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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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冰容听见这句话,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恐慌和惊愕瞬间席卷了她。
她缓缓扭头,看向苏医生。
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会,旋即嗤笑一声,脸上挂出了讥讽的笑容。
怎么,我给李耀的二百万他挥霍完了
她迈步走到苏医生面前,围着苏医生绕了一圈。
我记得你。
当初李耀就是和你一起离开的。
现在你又装成医生和他一起来骗我,以为我会上当吗！
苏医生面色苍白,她开口解释：不是的！
李耀和你们的女儿,都有家族遗传病史！他当年是不想连累你,所以才演了出戏！
闭嘴！
蒋冰容抬手就扇了苏医生一耳光,谎话连篇！
我们的女儿刚出生就死了。李耀那个势利男人,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他贪慕虚荣,眼里只有钱,现在看我有钱了,又想扒着我吸血了是不是
祸害遗千年,他那种品行低劣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有病！
苏医生的脸颊被打肿了,但她不曾还手,只是一味解释着。
蒋冰容,你不信就跟我去医院！去医院看看他们父女俩！
蒋冰容急促喘息着,摇摇晃晃直起身子,低声呢喃。
似乎是在对自己说,也似乎是在对苏医生说。
不去,不可能,我不信！
苏医生也知道,当年我的举动对蒋冰容来说伤害太大。
当年我背弃蒋冰容,说的狠话几乎断绝了所有后路。
这些年,蒋冰容全是凭借着对我的恨意撑过来的。
可现在突然让她知道真相,就好像推翻了这些年支撑她活下去的根本。
可没办法啊。
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苏医生胡乱抹掉脸上的血迹,颤抖着掏出手机找出萱萱的照片,然后一把怼在蒋冰容眼前。
蒋冰容！你看看,看看你们的女儿！
照片中的萱萱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插着氧气管,安静地躺在床上微笑。
蒋冰容的瞳孔骤缩,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
照片中的女孩和我有六分相似,眉眼间却像极了她。
萱萱怀中的布娃娃她也认识。
当年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因为有罕见病,所以整夜整夜地睡不好,一直大哭。
偏偏那时候蒋冰容债务缠身,忙得头脚倒悬。
蒋冰容担心女儿,只好用她的衣服缝了一个布娃娃,代替她陪女儿入睡。
当年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只带走了这个布娃娃。
现在,这个布娃娃,同样代替她陪伴了我们的女儿。
蒋冰容嘴唇颤抖着,眼泪顷刻间滴落。
她克制着恐慌,抓住苏医生的衣领：他们在哪儿！
苏医生抹掉眼角的泪,扯着蒋冰容就往外跑,边跑边说：萱萱前天做的手术,手术很成功,只是术后出了点问题,现在已经抢救回来了。
可李耀昏迷了,没有求生的意识。
蒋冰容,你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只要他有意识,我拼了命也要让他活下去！
蒋冰容发不出来任何声音,恐惧已经侵占了她的思维。
她只能想,为什么李耀不想活。
是不是她刺激到他了
她不断回想自己做的混账事,崩溃地捂住脸呜咽。
到了医院,两个人狂奔着冲到我面前。
此时的我,心脏已经逐渐放慢跳动,我感觉自己不断朝着黑暗处走去。
可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悲戚的喊声。
6.
李耀！我不许你死！
你给我睁开眼！
你偷走我的孩子,让她吃了六年的苦,让我恨了你六年,你凭什么死
你的病不是需要钱治吗我有钱！我现在有钱了！我一定治好你,你要用一辈子补偿我！
蒋冰容说着,喉咙里的呜咽终于止不住。
她攥紧我的手,膝盖弯曲,缓缓地跪在我床前。
你活着好不好我和严钦没什么,都是我见到你之后气你的。
我想让你后悔,我想让你吃醋。
都是我不好,你回来打我骂我行不行
我陷在黑暗中,泪流不止。
蒋冰容一辈子骄傲,哪怕破产都没有打断她的脊梁。
她怎么能这么卑微地和我认错呢
我的泪顺着眼角流下。
蒋冰容将脸贴在我手上,低声道：我知道我们的女儿没有死,我好开心。
是不是没人和你说,女儿已经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了
你真傻。女儿就算有罕见病,又怎么样你怎么能带着她离开我......
