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署名死者的手稿 > 第一章

>搬进新公寓第一周,我就发现隔壁402号房不对劲。
>那扇门从未开启过,只有深夜规律的打字声证明里面有人。
>管理员说住户是个怪老头,二十年来只靠纸条沟通。
>直到暴雨夜停电,我撞见他正用生锈的剪刀刮掉手臂上的皮肤。
>满地稿纸的署名,赫然是二十年前海难身亡的天才作家。
>替我保密,他咳着血笑,毕竟,顾怀远必须‘死’在巅峰。
>救护车鸣笛时,他塞给我最后一沓手稿。
>扉页写着:真正淹死的,是那个为我代笔的穷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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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点零三分,第十二声炸雷终于撕裂了天空,惨白的光瞬间刺透了薄薄的窗帘,短暂地将这间狭小公寓的每一寸狼狈照得毫发毕现。陈默猛地一缩,后背重重撞在廉价转椅冰凉的塑料靠背上,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电脑屏幕上,光标依旧在文档顶端的空白处,闪烁着它那固执、无情、永无止境的节拍,像一根冰冷的针,一下下扎进他干涸的脑髓深处。七百三十一次了。他盯着那跳动的竖线,心中默数着这个毫无意义的数字,喉咙里堵着一团混合了劣质速溶咖啡和失败感的苦涩。
就在这时,隔壁的声音又来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械,单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规律性。不是键盘清脆的敲击,而是某种更沉重、更老旧的金属撞击声,一下,又一下,穿透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的墙壁,清晰地凿进他的耳膜。那是402房间的声音。从他拖着行李箱,踩着吱呀作响的、散发着陈年灰尘和消毒水怪味的楼梯搬进这栋名为听涛苑实则离海十万八千里的破旧公寓楼401室的第一天起,这声音就如同幽灵般准时降临在每一个死寂的深夜。
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陈默烦躁地抓了一把油腻的头发,手指深深陷进去,试图用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感驱散盘踞在脑海里的麻木。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桌角那个喝空的速溶咖啡玻璃瓶。瓶子骨碌碌滚向桌沿,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下意识地伸手捞住。瓶壁上残留的深褐色污垢蹭了他一手。他低头看着那污迹,胃里一阵翻腾。目光不经意扫过地板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个被揉成一团的纸团。那是昨天下午收到的,编辑措辞委婉却冰冷刺骨的退稿邮件打印稿——……未能达到出版要求……人物动机模糊……情节张力不足……期待您下次……
下次他扯了扯嘴角,一个自嘲的弧度凝固在脸上。下次是什么时候下辈子吗
隔壁的打字声毫无怜悯地持续着,节奏甚至加快了几分,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窘迫。*哒哒哒哒哒……*
这声音仿佛拥有实体,挤压着401室本就稀薄的空气。陈默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他心头莫名发紧的……陈旧纸张和油墨混合的气息。他走到窗边,粗暴地拉开那扇卡涩的旧窗。窗外是沉沉的夜和倾盆的暴雨,雨水疯狂抽打着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对面402的窗户,和他的一样,紧紧关闭着,深色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不透一丝光,像一个拒绝任何窥探的、沉默的黑色方块。
那扇门,那扇属于402的、刷着廉价绿漆的房门,自他搬来起,就从未向他敞开过哪怕一条缝隙。它像一个禁忌,一个谜,固执地竖立在走廊尽头那片昏暗的光影里。
第二天接近中午,陈默才被窗外持续不断的汽车喇叭声吵醒,头痛欲裂。他挣扎着爬起来,胡乱套了件T恤,准备去楼下那家永远飘着地沟油香味的好再来面馆解决午饭。刚拉开自家房门,就看见公寓楼的管理员老孙头正佝偻着背,站在402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牛皮纸包裹的邮件,对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堆着一种混合了习惯性无奈和不易察觉的畏惧的表情。
顾老师您的包裹!放门口了啊!老孙头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一种例行公事般的熟练。他把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402门前那块颜色发暗、边缘磨损的门垫上。
陈默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显得随意。孙叔,送东西呢他打了个招呼,目光却牢牢锁在那个包裹上。收件人一栏,用极其工整、甚至有些刻板的钢笔字写着:402
顾怀远
先生
亲启。
顾怀远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字……好熟悉。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搅起一片浑浊的涟漪。他努力在宿醉和失眠的混沌记忆里打捞,却只捞到一些模糊的碎片——报纸文学杂志一个曾经如雷贯耳,后来却骤然消失的名字
