴角,弟弟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还有那些亲戚们躲闪的眼神……最后,她的视线落回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声明书上。
她的指尖冰凉,颤抖着伸向桌上那盒劣质的红色印泥。鲜红粘稠的油膏,像一团凝固的血。食指深深按下去,再抬起时,指尖已被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
那抹红色,灼痛了她的眼。
她拿起那支冰冷的圆珠笔,笔尖悬在林晓雯三个字该出现的位置上方,微微颤抖。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声的呐喊和绝望的窒息。堂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灶膛深处残留的灰烬偶尔发出一两声极其微弱的噼啪轻响,像是她梦想彻底焚毁后最后的余烬。
终于,笔尖落下。
不是签,而是划。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悲愤、不甘、屈辱和与这个家决裂的痛楚,都凝聚在那小小的笔尖上。笔尖划破脆弱的纸张,发出沙哑刺耳的嘶啦声,留下三道深可见底、触目惊心的裂痕,横贯在那份所谓的声明书上。那根本不是签名,更像是一种沉默的、用尽全力的控诉和切割。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愤怒、不解的目光聚焦下,在纸面那三道狰狞的伤口旁边,她沾着那血一般鲜红的印泥,重重地、决绝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一个猩红、完整、带着指纹漩涡的指印。像一枚泣血的印章,更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永远烙在了那张纸,也烙在了她的生命里。
印泥的红,刺目惊心。
行了!林大勇一把将那张被划破又按了手印的纸夺了过去,粗粗扫了一眼那三道裂痕,眉头拧紧,又看了看那清晰的红手印,似乎觉得勉强达到了目的,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惹人厌的苍蝇,滚回你屋去!别在这碍眼!看见你就烦!
晓雯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她慢慢转过身,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被压垮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间狭小、昏暗、如同囚笼般的小屋。身后,堂屋里刻意拔高的笑声、碰杯声、对弟弟林耀祖未来的吹捧声,像潮水般重新涌起,瞬间填满了她留下的空白,将她彻底隔绝在外,也彻底淹没。
她轻轻关上那扇薄薄的木门,将所有的喧嚣和冰冷隔绝在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上。黑暗中,她摊开自己沾着鲜红印泥的手。
指尖那抹红,在浓稠的黑暗里,微弱地亮着,像一粒不肯熄灭的火种,也像一道刚刚撕裂、正汩汩淌血的伤口。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沉重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汇成一片无边的、绝望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村庄彻底淹没。这冰冷的雨声,成了她青春葬礼上唯一的哀乐。
十年。
岁月无声,却足以冲刷掉泥泞小路上的车辙,足以让老屋墙头的苔藓蔓延成片,也足以将一颗被碾碎的心,在冰冷的现实里淬炼成坚硬的钻石。
城市的天际线在晨曦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高耸入云的启点资本大楼,像一柄沉默的巨剑,笔直地插入铅灰色的天空。顶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和脚下蝼蚁般的车流。窗内,是另一个世界——纤尘不染的白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香氛和一种近乎绝对的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
林晓雯坐在宽大的黑色真皮办公椅里,身上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西装,衬得她肤色愈发冷白。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办公桌面上的一份文件,细金边的眼镜架在她挺直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沉静,像结冰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握着定制钢笔的右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手腕上戴着一块线条简约的铂金腕表,无声地流淌着时间与价值。十年前灶膛边那个苍白绝望的少女,仿佛只是被岁月彻底埋葬的一场噩梦。
林总,这是刚收到的宏宇项目尽调终稿,法务部和风控已经过了一遍,需要您最终审阅签字。助理小杨的声音温和清晰,将一份厚重的文件轻轻放在桌角。
放这儿吧。晓雯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然。钢笔尖在另一份文件的末尾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画流畅有力,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小杨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办公室恢复了绝对的宁静。只有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时间本身在低语。
突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粗暴地撕裂了顶楼的宁静!
