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山乡网红蘑菇西施 > 第一章

山乡网红蘑菇西施
直播公司总监林晚穿成了冲喜新娘,新婚夜就撞死在菇棚里。
她拔掉白嫁衣上的枯草,在腐叶下发现珍稀绣球菌。家人们看!这菌子像不像云朵里的仙菇她举着手机直播。
收购商压价时,失忆的沈澈帮她搭起水培实验室:菌丝生长温度18℃最优。
林晚成为蘑菇西施,带全村盖起菇棚矩阵。
前夫来抢人那夜,沈澈护住她撞伤头:晚晚,你比菌丝图谱重要……
再睁眼他忘了所有农科知识,却记得教每个村民种菇的细节。
林晚含泪直播:他忘了自己是谁,却记得怎么爱这片土地。
沈澈在菇棚恢复记忆,举着镀金话筒单膝跪地:
菌种会变异,但爱你的程序刻在我DNA里。
后脑勺闷闷的疼,像被塞进了一团湿透又冻硬的棉花,沉甸甸地压着每根神经。林晚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泥沼里艰难上浮,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撞入视野的,是头顶那片布满蛛网的黢黑房梁,木料被年的潮气浸透,散发出一种陈腐的、令人作呕的霉味,混杂着某种若有似无的、更加刺鼻的腥气。
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冰凉的触感传来。指尖下的床褥粗糙得硌人,稍微捻了捻,竟是厚厚一层干燥的麦草。身下硬得如同石板,寒气无孔不入地穿透单薄的衣料,钻进骨头缝里。她强撑着坐起,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金星乱冒。
目光扫过自己身上,林晚的心骤然一沉。一件粗糙的白布衣裳套在身上,针脚歪歪扭扭,宽大得根本不合身,袖口和下摆沾满了深褐色的泥土污迹,还有几缕枯草顽强地粘附在衣襟上。这绝不是她加班到深夜、穿着真丝睡裙倒在自己那张昂贵人体工学床上的样子。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碴,狠狠扎进脑海——刺耳的刹车声,失控翻滚的视野,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的恐怖瞬间……最后定格在手机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代表直播结束的红色圆点。
直播公司总监林晚……死了那现在这个穿着粗布白衣服、躺在麦草堆上的女人,是谁
吱呀——
破旧的木板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壮硕的妇人端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走了进来。那妇人穿着同样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布胡乱包着,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不耐烦和一种近乎残忍的麻木。看到林晚坐起来,妇人三角眼里精光一闪,随即撇了撇嘴,把碗哐当一声重重撂在旁边的破木桌上。
醒了命还挺硬。妇人的声音又尖又利,像生锈的锯子在刮擦木头,昨儿个寻死觅活撞那一下,还以为真要给你那短命鬼男人陪葬了呢!呵,没死成算你造化!醒了就别挺尸,赶紧起来!后山棚里的草料还没铡!灶上猪食也等着熬!真当自己是来当少奶奶享清福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晚脸上,冲喜冲喜,喜没冲来,倒添了个吃白饭的丧门星!晦气!
一连串恶毒的咒骂劈头盖脸砸来,夹杂着冲喜、短命鬼、赔钱货这些字眼。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身下的麦草更冷。她穿越了。穿成了一个刚嫁进门冲喜、就在新婚夜寻死觅活撞死了自己、被婆家厌弃的新妇。这开局,简直是地狱模式。
妇人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那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屋里重归死寂,只剩下林晚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扶着依旧胀痛的后脑,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发间。那里似乎结了一个不小的痂块,周围黏腻腻的,沾着些……湿润的泥土。
她疑惑地把手指凑到眼前。指甲缝里,除了暗红的血痂,赫然嵌着几缕青翠的苔藓和几片细小的、已经半腐烂的深棕色枯叶碎屑。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混合着泥土与植物腐朽气息的菌类清香,若有似无地钻进她的鼻腔。
这味道……绝不是这间霉味冲天的破屋子该有的!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闪电般划过——原主撞死的地方,恐怕不是这间婚房!
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顾不上后脑的钝痛和身体的虚弱,林晚猛地翻身下床。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冻得她一个激灵。她咬着牙,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门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这是一个典型的穷困山村,稀稀拉拉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山坳里,土路泥泞不堪。她凭着指尖残留的枯叶腐殖气味和脑中那点模糊的方向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碎片里那个撞头的方位摸索。
绕过几间同样破败的屋子,穿过一片稀疏的杂树林,脚下的小径越来越陡峭,渐渐被茂密的灌木和藤蔓遮掩。空气变得异常潮湿,脚下厚厚的落叶层踩上去异常松软,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每一步都陷得很深。那股混合着腐朽与生机的特殊气息越来越浓烈。
终于,在一个背阴的山坳深处,她拨开一丛几乎与人等高的蕨类植物,眼前豁然出现一片景象——几根东倒西歪的木桩撑着几块破败漏光的塑料布和茅草,勉强搭成一个低矮破烂的棚子。棚子一角塌陷下去,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间。棚外四周,堆积着厚厚一层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腐败得如同深褐色的淤泥,散发出浓郁的、孕育生命的腐殖质味道。而就在那堆腐败物的边缘,靠近坍塌棚角的地面上,一块沾染着暗褐色污迹的尖锐石头,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是这里!原主撞死的地方!林晚的心沉甸甸的,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块冰冷的石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绝望。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石头旁边那堆厚厚的、饱含水分、正在缓慢发酵的腐叶层。一抹奇异的、不属于腐败的亮色,攫住了她的目光!
