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逼走了坚持情感体验的前女友,
随即项目大获成功,
然而我却不惜激怒投资人,
执意要将游戏恢复成她离开前的失败模样。
因为我通过后台,窥见她那个幽灵账号每晚的静默登录,
那无声的抗议,远比任何暴跌的数据,都更让我感到恐惧和心碎。
那一刻我意识到,如果成功是以她的心碎为代价,
那我宁愿一败涂地,然后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
重新学习,如何去爱一个人,和一个世界。
1
凌晨两点,代码的荧光是我唯一的太阳。
空气里,是速溶咖啡的苦涩和主机风扇的嗡鸣。
我们的战场,是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创业孵化器格子间。我们的产品,是一款叫《迷雾之境》的独立游戏。
七日留存率,又掉了0.5个点。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坐在我对面的顾晓雯,从一堆UI草图中抬起头。
她的眼圈很深,显然和我一样,很久没见过真正的太阳了。
阿南,我们能不能先不看数据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刚看了社区反馈,很多早期用户觉得我们的新手引导太冷了,像在被审问,缺乏沉浸感。
又是感觉。
一个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录入表格,在我看来,虚无缥缈的词。
我的目光,越过她,投向墙上那块巨大的电子屏。
上面实时滚动着用户活跃度、付费转化率、平均游戏时长……那是我亲手搭建的后台数据监控系统。
沉浸感不能转化为流水,晓雯。我敲着键盘,调出另一组数据,你看,采用‘强引导’模式的用户,完成新手任务的比例,比‘弱引导’高了整整18%。这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
但他们完成任务后就流失了！晓雯站起身,提高了音量,他们没有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善意,只是像机器人一样走完了流程！我们做的是游戏,不是流水线！
那我们就把流程设计得更长,奖励给得更刁钻！我毫不退让,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没钱了,晓雯。投资人的耐心也快没了。我们没有资本去玩你那套‘情感体验’！
那时候的我,刚愎自用到了极点。
我坚信数据是唯一的真理,是能带我们走出困境的唯一路径。
而晓雯那些关于温度、关于人性化设计、关于情感锚点的坚持,在我看来,都是奢侈的、不切实际的、拖后腿的理想主义。
她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混杂着失望和疲惫的情绪。
所以,我为新手村设计的那只引路的小狐狸,也要砍掉吗她问。
那只狐狸,是她的心血。
她为它设计了十几种表情,几十个交互动作,希望它能成为玩家进入这个冰冷世界时,第一个温暖的朋友。
我指着记分牌上那条持续下滑的留存曲线,冷酷地宣判了死刑。
一个没有产出的模型,只会拖慢加载速度,增加服务器成本。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像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科学事实。
晓雯,市场不相信眼泪,只相信数据。你那些‘温暖’‘感动’,在留存率面前,一文不值。
晓雯没再反驳。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合上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咔哒一声,很轻。
却像关上了我们之间,最后一扇可以沟通的门。
我以为,她只是累了,在闹脾气。
直到她站起身,走到我们用来讨论项目的那块大白板前,拿起板擦。
把我刚刚为了讨论,圈出的,她设计的那只作为情感锚D-F点的小狐狸,一点一点,擦得干干净净。
连一根线条的残影,都没留下。
2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格子间的行军床上醒来的。
脖子僵硬,满嘴都是咖啡的苦味。
我坐起身,习惯性地看向对面的工位。
空的。
顾晓雯不在。
这很反常。
创业这两年,我们几乎是连体婴。除了短暂的回家洗漱,我们所有的时间都泡在这里。
我总是在凌晨四五点睡下,而她,总会比我早起一个小时,然后买好早餐,放在我桌上。
今天,我的桌上是空的。
只有一台冰冷的,还在运行着代码的电脑。
我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被创业的焦虑所取代。
我以为她只是昨晚被我气到了,回家补觉去了。
也好,让她冷静一下,然后回来继续面对残酷的现实。
我趿拉着拖鞋,去茶水间接了杯冷水,猛灌下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我回到工位,打开后台,盯着那块巨大的记分牌。
数据,依旧难看。
我埋头工作,试图用一个个新的算法,一条条优化的代码,去拯救那条岌岌-可危的留存率曲线。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直到中午,有人敲了敲我们格子间的门。
是隔壁做O2O项目的小胖。
南哥,有你的外卖。
他提着一个塑料袋,一脸暧昧的笑容。
我皱了皱眉：我没点外卖。
嫂子给你点的呗,小胖把袋子放在我桌上,挤眉弄眼地说,我刚在楼下碰见她了,她让我给你带上来的。
他口中的嫂子,自然是顾晓雯。
整个孵化器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并肩作战,也都默认了我们的关系。
我愣了一下。
她来过
我打开袋子。
里面是一份猪肝粥,和一小碟她亲手做的,用来配粥的酱萝卜。
这是我的标配。
每次我熬夜狠了,她都会逼着我吃这些,说是补血养肝。
我心里那点说不清的烦躁,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还是在乎我的。
昨晚的争吵,不过是小插曲。
等她气消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我一边喝着粥,一边给她发了条微信。
【粥收到了,你别气了,晚上早点过来,我们再复盘一下新方案。】
我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和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
我以为,她会像以前无数次争吵后那样,给我一个台阶,回一句知道了,或者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但没有。
消息发出去,如石沉大海。
一下午,都没有任何回复。
直到晚上八点,她依旧没有出现。
我有些坐不住了,拨了她的电话。
电话通了,但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就在我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但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几分警惕。
喂你哪位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惕起来。
我找顾晓雯,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谁她手机怎么在你那
