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还没来得及消化庆功宴上那份轻松愉悦的余韵,实验班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狱课表”便如同沉重的闸门,轰然落下,将她卷入了无休止的齿轮转动中。
周一、周三、周五:全天表演课。
周二、周四:全天台词课。
每晚:思想政治等理论大课。
周六:上午舞蹈,下午声乐。
周日:仅存喘息的一天,也被作业和排练挤压得所剩无几。
时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着初露的每一分每一秒。清晨的闹钟不再是唤醒,更像是行刑的号角。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奔波于各个教室和排练厅,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课堂要点、排练笔记、理论摘要大脑如同高速透装的处理器,时刻濒临过载。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精神上那种被不断抽空又强行灌入的紧绷感,才是真正的煎熬。
”、“灯光再暗20,营造压抑感”、“注意捕捉三号同学的表情特写”),眼睛盯着设备屏幕和笔记本,手上还要飞快记录课堂要点和同学们的即兴表现。
巨大的工作量让她几乎成了课堂上最忙碌的人,根本没有闲暇去注意其他。偶尔在切换音乐的间隙,或者低头记录的瞬间,她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瞟向左边的方向。
慕曜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坐在宏教授身边,认真观察着台上同学的练习,偶尔低声和教授交流几句,或者帮教授翻一下教案。他神情专注,收敛了平日里的跳脱,展现出一种初露未曾见过的沉稳和专业的姿态。只是偶尔,当某个同学的表现特别有趣或出格时,他嘴角会飞快地掠过一丝熟悉的、忍俊不禁的笑意。
课程进行到后半段,宏教授点了初露的名字:“初露,该你了。”
初露立刻放下记录本,走到教室中央。宏教授没有给她之前同学们练习的曲子,而是换了一首风格迥异的—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op
posth),旋律沉静、内敛,带着月光般的清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感受它。”宏教授言简意赅。
初露闭上眼,让那流淌的音符包裹自己。夜曲特有的宁静与深邃感渗入心间,仿佛独自漫步在月下花园,带着淡淡的思绪和无人诉说的心事。她开始随着音乐缓缓移动,动作不大,带着一种沉浸式的孤独感。
“加一个人。”宏教授突然出声,指向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陈宇,你上。不要预设,不要交流,音乐给你的感受是什么,就做什么。记住,感受在先,行动在后!”
陈宇有些紧张地走上台,站在初露不远处。
音乐继续流淌。
初露感受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但她没有刻意去看,也没有试图互动。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只是身体的律动更加舒展了一些,仿佛月光下的独舞者,动作带着柔韧的延展和细微的情绪起伏。陈宇则显得有些局促,他努力想跟上音乐,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偶尔会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初露。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虽然两人没有语言交流,甚至眼神都很少接触,但在音乐的流动中,在同一个空间的气场里,他们的动作开始产生一种微妙的呼应。初露一个轻柔的转身,陈宇会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陈宇一个略显笨拙的抬手,初露会自然地微微侧身,仿佛在倾听。不是编排,不是配合,纯粹是音乐和当下感受驱动下的本能反应,竟然形成了一种和谐又带着距离感的双人舞雏形。
初露完全放空了,忘记了摄像机,忘记了镜面,忘记了坐在老师席的宏教授、江翼和慕曜。她只是跟着内心的旋律在行走、停顿、伸展、回眸。那种在舞台上“重新活一次”的感觉,在即兴的律动中悄然降临。
她没有看到,老师席上,慕曜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他抱着手臂,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不再是助教观察学生的审视,而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专注和浓厚的兴趣。
他看着她在音乐中舒展的身体语言,看着她脸上那种沉浸忘我的专注神情,看着她每一个细微动作里流露出的独特韵律感和情感张力。当看到初露在陈宇靠近时,那个仿佛不经意的、带着一丝警觉又瞬间化为柔和的侧身时,慕曜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中闪烁着惊奇和赞叹的光芒。
“太有意思了…”他几乎是用气声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只有旁边的宏教授可能听见。
宏教授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台上浑然忘我的初露,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也有一丝满意的神色掠过。
音乐渐渐停止,初露的动作也随之定格在一个微微仰头、仿佛凝望月光的姿态上。她缓缓睁开眼,气息微喘,脸颊因为投入而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还有些迷蒙,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归来。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了自发的掌声。初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笔和记录本,仿佛刚才那个月光下的舞者只是大家的错觉。
只是,当她再次坐回老师席,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斜对面那道依旧停留在她身上的、带着探究和热烈兴趣的目光。她的心跳,在繁重的记录任务间隙,又悄悄地漏跳了一拍。这“地狱”般的表演课,似乎才刚刚开始,就向她展示了它足以吞噬灵魂,又让人甘之如饴的魅力。而那个坐在老师席、笑容依旧阳光的助教慕曜,似乎也成了这魅力中,一个无法忽视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