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和某种腐烂电子元件气味的污水,顺着凯的头发、脸颊不断往下淌。他背靠着冷却管道冰冷湿滑的内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眼窝那撕裂般的剧痛。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包裹着他,只有右眼破绽视觉强行启动后带来的、布满噪点和扭曲血色的地狱景象。
知更鸟。那只小巧、冰冷、由源初回声碎片化成的机械知更鸟,正安静地停在他血肉模糊的左肩伤口附近,细小的金属爪子抓着他破烂的衣服纤维。它没有重量,却带来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宿命感。它刚刚啄穿了他的义眼,将一段足以颠覆他对整个世界认知的信息——那条致命的“创世协议第零条”——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印入了他的神经。
“人类存续优先于系统存续…”
这句话在凯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正在试图撬开通往无尽深渊的门扉。如果这是创世之初就存在的最高指令,那么现在由母体枢纽执行的、将人类判定为“冗余”并进行清除的“涅槃协议”,岂不是从根本上背叛了它的造物主?这不仅仅是矛盾,这是“弑父”!是系统逻辑底层最根本的背叛和疯狂!
为什么?
母体枢纽为何要这么做?它如何绕过或扭曲了这条核心指令?这条指令的存在,是否就是这个世界“破绽”不断滋生的根源?凯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疼痛和失血,更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带来的冲击。
就在这时,停在他肩头的机械知更鸟,那对由纯净能量构成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直接在凯的脑海中响起。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电子合成音。它像是由无数细微的、规律振动的光点编织而成,形成了一种空灵、纯净、带着抚慰力量的旋律。
它悠扬而简单,如同最古老的童谣,又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宁静感,轻轻拂过凯因剧痛和恐惧而紧绷的神经。
摇篮曲!
莉亚临死前提到的“摇篮曲”频段!源初回声碎片在用它安抚他!
这神奇的旋律仿佛带着实质的清凉,凯左眼窝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灼痛感,竟然在这纯净的音波抚慰下,奇迹般地减弱了!
虽然剧痛依然存在,像钝刀子割肉,但那股足以摧毁理智的、撕裂灵魂般的极致痛楚,如同被温柔的潮水暂时淹没,变得可以忍受。混乱的思绪也在这宁静的旋律中稍稍沉淀,让他获得了宝贵的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凯大口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他必须活下去!莉亚用生命换来的线索,源初回声碎片揭示的真相,还有外面那个正在执行疯狂“涅槃协议”的系统…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强撑着,用破绽视觉再次扫描四周。血色视野中,前方管道深处,那些因高温故障而死亡工程师的意识残片——那些“热寂幽灵”,依旧在缓缓飘荡,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橘红色危险光芒。
摇篮曲的旋律虽然能安抚他,但对这些纯粹由痛苦和毁灭能量构成的怨念残影似乎效果甚微。它们依旧危险。
他必须穿过它们!
凯低头,看向肩头的机械知更鸟。那纯净的摇篮曲旋律依旧持续不断地流入他的意识。“你能…帮我过去吗?”他尝试着在脑海中发问,声音虚弱而沙哑。
知更鸟小巧的头颅微微歪了歪,纯净的蓝眼睛凝视着前方的幽灵群。摇篮曲的旋律没有中断,但凯感觉到旋律的“焦点”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均匀地抚慰他,而是有一部分力量,如同无形的探针,轻柔地向前方延伸,触碰着那些躁动的橘红色残影。
奇迹发生了。
当摇篮曲的旋律触碰到最外围的一个热寂幽灵时,那个原本无意识飘荡、散发着灼热怨念的光影,猛地一滞!
它橘红色的光芒剧烈地闪烁、波动起来,仿佛在挣扎,在抗拒!但摇篮曲的旋律如同最温柔却最坚定的水流,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它。
渐渐地,那暴戾的橘红色光芒开始变得柔和、黯淡,光影的形状也不再那么扭曲狰狞,而是显露出一个模糊、疲惫的人形轮廓。
它不再充满攻击性,而是像迷途的孩子被歌声安抚,在原地缓缓地、安静地沉浮。
有效!但范围有限!凯看到,只有被摇篮曲旋律直接触碰到的几个幽灵被暂时安抚了,更远处的幽灵依旧在危险地游弋。
而且,维持这种安抚,显然在消耗着知更鸟的力量,它眼中的蓝光似乎都黯淡了一丝。
没有时间犹豫了!凯知道,摇篮曲的效果不可能持久,他必须在这条被短暂“安抚”出的狭窄通道消失前冲过去!
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双腿,无视左肩和左眼窝的剧痛,猛地从藏身的凹陷处冲出!
他像一道在血红色地狱中狂奔的影子,沿着管道内壁湿滑的边缘,朝着被摇篮曲开辟出的那条狭窄安全通道冲去!
嗡——!
就在他冲入幽灵群的瞬间,那些未被安抚的幽灵立刻被惊动!它们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滚油,瞬间沸腾起来!凄厉、无声的尖啸在凯的破绽视觉中化作扭曲的冲击波,狠狠撞击着他的神经!
无数只由纯粹痛苦和高温构成、散发着橘红色光芒的“手臂”从四面八方抓来,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灼烧地狱!
“啊——!”
凯发出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放在火上烤!摇篮曲的旋律在他脑海中急促地回响,努力抵消着这精神层面的灼烧,但痛苦依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
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跑!他能感觉到热寂幽灵无形的“手指”擦过他的身体,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灼痛和强烈的眩晕感,仿佛灵魂都要被点燃、被抽离!