你睁开眼好不好我没和她相处过,万一她不喜欢我怎么办你是做爸爸的,你得和她澄清,我从来没有不要她,我只是......不知道。
萱萱没事。
我拼尽全力动了下手指。
蒋冰容哽咽着喊：他动了！
苏医生一把扯开蒋冰容,一群医生推着我就往手术室跑。
蒋冰容追在后面：救他,我有钱！我要他平安！
手术室大门紧闭,她颓然地坐在走廊上看着时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都对她的折磨。
严钦随后赶到,他蹲在蒋冰容身前,轻声安慰。
冰容,他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太难过。
蒋冰容看着面前的严钦,心底涌上愧疚。
严钦,对不起——
严钦摇头,指着手术室。
我比不上李耀。
如果我生了病,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你身边,自私地让你陪着我走完生命最后的路程,然后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
冰容,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比他好,你和他分开之后,我以为你终于看见了我的好。
现在我才清楚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一个人都融入不进去的。
蒋冰容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严钦。
严钦从容地笑了一声,我们还是更适合做生意伙伴,我陪你在这等他出来吧。
等他醒了,我也好正式和他道个歉。
蒋冰容点头。
时间流逝得缓慢至极。
蒋冰容焦躁地在医院走廊上来回踱步。
一道细弱的声音突然传到她耳边。
护士阿姨,爸爸会平安吗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我很想他。
我不想让他死。
稚嫩的童声虚弱至极,推着轮椅的护士也有些哽咽。
护士低声安慰：一定会的,萱萱都平安了,你爸爸舍不得留萱萱自己的。
温柔的声音似乎给萱萱喂下了一颗定心丸。
蒋冰容快步冲过去,跑到萱萱面前,才出现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她缺席了女儿自出生以来的六年。
她想,或许面前的女儿也曾问过妈妈在哪里,只是被有苦难言的李耀掩饰过去了。
可没想到,萱萱看见她的时候眼睛瞬间亮起,脆生生喊了一句：妈妈！
7.
一串电流刺入蒋冰容的身体,酥麻的感觉蔓延她的四肢百骸。
几乎是瞬间,她就红了眼眶。
她蹲下身子,和萱萱平视。
你叫萱萱是不是
萱萱怀中还抱着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她重重点头。
蒋冰容有些哽咽,但还是笑着：萱萱怎么知道我是妈妈
萱萱激动地手舞足蹈,她从布娃娃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很新,是蒋冰容半个月前参加新闻发布会,记者们拍的照片。
我知道妈妈很厉害的！爸爸每次出门都会给我带来妈妈最新的照片！
爸爸说妈妈很忙,等忙完之后就回来看我们,所以每次萱萱想妈妈的时候,爸爸都会找照片,或者从电视上找妈妈给我看。
蒋冰容的心中百味杂陈。
她从没想过,我会日复一日的告诉萱萱她的妈妈是谁,并且为她多年从没出现过找好了理由。
萱萱刚做完手术,不能被抱在怀里。
蒋冰容从护士手中接过轮椅,推着萱萱往手术门口走去。
萱萱不断试图回头和蒋冰容交谈。
妈妈,你是忙完了吗以后都可以陪在我和爸爸身边了吗
我今年已经六岁了,一直没有见过你,爸爸说你每次回来萱萱都睡着了,以后如果忙的话可以提前跟萱萱说的。
萱萱会在你忙的时候睡觉,等你不忙的时候我会醒着！
蒋冰容的心脏酸涩不已。
她握着萱萱被针头扎的青紫的小手,低声道：不会了。
以后都不会忙了,我会一直陪在你和爸爸身边的。
萱萱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被惊喜击中。
她眨着眼,面露羞赧,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亲了蒋冰容一下。
然后眼底才有泪落下。
爸爸这些年好辛苦,他要打好多份工给萱萱买止疼药。
可爸爸不知道,那些药早就没用了,但萱萱很能忍的,爸爸都不知道我很疼。
不过林阿姨说,我以后都不会疼了。
蒋冰容垂头,目光定在萱萱手背的针孔上。
七年来的恨意都变成了懊悔,此时此刻的悔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如果这些年她没那么倔强,如果她肯找人查一下我的现状,我和萱萱是不是就不会吃这么多苦
眼泪滴在地板上。
萱萱不明所以,小手接着她的泪珠。
妈妈,萱萱不疼了,你别哭。
蒋冰容摇头,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眼眶：没事的萱萱,陪妈妈在这里等爸爸好吗
萱萱点头。
母女两个人的头贴在一起,安静地看着手术室的灯。
萱萱刚刚做完手术,体力不支,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推着萱萱来的护士连忙出声提醒：这位女士,萱萱的身体不能在外面久留,现在她得回病房了。
蒋冰容小心翼翼地扶正萱萱的头,将轮椅推给护士。
就在护士转身的那一刻,她低声开口：萱萱的医药费,交了吗
8.
