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的空气里,永远浮着一股驱不散的陈旧木头味混着劣质线香的呛鼻气息,还有那若有若无、沉甸甸的土腥气。聂小棠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她把自己缩在背光的墙角,像只觅食的小兽,正跟手里那个硬邦邦的冷馒头较劲。馒头硬得能砸开核桃,她却啃得全神贯注,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蠕动,发出细微而专注的喀嚓声。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又一顿寻常的果腹。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打破了义庄里近乎凝固的沉闷。几道身影逆着门外涌入的天光,轮廓显得格外硬挺。当先一人,一身青墨色的官服浆洗得笔挺,一丝褶皱也无,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刀,刀鞘暗沉。他面庞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薄唇紧抿,眼神扫过昏暗的堂内,像带着初冬清晨霜寒的刀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公服的小吏,屏息垂手,大气不敢出。
谁是仵作声音不高,却冷硬得如同碎冰渣子,砸在空旷的堂屋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墙角那点细微的咀嚼声停了。聂小棠慢吞吞地举起还沾着馒头屑的手,声音含糊却清晰:我。
陆铮的目光精准地钉在她身上。看清墙角那个一身半旧不新粗布衣裳、脸颊还塞得像只偷食仓鼠般的年轻姑娘时,他冷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细微的褶痕。显然,这与他预想中经验老道、或许还带着点阴鸷气息的仵作形象相去甚远。
验尸。两个字,依旧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聂小棠喉头滚动,用力咽下最后一口干涩的馒头,拍拍手上的碎屑,利落地站起身。她个头不算高,身形甚至有些单薄,但动作间却带着一股子毫不拖泥带水的劲儿。她走到停放着尸体的破旧板床边,目光在那被白布覆盖的隆起上扫了一眼,然后转向陆铮,伸出了刚刚拍过馒头屑的手掌,掌心朝上:行,不过得加钱。
大胆!陆铮身后一个小吏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厉声呵斥。竟敢跟新上任的刑部侍郎讨价还价还是个黄毛丫头!
陆铮却并未如小吏预想般动怒。他深潭般的眼眸只是沉静地落在聂小棠摊开的手掌上,那上面还沾着点可疑的灰。他面上毫无波澜,只淡声问:加多少
十文。聂小棠答得干脆,我早饭没吃饱。
陆铮不再言语,伸手探入腰间一个同样洗得发旧的素色钱袋,手指在里面摸索片刻,精准地捻出十枚铜钱,一枚一枚,轻轻放在聂小棠的手心。铜钱带着他指尖残留的一丝微凉。
钱落入掌心,聂小棠手指一收,那十文钱便消失在她同样洗得发白的袖袋里。她像是瞬间换了个人,眼神里的随意懒散尽数褪去,变得专注而锐利。她走到板床边,掀开白布的动作麻利得像屠夫在磨刀石上利落地一蹭刀片。翻动、检查、按压、察看……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恐惧,流畅得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死者男,三十上下,身高七尺,她一边翻动僵硬的肢体,一边快速而清晰地报出观察结果,声音不高不低,在这寂静的义庄里却字字清晰,左手虎口处茧子厚硬,呈条状,是长期握持硬物摩擦所致。右手食指末端缺失,断面陈旧,有愈合痕迹。生前应当是做精细木工活的匠人,缺指可能是早年意外……
陆铮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听着,冰冷的眼底却随着她条理分明的叙述,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这丫头,眼力倒毒。
死因呢他向前一步,目光锁住她灵巧翻动的手指。
聂小棠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俯身,凑近死者耳后,鼻翼翕动,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信息。然后,她拿起旁边一个半旧的木箱,打开,取出一把细长的镊子。那镊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微弱的银光。她屏住呼吸,手腕极其稳定地将镊子尖端探入死者耳后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凹陷。
镊子缓缓抽出时,尖端赫然夹着一根细如牛毛、长度不过半寸的银针!针尖上似乎还凝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色污迹。
喏,聂小棠将镊子稳稳地举到陆铮眼前,针尖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冷芒,从耳后斜上方刺入,力道精准,角度刁钻,直贯脑髓深处。一击毙命,凶手手法干净利落,是个老手,而且……很专业。她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陆铮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根细小的银针,冰封般的眼底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流露出真正的凝重和探究:你如何得知仅凭一根针
聂小棠将银针小心地放入一个准备好的小油纸袋中封好,这才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冲淡了几分她验尸时的肃杀之气:我爹教的。他以前是大理寺的老仵作,我打小就在这义庄,还有衙门后头的停尸房里摸爬滚打长大的。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她的笑容坦荡,带着点理所当然。
陆铮沉默了。他不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她此刻沾着点尘土却眼神明亮的模样刻印下来。他转身,青墨色的官袍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带着两个小吏如来时一般,无声地离开了义庄。
门轴再次吱呀作响,隔绝了外面渐亮的天光。
聂小棠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耸耸肩,毫不在意地又摸出半个冷馒头,重新蹲回那个熟悉的墙角,继续和她的早饭战斗。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啧,新来的刑部侍郎长得倒是顶顶好看,就是太冷,跟块会走路的冰雕似的,冻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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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河滩边,围了一圈人,个个伸长脖子,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受惊的苍蝇。河风带着水腥气,吹得人衣衫猎猎。一具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肿胀发白的尸体半搁浅在浅水处,随着浑浊的波浪微微晃动,散发着浓烈的腐败气息。
陆铮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聂小棠已经利落地将裤腿挽到了膝盖以上,露出一截白皙却结实的小腿,正踩着冰冷的河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河中央那具浮尸走去。她动作毫不迟疑,仿佛面前不是一具令人作呕的浮尸,而只是一截需要打捞的浮木。
你下去干什么陆铮站在岸边,眉头瞬间拧成了个死结,声音比河风更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聂小棠闻声回头,河水漫到她的小腿肚,湿冷的布裙紧贴着皮肤。她脸上溅了几点泥水,却笑得一脸无辜,甚至有点理直气壮:捞尸啊,大人!不然呢等它自己漂上来还是指望岸上这些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下去她朝岸上瑟缩的人群努了努嘴。
男女授受不亲!陆铮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几个字。这丫头,行事怎如此……百无禁忌!