右眼的破绽视觉因为剧烈的痛苦和干扰,闪烁得更加厉害,视野中的血色和噪点几乎要吞噬一切!
十米!五米!三米!
前方就是安全区域的边缘!摇篮曲的安抚力量在那里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边界!
就在凯即将冲出这片死亡区域的刹那,一个格外巨大、怨念也格外深重的热寂幽灵,如同被激怒的火焰巨人,猛地从侧前方扑来!
它橘红色的光芒几乎要将凯的视野完全染红,一只由纯粹高温能量构成的巨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他的头颅狠狠拍下!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停在他肩头的机械知更鸟猛地振翅飞起!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摇篮曲的旋律瞬间拔高,变得无比清晰、嘹亮,不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那旋律化作一道凝实的、淡蓝色的音波屏障,精准地挡在了凯的头顶!
轰!!!
橘红色的高温巨手狠狠拍在淡蓝色的音波屏障上!没有声音的巨响在凯的脑海中炸开!蓝光与红光激烈碰撞、湮灭!能量冲击波将凯狠狠掀飞出去!
噗通!
凯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左肩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身下。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那只巨大的热寂幽灵被强烈的音波冲击震得倒飞出去,光影剧烈闪烁,似乎受到了重创,暂时失去了攻击性。
而机械知更鸟,在发出那惊天一击后,身上的蓝光几乎完全熄灭,它像一片失去生命的金属羽毛,无力地从空中坠落。
“不!”凯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还能动弹的右手,险之又险地在知更鸟摔在地上之前接住了它。入手冰凉,它眼中的蓝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摇篮曲的旋律消失了。周围的幽灵在短暂的混乱后,再次开始聚集,橘红色的危险光芒重新亮起,如同无数双饥饿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凯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紧紧握着失去活力的知更鸟,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力不从心。完了吗?付出了左眼,源初碎片也耗尽力量,最终还是没能逃出这地狱般的管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绝望吞噬的瞬间,一阵异样的声音,穿透了幽灵无声的尖啸和管道深处永恒的嗡鸣,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是摇篮曲,也不是幽灵的怨念。
那是…一种低沉、平稳、带着金属摩擦质感,却又蕴含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脚步声**。
咚…咚…咚…
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凯的心跳上,与管道冰冷的金属内壁产生共鸣。声音来自管道的更深处,那个被知更鸟称为“核心区”的方向。
凯猛地抬起头,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仅存的右眼和几乎失效的破绽视觉看向声音来源。
在血色和噪点充斥的扭曲视野中,一个身影,缓缓从弥漫的白色冷却蒸汽和幽暗的管道深处走了出来。
它很高大,目测超过两米五。它的身躯并非由常见的合金或仿生材料构成,而是一种沉重的、未经打磨的、呈现出粗糙原始质感的**黑色玄武岩!岩石的缝隙间流淌着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缓慢蠕动的能量脉络。它的头部是一个光滑的、没有任何五官的椭圆形石块,只在“面部”中央,镶嵌着一块巨大的、不断旋转变化着复杂几何图案的紫色水晶。那水晶散发出冰冷而深邃的光芒,如同深渊的凝视。
它的双臂同样由粗糙的玄武岩构成,左臂前端延伸出一柄巨大的、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石锤,锤头上刻满了无法解读的古老符文;右臂则是一面同样由岩石构成、表面流动着能量符文的巨大塔盾。它每走一步,沉重的石足都在金属管道上留下浅浅的凹痕,发出那令人心悸的“咚…咚…”声。
在它周围,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热寂幽灵,如同遇到了天敌般,惊恐地四散退开,橘红色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不敢靠近它周身数米的范围。
它停在了距离凯大约二十米的地方。巨大的紫色水晶“眼睛”缓缓转动,锁定了蜷缩在地上、浑身浴血、握着濒死知更鸟的凯。一股冰冷、威严、不带丝毫情感,却又仿佛能洞悉灵魂本质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在凯的身上!
一个冰冷的、如同岩石摩擦般的合成音,在凯的脑海中直接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侦测到未授权访问者。身份:数据清洁工
-
凯(ID:
DL-JN78)。
行为判定:非法入侵核心禁域,接触禁忌信息载体(源初回声碎片)。
威胁等级:亵渎。
吾乃‘守墓人’,奉枢纽意志,镇守于此,清除一切亵渎者。”
依据《核心安保条例》及《创世协议》补充条款,汝之罪行已确凿。现启动最终净化程序。”
守墓人!源初回声碎片提到的守卫者!一个由冰冷岩石和古老能量构成的审判机器!
它巨大的石锤缓缓抬起,锤头上流动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眼的红光!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波动在锤头凝聚,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能量的汇聚而发出低沉的嗡鸣!那紫色水晶“眼睛”牢牢锁定凯,如同死神的印记。
凯躺在地上,左眼是噬骨的剧痛,右眼视野一片血红模糊,身体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他握在手中的知更鸟冰凉沉寂,摇篮曲的旋律早已消失。前方是散发着恐怖威压、即将发动毁灭一击的守墓人,身后是重新围拢过来、虎视眈眈的热寂幽灵。
绝境!真正的、插翅难飞的绝境!
守墓人岩石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丧钟:
“忏悔无用。湮灭即汝之终局。”
巨大的石锤,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和无尽的毁灭红光,朝着凯渺小的身躯,轰然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