就在层层叠叠的深褐色枯叶边缘,紧贴着一截半朽的湿润树根,几簇形态奇特的菌子正悄然生长着。它们并非寻常的伞状,而是一团团、一簇簇,紧密地拥挤在一起,层层叠叠,宛如微缩的、洁白无瑕的牡丹花苞!更令人惊叹的是,它们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一层极其细腻、近乎透明的薄膜,在透过棚顶破洞漏下的微弱天光里,这层薄膜泛着珍珠般柔和莹润的光泽,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将那一小片污浊腐败之地映照得宛如仙境。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瞬间压倒了所有穿越带来的恐惧和身体的痛楚!是绣球菌!而且是品质绝佳的、极其珍稀的野生绣球菌!在她那个世界,这玩意儿被誉为万菇之王,人工培育极难,论克卖的奢侈品!在这穷乡僻壤的腐叶堆里,竟然藏着这样的瑰宝!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林晚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这几簇珍贵的云朵仙菇连带着根部包裹的腐殖土一起,轻轻捧了出来。菌体入手冰凉滑腻,那层薄如蝉翼的菌膜触感极其奇异,带着生命的弹性。
捧着这意外的珍宝,林晚环顾四周这破败的菇棚,再看看手中这洁白无瑕的菌子,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三天后的清晨,山坳里那破败菇棚的角落,被林晚用枯枝和石块简单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净、能透进些晨光的空地。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布衫,此刻也显得精神了些。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露水清冽气息的空气,指尖微微颤抖着,按下了手机屏幕上那个醒目的红色录制按钮——这是她穿越时唯一带过来的东西,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家人们!快看!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惊喜和活力,尽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她将镜头稳稳地对准手中托着的那簇洁白如雪、花瓣层叠的绣球菌,特意调整角度,让一束从破棚顶漏下的晨光精准地打在那层覆盖菌体的透明薄膜上。
刹那间,屏幕里那朵菌子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通体流转起一层梦幻般的、珍珠母贝般的莹润光泽,边缘甚至折射出七彩的微芒。看见没这层膜!像不像给仙菇披上了一层会发光的薄纱林晚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叹,指尖轻轻拂过那层薄膜,展示其不可思议的薄透与柔韧,它们就长在这大山深处,最干净的老林子腐叶堆里,吸的是山泉,吃的是日月精华!我叫它‘云崖仙菇’!吃了它,是不是感觉能原地飞升成仙
镜头适时地扫过周围:倾倒的木桩,漏风的破塑料布,堆积如山的腐败枯叶,以及远处云雾缭绕、青翠欲滴的巍峨山峦。极致的破败与极致的纯净,原始的环境与这宛如艺术品的菌子,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直播间起初只有零星几个好奇的ID飘过。但当那束光打在云崖仙菇上的瞬间,弹幕猛地炸开了锅!
【卧槽!这蘑菇会发光!特效吗】
【美哭了!这真的是蘑菇不是玉石雕的】
【主播在哪儿这背景好原生态!仙菇配仙境!】
【主播手好好看!声音也好听!求链接!】
【云崖仙菇名字绝了!多少钱我买爆!】
林晚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膛。成了!第一步,成了!她强压下激动,用树枝在地上划出清晰的地址:家人们,纯天然野生珍品,数量极其稀少!想尝鲜的,关注主播!下播前抽三位幸运家人,免费送一份‘仙菇’尝鲜!名额有限,手慢无!饥饿营销和抽奖的钩子,被她用得驾轻就熟。
直播效果远超预期。接下来的几天,林晚白天像个小工蚁,在破棚子里小心伺候着那几簇宝贝菌子,用最原始的枯叶堆肥法尝试扩大培育。晚上,她就躲在村尾废弃的柴房里,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对着屏幕里那些洁白的小精灵,讲述大山的故事,讲述仙菇的来之不易。她的直播间人气像坐了火箭,从几十到几百,再到几千……云崖仙姑和蘑菇西施的名号不胫而走,订单雪花般飞来。
然而,麻烦也如影随形。首先是她那名义上的婆家。尖刻的婆婆赵金花叉着腰堵在柴房门口,唾沫横飞:丧门星!天天抱着个破砖头(手机)嘀嘀咕咕,不干活想饿死我们全家野蘑菇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我看你是撞邪了!瘦小干瘪、一脸病容的丈夫李二柱,则躲在赵金花身后,眼神浑浊,偶尔咳嗽几声,看向林晚的目光里只有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更大的压力来自收购商。这天,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腆着啤酒肚、梳着油亮分头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溅满泥浆的面包车,大摇大摆地进了村,直接找到了正在棚里查看菌丝的林晚。他是附近几个乡镇最大的干货贩子,王老板。
王老板捏起一朵林晚刚采下、准备发货的绣球菌,粗糙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戳了戳那层珍贵的菌膜,撇着嘴:哟,林妹子,就这玩意儿看着是新鲜,可山里野货,谁知道有没有毒运输也娇贵,损耗大得很!他伸出三根油腻腻的手指头,在林晚眼前晃了晃,三块!一斤!我老王够意思了吧这价,收你那些‘野草’顶天了!