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两秒,然后用一种我听不懂的,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
我是她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冷。
她不方便接电话。还有,以后别再给她打电话了。
3
她哥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晓雯怎么了,而是强烈的、被冒犯的领地意识。
我们在一起两年,我从未听她提起过她还有一个哥哥。
这在我看来,是一种隐瞒,一种不坦诚。
她怎么了我压抑着火气,追问道,让她接电话。
我说了,她不方便。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她累倒了,在医院。你满意了
医院
我的心猛地一沉。
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不用了。男人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来了,只会让她更累。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他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敌意,姓南的,我妹妹为了你那个破游戏,把自己熬成什么样了,你心里没数吗
她急性肠胃炎加低血糖,差点晕倒在路边！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脏就收缩一寸。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晓雯那张苍白的脸,和她深重的黑眼圈。
我一直以为,那是创业者的标配,是勋章。
却从没想过,这背后是透支,是伤害。
她昨天晚上,是不是根本没回家我哑着嗓子问。
呵,你还知道关心她回没回家男人的嘲讽像刀子一样,她昨晚从你们那个破公司出来,一个人在24小时书店坐了一夜！早上一大早,还跑去给你买粥！你呢你除了会盯着你那块破屏幕,还会干什么！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那份猪肝粥,是她用一夜未眠和差点晕倒的代价,换来的。
而我,还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甚至吝于给她一句温柔的回复。
把医院地址告诉我。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
不可能。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晓雯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争吵。她不想见你。
她不想见我
对。我问她要不要通知你,她亲口说的,不用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下最后的通牒。
还有,我已经帮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从今天起,她会搬回家住。你们那个游戏,她不干了。
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别再来打扰她。
说完,不等我再有任何反应。
电话被他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像被抽空了灵魂。
格子间里,巨大的电子记分牌还在闪烁着,红色的、绿色的数据,交替跳动。
留存率、活跃度、付费率……
那些我曾经视为生命线的东西,此刻在我眼里,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
我猛地冲到墙边,想拔掉那块屏幕的电源。
但我的手,在碰到插头的那一刻,又停住了。
我不敢。
我怕拔掉它,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颓然地坐倒在地,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工位上。
桌面上,还放着她没来得及收走的,画满了各种小狐狸表情的速写本。
我走过去,拿起本子,一页一页地翻看。
喜、怒、哀、乐、调皮、委屈……
每一只狐狸,都栩栩如生,充满了她赋予的灵魂和温度。
我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没有画。
只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很轻很轻的字。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随手写下的心情。
数据是冰冷的,但创造数据的人,应该是温暖的呀。
4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静默。
晓雯没有再出现。
她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不回。
她的工位,被她哥哥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从未在这里奋斗过一样。
只留下了那个画满狐狸的速写本,像一份无声的遗物。
整个孵化区的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隔壁的小胖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叹口气,什么都没说。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军。
独自面对着那块巨大的,冰冷的记分牌。
我试着,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填补晓雯离开后的空白。
我砍掉了那个被她视为灵魂的小狐狸,用一套机械的、但逻辑清晰的箭头和文字,重构了新手引导。
我优化了算法,调整了数值,把所有的奖励,都精准地投放在最能刺激用户付费的节点上。
我的游戏,变得越来越像一台精密、高效、却毫无温度的赚钱机器。
上线测试后,奇迹发生了。
各项数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
七日留存率,从岌岌可危的边缘,爬回了安全线。
付费转化率,甚至创下了新高。
记分牌上,那些绿色的、代表增长的箭头,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麻痹了我的痛苦和悔恨。
我拿着这份漂亮的数据,去找了投资人。
投资人很满意。
他当场拍板,追加了五十万的投资。
我就说嘛,南,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赞许,做产品,就不能被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束缚住。数据,才是王道！
我拿着那笔救命的投资款,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格子间。
我成功了。
我用我信奉的数据主义,把这个濒临死亡的项目,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我应该高兴的。
但我看着那块闪烁着胜利光芒的记分-牌,心里却空得像个黑洞。
我赢了数据,却输掉了唯一的观众。
这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我打开游戏后台,开始查看新一轮的用户反馈。
大部分的反馈,都集中在太肝太氪不好玩这些常规的抱怨上。