老孙头转过身,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有些敷衍的笑容:小陈啊,吵到你了吧没办法,402这位顾老师,就这规矩。他指了指地上的包裹,又朝那扇紧闭的门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神秘感,二十多年啦,一直这样!门从来不开!要交水电费、房租、或者需要点什么东西,都是写张纸条,从门缝底下塞出来。喏,你看,老孙头弯腰,果然从门垫边缘捻起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递给陈默。
纸条用的是很普通的学生方格纸,上面的字迹和包裹上的如出一辙,工整得近乎机械,透着一种刻板的疏离感:烦请代购:止痛药(效力强),威士忌(一瓶),速食面(若干)。钱已备于信封内,门缝自取。顾。
字里行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怪得很呐!老孙头摇着头,把纸条小心地收进自己油腻腻的工作服口袋,顺手又从门缝里摸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显然是钞票,买的东西就放门口,他自会拿进去。这栋楼里,见过他真容的人,怕是没几个喽。都说他以前……老孙头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似乎在权衡要不要说下去,最终还是摆摆手,算了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反正,离远点,总没错。他拍拍陈默的胳膊,像在传递某种不成文的公寓生存法则,然后拎起那个包裹,佝偻着背,慢慢踱向楼梯口。
陈默站在原地,走廊里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他看着那扇沉默的绿漆门,看着门垫上那个孤零零的包裹,还有门缝下透出的那丝若有若无的黑暗。昨夜规律的打字声、包裹上的名字、老孙头讳莫如深的话语……所有的碎片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那个叫顾怀远的、活在纸条和紧闭房门背后的人,像一个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那颗被退稿信碾得粉碎、此刻却因强烈好奇而微微搏动的心脏。他忘了饥饿,忘了楼下的面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扇门后面,究竟藏着什么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陈默。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他开始在白天刻意留心402的动静。那扇门依然如同磐石,纹丝不动。但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靠近402房门的地板上,总会准时出现一张新的、折叠整齐的小纸条,像一只沉默的信鸽。内容千篇一律:购买需求(止痛药、烈酒、速食面),附带塞出门缝的钞票。纸条的质地和字迹,与老孙头展示的那张别无二致。
观察成了陈默在空白文档前枯坐时唯一能进行的创作。他像一个蹩脚的侦探,搜集着关于邻居的零碎证据。某次,老孙头拎着刚买的威士忌和止痛药走向402时,陈默恰好开门丢垃圾。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老孙头手里的袋子——止痛药的盒子是最大剂量、最强效的那种处方药,而威士忌,则是最廉价、最烈性的牌子。他甚至在老孙头放下东西离开后,假装在走廊里活动筋骨,悄悄靠近402房门,屏住呼吸。门内死寂一片,但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混合着浓烈酒精、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陈旧金属或生锈物品的味道,顽固地钻过门缝,丝丝缕缕地渗入鼻腔,带着一种冰冷而腐朽的气息,让他脊背莫名发凉。
傍晚时分,他会坐在自己临窗的书桌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那扇永远拉着深色窗帘的窗户。窗帘厚重,隔绝了所有窥探的可能。然而,就在某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夕阳的余晖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穿过对面楼宇的缝隙,短暂地、微弱地投射在402的窗帘上。就在那短短几秒钟,陈默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窗帘并非完全严丝合缝!在靠近窗框下方的位置,有一条极其狭窄、不足一指宽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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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被施了定身法,死死盯着那条微光透入的缝隙。光线太暗,只能勾勒出房间内靠近窗边区域的模糊轮廓。那似乎是一个异常拥挤的空间,堆叠着大量方方正正、轮廓模糊的物体,一直垒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是书是箱子更像是一座用某种方块状物体堆砌而成的、摇摇欲坠的山峦。而在那山峦靠近窗边的某个位置,在阴影与微光交织的混沌处,一个深色的、带有明显弧度和突出结构的剪影,静静地伏在某个平面之上。
一台打字机!陈默几乎可以肯定。那轮廓与他想象中老式打字机的形状惊人地吻合!那台在深夜发出单调敲击声的机器,就藏匿在那条缝隙之后,藏匿在那座由不明物体堆砌的阴影之山里!这个认知让他浑身血液加速奔流,指尖微微发麻。那个紧闭的房间里,不仅住着一个活人,还住着一台不断运转的机器,以及一座沉默的山。