聂小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咧得更开了,露出那对标志性的小虎牙:大人,您这话说的,她指了指水中央那肿胀变形、毫无生气的躯体,授受不亲的前提,那也得是‘活人’啊!这位,可早就凉透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岸上脸色铁青的陆铮,转过身,双手抓住尸体已经泡得发胀滑腻的衣襟,腰腹用力,猛地向后一拖。
岸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陆铮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以一种令人瞠目的力量和干脆,将那具沉重的尸体硬生生拖离了水面,一步步拽上岸来。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甚至巧妙地避开了水下的暗石和淤泥,上岸时,裙摆除了小腿部分湿透,其他地方竟奇迹般地没沾上多少污秽。
尸体被平放在相对干燥的河滩上。聂小棠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立刻蹲下身开始检查。她先是仔细翻看了死者肿胀变形的手指。
死者女,年约二十左右,她的声音恢复了验尸时的冷静,指甲缝里有残留物,颜色微红,质地细腻,带着点脂粉香气,是上好的胭脂。耳垂有穿孔,但耳饰不见,创口边缘有细微的撕裂伤,应该是被人强行扯走的……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根削尖的竹签,小心地挑开死者那被水泡得发白、几乎和皮肤黏连的衣领领口。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衣领被挑开,露出脖颈下方靠近锁骨处一片颜色深紫、边缘模糊的淤痕。
看这里,聂小棠用竹签末端点了点那片淤青,生前曾被人用力掐住脖子,指痕特征不明显,但力道不轻。不过,死因不是窒息。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死者发胀的口鼻:口鼻腔内有大量蕈形泡沫,肺部和胃里有大量溺液。死因是溺水。她顿了顿,竹签指向颈部的淤青和耳垂的撕裂伤,凶手是先掐住她,可能是在争执或胁迫中,让她短暂失去反抗能力,然后趁机扯掉可能值钱的耳饰,最后再将她推入水中。手法……挺娴熟,像是处理过类似的事。
陆铮不知何时已蹲在了她身旁,青墨色的官袍下摆沾染了河滩的泥污也浑然不觉。他仔细看着聂小棠指出来的痕迹,沉声问:你觉得凶手是男是女
聂小棠没有立刻回答。她再次凑近死者,目光在死者断裂的指甲上停留片刻,又移到死者散乱的、沾着水草和淤泥的发间。她鼻翼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捕捉着什么细微的气味。几秒后,她才抬起头,语气肯定:女的。
为何陆铮追问,眼神锐利。
第一,死者指甲有断裂痕迹,说明她在被掐住脖子时,肯定有过剧烈的挣扎抓挠,聂小棠分析道,但死者指甲缝里除了胭脂,没有发现皮屑、血迹或者其他明显属于凶手的组织残留。这说明什么说明凶手要么防护得很好,要么……力气并不足以让死者留下有效的抓伤反抗痕迹。若是成年男子,通常力气更大,死者挣扎时更容易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
她顿了顿,拿起竹签轻轻拨开死者一缕黏在额角的湿发,凑得更近些嗅了嗅:第二,也是最关键的,大人您闻闻,死者发间,是不是有股很淡很淡的……桂花香
陆铮依言微微倾身,果然捕捉到一丝极淡、几乎被水腥气和腐败味完全掩盖的甜香。若非聂小棠点明,根本难以察觉。
这个季节,聂小棠站起身,用袖子随意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灰尘,桂花早谢了。寻常男子身上哪会佩什么香囊只有女子,才会喜欢用这种带着浓郁花香的香囊,而且这味道能沾到死者头发上,两人当时距离必定极近,很可能是在撕扯纠缠时沾染的。
陆铮看着她被河水浸湿半截的裤腿和袖子,看着她沾着泥点却眼神晶亮、条理清晰的脸庞,眼底深处那丝冰封的赞赏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推断。
聂小棠处理完这些,才像是刚想起什么似的,朝陆铮再次伸出手,掌心朝上,脸上又挂上那种谈买卖般的无辜笑容:三十文,大人。这次尸体太难捞,水里泡得死沉死沉的,费老劲了,得加钱。
陆铮这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从钱袋里摸出一小把铜钱,数也没数,足有五十文,放在她掌心:辛苦了。
聂小棠掂了掂分量,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毫不客气地收下,笑眯眯地加了一句:大人真大方!下次有活儿,还找您啊!语气熟稔得像是在称赞一个爽快的老主顾。
陆铮看着她毫不掩饰的财迷笑容,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吩咐小吏处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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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二去,聂小棠的名头,如同春日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悄无声息地飘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坊间茶楼酒肆里,添了一段新奇的谈资:
听说了吗城西义庄那个聂姑娘,了不得啊!
哪个聂姑娘
嗨!就是那个年纪轻轻、总爱啃冷馒头的女仵作!宁惹阎罗王,不惹聂姑娘!