我麻木地翻看着,直到一条与众不同的反馈,跳进了我的视野。
那是一条匿名反馈,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我好像,在一个很冰冷的游乐场里,迷路了。
这里没有引路的小狐狸,也没有可以坐下来休息的长椅。
只有一块巨大的记分牌,告诉我,我又输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知道,这是谁写的。
除了她,没有人会用小狐狸和记分牌这样的比喻。
她还在关注着我的游戏。
她看到了我做的所有改动。
然后,用这种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
南,你赢了全世界的数据。
但是在我这里,你输得一塌糊涂。
5
我疯了似的,想找出那个匿名反馈的来源。
我动用了后台所有的权限,追踪IP,反查设备码……用尽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技术手段。
但没用。
她显然很了解我,也了解这个系统的运作方式。
她用了最巧妙的伪装,把自己隐藏在了海量的数据流里,不留一丝痕迹。
寻找无果后,我陷入了一种更深的焦躁和自我怀疑。
我一遍遍地读着那条反馈。
很冰冷的游乐场……
没有引路的小狐狸……
一块巨大的记分牌……
每一个词,都像是在对我公开处刑。
我开始失眠,比之前任何一个阶段都严重。
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那块巨大的记分牌,和晓雯失望的眼神。
它们交替出现,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做的这个成功的游戏。
我注册了一个新的游客账号,屏蔽了所有开发者权限,以一个最普通玩家的身份,进入了这个由我亲手打造的《迷雾之境》。
然后,我体验到了她口中的那种感觉。
冰冷。
窒息。
每一个环节,都被设计得充满了功利性。
想变强吗要么充钱,要么就用看不到尽头的时间去肝。
社交系统形同虚设,玩家之间充满了攀比和竞争,几乎没有任何善意可言。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设计精密的赌场。
它在用尽一切手段,榨干你口袋里的最后一枚硬币,和心里最后一点耐心。
这不是游戏。
这是数据对人性的围剿。
而我,就是那个最冷酷的围剿者。
我玩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烦躁地退出了游戏。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自己亲手写下的那些冰冷的代码,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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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游戏后台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模块——开发者预留账号管理。
当初为了方便测试,我预留了几个拥有特殊权限,但又不会显示在玩家列表里的幽灵账号。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列表里,除了我的管理员账号,还孤零零地躺着另一个账号。
账号的名字,只有一个字：
狸。
我记得,这是晓雯给自己起的内部代号。
她说,她希望自己像一只聪明又温暖的狐狸,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狸这个账号的后台数据。
登录记录显示,她几乎每天都会上线。
时间,都在深夜。
她没有去玩那些我新开发的、充满了功利性的副本和活动。
她只是上线,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新手村的出生点。
那个我们最初一起设计,后来又被我亲手改得面目全非的地方。
她的游戏时长记录,让我愣住了。
每一次上线,她的活跃游戏时长,都显示为：
0分钟。
这意味着,她登录之后,什么都没做。
没有移动,没有交互,没有触发任何一个我埋下的数据采集点。
她只是像一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
站在那个本该有小狐狸出现,如今却只有冷冰冰的箭头和文字的地方。
用这种最安静,也最固执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悼念。
悼念那只被我亲手擦掉的小狐狸。
也悼念,我们那个回不去的,最初的梦想。
6
从那天起,每到深夜,我都会做一件很变态的事。
我会登录我的管理员账号,然后,悄悄地传送到新手村。
我会把自己的角色模型,调整成完全透明的隐身状态,然后静静地,站在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
像一个偷窥者,观察着那个叫狸的账号。
她几乎每晚都会来。
时间,总是在凌晨两三点。
她就那样,穿着一身最朴素的初始服装,孤零零地站在新手村的广场上。
一动不动。
像一座固执的雕像。
服务器的后台,忠实地记录着她的行为：
【狸已上线。】
【当前位置：新手村（坐标125,
348）。】
【活跃状态：静默。】
这三个词,成了我每晚最心碎的阅读材料。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在怀念是在抗议还是……在等什么
我不敢问。
我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远远地看着她。
我们之间,隔着冰冷的屏幕,隔着无法逾越的数据鸿沟。
最近的时候,我离她,只有不到十米的游戏距离。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有时候,我会看到有刚刚进入游戏的新玩家,好奇地从她身边跑过。
有人会停下来,围着她转两圈,似乎在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像NPC一样站着不动的玩家。
但她从不回应。
对这个冰冷的游戏世界,她不做任何交互。
她只是,在用她的静默,对抗着我创造的这一切喧嚣和功利。
一个星期后,我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准时上线。
我隐身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啮噬着。
我鼓起我所有的勇气,做了一件,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
我动用了管理员的最高权限,绕过了所有的客户端和服务器规则。
然后,我把我自己的角色,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就是她当初设计的那只。
有着火红色的皮毛,和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我没有加任何AI逻辑,也没有写任何引导代码。
我就那样,用最笨拙的方式,手动操作着那只小狐狸,一步一步,从阴影里,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停下。
游戏世界里,夜色正浓。
那个叫狸的女孩,和那只不该出现的小狐狸,在空无一人的新手村广场上,静静地对视着。
几秒钟后。
服务器后台,弹出了一条新的数据记录。
那是我这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在她身上,监测到的数据变化。
那条记录显示：
【狸的视角,轻微地,向下移动了5度。】
她在低头。
看我。
7
时间,仿佛在那个虚拟的广场上凝固了。