护士转身,看向她的目光复杂。
交了,二百万,正好够萱萱的医药费和手术费。
蒋冰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将系紧说完领带扯松,微微张开嘴努力汲取空气。
二百万,正好够萱萱的手术费。
那李耀呢
蒋冰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当时的我,根本就不想活了。
如果今天的她依旧被那幼稚可笑的仇恨蒙蔽双眼,那她就真的,彻彻底底的失去我了。
严钦眸中空洞,显然也认识到这一点。
他木讷地看向蒋冰容,嗓子发紧：冰容,你别太难过,你赶过来了,他会没事的。
蒋冰容摇头,嘴角挂着苦笑,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
她从萱萱和护士的只言片语中,还原出了我原本的打算。
李耀他疯了！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活着！
他挣钱给萱萱买止疼药,他指着照片让萱萱认识我,又一字一句包装出我们家庭和睦,只是我很忙的谎言来蒙骗一个孩子。
他想干什么！
此时的蒋冰容心中又惊又怒,走廊里回荡着她绝望的声音。
他不想活了,所以想把孩子送到我身边,李耀,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严钦快步走过来,冰容,你冷静一点！李耀现在正在做手术,为了他和女儿你也要冷静！
蒋冰容抬手撑着墙壁,急促喘息着,咬着牙让自己平静下来。
手术室忽然兵荒马乱,护士跑出来看着蒋冰容。
蒋小姐,李耀先生情况不好,苏医生让我来问问,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让他印象深刻的东西
蒋冰容忽然颤抖起来,她不顾一切想要冲进病房。
蒋小姐,你不能进！
蒋小姐,你冷静点,里面正在手术！
蒋冰容急得不行,她想了许久,最后从脖颈间扯下一条银色的链子。
系在链子上的,是一枚廉价,变色的银戒指。
这枚戒指,是她在破产之后,我送给她的。
当初我将戒指戴在她手上,告诉她,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她和孩子。
只可惜,没有多久,我和女儿就查出了遗传病。
蒋冰容将戒指塞到护士手里,低声恳求。
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他和女儿。等他出来,我们就结婚。
9.
护士拿着戒指跑进手术室,消毒后戴到我的大拇指上。
李先生,你记得这个戒指吗
蒋小姐说她一直在等你,等你做完手术,健健康康地和她结婚。
以后你们都可以陪着萱萱,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我的耳边仿佛听见了蒋冰容和萱萱哭泣的声音。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想继续活下去的欲望渐渐胜过了一切。
心脏监护器上的线条开始起伏,血压开始渐渐恢复正常。
苏医生猛地松了口气,旋即投入百分百的精力为我继续手术。
等我能支配自己的身体,能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我环视一圈,萱萱就在我隔壁的病床上睡着,她脸色红润,好像还胖了一点。
这一刻,我提起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萱萱真的平安了。
眨了眨眼,才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严钦。
你醒了。他迈步上前,垂头打量我。
李耀,你心够狠的。
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折磨了冰容七年,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少次想死！
严钦咬着牙,脸上有气愤之色。
当年你一走了之,孩子也死了,冰容在重重打击之下,得了抑郁症！
如果不是我,她或许跳楼,或许割腕,早就不在了！
我用了那么久才将她拉出来,我以为我是她的救赎,可你竟然......
你竟然能舍弃自己的命,换自己不拖累她。
我到底该拿什么跟你比
我呆呆地看着临近崩溃的严钦,一张嘴,满是苦涩：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离开对她打击那么大,我也不知道你......