这是为何
嘘——小声点!都说啊,她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再离奇的案子,经她手一验,那死鬼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给抖搂出来了!邪门得很!
这话不知怎地,飘进了刑部衙门。彼时陆铮正端坐在自己的值房内,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仔细翻阅一叠厚厚的陈年卷宗。他面容沉静,一丝不苟。当那句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传言清晰地钻进耳朵时,他那素来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微微向上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像坚冰初融时裂开的第一道细纹。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旁边一个年轻小吏的眼睛。小吏甲胆子稍大,凑近了些,惊奇地低呼:大人您……您笑了
那抹弧度如同受惊的鸟雀,瞬间消失无踪。陆铮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声音更是听不出半点波澜:你看错了。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卷宗上,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光影的错觉。
另一个小吏乙也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小的可没看错!大人您最近……笑得是越来越多了点哈尤其是聂姑娘在刑部出入,或者在衙门附近晃悠的时候……
陆铮握着卷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刀锋般扫过两个多嘴的小吏。小吏甲和乙吓得脖子一缩,噤若寒蝉,慌忙低头假装忙碌。
陆铮:……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卷宗,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却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的躁意,悄然爬上耳根,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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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案子,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报案的是京城首富钱员外家——他最宠爱的小妾,昨夜在睡梦中突然暴毙。
钱府花厅,气氛压抑。钱员外是个富态的中年人,此刻却面色灰败,眼神闪烁,他死死攥着拳头,对着前来查案的陆铮和聂小棠,一口咬定,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悲戚:是病!是急症!我这如花似玉的小妾啊……她身子骨向来弱,前几日就有些咳嗽,昨夜……昨夜竟就这么去了!可怜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然而,花厅外传来的震天哭嚎却撕破了这份悲戚。小妾的娘家人抬着一口薄皮棺材,硬生生堵在了钱府气派的大门口,披麻戴孝,哭得惊天动地,指天骂地控诉钱家谋害人命,要讨个说法。哭声、骂声、围观百姓的议论声,乱糟糟地混成一团。
聂小棠被陆铮紧急请来验尸。钱家无奈,只得将尸体暂时安置在一间偏房内。聂小棠掀开覆盖尸体的白布,看清死者面容时,眉头一挑,嘴角竟下意识地向上弯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快的:哟,熟人。
陆铮站在她身侧,闻言侧目:你认识
人不认识,聂小棠摇摇头,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死者脸上逡巡,但这死法,我熟得很。
她戴上自备的薄皮手套,动作利落地掰开死者紧闭的嘴唇,指着那异常的颜色,大人您看,嘴唇颜色发紫发绀,指甲盖下透着明显的青黑色。这可不是什么急症猝死的模样,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
她说着,从随身的小木箱里取出一根特制的、打磨得异常光亮的银针。她小心地将银针探入死者微张的口中,深入咽喉部位,轻轻捻动了几下,然后缓缓抽出。针尖暴露在空气中,原本银亮的光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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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聂小棠将发黑的针尖举到钱员外面前,声音清晰冷静,针尖发乌,这是砒霜遇银的反应。死因,砒霜中毒,证据确凿。
钱员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腿肚子一软,肥胖的身躯晃了晃,差点当场瘫倒在地。他嘴唇哆嗦着,指着聂小棠,声音尖利刺耳:胡……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家小妾素来体弱多病,怎会……怎会中毒定是你这妖女施了什么邪术!
聂小棠根本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她眼神锐利如鹰,再次俯身,用一把小巧的镊子,极其小心地探入死者口腔深处。片刻后,镊子夹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暗沉的渣滓。她将渣滓放在一块干净的白布上,凑近仔细观察,甚至用手指捻了捻。
砒霜味极苦,难以下咽,聂小棠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面无人色的钱员外,死者生前为了掩盖这苦味,必定吃过味道浓烈的东西来压服。比如……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香甜软糯的——桂花糕
桂……桂花糕……钱员外如遭雷击,彻底瘫软在身后的太师椅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眼神涣散,嘴里只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陆铮眼神一厉,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沉声下令:搜!重点搜查厨房,所有糕点、食材,一处不许放过!
命令如山。刑部衙役如狼似虎般冲进钱府后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衙役捧着一个精致的描金红漆食盒快步而来。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尚未吃完、造型精美的桂花糕。聂小棠上前,同样用银针探入糕点内部。针尖拔出时,乌黑如墨!
衙役紧接着汇报:大人!问清楚了,这盒桂花糕,正是钱员外的正室夫人,昨日亲手所做,说是体恤妹妹(指小妾)身子弱,特意送来给她补补身子的!
真相大白!钱员外瘫在椅上,面如死灰。钱夫人被从内院带出时,虽强作镇定,但眼底的慌乱和怨毒却无处遁形。
案子破了,凶手收押。聂小棠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收拾好自己的小木箱,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钱府。
聂姑娘。陆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叫住了她。
聂小棠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大人还有事儿验尸钱钱员外家账房该结了吧她惦记着她的酬劳。
陆铮看着她那双清澈坦荡、只写着给钱二字的眼睛,心头那点因案子告破的轻松感里,莫名地掺进了一丝无奈。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她沾了些药粉的袖口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聂姑娘,可愿……入刑部
聂小棠眨了眨眼,似乎没太反应过来:刑部随即,那双眼睛瞬间被点亮了最实际的光芒,有俸禄吗
陆铮看着她瞬间亮起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底那点无奈反而化开了一些。他微微颔首,语气肯定:有。一月十两纹银,逢年过节另有米粮布帛。
十两!聂小棠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这可比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接零活验尸稳定多了!而且,刑部的案子,通常也更有挑战性……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脆生生应道:
成交!