三块林晚差点气笑了。直播间里,品相稍次的都能卖到上百一斤!这简直是明抢!她压下怒火,尽量平静地说:王老板,这是珍稀绣球菌,市场价……
市场价王老板嗤笑一声,打断她,三角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威胁的意味,在这十里八乡,我说它是金子它就是金子,我说它是狗屎它就是狗屎!你一个女人家,带着个病痨鬼家,还想翻天识相的,乖乖把货给我,省得麻烦!他身后的面包车里,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探出头来,不怀好意地盯着林晚。
空气瞬间凝固。林晚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力量悬殊,硬碰硬毫无胜算。难道刚点燃的希望,就要被这地头蛇一脚踩灭她看着王老板那张油滑而势利的脸,一股冰冷的绝望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略显沙哑的男声,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菌丝生长最适温度18℃,湿度85%,光照500勒克斯。你这种堆肥法,温度波动太大,菌膜太薄,品相达不到最优,自然卖不上价。
所有人都是一愣。林晚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破菇棚的门口。他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裤,裤脚还沾着泥点。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五官轮廓却异常清俊,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幽潭,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林晚简易堆肥坑里,眼神锐利而专业,与他这身落魄的打扮格格不入。他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空茫。
你谁啊哪来的胡说八道什么王老板被打断,恼羞成怒地吼道。
男人仿佛没听见王老板的咆哮,他的目光从菌丝移开,落在林晚脸上,那空茫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沉寂下去。他微微蹙着眉,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模糊的印象,迟疑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低声问林晚:
你……是不是在溪边,救过一个快淹死的人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溪边救人几天前,她确实在去山涧取水的路上,看到湍急的溪水里沉沉浮浮漂着一个人影,情急之下用长树枝把人拖了上来。当时那人昏迷不醒,满脸污泥,气息微弱,她把他拖到岸边干燥处,按压了几下胸口看他呛出水,呼吸平稳了,想着婆家催得紧,就匆匆离开了。难道……是他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虽然洗干净了脸,换上了不知从哪弄来的粗布衣服,但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似乎能和记忆里那个溪水中狼狈的身影重合。
是你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那空茫的眼神似乎因为她的确认而略微聚焦了一点。他再次将视线投向那堆简陋的枯叶堆肥,眉头依旧紧锁着,像是在与脑子里某个混乱的战场搏斗,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那些知识是刻在骨头里的本能:温度……必须恒定。湿度……要精确控制。还有……空气流通。这样……不行。
嘿!老子跟你说话呢!装什么大尾巴狼!王老板被彻底无视,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就想揪男人的衣领。他身后那两个混混模样的青年也撸着袖子围了上来,眼神凶狠。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王老板的手即将碰到男人衣襟的刹那,林晚猛地横跨一步,挡在了男人身前。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骤然绷紧的青竹,面对着王老板和他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山坳里的风:王老板!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云崖仙菇’,自有识货的去处!您要是嫌价高,门在那边,请自便!她抬手,不卑不亢地指向那条泥泞的进山路。
王老板的手僵在半空,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林晚,又扫了一眼她身后那个虽然沉默、但眼神莫名让他有点发怵的陌生男人,腮帮子咬得咯咯响。他混迹乡里多年,靠的就是欺软怕硬。眼前这女人,眼神亮得惊人,像有两簇火苗在烧,竟让他一时不敢用强。再看看她身后那个虽然不说话、但身量气势都不弱的男人……王老板重重地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撂下话:行!林晚!你有种!咱们走着瞧!我看你这破蘑菇能蹦跶几天!说完,朝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三人骂骂咧咧地钻进面包车,卷起一溜烟尘,狼狈地开走了。
直到那破车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林晚紧绷的神经才骤然一松,腿脚有些发软。她转过身,看向身后的男人。他依旧站在那里,眉头微蹙,目光落在那些被王老板粗暴捏过的绣球菌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谢谢你。林晚真诚地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刚才要不是你……"
男人抬起头,目光再次与她对上。那深邃的眼底依旧笼罩着大片迷雾,但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摇了摇头:不用谢。他说的不对。你的菌子……很好。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搜寻词汇,目光扫过破败的菇棚,这里……不好。温度……湿度……都不对。要……改。
改林晚心中一动,追问道,怎么改你知道更好的办法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那堆简陋的枯叶堆肥旁,蹲下身,伸出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开表面的腐叶,露出下面交织的白色菌丝网络。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精准,仿佛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指尖捻起一点带着菌丝的腐殖土,凑到鼻尖,闭目,深深嗅了一下。那专注而专业的神态,与他破旧的衣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水。他睁开眼,吐出第一个字,眼神锐利地扫向不远处山涧的方向,要干净的水。管子……泵。他的手指在空中虚划着,似乎在勾勒某种结构,架子……悬空。光照……可控。他越说越快,那些零碎的词语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珠子,不断从他口中蹦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恒温箱……培养液……无菌操作……对!无菌操作台!