日子在焦灼的窥探和毫无进展的写作中滑过。陈默对着文档的时间越来越长,敲出的字却越来越少。隔壁深夜的打字声,不再是单纯的噪音,它成了一种诡异的背景音,一种对他创作力枯竭的无声嘲讽,同时也像黑暗中闪烁的磷火,不断撩拨着他那根名为好奇的神经。那个名字——顾怀远——如同一颗沉入深水的种子,在他混乱的思绪里顽强地扎根、膨胀,几乎要顶破他的颅骨。
他翻箱倒柜,终于在行李箱的最底层,找到了一本大学时代买来、几乎没翻过的旧文学评论集。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混杂着强烈不安的心情,急切地翻动着书页。终于,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他停了下来。
那是一篇关于二十世纪末文学现象的综述。几段加粗的黑体字,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入他的眼帘:
……顾怀远,八十年代文坛最耀眼的新星,以其惊世才华与特立独行著称……代表作《荒潮》、《暗礁》震动文坛,被誉为‘海之绝唱’……然其性情孤僻,后期创作陷入巨大争议……一九九九年十一月,‘海神号’邮轮于东海遭遇罕见风暴失事……顾怀远被确认在乘客名单中……其遗作《沉渊》手稿残篇于其寓所被发现,文风陡变,晦涩阴郁,疑为精神崩溃前兆……一代天才,陨落于大海,其作品终成绝响……
书页上附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桀骜不驯和天才特有的、近乎燃烧的激情。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弄。这张脸,与老孙头口中那个二十年来靠纸条度日、足不出户、购买强效止痛药和廉价烈酒的顾老师,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
陈默的手指死死抠着书页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思维:那个紧闭的402房间里的人……会不会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官方记录、新闻报道、文学界的定论……顾怀远早已葬身大海二十年!
然而,那深夜规律如心跳的打字声,那包裹上工整得刻板的顾怀远署名,那从未开启的门扉……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是巧合是冒名还是……一个被大海拒绝、又被时间遗忘的幽灵
巨大的疑云笼罩下来,压得陈默喘不过气。窗外的天色阴沉得可怕,浓重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上空,空气粘稠而闷热,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那扇紧闭的402房门,就是通往漩涡中心的唯一入口。退稿的沮丧被一种更庞大、更幽暗的未知所取代,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在他体内疯狂滋长。
风暴在入夜时分终于降临。起初只是狂风猛烈地摇晃着公寓楼老旧的窗框,发出呜呜的悲鸣。很快,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狂暴地砸在玻璃和外墙上,声势骇人。紧接着,一道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随之而来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震得整栋楼房都在瑟瑟发抖。
陈默蜷缩在沙发里,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窗外的世界如同末日景象,而他内心的风暴比这更甚。隔壁402的打字声,在雷雨的轰鸣间隙,竟然还在顽强地、断断续续地响着!*哒…哒哒…哒……*
那声音在天地之威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微弱,却又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疯长:停电!让这一切都停下来!黑暗或许能吞噬掉那该死的打字声,也能吞噬掉他心中那快要将他逼疯的疑团!他几乎是带着恶毒的期盼望向窗外狰狞的闪电。
仿佛是某种黑暗的回应。就在下一道惨白电光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的瞬间,整个世界骤然陷入了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操!陈默低骂一声,心脏猛地一沉。停电了!整个小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狂暴的风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汽车警报声。隔壁的打字声,也戛然而止。
黑暗浓稠如墨,瞬间剥夺了所有视觉。陈默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亮屏幕。微弱的白光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他站在原地,侧耳倾听。一片死寂。隔壁没有任何动静。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那台永不停歇的打字机,为什么也沉默了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沉闷、剧烈的撞击声,夹杂着某种玻璃器皿碎裂的刺耳声响,猛地从隔壁402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而短促的喘息,中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呛咳!
