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骄阳似火,国公府后园的水榭旁,几株名品芍药在烈日下依然开得绚烂夺目,倒映在碧波粼粼的池水中,别有一番风致。然而,沈云昭的心,却如同这池水深处,一片冰寒。
她站在水榭的回廊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欣赏着池边那几株开得最好的芍药,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机警的猎鹰,紧紧锁定着正提着裙摆、带着一脸“纯然欢喜”向她走来的沈云瑶。
“姐姐!让你久等了!”沈云瑶的声音甜得发腻,仿佛穿堂里王嬷嬷被拖下去时的惨状与她毫无关系。她快步走到沈云昭身边,亲热地想要去挽她的胳膊,“这里的芍药开得真好,比妹妹院里那些强多了!姐姐快看,那株‘醉杨妃’,颜色多娇艳……”
沈云昭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目光投向沈云瑶所指的那株粉紫色的芍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确实娇艳。只是这水榭旁湿滑,妹妹走路可要当心些。”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却让沈云瑶心头莫名一跳。
“姐姐说的是,”沈云瑶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阴霾,她状似无意地靠近池边,指着水面,“姐姐你看,这池水好清,连池底的水草和锦鲤都看得清清楚楚呢!听说前几日园丁新放了几尾红鲤进去,漂亮极了!”
来了!就是这里!前世,沈云瑶就是在这个位置,指着水面惊呼有鱼,然后“脚下一滑”,惊慌失措地拉扯她!
沈云昭的手指,悄然滑进腰间那个沉甸甸的荷包,触碰到那片冰凉锋利的玉叶边缘。她的心跳平稳,眼神却锐利如刀。沈云瑶,动手吧!姐姐等着你呢!
然而,就在沈云瑶身体微倾,手指几乎要碰到沈云昭衣袖的瞬间——
“大小姐!二小姐!”一个焦急的声音突然从水榭入口处传来,打破了这微妙而紧张的对峙。
沈云昭和沈云瑶同时转头望去。只见林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袖,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红袖姐姐,何事如匆匆忙?”沈云昭率先开口,心中微微一沉。红袖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若非急事,不会这般失态。
红袖喘了口气,对着两人福了福身,目光却焦急地看向沈云昭:“大小姐,夫人……夫人用过午膳后,突然说有些头晕心悸,胸口也闷得慌,这会儿靠在榻上歇息,脸色瞧着不太好。奴婢不敢耽搁,赶紧来寻您!”
母亲头晕心悸?胸口发闷?
沈云昭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前世母亲缠绵病榻、日渐消瘦、最终香消玉殒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对母亲病情的恐惧和刻骨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她猛地攥紧了荷包里的玉叶,锋利的边缘刺得掌心微痛,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不对!时间不对!前世母亲身体出现明显不适,是在她及笄礼后数月,症状也是缓慢显现,并非这般骤然发作!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还是说,柳姨娘母女已经等不及,提前下了狠手?!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沈云昭的心,什么水榭之约,什么反击沈云瑶,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眼中只剩下对母亲安危的惊惧!
“母亲现在如何?可请了大夫?!”沈云昭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沈云瑶,疾步向水榭外走去,甚至顾不得仪态。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复仇者,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母亲的女儿。
沈云瑶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精心维持的甜美笑容彻底僵住,随即化为一丝错愕和……难以言喻的嫉恨。凭什么?!凭什么沈云昭就能得到母亲全部的关爱?!她看着沈云昭近乎失态地奔向红袖,听着她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惊慌,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恶气无处发泄!