我操作着那只笨拙的小狐狸,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是震惊是疑惑还是觉得,这只是游戏新出的一个彩蛋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我看到她的角色,又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缓地,朝我走了两步,然后,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我的心脏瞬间被揪紧。
她想更近地,看看我。
我能想象到,屏幕那头的她,是怎样的表情。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我该做什么
是像她当初设计的那样,调皮地摇摇尾巴还是在她身边蹭一蹭
我不敢。
我怕我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会暴露我。
就在我僵持不定的时候,聊天框里,突然跳出了一行白色的文字。
是她发来的。
一条附近频道的,公开消息。
上面只有两个字：
……是你吗
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不是在问游戏,她是在问我。
我该怎么回答
承认吗
不,我不能。
我一旦承认,这一切的默契和脆弱的平衡,都会被瞬间打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跳。
我没有在聊天框里回复她。
我只是,操作着那只小狐狸,轻轻地,朝她歪了歪头。
这是一个我从她的设计稿里,学来的动作。
代表着：好奇,和友善。
一个没有攻击性,也没有明确指向性的,安全的交互。
我看到她的角色,在原地停顿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要下线了。
然后,她又发了一句话。
真好。
你还在。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再做任何停留。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我操作的小狐狸,然后,选择了退出游戏。
她的身影,瞬间化作一串数据流,消失在了广场上。
【狸已下线。】
我操作着小狐狸,独自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
心里,五味杂陈。
她好像……并没有认出我。
她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迟来的,属于这个游戏的彩蛋。
一个她曾经期盼过,如今终于出现的,小小的惊喜。
这样也好。
这样,我就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继续陪伴在她身边。
我退出了游戏,立刻回到后台,查看今晚的数据。
我迫切地想知道,我们这次短暂的交互,在她那里,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然而,当我调出数据面板时,我愣住了。
关于我们刚刚那段互动的记录,是空的。
没有好感度变化,没有任务触发,没有留存意愿分析……
什么都没有。
因为我绕过了所有的规则,我们的这次相遇,没有被任何一个我预设的数据采集点捕捉到。
它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干净,纯粹。
我看着那个空白的数据面板,突然笑了。
那是我这些天来,发自内心的第一个笑容。
原来,最珍贵的交互,是无法被量化的。
原来,最真实的温暖,是写不进任何数据库的。
我终于,完成了一次,没有任何KPI,也无法被记分牌记录的,有效沟通。
8
从那天起,我不再满足于仅仅在深夜扮演一只不会说话的狐狸。
我开始反思,我到底想要什么
是那份漂亮的、能向投资人交差的数据报表
还是……能让她在登录游戏时,看到一个不再冰冷的游乐场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我给投资人打了个电话。
王总,我开门见山,我准备把游戏推倒重来。
电话那头的投资人,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南,你没发烧吧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我们现在的数据这么好,下个月就能实现盈利了！你现在跟我说要推倒重来
是的。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无比坚定,现在的《迷雾之境》,没有灵魂。它只是一台赚钱机器,走不远的。我要把它改回它最初该有的样子。
什么样子改成那个小姑娘过家家一样的‘情感体验’版投资人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你别忘了,她已经走了！现在这个项目,是你一个人的！你要为我的钱负责！
我正因为要对您的钱负责,才要做这个决定。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思考了一整夜的话。
王总,数据能骗人,但人心骗不了人。一个让创造者都觉得冰冷的游戏,不可能真正留住用户。它现在的数据,是靠着强刺激和信息不对称堆起来的泡沫,一戳就破。
我要的,不是一个昙花一现的爆款,而是一个能长久活下去,能让玩家真正产生归属感的世界。
我要把那只小狐狸,加回去。
我说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愤怒。
我几乎已经做好了,被他撤资,然后卷铺盖滚蛋的准备。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南,我投的不是你的数据,是你这个人。
当初你说数据为王,我相信你。现在你说要回归初心,我……他顿了顿,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再信你一次。
但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钱,还是那笔钱。时间,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我看不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我们就到此为止。
挂掉电话,我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我成功了。
我为自己,也为晓雯,争取到了最后一次机会。
我走到格子间那块巨大的电子记分牌前。
它依旧在忠实地,闪烁着那些漂亮的,绿色的增长数据。
我看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我搬来椅子,站上去,拔掉了它的电源。
啪的一声。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那个曾经主宰我所有喜怒哀乐,让我骄傲,也让我众叛亲离的记分牌,变成了一块漆黑的,冰冷的玻璃。
我把它从墙上摘下来,吃力地搬到角落,用一块黑布盖上。
从今天起,我的世界里,不再有冰冷的记分牌。
只有活生生的人心。
我坐回电脑前,打开那个被我尘封已久的,关于小狐狸的设计文档。
上面,有晓雯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构思。
我看着她的字迹,心里默默地说：
晓雯,等我。
等我把我们的游乐场,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这一次,我不要数据,我只要你。
9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活成了一个真正的造物主。