陈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出事了!一定是那个顾怀远出事了!强烈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起手机就冲出了自己的房门。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手机屏幕那点可怜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他摇晃的巨大黑影。
他跌跌撞撞冲到402门前。那扇紧闭的绿漆门,此刻像一道通往深渊的闸门。撞击声和可怕的喘息声正从门后清晰地传来!
顾老师!顾老师你怎么了!陈默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门板,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变形,开门!快开门!你需要帮助!
门内那剧烈的呛咳声停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骇人的痛苦喘息和某种撕扯般的、仿佛在极力压抑呕吐的声音。
滚……开……一个极其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厚重的门板,带着濒死的绝望和一种暴戾的抗拒。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向门锁的位置!
砰——!
老旧的锁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门猛地向内弹开了!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将他吞没!浓重的酒气、刺鼻的药味、纸张发霉的腐朽气息,还有……一股极其浓烈、新鲜而甜腻的……血腥味!
手机微弱的光柱颤抖着扫进屋内。
地狱!
陈默的思维瞬间空白,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嗅觉刺激让他的胃部剧烈痉挛。
他从未见过如此混乱、如此非人的居所。目光所及,全是纸!成堆成山、密密麻麻的稿纸!散落在地板上的,垒在破旧沙发上的,塞满了每一个角落的!像一场惨白的、凝固的暴风雪,淹没了所有家具原本的轮廓。墙壁上,也层层叠叠地贴满了写满字的稿纸,如同某种疯狂的符咒壁纸。房间中央,唯一没有被稿纸彻底淹没的地方,是一张巨大的、伤痕累累的旧木桌。桌面上,赫然摆放着一台老式黑色打字机,像一只沉默的钢铁怪兽,在黑暗中蛰伏。旁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药瓶。
而光柱的尽头,定格在桌子旁的地板上。
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影蜷缩在那里,背对着门口,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枯槁如树枝般的手里,紧紧攥着的,不是笔,不是药瓶,而是一把……沾满暗红粘稠液体的、锈迹斑斑的大号裁缝剪刀!
更让陈默魂飞魄散的是,那人的动作!他正用那把生锈的剪刀,一下,又一下,极其用力地、仿佛带着刻骨仇恨般,刮擦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那手臂瘦得只剩皮包骨,肤色惨白中透着病态的蜡黄。在剪刀粗暴的刮擦下,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沿着他枯瘦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满地散落的白色稿纸上,洇开一朵朵触目惊心、妖异无比的血色之花!
呃……啊……那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有人闯入,或者说已经无法感知外界。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痛苦嘶鸣,每一次刮擦都伴随着身体更剧烈的痉挛,仿佛只有这种自残带来的尖锐痛楚,才能暂时压制体内某种更可怕的、无形的折磨。
住手!陈默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一股蛮力。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几乎是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了那人握着剪刀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皮肤下是硌人的骨头,带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僵硬和颤抖。
放开我!被压制的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扎扭动!那张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脸,猝不及防地转了过来,直直地撞进了手机惨白的光晕里!