于是,在京城各方势力或惊诧、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第一位正式在刑部衙门挂职的女仵作——聂小棠,就此上线。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了街头巷尾最新的爆炸性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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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入职刑部第一天,聂小棠就把刑部后院那间常年阴冷、弥漫着药水味和淡淡尸腐气的验尸房,彻底盘活了。
陆铮踏进验尸房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本空旷冰冷的房间一角,不知何时被收拾出来一小块地方。那里架起了一个小小的泥炉,炉子上稳稳坐着一口半新的小铁锅。旁边的小木架上,碗、筷、勺子、一小罐油、一小包盐巴……甚至还有一小把干巴巴的葱花,一应俱全,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硬生生在肃杀的验尸房里开辟出一方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厨房。
陆铮看着那口冒着丝丝热气的锅,再看看旁边台子上盖着白布的待验尸体,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你这是……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两者如何能共存一室。
聂小棠正蹲在炉子旁,拿着一把破蒲扇对着炉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闻言头也不抬,语气理所当然:饿了能煮面啊大人!您不知道,验尸是个力气活,饿着肚子眼发花手发抖,容易出错。我这叫……未雨绸缪,提高工作效率!她振振有词。
陆铮看着炉膛里跳跃的火苗,再看看她一本正经的侧脸,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二天,陆铮再踏入验尸房时,眼皮又是一跳。
那张冰冷的、原本只用来停放尸体的宽大石台,此刻被聂小棠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褥子!棉褥子上甚至还放着一个用碎布拼凑的、软乎乎的靠枕。石台一角,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细绳,挂着一个小小的、风一吹就叮铃作响的黄铜风铃。
这哪里还是停尸床分明是间陋室里的躺椅!
陆铮:……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第三天,陆铮几乎是抱着一种看她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的心态推开验尸房的门。
然后,他定在了门口。
只见四面原本灰扑扑、甚至有些地方剥落了墙皮的墙壁,此刻被刷上了一层崭新的、极其浅淡柔和的……绿色那颜色很淡,像早春刚冒头的嫩芽,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奇异地驱散了几分房间原有的阴森压抑感。
聂小棠正站在一把破凳子上,举着刷子,努力去够墙壁高处最后一点没刷到的地方。她鼻尖上蹭了一点绿色的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胳膊。听到开门声,她扭头看到陆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大人来了您看这颜色怎么样我特意选的!老对着灰墙白布,多压抑啊,看着心里发堵,影响判断。这绿色多好,看着舒服,养眼!她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陆铮的目光从她鼻尖那点绿漆,移到那满墙的淡绿色,再落到那张铺着棉褥挂着风铃的停尸床,最后落到墙角那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炉子和锅灶……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作痛的额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随你。
刑部上下,从主事到衙役,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仅仅用了三天时间。
毕竟,这位新来的聂仵作,本事是实打实的硬。再棘手的尸体,到了她手里,总能验出旁人忽略的蛛丝马迹,条理清晰地还原死因甚至作案过程,破案效率高得惊人。至于她把验尸房弄得像个……嗯,充满生活气息的杂货铺只要案子能破,只要她不把尸体搬到炉子边烤着吃……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陆铮也由着她折腾。有时她验完一具特别棘手的尸体,累得坐在她那铺了棉褥的躺椅上歇息,顺手从炉子上端下小锅开始煮面时,他恰好进来查看结果,竟会极其自然地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盐罐,默默递过去。
聂小棠接过盐罐,熟练地撒上一点,头也不抬地道谢:谢啦大人!
陆铮也只是淡淡嗯一声,目光落在她刚写好的验尸格目上,仿佛递盐只是递公文一般寻常。
这诡异的和谐,成了刑部后院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小吏们私下里的打赌也越发大胆起来。
哎,你们说,咱们陆大人那张冰雕脸,什么时候能真正笑出来不是那种抽抽嘴角的假笑,是真正的、开怀的笑!小吏甲神秘兮兮地问。
小吏乙摸着下巴,眼珠一转,目光瞟向那扇刷成了淡绿色的验尸房门,嘿嘿一笑:我赌……等聂姑娘哪天突发奇想,把验尸房里里外外都刷成粉红色的时候!那场面,保管能让冰雕开花!