林晚的眼睛越瞪越大。水培!恒温箱!无菌操作!这些现代化、工业化的词汇,从一个穿着破布衫、从溪水里捞出来的失忆男人口中说出,简直像天方夜谭!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里那份深入骨髓的专业自信!
你……你是做什么的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男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脸上那短暂的、因专业思考而焕发出的神采瞬间褪去,再次被浓重的迷雾和巨大的茫然取代。他困惑地看着林晚,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变得干涩而艰难: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水……温度……还有……菌丝……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几簇洁白的绣球菌,眼神变得纯粹而执着,它们……很重要。
虽然谜团重重,但一个念头在林晚心中疯狂滋长——捡到宝了!这绝对是老天爷给她这个穿越倒霉蛋开的一扇窗!
那……我们一起把它做好林晚朝他伸出手,眼中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让这些‘仙菇’,长得更好!让更多人看到它们!
男人看着林晚伸出的手,又看看她亮得惊人的眼睛,再看看她那张让男人一见就有想法的脸蛋,那空茫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他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堆简陋的堆肥上,低声道:嗯。要做……最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的小破菇棚仿佛被施了魔法。那个自称沈澈的男人(林晚给他取的名字,源于他清醒时无意识写下的模糊字迹),像一台被重新激活的精密仪器,展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动手能力和专业知识。
没有恒温箱他指挥着林晚,用溪边挖来的黏土混合切碎的干草,在棚子背阴处垒砌起一个结构精巧的双层土窑。内层放菌包,外层烧火道,利用空气对流原理,竟然能将温度稳定地维持在18℃左右!他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废弃的、磨得半透明的薄云母石片,巧妙地嵌在棚顶的破洞处,既补了漏,又能透入均匀柔和的光线。
水源是关键。他亲自去山涧上游,找到一处水质最清澈的泉眼,用削尖的竹管和掏空的粗大毛竹,硬是架设起一条简易的自来水系统,将清冽的山泉直接引到棚子旁边!他还用木头和废弃的塑料桶,组装出一个简易的过滤沉淀装置。
最神奇的是那个无菌操作台。他让林晚找来村里手最巧的老篾匠,用新劈的、刮得光滑无比的竹篾,编成了一个四面透风、但极其细密的竹箱,悬挂在棚内一角。操作前,用煮沸放凉的溪水反复冲洗竹台和双手,再用林晚咬牙买来的高度白酒消毒。虽然简陋到极点,但在沈澈一丝不苟的操作下,竟然真的大大降低了杂菌污染率!
沈澈的话依旧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埋头干活。他像一个最忠诚的工匠,将林晚那些来自直播间的、天马行空的构想,用最原始的材料和匪夷所思的智慧,一点点变成现实。他几乎不眠不休,手指被粗糙的竹篾和工具磨出了血泡,苍白的脸上带着浓重的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每当看着培养皿中洁白健康的菌丝在精心配制的营养基质上蔓延开来时,总会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和纯粹的光彩。
林晚则成为了最好的代言人和销售总监。她的直播间,因为沈澈带来的技术革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镜头里不再是破败漏风的草棚,而是虽然简陋、却整洁有序的实验室:悬空的竹架上一层层排列着生长良好的菌包;晶莹的水滴顺着竹管滴入透明的培养皿;透过磨光的云母片,柔和的自然光照耀在那些日益饱满、菌膜莹润如玉的云崖仙菇上,宛如仙境工坊。
家人们!看!这就是我们‘云崖仙菇’的‘五星级套房’!纯天然山泉水灌溉,18℃恒温‘中央空调’,每日‘日光SPA’!林晚举着手机,镜头扫过沈澈专注操作的侧影(他从不看镜头,只专注于手下的菌丝),声音充满了自豪和感染力,这位就是我们神秘的‘仙菇守护神’沈老师!技术大牛!有他在,我们的仙菇品质杠杠的!今天采摘的这一批,菌膜比上次更厚更透亮!数量有限,拼手速啦!