没有了数据指标的压迫,我不再焦虑于留存率和付费率。
我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了对游戏的改造上。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小狐狸,正式地,完整地,做了出来。
我不再需要用管理员权限去扮演它。
我把晓雯留下的所有设计稿、动作集、表情库,全部整理出来。
我一行一行地敲着代码,第一次,不是为了实现某个功利性的功能,而只是为了,赋予一个生命,该有的温度。
我为它设计了情感AI。
它会因为玩家的抚摸而开心地眯起眼睛,会因为玩家长时间不理它而委屈地垂下尾巴。
它会在玩家迷路时,用小爪子轻轻挠你,为你指引方向,而不是弹出冷冰冰的箭头。
它甚至会在深夜,趴在玩家身边,打起小小的呼噜。
我取消了那个被玩家诟病已久的,冗长又无趣的强引导任务链。
取而代之的,是与小狐狸的一系列温情互动。
你需要在森林里为它寻找浆果,在溪边帮它洗干净沾满泥巴的爪子,在篝火旁听它讲述这个世界的古老传说……
在不知不觉中,玩家就熟悉了整个游戏的操作和世界观。
这是一种无感的引导,润物细无声。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屏幕上那只活灵活泼,充满了灵气的小狐狸,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才是我们当初想做的游戏。
除了小狐狸,我还对整个游戏世界,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我削减了大量的逼氪设计,增加了许多纯粹为了有趣而存在的东西。
比如,一个可以什么都不干,只是躺在上面看云卷云舒的草坪。
比如,一个可以和朋友一起合奏,但不会有任何经验值奖励的乐器系统。
再比如,一个匿名的心情树洞,玩家可以把自己的烦恼写在纸条上,挂在树上,第二天,可能会收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的回复。
我把这个游戏的节奏,彻底地,放慢了下来。
我不再追求用强刺激去留住用户,而是希望用一点一滴的细节和温度,让他们真正地,爱上这个世界。
这三个月,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但我不觉得累。
我的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当然,我也没有忘记,我最重要的功课。
每天深夜,我还是会登录那个管理员账号,隐身上线。
去看那个依旧会准时出现的,叫狸的女孩。
我不再扮演小狐狸去接近她。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看着她站在那个空旷的广场上,日复一日。
我把她的这种行为,当成一种鞭策。
每一次我感到迷茫或者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那个固执的背影。
她像一个沉默的监工,在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终于,在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新版的《迷雾之境》,完成了。
我给它起了一个新的副标题,叫做狐狸与篝火。
我没有立刻上线。
我只是,把这个全新的版本,上传到了一个独立的测试服务器上。
然后,我登录了晓雯的个人邮箱。
密码,是她最喜欢的那只小狐狸的名字,和我们相识的纪念日。
我试了一下,就打开了。
我给她,发了一封邮件。
一封,迟到了太久的,道歉信和邀请函。
邮件里,没有太多恳求和解释。
只有一个测试服务器的地址和账号密码。
以及,一句话。
对不起。我们的游乐场,修好了。
欢迎回家,看看。
10
邮件发出去后,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我没有等来任何回复。
她的邮箱,像一个沉默的黑洞,吞噬了我所有的期待。
我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测试服务器的后台。
【当前在线人数：0】
那个刺眼的0,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或许,她早已放下了。
那个每晚准时上线的狸,或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的解读。
她可能早就卸载了游戏,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只有我还像个傻瓜一样,沉浸在自我救赎的幻想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从白天,到黑夜。
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投资人王总的电话打来了。
南,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还没结果。我沙哑地说。
我不是问她,王总叹了口气,我是问你。你自己觉得,你做的这个新版本,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看着屏幕上那个温暖而宁静的游戏世界。
我觉得……很好。我说,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玩家,我也觉得,它值得。
那就行了。王总说,明天,直接全服更新吧。是死是活,总得拉出来遛遛。
至于她……南,尽人事,听天命吧。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子上,身心俱疲。
是啊,尽人事,听天命。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依旧毫无动静的后台,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出租屋。
那是我这三个月来,第一次在天黑之前离开公司。
我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我想了很多。
想我和晓雯的开始,想我们一起熬过的那些日夜,想我说的那些混账话,想她失望的眼神。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就算她真的不会再回来,我至少,也亲手把那个被我弄脏的世界,重新洗刷干净了。
我没有辜负,她最初的那个梦想。
这样,就够了。
深夜,我被手机一阵急促的震动声惊醒。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拿起手机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来自同一个人的,微信消息。
是顾晓雯。
她的头像,还是那只可爱的兔子。
而消息数量,显示的是一个让我不敢相信的数字。
999+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点开那个对话框。
消息,是从一个小时前开始,疯狂涌入的。
没有文字。
全都是截图。
一张,又一张。
是新版《迷雾之境》的游戏截图。
有她和那只小狐狸在溪边玩水的画面。
有她在草坪上躺着看星星的画面。
有她在心情树洞下,看到陌生人留言时感动的画面。
每一张截图,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快速地往上翻着,翻过几百张的游戏截图。
终于,在最开始的地方,我看到了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那是一张照片。