众人哄笑,都觉得这赌注够离谱,但也够有画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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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有时候就爱开玩笑。没过多久,聂小棠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小桶用剩的、颜色极其娇嫩的粉漆。她看着验尸房那面刚刷好不久、却被自己不小心蹭上一大块污渍的墙壁,又看看那桶粉漆,眼珠转了转。
淡绿色看久了也腻味……试试粉的她自言自语,觉得这主意妙极了。
于是,当陆铮处理完公务,再次踏入验尸房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门口。
视野所及,一片娇艳欲滴、毫无杂质的……粉红色!墙壁是粉的,连那扇破旧的门框都被细心地刷上了一层粉边!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如同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拳头,狠狠砸在他素来冷静自持的神经上。他眼前甚至恍惚了一下。
聂小棠正背对着他,踮着脚在粉墙上挂她那串小风铃。听到动静,她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点沾上的粉漆,笑容灿烂得像朵盛开的芍药:大人!您来得正好!看看我这新布置,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整个房间都……嗯……温暖甜蜜起来了
陆铮的目光从那粉得刺眼的墙壁,移到她沾着粉漆、笑得没心没肺的脸上。一股极其荒诞、极其强烈的笑意,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猛烈地冲垮了他牢牢筑起的冰冷堤坝。
他先是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随即,一声低沉、短促、却清晰无比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难以遏制的、几乎要岔气的趋势。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肚子,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平日里冷峻的眉眼此刻弯成了愉悦的弧度,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突如其来的、酣畅淋漓的大笑,让聂小棠彻底愣住了。她举着风铃,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陆铮。
阳光透过高窗,恰好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柔和了他所有冷硬的线条,那双总是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细碎跳动的光芒,像揉进了整个春天的暖阳。
聂小棠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惊叹:
大人……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笑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陆铮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消失,快得像从未出现过。他猛地站直身体,迅速别开脸,试图掩饰什么。然而,那从耳根迅速蔓延开、直至整个耳朵都变得通红一片的色泽,却像无声的告示牌,将他内心从未有过的慌乱暴露无遗。
验尸房里只剩下小风铃被穿堂风吹过,发出的细微叮铃声,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又微妙的气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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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验尸、破案、煮面、以及聂小棠时不时对验尸房进行艺术改造中悄然滑过。聂小棠经手的案子越来越多,桩桩件件都透着她的本事。她的名气也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从街头巷尾的谈资,渐渐变成了京城里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有人真心实意地赞她:聂仵作真是神了!那王屠户家的案子,多少老仵作都验不出名堂,她一去,嘿!三下五除二,愣是从指甲缝里抠出点带毒的猪油渣子!硬是把那黑心肠的买猪人给揪出来了!奇女子啊!
但也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用最恶毒的言语中伤:
呸!一个姑娘家,成天抛头露面,跟那些臭烘烘的死人打交道,摸来摸去,成何体统!简直伤风败俗!
何止是伤风败俗!多晦气啊!沾惹死人气,是要倒大霉的!谁家摊上她,那是祖坟冒了黑烟!
就是就是!我看她克亲!克父!说不定那些死人就是被她这身晦气给克死的!扫把星!
这些污言秽语,如同肮脏的污水,总有那么几滴会溅到聂小棠的耳朵里。
她正蹲在验尸房门口的小炉子旁,守着锅里翻滚的面条。旁边一个相熟的衙役老赵,小心翼翼地转述着外面那些难听话,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脸色,生怕她难过。
聂小棠用筷子搅了搅面条,撒上一小撮葱花,又拿起陆铮递过来的盐罐,熟练地抖了抖。热气蒸腾,模糊了她低垂的眼睫。听完老赵的话,她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随他们说去呗。嘴长在别人脸上,爱说啥说啥。反正啊,她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气,满足地吸溜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却理直气壮地补充道,我银子照拿,面照吃,活儿照干。他们又饿不着我,气死他们!
那副浑不在意、只关心眼前这碗热汤面的模样,让老赵松了口气,也逗笑了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听的衙役。
然而,这话同样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正在值房里翻阅卷宗的陆铮耳中。
正在禀报的小吏明显感觉到,当他说到那些克父、扫把星、伤风败俗的恶毒字眼时,案后那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大人,握着卷宗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原本就冷冽的目光瞬间沉凝如冰,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纸张。
小吏吓得声音都抖了,后面的话几乎是在陆铮无声的威压下,硬着头皮说完的。
陆铮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放下手中的卷宗,动作看似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翻腾的怒火。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小吏,望着窗外刑部衙门森严的屋脊,沉默了很久。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
当刑部负责的几桩大案议毕,皇帝正要示意退朝时,陆铮手持象牙笏板,一步跨出班列,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沉稳洪亮,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肃穆的大殿之上:
臣陆铮,有本启奏!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启奏陛下,刑部仵作聂小棠,虽为女子,然其技艺超群,心细如发,胆识过人。自入刑部以来,经办大小案件一十七起,其中积年悬案三起,新发命案十四起,经其手勘验,无一错漏!协助刑部屡破奇案,擒获真凶,还冤者以公道,彰朝廷之法度!实乃不可多得之干才!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殿中那些脸上已露出不以为然神色的老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然,聂小棠虽有功于朝廷社稷,却因其女子身份,屡遭市井非议,饱受攻讦!长此以往,非但有失朝廷体面,更令有功之臣寒心!臣以为,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聂仵作之功绩,当配其位!臣斗胆,恳请圣上明察,赐予聂小棠正式官职品阶,录入吏部官册,以正视听!以安功臣之心!以彰朝廷唯才是举、赏罚分明之圣德!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
荒谬!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率先跳了出来,指着陆铮,气得胡子直抖,陆大人!女子为官此乃亘古未有之事!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此例一开,纲常何在礼法何存你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正是!另一位大臣也出列附和,一脸痛心疾首,仵作之行,本就污秽低贱,男子为之已是有辱斯文,何况女子抛头露面,与尸骸为伍,成何体统!还赐予官身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陆大人,你莫不是被那妖女蛊惑了心智
请陛下三思!好几个大臣齐齐出列,跪倒在地,声音激昂。
面对这汹涌的反对浪潮,陆铮却像激流中的礁石,岿然不动。他挺直脊背,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那些充满鄙夷和愤怒的眼神,声音冷硬如铁,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亘古未有他冷笑一声,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位老御史,那便从此刻开始!聂小棠之能,在座诸位有目共睹!破案缉凶,靠的是真才实学,是明察秋毫的本事!而非性别之见,更非迂腐之论!若因她是女子,便抹杀其功绩,埋没其才能,这才是朝廷之耻,法度之失!此例不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能臣因世俗偏见而蒙尘,看着悬案因无人能解而石沉大海这,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嘈杂的反对声中硬生生劈开一条通道。
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反对的大臣们被他这番毫不留情、直指核心的言论噎得面红耳赤,一时竟找不出更有力的反驳之词。
龙椅上的皇帝,一直沉默地听着双方的争执。他目光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冰冷的金龙头。陆铮的据理力争,聂小棠那些实实在在的功绩卷宗,在他脑中飞快地掠过。他看到了老臣们的顽固,也看到了陆铮眼中那份破釜沉舟般的坚持。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殿外那象征着律法威严的獬豸雕像上。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口玉言的重量,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刑部侍郎陆铮,所奏……有理。
反对的大臣们脸色瞬间煞白。
皇帝的目光扫过殿下诸臣,继续道:聂小棠,屡破奇案,有功于朝廷,有功于黎庶。其才,当用;其功,当赏。女子为官,虽无先例,然……朕今日便开此先河!