直播间的热度彻底引爆!
【蘑菇西施YYDS!这技术流改造绝了!】
【守护神小哥哥侧颜杀我!手好好看!】
【仙菇品质肉眼可见的飙升!买它!】
【这才是真正的有机农业!科技赋能!感动!】
订单如潮水般涌来。林晚不再单打独斗。她开始有意识地邀请村里那些同样被贫穷压弯了腰、眼神里却还带着朴实渴望的婶子大娘们,来棚里帮忙采摘、分拣、打包。起初,只有村长家那个总是笑呵呵、力气很大的陈大壮娘壮着胆子来了。当她看着林晚和那个怪人沈澈真的把那些娇贵的菌子变成了一张张实实在在的钞票,当她第一次领到林晚塞给她的、足够买好几斤肉的工钱时,那双被生活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李家嫂子来了,张家婶子来了,连当初骂林晚丧门星最凶的王寡妇,也扭扭捏捏地出现在了棚子外探头探脑。林晚来者不拒,耐心地教她们如何轻拿轻放不伤菌膜,如何打包防震保鲜。她给工钱爽快,从不克扣。渐渐地,破菇棚里充满了女人们小心翼翼的交谈声、惊叹声和偶尔爽朗的笑声。那笑声,驱散了山坳里沉积多年的阴郁和死气。
林晚的云崖仙菇合作社雏形初现。在沈澈的指导下,围绕着林晚最初那个小破棚,新的、更规范的菇棚如雨后春笋般被搭建起来。依旧是就地取材,竹木为骨,茅草覆顶,但结构更合理,通风和采光都经过沈澈的仔细测算。沈澈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工程师,穿梭在各个新棚之间,指导搭建,调试他那些土法上马的恒温、保湿系统。他的语言依旧简洁,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个手势、每个指令都精准有效。村民们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好奇,慢慢变成了由衷的信服和依赖。私下里,都尊称他一声沈师傅。
林晚站在半山坡上,望着下方那片在阳光下连成一片、蒸腾着蓬勃水汽与生命气息的菇棚矩阵,再看着棚间忙碌的、脸上洋溢着久违希望的女人们,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成就感涌上心头,几乎让她鼻尖发酸。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看到沈澈正蹲在一个新棚的角落,专注地调试着一根竹管的角度,侧脸在透过茅草缝隙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认真。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冰锥般狠狠扎碎了这片来之不易的生机与宁静!
林晚!你个不要脸的贱货!给老子滚出来!一个嘶哑、暴怒、带着浓浓酒气的男声在村口炸响,瞬间传遍了小小的山村。
林晚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声音……烧成灰她也认得!是她那名义上病痨鬼的丈夫——李二柱!他不是一直病恹恹地躺在家里吗怎么会……
没等她细想,只见李二柱被一个同样干瘦、眼神却极其凶狠的老头半搀半拽着,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那老头正是李二柱的父亲,李老栓。李二柱此刻完全没了平日的病弱,一张脸因愤怒和酒精涨得紫红,眼珠暴突,布满血丝,手里竟然还挥舞着一把劈柴用的、锈迹斑斑的破柴刀!他身后,跟着一群李家本家的男丁,个个面色不善。
好哇!我说怎么天天不着家!原来是躲在这里养野男人!开窑子!李二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林晚不远处的沈澈,顿时像被点着的炮仗,破口大骂,唾沫横飞,柴刀指向沈澈,就是这个小白脸!是不是啊你个下贱胚子!老子还没死呢!他挣扎着要扑过来,被李老栓死死拉住。
林晚!跟我们回去!李老栓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冻石头,嫁进我们李家门,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由不得你在这里丢人现眼!败坏门风!他阴鸷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吓呆的妇女和一片片菇棚,还有这些……都是我们李家的东西!谁也甭想动!
放屁!林晚气得浑身发抖,积压已久的怒火彻底爆发,那破婚房我一晚都没住!你们李家拿我当牲口使唤!差点把我打死在菇棚!现在看我赚钱了,想来摘桃子门儿都没有!这些菇棚,是我和乡亲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跟你们李家没半毛钱关系!
反了你了!李老栓三角眼一瞪,厉声喝道,给我把她绑回去!还有那个野男人!一起打断腿!
几个李家本家的壮汉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妇人们吓得尖叫着后退,陈大壮娘想上前阻拦,被一个汉子粗暴地一把推开,踉跄着差点摔倒。
混乱中,林晚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向后一扯!是沈澈!他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此刻,他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挡在了林晚身前!他清瘦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冲在最前面的李二柱,借着酒劲和暴怒,看到沈澈拦路,更是火上浇油,不管不顾地挥起锈迹斑斑的柴刀,朝着沈澈的肩膀就恶狠狠地劈砍下来!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小心!林晚失声尖叫,心脏几乎停跳!
千钧一发!