那扇厚重的、需要门禁卡才能打开的实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踹开!门板猛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哀鸣,震得墙上的抽象装饰画都跟着晃了晃。
一股混杂着汗味、劣质烟草味、陈旧衣物霉味和长途跋涉后尘土气息的、属于底层和混乱的浓烈气味,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办公室内清冽昂贵的香氛,霸道地灌满了整个空间。
晓雯握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黑的墨汁,不受控制地滴落在雪白的文件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不规则的污迹。她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从文件移向门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粗暴地倒流了十年。
门口,站着三个她刻入骨髓的身影。
林大勇和王秀英,像两尊骤然闯入现代殿堂的、沾满泥污的破败石像。林大勇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藏蓝色旧夹克,沾满了可疑的污渍和长途火车的尘灰,与他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形成刺眼的对比。他一张老脸沟壑纵横,被风吹日晒染成酱紫色,此刻却因激动和某种疯狂的期待而扭曲着,浑浊的眼睛里射出贪婪的光,死死钉在晓雯身上,仿佛饿狼盯住了肥美的羔羊。
王秀英更显老态,头发花白干枯,胡乱地挽在脑后,身上套着一件早已过时、颜色晦暗的碎花棉袄,袖口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棉絮。她一手死死拽着身边一个男人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突起。她同样死死盯着晓雯,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温情,只有一种理直气壮的、近乎凶狠的索取。
而被她拽着的那个男人……晓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底最后一丝因时间流逝而产生的模糊涟漪,彻底冻结成冰。
林耀祖。
那个十年前撕碎她通知书、抢走她人生、被父母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弟弟。
此刻,他身上倒是套着一件皱巴巴、明显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像是从某个低档婚庆公司租来的道具。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像一条垂死的蛇。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眼袋浮肿下垂,眼神浑浊,闪躲着,带着一种长期沉溺于酒精或其它什么东西的萎靡和空洞,以及被推到台前、面对这巨大落差时无法掩饰的瑟缩与难堪。曾经那种被宠坏的、嚣张跋扈的少年气,早已被岁月侵蚀得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生活压垮后的颓败和油滑。他像个提线木偶,被母亲狠狠往前一搡,踉跄着差点扑倒在地。
快!王秀英的声音尖利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玻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急切的疯狂,她使劲推着林耀祖的背,指甲几乎要掐进他廉价的西装布料里,耀祖!快!给你姐跪下!磕头!快磕头啊!她的唾沫星子喷在林耀祖的耳后。
林耀祖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涨红,混杂着屈辱和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他下意识地看向晓雯,目光触及她身上那价值不菲的西装、冰冷的镜片、以及身后那俯瞰全城的巨大落地窗,眼神瑟缩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被父母纵容出来的无赖和理所当然覆盖。
扑通!
沉闷的响声。他竟然真的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就在距离晓雯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动作生硬而突兀,像一个劣质的提线木偶完成了预设的指令。
姐!我的亲姐!林耀祖抬起头,努力挤出笑容,但那笑容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油腻中透着令人作呕的谄媚。他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刻意的哽咽,弟弟我……我对不住你啊!当年……当年是我不懂事!是我不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你看你现在,发达了!有钱了!是大老板了!你不能看着爹妈受苦,看着弟弟我走投无路啊!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竟真的作势要磕头,额头在离地面还有几寸的地方停住,只留下一个滑稽的姿势。
对对对!耀祖说得对!林大勇挺直了他那早已被重担压弯的腰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步跨到跪着的儿子身边,粗壮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直指晓雯的鼻尖,唾沫横飞,声音震得办公室嗡嗡作响,林晓雯!你听见没有!你现在有能耐了!翅膀硬了!住这么高的楼!这么大的办公室!你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一家子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发布一项天经地义的圣旨:我告诉你!你是从我林家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姓林!你身上流着老林家的血!你发财了,就得养家!天经地义!你弟弟,他重重一拍林耀祖的肩膀,拍得他跪着的身子都晃了晃,你得管!我和你妈,把你拉扯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现在老了,干不动了,你就得给我们养老送终!还有你弟弟的房子!车子!娶媳妇的钱!你这个当姐的,都得包圆了!一分不能少!