是她用手机,拍下了她电脑屏幕上的邮件界面。
那封我发给她的,标题为欢迎回家的邮件。
照片下面,跟着她发来的,第一句话。
一句,迟到了三个月的话。
她说：
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
11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反复看着那句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原来,她不是不在意。
她只是在等。
等我亲口承认我的错误,等我亲手把那个游乐场修好。
我颤抖着手,想给她回复。
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感谢还是恳求
都显得太苍白了。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的新消息又跳了出来。
这一次,是文字。
【我在新手村的篝火旁。】
【你能……过来一下吗】
我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公司。
深夜的孵化区,空无一人。
我冲进我的格子间,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
我没有登录我的管理员账号。
我用的是之前注册的那个,普通的游客账号。
我不想再用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的身份去见她。
这一次,我想作为一个平等的,玩家,走到她面前。
我的角色,出现在新手村的出生点。
不远处,篝火燃烧着,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那个叫狸的女孩,正静静地坐在篝火旁。
那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乖巧地趴在她的脚边,睡着了。
画面,温暖得像一幅画。
我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我在她身边停下,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
我们之间,隔着一簇跳跃的篝火。
谁都没有先说话。
附近聊天频道里,一片寂静。
我能看到她头顶上,那个简单的ID——狸。
她也能看到我的,那个平平无奇的游客ID——玩家2333。
在我们彼此的眼里,我们只是两个偶然在篝火旁相遇的,陌生人。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她在聊天框里,敲下了一行字。
【你好。】
【也是睡不着,来这里看风景的吗】
我看着那行字,愣住了。
她在……跟我搭讪
她把我当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的玩家。
她并不知道,玩家2333就是我。
我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也好。
或许,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重新开始,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压下心头的激动,敲击键盘,回复了她。
【是啊。】
【这个游戏,改版之后,变得很不一样了。】
【是吗】她回复得很快,【哪里不一样】
【变得……很温暖。】我斟酌着用词,【我以前玩过老版本,感觉很冰冷,玩不下去。现在,好像有灵魂了。】
我的话,显然触动了她。
她沉默了片刻。
【是啊,有灵魂了。】
【我听说,这个游戏的制作人,为了找回这个‘灵魂’,差点把投资人都得罪了。】
我心里一紧。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怎么知道的】我试探着问。
【隔壁做O2O的小胖,是个大嘴巴。】她发过来一个俏皮的吐舌头表情,【我们这些‘老邻居’,都有一个自己的小群。】
我恍然大悟。
原来,在我埋头修改游戏的时候,她一直通过这种方式,在默默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我推翻了记分牌,知道我顶住了投资人的压力,知道我这三个月来,都做了些什么。
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在等。
等我准备好,等游戏准备好,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这时,她又发来了一句话,一句让我瞬间破防的话。
【其实,我也很想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的小狐狸,还给了我。】
12
我的手指,僵在键盘上,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谢谢我
她应该恨我才对。
是我,亲手扼杀了她的心血,是我,用冰冷的数据把她逼走。
我才是那个最该道歉的人。
【它本来……就属于你。】
我敲下这行字,感觉眼眶一阵发热。
篝火的火光,在我们之间跳动着。
虚拟的世界里,我们两个陌生人,进行着一场心照不宣的对话。
我们聊了很多。
聊这个游戏的变化,聊那个可以看云的草坪,聊心情树洞里那些有趣的留言。
我们很有默契地,没有触及任何现实中的问题。
没有提那次争吵,没有提她的病,也没有提我们的未来。
我们就好像,真的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玩家。
在这片温暖的,由我们共同创造又失而复得的世界里,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或许,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我可以永远扮演着玩家2333,在游戏里,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陪着她。
直到,她的一句话,戳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这个游戏的制作人,一定很爱他的女朋友吧。】
她冷不丁地,发来了这么一句。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顿了顿,【他把她的名字,写进了这个世界的核心代码里。】
我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
什么意思
我什么时候,把她的名字写进了代码里
我疯狂地在脑海里搜索着我这几个月来写的每一行代码。
没有！
我敢肯定,为了避嫌,也为了保护她,我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过关于她的痕迹。
看着我久久没有回复,她又发来了一句话。
【你忘了吗】
【你为小狐狸写的那个‘情感AI’。】
【它的核心算法,那个你命名为‘Guiding-Star’的导航模块。】
【‘Guiding-Star’,指引之星。】
【顾晓雯。】
【你用了我的名字,对不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她剥得一干二净。
我确实给那个模块,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那是在一个深夜,我写代码写到崩溃时,下意识敲上去的。
我只是觉得,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她就像那颗指引着我的星星。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藏在我自己心里的,小小的,永远不会被发现的秘密。