沈澈没有躲闪!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把劈来的柴刀!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猛地转身,张开双臂,将身后的林晚死死地、完全地护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整个后背,迎向那呼啸而下的利刃!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不是刀刃入肉的撕裂声,更像是钝器砸在硬物上的声音!那把锈柴刀,刀锋早已卷刃,加上李二柱醉酒手软,刀刃并未砍入皮肉,但沉重的刀背和刀柄,却结结实实、狠狠地砸在了沈澈的后脑勺上!
呃……沈澈的身体猛地一僵!护住林晚的手臂瞬间收紧到极致!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狂风吹折的松树,缓缓地、沉重地向下倒去。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那双总是笼罩着迷雾、此刻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深深地望进林晚惊恐失措的瞳孔里,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留下几个破碎而清晰的字眼:
晚晚……别怕……你……比菌丝图谱……重要……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栽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再无声息。殷红的鲜血,迅速从他后脑的发间渗出,洇湿了身下的泥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李二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握着柴刀的手僵在半空,酒醒了大半,脸上血色褪尽。李老栓和其他李家人都愣住了。
沈澈——!!!林晚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死寂的山坳。她扑跪在沈澈身边,双手颤抖着想去碰触他苍白的脸,却又不敢,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杀……杀人了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句。李家的人看着地上迅速蔓延开的血迹,再看看林晚那如同厉鬼般凄厉的眼神和闻声赶来的、越来越多、面带愤怒的村民,顿时慌了神。
走!快走!李老栓当机立断,低吼一声,拉着吓傻的李二柱,带着一群李家男丁,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仓皇逃离了现场,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个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身影。
简陋的村卫生所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唯一的一张旧木板床上,沈澈静静地躺着,头上缠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均匀。村医老张头叹着气收拾着沾血的棉球:后脑勺开了个口子,万幸没伤到骨头,血是止住了……可这脑子里的伤……唉,只能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林晚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澈沉睡的脸。他安静得像个孩子,眉宇间那惯常的微蹙和空茫暂时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平静。那句晚晚……你比菌丝图谱重要……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她的心。
三天后,沈澈醒了。
当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时,林晚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她。沈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她扑到床边,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抑制不住的激动。
然而,沈澈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她脸上,那眼神……却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没有熟悉的温和,没有之前的专注,甚至没有初遇时的空茫。那是一种彻底的、干净的、婴儿般的……空白。
他眨了眨眼,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纯粹的好奇,对林晚,对周围破旧的墙壁,对窗外透进来的光。他动了动嘴唇,发出的声音干涩而迟疑,带着一种新生的笨拙:你……是谁我……这是……哪里
巨大的冰水兜头浇下!林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是林晚啊!沈澈!你看看我!她抓住他微凉的手,急切地摇晃着,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你记得吗菇棚!绣球菌!我们一起建的!还有……还有你帮我赶走了王老板!你……她语无伦次,试图用一切细节唤醒他的记忆。
沈澈任由她抓着手,眼神依旧茫然,甚至因为她的激动而带上了一丝本能的困惑和微微的退缩。他轻轻抽回手,茫然地环顾四周,像个迷路的孩子。他看到了床头矮柜上,林晚放着的一小簇作为样品、用玻璃罐装着的、洁白莹润的绣球菌。
那纯粹的空白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虔诚,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玻璃罐壁,指尖隔着玻璃描摹着里面菌子优美的轮廓。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林晚,眼神依旧陌生,却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如同呼吸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这菇……要放在……阴凉通风处……避光。温度……不能超过……二十度。
林晚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澈。他不记得她是谁,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记得……怎么保存这朵菌子
接下来的日子,沈澈彻底变成了一个空壳。他安静,顺从,像一个懵懂的学生,跟在林晚身后。他不再主动说话,眼神常常放空,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迟钝而疏离。他忘记了如何垒砌土窑,忘记了怎么架设竹管引水,甚至忘记了那些精确的温度、湿度数字。
然而,当林晚带着他走进菇棚,当那些洁白的菌丝、饱满的仙菇映入眼帘时,一种奇异的变化就会发生。他眼中那层厚重的迷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悄然拨开了一角。
李婶,他会突然走到正在给菌包喷水的李大娘身边,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喷壶,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水……要雾,不要滴。喷头……抬高……对,这样。菌膜……怕积水。
李大娘惊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照做。
他走到新搭建的菇棚里,虽然不再亲自动手搭建,却能指着某个支撑点,对正发愁的陈大壮说:这里……加根斜撑。风大……会倒。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最让所有人震撼的是,当林晚因为订单激增,尝试扩大一个品种的培育量,却在配比营养基质时遇到了困难,菌丝生长缓慢时。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沈澈,默默地蹲在那个出问题的菌包前,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堆放原料的角落,极其精准地抓了几把不同的腐叶、草木灰和碾碎的木屑,按照一个林晚从未尝试过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再淋上特定的山泉水,搅拌均匀。整个过程流畅得如同呼吸,没有一丝犹豫。他把调配好的新基质递给林晚,只说了两个字:试试。
几天后,那个菌包里的菌丝果然恢复了旺盛的活力,甚至比之前长得更粗壮洁白!
