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家小院就飘出柴火的香气。煤炉上铁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笼屉掀开的刹那,白雾裹着包子的麦香漫过整个厨房。
陈建国坐在堂屋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正仔细扣着工装纽扣。
那身藏青色制服洗得发白,左胸口袋上方,“先进工作者”
的红绸带早已褪色,却依然笔挺地别在原处家朗蹲在父亲脚边,将工具箱里的扳手、螺丝刀一遍遍擦拭,金属表面映出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
“来,趁热吃。”
杨秀丽把油条塞进丈夫掌心,又往家朗碗里多夹了个煎蛋,
“吃饱了才有力气。”
美玲端着咸菜小跑过来,瓷碗碰撞声里,一家人围坐成小小的圆。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晨光透过竹帘,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原本约好十点出发,杨秀丽却让他们要在七点半出门。
推着轮椅拐出巷子时,正撞见钢铁厂的工人们成群结队往厂里走。“呦这不是陈工吗?好久没见啦,陈工这是去哪?”
钢铁厂的老周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轮椅上的工具箱。
“纺织厂请我爸去修印花机。”
家朗大声回答。周围人都听了个清楚。于是有人停下来问。
“去纺织厂修印花机?”
钳工老李的安全帽差点滑落,仿佛听到了惊天消息似的。
“陈工,好久不碰工具箱了吧,你能修好吗?听说连纺织厂从上海请来的专家都挠头!别去了白费功夫啊!”这个是当年和他一起的工友啊,现在还是厂里的修理工,当初就被陈建国压一头的。
“陈工当年可是咱们厂的传奇!”
路过五十多岁的老钳工老张猛地拍了下大腿,“七九年那回,三号炼钢炉的轴承卡死,整个车间停工,陈工愣是趴在滚烫的机器底下,用三个小时把锈死的零件拆下来!出来时后背的工装都被血浸透了!”
现在正是大家上工的时间,很多人都基本上这个时间去上工的,好几个人都听见了,只是认识的打个招呼,说几句。
“去看看吧,人家都请我了,总不能拒绝行不行另说。”陈建国不卑不亢回答。
“那一切顺利,我们上工去了,回见哈。”
早上这小小的插曲就像把火种扔进干柴堆,钢铁厂的老伙计们说着陈建国今天早上要去修理纺织厂的事,还有人回忆起陈建国往昔修理机器的光辉事迹。
几个学徒伸长脖子,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那我们厂里那几天坏的机器,让他来修,岂不是能修好?”
“说不定呢?这几台以前就事陈工调试的啊。“老伙计老周说。
消息传到厂长办公室时,周厂长正在喝茶。搪瓷缸里的浓茶早已凉透,缸沿的缺口硌得掌心生疼
。
他的手突然顿住,茶水在缸里泛起涟漪:“把陈工七三年评八级技工的技术档案找出来,还有他所有的维修记录
要是这次能修好纺织厂的机器,咱们厂亏欠他的,该好好算算了。”
车间外的梧桐树上,蝉鸣声渐渐密集,仿佛预示着这场即将在钢铁厂与纺织厂之间掀起的波澜。
而这边织厂车间里,潮湿的棉絮味混着机油气息扑面而来。
李主任:“陈工,今天就麻烦了你看。这进口的印花机卡了,急得厂长头发都白了两茬。也请了专家来看了,专家也看懂这德文说明书。这嫂子说,您能看懂,就麻烦您给看看!”
“客气了,美玲在咱们厂里工作,我理应来帮这个忙。”陈建国不疾不徐回答。
李主任领着众人穿过轰鸣的机器,角落那台印着德文标识的庞然大物果然瘫在原地,传送带像条僵死的巨蟒,彩墨在滚筒上凝成暗红的痂。
“坐轮椅的也能修机器?”
角落里突然传来嗤笑。
戴金丝眼镜的技术员抱着图纸冷笑:“陈师傅,这可不是您当年修的老古董,光说明书就有半人高。”
家朗攥紧拳头要往前冲,被陈建国轻轻按住。
他转动轮椅靠近机器,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外壳,听着齿轮空转的声响,眼睛突然亮得惊人。
工具箱在水泥地上打开的瞬间,寒光闪过。
陈建国摘下徽章别在轮椅扶手上,左手夹着放大镜,右手的螺丝刀精准探入齿轮缝隙。围观的工人渐渐屏住呼吸
——
他脖颈绷成青筋毕露的弧线,轮椅随着用力的动作微微震颤,汗水顺着下颌滴在图纸上晕开墨痕。
当,在光影的交错中时隐时现,宛如夜空中从未黯淡过的星辰,散发着微弱但坚定的光芒。
李主任紧紧握住陈建国的手,激动地说:“陈师傅,您真是太厉害了!这200块钱修理费您一定要收下,这是厂里的一点心意。”陈建国还是有些推辞,李主任急了,“陈师傅,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也是厂长的意思,您帮了厂里大忙。而且厂长还决定,把美玲转正,让她成为正式工。”
陈建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感激的笑容,“那就谢谢厂里领导的照顾了。”美玲在一旁更是又惊又喜,眼眶都红了。
家朗兴奋地跳起来,“爸,您太牛了!”周围的工人们也都围了过来,纷纷夸赞陈建国。
这时,李主任又说:“陈师傅,以后要是我们厂机器再出问题,还得麻烦您来帮忙啊。”
陈建国点点头,“没问题。”
夕阳渐渐西下,陈家父子推着轮椅,带着满满的荣誉和喜悦,踏上了回家的路。而那枚“先进工作者”的徽章,在余晖中显得更加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