严钦捂着脸,声音里满是疲惫。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跟冰容说吧。
她真的爱你。
我只求你,以后惜命一点,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我眼眶一热,心中酸涩难忍。
我和蒋冰容相互错过的这七年,都不好过。
次次和死亡擦肩而过。
只要我们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想要放弃,我们就不会重逢。
我看着严钦,用力点头。
我不会想死了,我还有孩子,我......会好好活着的。
严钦,对不起。
严钦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只是这段感情里,注定容不下第三个人。
他点点头,收拾好情绪,恢复以往意气风发的模样离开病房。
萱萱被我们的交谈声吵醒,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看见我醒了之后瞬间扬起笑容。
爸爸！你醒了！
她小小的身子爬下床,又小心翼翼爬到我的病床上挤进被窝里,怀中还抱着那个布娃娃。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的确圆润了不少。
萱萱靠在我怀里,叽叽喳喳说着。
爸爸,你说得好对,萱萱做完手术之后就见到妈妈了！
妈妈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她的怀里也很温暖,做饭也很好吃。
她还说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
女儿稚嫩的脸上满是对生活的期盼。
我眼中酸涩,唾弃自己曾经不想活的想法。
我的女儿这么可爱,这么渴望父母双全的生活,我竟然想抛下她去死。
我怎么能这么狠心。
萱萱蹭了蹭我,才慢慢开始落泪。
她哭得很让人心疼,只落泪,但不发出声音。
我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许久之后,才听见她怯生生地问。
爸爸,以后萱萱不会疼了,爸爸也不会疼了,你能别丢下萱萱吗
我身躯一震,为她的敏锐所震惊。
我自厌自弃的态度不是今天才有的,只是我没想到萱萱小小年纪竟然能察觉。
我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向她保证：以后不会了,爸爸答应萱萱,一定好好活。一定会看着我们萱萱好好长大。
萱萱这才伸手抓住我的衣服,嚎啕大哭起来。
她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任凭我怎么安抚都没用。
她的哭声吸引来许多医生护士,没有一个人能把她哄好。
直到蒋冰容的身影在病房门口出现,她声音暗哑：萱萱,妈妈回来了。
萱萱我在我怀里,脸已经哭花了,听见这句话才起身,委屈巴巴地冲蒋冰容伸出双手。
蒋冰容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摇晃着。
很快,萱萱的哭声就停了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蒋冰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到旁边的病床上,然后才拿起回来时搁置在旁边的饭盒打开。
熟悉的香气窜进我的鼻孔,是她亲手熬的粥。
你们两个都刚做完手术,不能吃太油腻的。
她盛了碗粥,和七年前一样温柔,安静地喂我一口接一口吃下。
我也沉默着喝完了一碗。
直到她开始收拾的时候,我才开口。
蒋冰容,对不起。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背对着我不敢回头。
我继续开口：我父母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
当年我们过得很困难,我不想让你因为我的病过得更难。
我知道我当时的做法很不成熟,可只有那样你才能彻底忘了我。
蒋冰容沉默许久才开口,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李耀,你一意孤行,带着孩子一走了之！
如果你真的死了,如果你和萱萱真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出了意外,你有没有想过,等我知道后,我应该怎么过好这一生！
你想过没有！
我哑口无言。
蒋冰容咬着牙,冲向私人病房的沙发上,掏出一份合同和笔放在我面前。
写！写上你的名字！她咬着牙,将笔塞进我手里。
我愣愣地盯着那份合同,那是一份财产转让合同。
只是合同的附加条件就是,让我这辈子都不能离开她身边。
我的嘴里发苦,蒋冰容,我不要你的财产。
她冷眼盯着我,强迫地捏住我的手,在合同上写下了名字。
李耀,我能保证我不会再次破产,但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又脑子一热,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对我好！
如果你爱钱,我给你钱。如果你爱我,就不要离开我身边！
她的眸中满含痛苦。
七年的时光,带给她的除了成熟,还有一直萦绕着她的悲戚。
我松开笔,慢慢从大拇指上摘下那枚戒指,又拉起她的手,慢慢推到她的无名指上。
蒋冰容,以后不会了。
我好好活,争取把我们丢失的七年给你补上。
她瞬间红了眼眶。
补不上,你欠我的,永远都补不上。
李耀,别再离开我了。
我抱住她。
我们两个拥抱着哭泣。
七年时间,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
我们也变了。
只是幸好,那份爱从来都没变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