他忘记了所有关于沈澈这个人本身的记忆,忘记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仪器名称。但他记得如何呵护每一朵菌子,记得如何解决菇棚里每一个细微的问题,记得如何教会每一个村民最实用的技巧。他的知识,他的经验,他生命中最核心的那一部分——关于菌菇的一切——如同被熔岩覆盖后依旧顽强流淌的地火,以另一种更纯粹、更本能的方式,深深地烙印在这片他为之付出心血的土地上,烙印在每一个被他帮助过的村民身上。
林晚站在菇棚矩阵中央最大的那个棚子里,这里被布置成了临时的直播点。她面前架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无数关切的弹幕。她看着不远处,沈澈正蹲在张婶旁边,耐心地、用最简单的手势,教她如何检查菌包是否感染了杂菌。夕阳金色的余晖透过茅草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给他清瘦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专注而平静,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安静生长的洁白生命,和身边需要帮助的农人。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盈满林晚的眼眶,滚烫地滑落。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家人们……你们看到了吗他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从哪里来,甚至……忘了我。她的声音颤抖着,目光紧紧追随着沈澈的身影,可他记得怎么照顾好每一朵菌子,记得怎么帮张婶检查菌包,记得怎么告诉李大娘喷水要成雾……他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都留在了这片土地上,留在了‘云崖仙菇’里,留在了每一个靠它改变生活的乡亲们身上……这大概,就是土地的力量,是生命本身……最深的记忆吧。
直播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弹幕彻底疯狂了!
【泪崩了!守护神小哥哥……】
【忘了自己,却记得怎么爱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蘑菇西施别哭!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仙菇有灵!守护神一定会恢复记忆的!】
【买!支持云崖仙菇!支持守护神!】
秋深了,山里的风带了十足的凉意。云崖村却比往年任何一个丰收季都要火热。云崖仙菇的名号彻底打响,订单供不应求。合作社账面上的数字不断攀升,当初跟着林晚干的那些婶子大娘们,腰杆挺直了,脸上的笑容多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村里破败的土路开始整修,第一盏太阳能路灯在村口亮起,昏黄的光晕照亮了孩子们嬉笑奔跑的身影。
沈澈依旧是那个安静的影子。他每天跟在林晚身后,穿梭在越来越壮观的菇棚矩阵里。他不再需要林晚提醒,会主动拿起喷壶,用恰到好处的雾状水流滋润菌包;会仔细检查每一处棚架的牢固程度;会在某个菌丝生长稍显迟缓的角落默默蹲下,用手指捻起一点基质,放在鼻尖轻嗅,然后无声地调整旁边通风竹帘的角度。他做这一切时,眼神专注而纯粹,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只是,当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林晚忙碌的背影时,那深邃的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石子,转瞬即逝。
林晚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这份脆弱的平静。她不再刻意提起过去,只是在他专注地摆弄菌丝时,会轻声讲述白天的趣事,哪个婶子家添了孙子,谁家新盖了房顶。沈澈大多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抬眼看她一下,眼神依旧陌生,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彻底的空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这天下午,林晚正在最大的那个棚里直播新品金顶绣球的采收。金黄色的菌体在柔光下熠熠生辉,弹幕一片赞叹。沈澈安静地坐在角落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草,目光放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突然,棚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夹杂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几声刺耳的喇叭响。
林晚!林晚!出来!看看谁来了!一个刻意拔高、带着炫耀意味的尖利女声穿透了棚布。
林晚眉头一皱,示意助理小慧稳住直播镜头,自己快步走了出去。只见棚外空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锃光瓦亮的黑色小轿车,与周围朴素的菇棚格格不入。车前站着三个人:一脸刻薄相、穿着崭新却俗气花棉袄的赵金花;病容似乎减轻了些、但眼神依旧浑浊闪烁的李二柱;还有一个腆着啤酒肚、梳着油亮分头、叼着烟卷的胖子——正是当初试图压价不成、灰溜溜逃走的收购商王老板!