王秀英在一旁用力点头,枯瘦的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都写满了理所当然的贪婪,她尖声补充,如同最刺耳的伴奏:就是!晓雯啊,你现在是大人物了,可不能忘本!你看看你弟弟,多懂事,都给你跪下了!你心肠可不能那么硬!快,快把你弟弟扶起来!拿钱!先拿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爹那老寒腿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药都断了!耀祖他……他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啊!那些要债的天天堵门泼油漆,要剁他手啊!你得管!你必须管!你现在有钱了,这些都是小事!快开支票!开支票!她一边说,一边急切地伸着枯瘦的手,仿佛晓雯面前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就是一台自动提款机。
办公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窗外都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厚的玻璃之外,只剩下屋内这三人粗重的喘息、王秀英尖利的余音,以及林耀祖跪在地上发出的压抑而浑浊的抽气声。
晓雯缓缓地、缓缓地靠向椅背。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摘下鼻梁上的细金边眼镜,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出来——幽深,平静,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眼前这荒诞、丑陋、贪婪的一幕。所有的风暴都隐藏在绝对的冰封之下。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慢地扫过父亲那张因贪婪而扭曲的酱紫色脸庞,扫过母亲刻满索取皱纹的枯槁面容,最后,定格在跪在地上、西装皱巴、眼神躲闪又暗含期待的弟弟林耀祖身上。
十年。
整整十年。
灶膛里通知书燃烧的火焰,那刺鼻的焦糊味;印泥如血般刺目的红;被撕碎的纸屑像祭奠的纸钱飘落;那三道划破纸张、也划破她人生的裂痕……所有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三张贪婪扭曲的脸庞,瞬间激活,带着当年那锥心刺骨的冰冷和绝望,汹涌地冲撞着她的神经。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喜悦,不是重逢的激动,甚至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冰冷的、淬了毒的、带着无尽嘲讽和悲凉的轻笑。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屋内那令人窒息的、理直气壮的索取氛围。
她微微前倾身体,手肘支在冰冷的桌面上,十指交叉,形成一个稳固而疏离的姿势。她的目光越过跪着的林耀祖,落在他身后那对如同索命鬼煞的父母身上,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养老
她顿了顿,那抹冰冷的笑意在唇边加深,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林大勇和王秀英浑浊的眼底。
爸妈,你们是不是忘了……
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带着积压了十年的重量和彻骨的冰冷:
当年你们亲手烧掉的,可不止是那一纸通知书。
你们烧掉的,是我们之间……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三张因她的话而骤然僵硬、显出惊愕和一丝慌乱的脸,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如同最后的审判:
最后那一点,可怜又可笑的……情分。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死寂得可怕。
林耀祖跪在地上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强挤出来的谄媚笑容彻底冻结、碎裂。
林大勇脸上的酱紫色瞬间褪去,变成一种失血的灰白,他指着晓雯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咆哮,却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秀英那双写满贪婪索取的眼睛,第一次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恐慌攫住,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情分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们那早已被贪婪和理所当然麻痹的心脏。
门外的助理小杨显然听到了巨响和争执,带着两名高大的保安迅速出现在门口,神情警惕。但晓雯只是微微抬手,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制止了他们进来。她的目光依旧锁死在眼前这三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她优雅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们,俯瞰着脚下如蝼蚁般渺小的城市和川流不息的车河。阳光勾勒出她挺直而孤绝的背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
保安,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回头,送客。
不!林晓雯!你这个白眼狼!畜生!林大勇如梦初醒,巨大的羞怒和计划落空的恐慌瞬间吞噬了他,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爆发出嘶哑的咆哮,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来,你敢!老子是你爹!你敢赶老子走!我打死你个不孝的……
两名训练有素的保安立刻上前,像铁塔般挡在了他面前,动作专业而有力,不容置疑地架住了他疯狂挣扎的身体。
天杀的!没天理了啊!王秀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打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哭嚎,眼泪鼻涕瞬间糊了满脸,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大家快来看啊!女儿当了大老板,有钱了!就不认爹娘,不管亲弟弟死活了啊!丧良心啊!要逼死我们全家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林耀祖还狼狈地跪在地上,看着被架住的父亲和撒泼打滚的母亲,又看看晓雯那尊冰雕般毫无反应的背影,脸上只剩下彻底的茫然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请你们立刻离开。保安的声音冰冷而强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哭嚎、咒骂、挣扎、哀求……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出荒诞剧的最高潮。但这些噪音,都被那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无法撼动窗前那个身影分毫。晓雯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保安从外面彻底关上,将一切不堪的喧嚣隔绝。
世界终于恢复了冰冷的宁静。
晓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个隐藏的、毫不起眼的广角高清摄像头指示灯上。小小的红灯,正微弱而稳定地亮着,忠实地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部电话,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小杨,通知安保部主管和公司法务负责人,立刻带上刚才顶楼总裁办公室入口及内部的完整监控录像备份,到我办公室来。
挂了电话,她拉开办公桌最底层那个带密码锁的抽屉。没有去看里面那些价值不菲的文件或印章。她的指尖,在一个不起眼的、深蓝色硬壳文件夹最底层,触碰到了一份薄薄的、带着岁月脆硬感的纸张。
她停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将它抽出来。
只是轻轻关上了抽屉。
锁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清脆,决绝。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她光洁的桌面上,照亮了那份被墨汁污染的文件。那滴墨迹,早已干涸凝固,像一个无法抹去的、小小的黑色伤疤,烙印在雪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