他顿了顿,朗声道:传朕旨意:封聂小棠为正七品提刑仵作,隶属刑部,专司疑难尸格勘验!录入吏部官册,享朝廷俸禄!望其克尽职守,再立新功!钦此!
圣旨下达那日,聂小棠正猫在验尸房她那方小天地里,守着炉火,专心致志地煮一锅青菜鸡蛋面。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带着面食特有的暖香。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验尸房外响起,宣读完那石破天惊的旨意时,聂小棠整个人都懵了。她呆呆地握着筷子,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正七品提刑仵作、录入吏部官册这几个字眼,像被雷劈中了一般。
直到陆铮亲自陪同太监进来,看着她那副呆愣的模样,低咳了一声提醒。
聂小棠猛地回过神,手一抖,那双被她攥得温热的竹筷,啪嗒一声,直直掉进了翻滚的面汤锅里,溅起几滴滚烫的水花。
她顾不上去捞筷子,也顾不上那锅快要煮烂的面条。她猛地转过身,目光直直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牢牢锁在陆铮脸上。验尸房里弥漫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轮廓,却遮不住他眼底深处那一丝来不及完全掩去的……紧张
大人,聂小棠的声音有点发飘,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这官……是你为我请的
她往前凑近一步,目光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陆铮下意识地别开脸,避开她那过于直接、过于灼人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刻意维持着一贯的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公事公办。你……当得起。
公事公办聂小棠又往前凑了半步,几乎要贴到他身前。她个子只到他肩膀,此刻却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他侧脸上那迅速蔓延开、直至整个耳廓都变得通红一片的色泽。那抹红,在验尸房昏暗的光线下,在她眼中,却比炉膛里的火苗还要鲜明灼热。
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疯长。
她忽然弯起唇角,那双总是清澈坦荡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狡黠而洞悉的光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清晰无比地问:
大人,你是不是……喜欢我
咳!咳咳咳……
陆铮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呛到,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带着脖子根都红了。他狼狈地侧过身,手忙脚乱地去摸旁边的茶杯,端起来想喝一口掩饰,却因为咳嗽得太厉害,手抖得差点把茶水全泼在自己官袍上。
胡、胡说八道!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声音带着明显的狼狈和慌乱,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再看聂小棠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聂小棠看着他这副前所未有的慌乱模样,看着他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朵,心里的那点猜测瞬间变成了笃定。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着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肯定:
哦——那就是喜欢!
陆铮:……
他彻底失语,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烧得他口干舌燥,脑子里一片空白。生平第一次,他在一个姑娘面前,被逼得哑口无言,落荒而逃般快步走出了验尸房,留下身后那锅还在咕嘟冒泡的面,和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的聂小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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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的余威在京城久久不散。聂小棠,这位新晋的正七品女官,瞬间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邀约如同雪片般飞来。
某位试图拉拢关系的官员夫人,在自家花园设了精致的茶点,拉着聂小棠的手亲热道:聂大人年少有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改日定要赏脸,来府上尝尝新到的西湖龙井……
聂小棠正捏着一块精致的荷花酥,闻言眨眨眼,一脸真诚地摇头拒绝:多谢夫人美意。不过……怕是不行啊。我们陆大人管的严,下了值就得赶紧回衙门点卯,晚了要挨训的。她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又一日,某位富商借着感谢聂小棠为其洗脱家中管事冤情的机会,奉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里面是一支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簪。
区区薄礼,聊表谢意,万望聂大人莫要嫌弃。
聂小棠看都没看那锦盒,连连摆手,小脸皱成一团,仿佛那锦盒烫手似的:哎呦,使不得使不得!这要是收了,回头让陆大人知道,他可是会……她做了个夸张的、龇牙咧嘴的表情,会吃醋的!那醋劲儿可大了!我可不敢惹他生气!