“回大小姐,夫人说只是有些气闷,歇歇就好,不让惊动大夫,怕扰了府中安宁,也怕您担心。”红袖连忙跟上沈云昭急促的脚步,“但奴婢瞧着夫人脸色确实不好,这才斗胆……”
“糊涂!”沈云昭厉声打断,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母亲的身体岂是小事?!立刻拿着我的对牌,去请回春堂的孙老大夫!要快!就说是我母亲急症,让他务必速来!”她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一枚小巧的羊脂玉牌塞给红袖。
“是!奴婢这就去!”红袖从未见过大小姐如此疾言厉色,心中也是一凛,不敢怠慢,接过对牌转身就跑。
沈云昭脚步不停,几乎是小跑着朝母亲的“清晖院”赶去。碧玉和青黛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跟在后面。
被彻底晾在原地的沈云瑶,看着沈云昭一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她先是惊愕于沈云昭的失态,随即,一丝隐秘的、恶毒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母亲(柳姨娘)那边……已经动手了?而且这么快就见效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阵狂跳,随即又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沈云昭,你再风光又如何?你的母亲马上就要……哼!她强压下心中的兴奋,也装作一副焦急担忧的模样,提起裙摆跟了上去,只是脚步远不如沈云昭那般急促慌乱。
清晖院,内室。
林氏靠在一张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她看到女儿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不由得一愣,随即心疼道:“昭儿?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娘没事,就是午后有些闷热,心口不太舒服,歇歇就好了……”
“娘!”沈云昭扑到榻前,紧紧抓住母亲微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那双在及笄礼上、在穿堂里都锐利如冰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恐惧和后怕的泪水,“您别骗女儿!红袖都说了!您脸色这么差,怎么会没事?!”她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色,那苍白中透着一丝不健康的灰败,让她心如刀绞。前世,母亲最初也是这般“小恙”,所有人都未曾在意,直到病入膏肓……
“真的没事,”林氏勉强笑了笑,抬手想替女儿擦去眼角的泪,却发现自己的手没什么力气,“许是……许是这几日为你的及笄礼操劳了些,加上今日天热……”
“女儿已经让红袖去请孙老大夫了!”沈云昭语气坚决,不容置喙,“娘,您别说话,好好躺着。”她转头对碧玉和青黛吩咐,“碧玉,去把窗户都打开,通通风,但别让风直吹着娘!青黛,去小厨房,让他们立刻熬一碗清心安神的莲子羹来,要温的,别放太多糖!”
两个丫鬟连忙应声去办。
沈云昭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仿佛一松手,母亲就会像前世一样离她而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母亲的手心有些潮湿,指尖微凉,脉搏……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搭上母亲的手腕。脉象……虚浮无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感!这绝不是简单的劳累中暑!
前世沈云瑶在冷宫里恶毒的诅咒再次回响在耳边:“……是母亲日复一日,在她最爱的燕窝里,掺了‘梦魇’!一种让人慢慢衰竭,连太医都查不出的奇毒!”
燕窝!母亲每日晨起必用的燕窝!
沈云昭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难道……毒,已经开始了?!
她强压下滔天的恨意和恐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娘,您今日午膳用了什么?可有……用燕窝?”
林氏有些奇怪女儿为何问这个,还是答道:“用了些清淡的小菜,还有一碗粳米粥。燕窝……是晨起用过的,午膳没用。”
晨起!那就是了!
“那晨起的燕窝……”沈云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可是小厨房炖的?还是……柳姨娘那边送来的?”她记得,前世柳姨娘为了显示“姐妹情深”,时常会“亲手”炖些补品送来给母亲。
林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是你柳姨娘有心,一早亲自送来的,说是用上好的血燕炖的,最是滋补。她一片心意,娘也不好推辞……”
轰——!
沈云昭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果然是柳姨娘!果然是从燕窝下手!就在今晨!就在她的及笄之日!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滚!她恨柳姨娘的蛇蝎心肠!恨沈云瑶的助纣为虐!更恨自己!恨自己明明重生归来,却还是疏忽了!竟让这毒妇再次将毒手伸向了母亲!
“昭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林氏感觉到女儿的手在剧烈颤抖,冰凉刺骨,担忧地看向她,“是不是吓着你了?娘真的没事……”
“娘……”沈云昭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在母亲的手背上,肩膀微微耸动。她不能哭!不能吓到母亲!但巨大的恐慌和后怕,还有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恨意,让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没事了,昭儿,没事了。”林氏以为女儿是被自己吓坏了,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娘答应你,以后一定当心身子,好不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夫人,大小姐,孙老大夫请来了!”
沈云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湿意,瞬间恢复了那副沉稳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那彻骨的冰寒和杀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快请孙大夫进来!”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柳姨娘!沈云瑶!你们敢动我母亲一根指头,我要你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