我怎么忘了。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写的代码的人,就是她。
因为,这个项目最初的底层架构,就是我们俩一起,一行一行搭建起来的。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承认还是继续装傻
篝火旁,那只熟睡的小狐狸,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它动了动耳朵,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呜咽。
顾晓雯的角色,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走过那簇篝火,来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她在聊天框里,打出了最后一句话。
一句,让我无所遁形的话。
【南,别装了。】
【我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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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这是我最想说
但我知道,真正重要的对话,已经无法再通过这小小的聊天框来完成了。
我深吸一口气,,也最应该说的话。
发出去之后,我没有再打任何多余的解释。
所有的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几个字。
【等我。】
然后,我直接退出了游戏。
辩白,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虚伪而苍白。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她的审判。
她没有回复。
她只是,对着我的角色,做了一个动作。
一个拥抱的动作。
游戏里的两个虚拟人物,在空旷的新手村广场上,紧紧地抱梯。
已经是凌晨四点。
整栋大楼,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这个拥抱,像是一种……告别。
告别这个我们一起创造的世界,告别我们清醒。
我该去哪找她
她家
我不知道她搬回去后住在哪里。
我曾并肩作战的岁月。
就在我心如刀割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晓雯打来的电话。
我几乎是秒接。
我在楼下。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回来了！
我飞一般冲出工作间,
在孵化器大楼门口,我看到了她。
她就站在路灯下。
我只是,张开双臂,狠狠地,把她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我欠了她太久。
她的身体,比我记忆中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比之前,清瘦了许多。
夜风吹起她的长更瘦削了一些,抱着的时候,甚至有些硌人。
我能感觉到,她在我怀里,轻轻地颤发,她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哽咽,对不起,晓雯,对不起……
我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我还能说什么。
我们就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
你……
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她却忽然上前一步。
然后,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的脸,埋在我的肩膀上。
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委屈、思念和悔恨,都融化在这个拥抱里。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推开我。
她抬起手,用指尖,擦掉我脸上的泪。
好了,别哭了,她看着我,眼圈也红了,再哭,天都要亮了。
她指了指她的车。
先上车吧,她说,我哥还在家等我消息呢,我得先给他报个平安。
不然,他明天可能会提着刀来你们公司找你。
她的话,带着一丝调侃,却让我心里一暖。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很好闻的香味。
是她的味道。
她坐进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她,你这个……笨蛋。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14
车里的气氛,安静而温暖。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享受着这来之易的重逢。
打破沉默的,是她的手机。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我哥,她无奈地笑了笑,估计已经在家急得团团转了。
她飞快地打着字,给他报平安。
我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晓雯,我轻声开口,你……能不能别回去了
她打字的手指一顿,抬起头看我。
今晚,我鼓起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留下来,好吗
我说完,心里紧张得不行。
我怕她拒绝,怕她觉得我太得寸进尺。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放下了手机,对我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容。
想得美。她说。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不过……她拉长了语调,车可以留下。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解开安全带,把车钥匙扔到我怀里,本姑娘今晚,征用你的沙发了。至于你,自己打车回去,或者,回你那个行军床上去睡。
她说完,推开车门,潇洒地跳了下去,朝孵化区大楼走去。
我看着她俏皮的背影,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这是被反客为主了
我看着手里的车钥匙,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才是她。
古灵精怪,永远不按常理出牌。
我也跟着下了车,追上她的脚步。
我们并肩走着,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走进电梯。
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我能闻到她发丝上洗发水的清香。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我们回到了那个我们曾经日夜奋战的格子间。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被我用黑布盖住的角落。
那是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有些心虚。
她站起身,好奇地走过去,一把掀开了那块黑布。