富商捧着锦盒,一脸愕然。
这些半真半假、添油加醋的传言,如同长了翅膀,最终都飞回了陆铮的耳朵里。尤其是那句陆大人会吃醋,像根羽毛,不停地搔刮着他的耳膜和心尖。
这日午后,聂小棠刚验完一具溺亡的尸体,正仔仔细细地清洗双手。验尸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和药草混合的气味。她刚擦干手,准备去墙角煮碗面犒劳一下自己,那扇淡绿色的门(聂小棠后来又刷回了绿色)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陆铮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沉沉,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兴师问罪的低气压,连炉子上温着的水都似乎凉了几分。
他大步走进来,反手哐当一声关上门,径直走到聂小棠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聂、小、棠。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我何时管得严我何时……吃醋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聂小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逼问弄得一愣,随即那双灵动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她非但不怕,反而往前凑了凑,仰起小脸,直视着他强作镇定的眼睛,开始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控诉:
怎么没有她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小的得意,那大人您说说,为何每日散衙,不管多晚,刮风下雨,您都要亲自‘顺路’把我送回家从刑部到我家那条巷子,跟您回府的方向,好像不顺吧她眨眨眼,抛出第一个问题。
陆铮喉结滚动了一下,硬邦邦地回答:……顺路。
只是这顺路二字,怎么听怎么底气不足。
哦顺路啊聂小棠拖长了调子,伸出第二根手指,那为何每次我在衙门小厨房,或者就在这儿,她指了指墙角的炉灶,多吃一碗面,您看见了,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苍蝇还说什么‘小心积食’她模仿着他皱眉的样子,惟妙惟肖。
……怕你撑。陆铮的声音更低了些,眼神飘向旁边的墙壁。
怕我撑聂小棠忍着笑,伸出第三根手指,步步紧逼,那好,最后一个——为何我跟别的衙役,哪怕就是赵捕头他们多说两句话,或者哪个来送卷宗的小吏多看了我两眼,您那脸就拉得老长,跟谁欠了您八百两银子似的周身那冷气,啧啧,能把人冻僵!这不是吃醋是什么她歪着头,眼神亮晶晶地,带着促狭的笑意,直直望进他眼底。
我……陆铮被这三个为何问得哑口无言。所有的借口都在她清亮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看着她近在咫尺、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庞,看着她微微张合的、总爱说出让他心跳失序话语的唇瓣,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下一秒,在聂小棠带着笑意的、等待答案的目光中,他倏然伸出手!
一只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扣住了聂小棠纤细的后颈!
聂小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倏然睁大,带着全然的惊愕和茫然。
陆铮不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俯下身,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准确地攫取了她微张的、柔软的唇瓣!
唔……!
所有未出口的狡辩、所有强装的镇定、所有积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这一刻,尽数融化在这个滚烫而霸道的吻里。他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松柏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皂角香,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他的吻起初带着惩罚般的力道,像要吞噬她的所有质疑,却在触碰到那片柔软后,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辗转厮磨,带着一种笨拙却又无比珍视的试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验尸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炉子上水壶里水汽蒸腾顶起壶盖的轻微噗噗声,以及两人骤然急促、清晰可闻的心跳和交缠的呼吸声。
聂小棠整个人都懵了。她手里还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刚才擦手用的布巾,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投入滚水中的冰块,瞬间融化、沸腾。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陆铮全部灼热情感的吻,感受着他唇上的温度,和他扣在自己颈后那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陆铮终于喘息着,带着极大的克制,缓缓离开了她的唇瓣。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胸膛微微起伏,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未退的激烈情绪,如同暗夜下的深海,紧紧锁住她迷蒙的双眼。
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情动后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聂小棠的心尖上:
现在……知道了
聂小棠还处于巨大的冲击和眩晕中,白皙的脸颊早已飞满红霞,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胭脂。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微微发麻、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唇瓣。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陆铮的眼神瞬间又暗沉了几分。
聂小棠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看着眼前这个耳根红透、眼神却异常执拗的男人,心底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她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容如同拨云见日般明媚灿烂,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和满满的欢喜:
知道了。她声音软糯,带着点鼻音,却无比清晰,大人……就是喜欢我。
陆铮被她这直白的宣告激得耳尖更红,但他这次没有反驳,也没有再板起脸。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眼底的冰层彻底融化,只剩下暖融融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微肿的唇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知道就好。以后……离那些臭男人远点。
聂小棠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看着他眼中只为自己一人绽放的暖意,心口像是被温热的蜜糖填满。她用力地点点头,笑容甜蜜而坚定:
好!我只靠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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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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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京城里流传的那句老话,悄无声息地换了主角。
听说了没宁惹阎罗王,不惹陆大人!
啊这是为何陆大人虽然冷面,但断案还算公正吧
公正嘿!那是以前!现在你是不知道,他媳妇是谁!
谁啊
还能是谁!就是那位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聂仵作!你说怕不怕惹了陆大人,他顶多按律法办你。可要是惹得聂仵作不高兴了……啧啧,你想想,她能让死人开口说话!那得有多少法子让你‘死’得明明白白、透透亮亮陆大人护他媳妇儿,那可是出了名的!听说上次有个不长眼的泼皮在街上冲撞了聂大人,第二天就被陆大人亲自‘请’进刑部大牢,‘关照’得那叫一个深刻!所以啊,现在这京城,最不能惹的,就是那位惧内的陆大人!