王老板看到林晚出来,三角眼眯成一条缝,喷出一口浓烟,假惺惺地笑道:哎呀,林大老板!好久不见,越发风光了嘛!他油腻的目光扫过连片的菇棚,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赵金花立刻挺起她那并不存在的胸脯,尖着嗓子道:林晚!你男人和二柱他爹来接你回家了!你看看,王老板多大的面子,亲自开车来接!还不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回去!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话!这些棚子啊菌子啊,都是我们老李家的产业,以后自有你男人和王老板操心!她边说,边得意地瞥了一眼那辆新车。
李二柱缩在王老板身后,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不敢看林晚。
林晚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顶门!这家人,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赵金花!林晚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当初是谁差点把我打死在菇棚是谁把我当牲口使唤现在看我做起来了,想来摘桃子还带着这头‘豺狼’她锐利的目光直刺王老板,王老板,当初三块钱一斤的‘野草’,现在值多少钱了让你又惦记上了
王老板脸上的假笑瞬间挂不住了,三角眼里凶光毕露:林晚!别给脸不要脸!这山这地,都是国家的!你一个外来的女人,凭什么霸占着识相的,乖乖把技术交出来,把合同签了,让李二柱当法人!还能给你口饭吃!否则……他冷笑一声,没说完的话里充满了威胁。
否则怎么样林晚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想动手想抢你试试看!她猛地提高声音,对着棚里棚外闻声赶来的村民们喊道,乡亲们!都看看!有人要抢我们的菇棚!要断了我们的活路!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陈大壮第一个怒吼出声,拎着锄头就冲了过来。
滚出去!滚出云崖村!李大娘挥舞着采菇的篮子。
欺负晚妹子就是欺负我们全村!愤怒的声浪瞬间将王老板三人淹没。越来越多的村民围拢过来,手里拿着扁担、镰刀、锄头,眼神里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怒火。
王老板和赵金花被这阵势吓得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李二柱更是吓得腿肚子打颤,差点瘫倒在地。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那个一直安静的身影——沈澈。当王老板那句充满威胁的否则……出口时,当林晚那单薄却倔强的身影被王老板一方和愤怒的村民夹在中间时,沈澈一直空洞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入了大脑最深处那片被血块尘封的区域!
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声音、刺鼻的气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冰冷的溪水灌入口鼻……绝望的窒息……
——女人焦急的脸……树枝伸过来的触感……
——破败的菇棚……洁白的菌子……女人亮得惊人的眼睛……
——温度……18℃最优……
——晚晚……你比菌丝图谱重要……
——锈迹斑斑的柴刀……呼啸的风声……后脑剧痛!黑暗……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角落响起!
沈澈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着从小马扎上滚落在地!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滚落!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沈澈!林晚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扑了过去!
晚晚!晚晚!沈澈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双手死死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紧闭着双眼,睫毛痛苦地颤动,口中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林晚的名字,声音破碎而绝望,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我在!我在!沈澈!你看看我!林晚跪在他身边,泪如雨下,双手颤抖着想去碰触他,却又怕加剧他的痛苦,只能无助地哭喊,你别吓我!沈澈!你看着我!
沈澈的嘶喊声渐渐微弱下去,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抽搐。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被迷雾笼罩、后来变得纯粹空茫、此刻却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般的眼眸,清晰地映出了林晚泪流满面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了陌生,没有了困惑,没有了孩童般的空白。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剧痛,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跨越了漫长黑暗终于寻回光明的、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情!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滚烫的温度,我……回来了。他艰难地抬起一只剧烈颤抖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极其珍重地抚上林晚满是泪痕的脸颊,指尖冰凉,却带着灼人的热度,别哭……我……找到……回家的路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林晚淹没!她猛地抓住他抚在脸上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泣不成声:沈澈……沈澈……你记起来了你都记起来了
沈澈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微微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他的目光越过林晚的肩膀,扫过那些围拢过来、满脸关切和震惊的村民,扫过那一排排整齐的菇架,扫过架子上沐浴在柔和光线中、洁白莹润、生机勃勃的绣球菌。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直播支架上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上——那里,正实时记录着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无数弹幕如同流星般划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忍着后脑依旧尖锐的抽痛,他扶着林晚的肩膀,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形还有些摇晃,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暗夜星辰,充满了无法撼动的力量。
他轻轻推开林晚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直播支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又无比沉稳。他拿起支架上那个林晚一直随身携带、穿越而来、早已损坏多时、此刻却被林晚修好作为直播象征的旧镀金话筒——那是她直播公司总监生涯的纪念。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在无数直播镜头前目光的聚焦下,沈澈转过身,面向林晚。他清俊的脸上带着伤后的虚弱,眼神却温柔而坚定,如同承载了整片星海。他缓缓地、在满棚洁白的云崖仙菇簇拥下,单膝跪地,将那只象征着过往与重生、此刻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镀金话筒,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虔诚地举到林晚面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菇棚里,透过话筒,传遍了每一个直播间的角落:
晚晚。
菌种会变异,环境会变迁,技术会被迭代……
他微微停顿,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失而复得的后怕、穿越生死后的彻悟,以及浓烈到足以焚烧一切隔阂的深情,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但我爱你的程序……早已刻进了我的DNA里。
它不会丢失,无法覆盖,永不……变异。
你愿意……让我用余生的每一个循环,守护你,和我们的‘云崖仙菇’吗
整个菇棚,整个直播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菌丝在基质中悄然蔓延的细微声响,如同生命最深情的回音。作者:碧海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