那块被我废弃的,巨大的电子记分牌,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她愣住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漆黑的屏幕。
你把它……拆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嗯。我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它差点毁了我们的一切。留着它,没什么意义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
那眼神,比我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更有力量。
我知道,她懂了。
她懂我做的这一切,背后的挣扎和决心。
走吧,她忽然说,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她拉着我的手,走出了格子间,重新回到楼下。
她走到她的车旁,打开了后备箱。
我凑过去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不是行李,也不是杂物。
而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白板。
每一块白板上,都用彩色的马克笔,画着各种各样关于《迷雾之境》的构思和草图。
有新的人物设计,有有趣的地图场景,还有……各种形态的,更可爱的小狐狸。
在最上面的一块白板上,我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那是她给自己写的KPI：
【本周目标：想出十个,能让南开心的,不花钱也能玩得很开心的功能。】
原来,在我埋头改造游戏的时候。
她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参与着这个项目。
她没有放弃。
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等我回头。
她从白板的缝隙里,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打印出来的文件。
是这个游戏从立项开始,所有的核心数据,包括用户反馈、市场分析、竞品对比……
她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在上面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在文件的最后一页,她用红色的笔,写下了一段总结。
数据是用来发现问题的工具,不是定义成功的标准。
真正的记分牌,不在墙上,在玩家心里。
也在……我心里。
我看着那段话,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原来,她比我更早地,就想通了这一切。
她不是不懂数据。
她只是,比我更懂得,如何正确地,使用数据。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一直以来,是我,落后了她太多太多。
15
我合上那个文件夹,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抬头看着晓雯,眼里的情绪翻江倒海,却最终只化为一句最简单的话：
我……都听你的。
从今以后。
晓雯看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现在才说听我的,晚啦。她故意板起脸,本监督员,也是有考察期的。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
这个夜晚,所有的误解和隔阂,都已经烟消云散。
我们都没有再提复合或者重新开始这样的字眼。
因为不需要了。
我们就像两块被分开的拼图,在经历了各自的漂泊和成长后,终于找到了彼此,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比从前,更契合,也更坚固。
那一晚,她没有睡沙发,我也没回自己的出租屋。
我们就在那个小小的格子间里,一人一张行军床,像最初创业时那样,和衣而眠。
很奇怪,明明环境那么简陋,我却睡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安稳。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
我睁开眼,看到顾晓雯正坐在我的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猪肝粥。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还愣着干嘛,她把粥递给我,快吃,吃完,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我接过粥,熟悉的味道,温暖的口感,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吃完早餐,我们一起走进了那间被我们抛弃了很久的,小小的会议室。
晓雯从后备箱里,把那些画满了构思的白板,一块一块地,搬了进来。
她把它们,整齐地,挂满了整个墙壁。
然后,她走到那块被我废弃的,漆黑的电子记分牌前。
她拿起一支白色的马克笔,在冰冷的屏幕上,用力地,写下了几个大字。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与人心。
写完,她转过头,对我粲然一笑。
这,才是我们新的记-分-牌。
我看着她,看着满墙的手稿,看着那句全新的标语。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迷雾之境》才算真正地,拥有了它的灵魂。
故事的结局,并没有太多戏剧性的反转。
新版的《迷雾之境》上线后,并没有立刻引爆市场。
甚至在初期,因为付费点的削减,流水还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下滑。
投资人王总的电话,又来了。
但这一次,接电话的,是顾晓雯。
我不知道她和王总说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她挂掉电话后,对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轻松地说：搞定。王总说,他再追加一笔‘狗粮投资’,让我们好好干。
后来我才知道,晓雯根本没跟王总谈数据和市场。
她只是,把那个装满心情树洞留言的后台截图,发给了他。
那些截图里,有玩家感谢游戏陪伴自己度过失恋的痛苦,有学生分享自己考上理想大学的喜悦,还有一个抑郁症患者,说那只小狐狸,是他每天愿意醒来的唯一动力。
王总后来在我们的庆功宴上说：我这辈子投过无数个项目,第一次,投了一个能救人命的。值了。
而我和顾晓雯,也再没有吵过架。
不是因为我变了,也不是因为她妥协了。
而是因为我们都明白了,我们不是站在对立面的辩手,而是背靠背的战友。
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说服对方。
而是共同,望向那个更远的地方。
我的办公桌上,依旧放着那个画满了狐狸的速写本。
而她的后备箱里,也永远准备着一块可以随时写下新想法的白板。
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用最温暖的方式,去解读最冰冷的数据。
也终于明白,最好的爱情,不是谁为谁改变。
而是我们,为了共同的目标,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并且,始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