这传言飘进耳朵时,陆铮正牵着聂小棠的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小贩的吆喝声、食物的香气、游人的笑语交织成一片热闹的烟火人间。
他侧过头,看着身旁正被一盏精巧的走马灯吸引住目光、眼睛亮晶晶的聂小棠。灯火映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验尸时的锐利,显得格外娇憨动人。他心头一动,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问,声音里含着笑意:
夫人,可愿再验一次尸
聂小棠闻言,立刻从那盏走马灯上收回目光,仰头看他,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瞬间切换成谈生意的精明模样,伸出一根手指:这次……加钱吗
眼底却藏着狡黠的笑意。
陆铮看着她这副财迷又可爱的样子,胸腔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钱袋,而是将她那只伸出的手指轻轻握住,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满街的灯火和她小小的身影,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许下一生的誓言:
加。加……一辈子。
聂小棠先是一愣,随即,那笑容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她脸上彻底绽放开来。她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眼睛弯成了两弯甜蜜的月牙儿,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全然的欢喜和承诺: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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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天寒地冻,呵气成霜。刑部衙门里却一反常态地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大门两侧贴着崭新的喜联,院子里临时搭起了喜棚,火盆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冬日的严寒。宾客盈门,多是刑部同僚及其家眷,还有大理寺、京兆府一些相熟的官员。
喜堂就设在平日里最威严的正堂。正堂中央高悬着大红双喜字,龙凤喜烛燃得正旺。
聂小棠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肤色胜雪,平日里不施粉黛的小脸今日薄施脂粉,更添几分娇艳。然而,与这身新娘装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手里正下意识把玩着的一根细长、锃亮的——验尸银针!那银针在她指尖灵活地转动着,寒光闪闪。
前来观礼的宾客们看着这一幕,又是好笑又是敬畏,气氛热烈中又带着点微妙的紧张。
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尚书颤巍巍地被搀扶着上前,作为主婚人。他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尤其是聂小棠手里那根银针,老眼昏花中透着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满堂宾客,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老夫……老夫这把年纪了,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自认这辈子没怕过谁!可今儿个……哈哈,他捋着胡子,目光扫过聂小棠手里的银针,可就怕咱们这位新娘子!聂仵作啊!
宾客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善意的哄堂大笑。
聂小棠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更红了几分。但她眼珠一转,非但没有收起银针,反而将它举高了些,对着满堂宾客,努力板起小脸,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威胁道:
老尚书说得对!今日是本姑娘……咳,本夫人大喜的日子!诸位吃好喝好!不过嘛,她晃了晃手里的银针,寒光一闪,谁若是喝多了耍酒疯,或者闹洞房闹过了火……哼哼,小心本夫人手里的家伙可不认人!保管让他……‘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话配上她那身嫁衣和手里的银针,效果十足。宾客们笑得更厉害了,纷纷摆手告饶:
不敢不敢!聂仵作饶命!
陆夫人手下留情!我们一定规规矩矩!
对对对!祝陆大人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千万别动针!
陆铮站在聂小棠身侧,一身同样喜庆的大红吉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看着自家娘子这副凶神恶煞护地盘的模样,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无奈。他伸出手,轻轻揽住聂小棠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温柔,带着笑意和纵容:
夫人,今日大喜,给为夫……也给大家留点面子,嗯
他顺势将她手里那根煞风景的银针轻轻抽走,交给旁边忍笑的喜娘。
聂小棠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感受到他胸腔传来的震动,那股虚张声势的气势立刻软了下来。她仰起脸,冲他甜甜一笑,瞬间恢复了小女儿情态,声音又软又糯:
好嘛好嘛,听相公的!
这一声相公,叫得陆铮心尖发烫,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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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嚣散尽,红烛高烧。
布置一新的洞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暖香和喜饼的甜腻气息。聂小棠毫无形象地瘫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拔步床上,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她身上繁重的嫁衣已换下,只穿着柔软的中衣,发髻也拆了,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散在枕上。她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啃完的喜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口咬着。
陆铮坐在床边,身上也换了常服。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样东西——是那串从验尸房带回来的、小小的黄铜风铃。铃身冰凉,在他温热的指尖下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轻响。
暖黄的烛光笼罩着两人,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静谧而温馨的暖意。
过了一会儿,陆铮才低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夫人,以后……验尸房还刷墙吗
聂小棠啃饼的动作顿了顿,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他,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亮,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兴奋:刷!当然刷!她咽下嘴里的饼,兴致勃勃地说,下次刷成红色!多喜庆!跟咱们这洞房一样!干活儿都有劲!
陆铮:……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风铃,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却更深了。罢了,由她去吧。只要她高兴,把验尸房刷成彩虹色,他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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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聂小棠的名字,真正镌刻在了大梁的史册之上——第一位有正式官身、品阶在册的女仵作。她不再是那个在义庄墙角啃冷馒头的孤女,她身着七品官服,与她的夫君,那位冷面铁腕的刑部侍郎陆铮,并肩立于朝堂之上。
她验尸,他断案;她总能从最细微的痕迹里,为沉默的亡者发出最后的控诉;他则抽丝剥茧,以雷霆手段,将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绳之以法。
下了值,她依旧爱在验尸房那个角落的小炉子上煮面,热腾腾的蒸汽熏红她的脸颊。他总会恰好路过,极其自然地拿起盐罐递过去,动作熟稔得如同呼吸。
偶尔她办了大案,累得在刑部后堂的椅子上就能睡着。他便小心翼翼地背起她,踏着京城寂静的月色或熹微的晨光,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家。她伏在他宽阔温暖的背上,睡得安稳香甜,呼吸轻浅地拂过他的颈侧。
京城的老百姓们提起这对夫妻,总会带着新奇又了然的笑容:
你说陆大人和聂仵作嘿!那可是咱们京城顶顶奇怪,却又顶顶般配的一对儿!
一个能让死人开口说话,一个能让活人乖乖闭嘴认罪……这不是天造地设是什么
岁月悠悠,流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流过威严的刑部衙门,也流过那间被主人随心所欲刷过淡绿、粉红、最终定格在某种难以形容的暖橙色的验尸房。房檐下,那串小小的黄铜风铃,在穿堂而过的风里,叮铃叮铃,轻轻摇曳,发出细碎而温柔的声响,仿佛在低语着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生死相伴的暖意与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