陈默倒抽一口冷气,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根本不像一张人脸!皮肤像被强酸腐蚀过,又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深褐交织的、凹凸不平的瘢痕和萎缩的褶皱,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鼻子和嘴唇的轮廓在疤痕的拉扯下变得模糊而怪异。然而,在这张堪称恐怖的面具之下,那双眼睛!那双在疤痕和污垢中猛然睁开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寒潭!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被惊扰的、濒死的野兽般的凶悍、绝望,以及一种穿透骨髓的、冰一样的清醒!
这张脸,与文学评论集上那张意气风发的黑白照片,除了那令人心悸的眼神深处残留的一丝锐利痕迹,再无半分相似!但这双眼睛,这双在如此非人的折磨下依然保持着一丝可怕清醒的眼睛,瞬间击穿了陈默的认知!一个名字,带着二十年的尘埃和冰冷的海水气息,冲破他所有的理智封锁,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顾怀远!
真的是他!那个被大海吞噬的天才,此刻就在这污秽、血腥、稿纸的地狱里,用一把生锈的剪刀刮着自己的骨头!
呃……咳咳咳……被陈默压在身下的人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每一次咳嗽都喷溅出带着血沫的唾沫星子,溅在陈默的手上、脸上,温热而腥甜。他挣扎的力量迅速衰弱下去,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
陈默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被更强烈的求生本能取代。他迅速夺下那把沾满血肉的锈剪刀,远远扔开,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在剧烈颤抖。
坚持住!我叫救护车!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疯狂戳按,几乎拿不稳。
不……咳……不……地上的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沾血的手指猛地抬起,枯瘦如爪,死死攥住了陈默拨打急救电话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那双深陷在疤痕中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钉在陈默脸上。
手……手稿……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喷吐着生命最后的火星,目光艰难地转向散落在血泊和稿纸堆里的几张纸,……拿……拿走……藏好……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离他脚边不远,有几张被血浸染了边缘的稿纸,上面的字迹在手机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弯腰,手指颤抖着将它们捡起。纸张冰冷而粘腻。他的目光扫过最上面一页的页眉处——
那里,用和包裹上、纸条上一模一样的、工整到刻板的钢笔字,清晰地写着一个名字:
**顾怀远。**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陈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迷雾。所有的猜测、怀疑、荒谬的念头,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亲笔签名残酷地证实!躺在他脚下、濒临死亡的恐怖怪物,真的是那个已死了二十年的顾怀远!
为什么……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巨大的震惊和困惑让他几乎失语。
地上的人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听到陈默的疑问,他那张被疤痕彻底扭曲的脸上,嘴角的位置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抽搐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要狰狞万倍的笑容。鲜血不断从他破裂的嘴角涌出,顺着下巴滴落。
替我……保密……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痛苦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执念,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锁住陈默,毕竟……顾怀远……必须……‘死’在……巅峰……
死在巅峰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电光火石间,二十年前那场震惊世人的海难,文学评论里对《沉渊》手稿文风陡变、精神崩溃的猜测……所有破碎的信息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句血淋淋的自白强行焊接在一起,指向一个惊悚而黑暗的真相:那场死亡,很可能是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一个天才,为了逃离盛名之下的重压、创作的枯竭、或者……更深的泥潭,选择用一场滔天巨浪作为自己的葬礼!而他,则像一具真正的活尸,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坟墓里,用酒精、药物和永不停歇的打字声,维持着这具腐烂躯壳的运转,直到彻底崩溃!
顾怀远……陈默喃喃着这个名字,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攫住了他。他看着对方眼中那团疯狂执念的火焰在剧烈的痛苦中摇曳、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呜哇——呜哇——
刺耳、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公寓楼死寂的雨夜,像一把冰冷的刀,猛地刺入402房内这濒死的混沌之中。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穿透被风雨敲打的窗户,在堆满稿纸的墙壁上投下闪烁不定、如同鬼魅般舞动的光影。
这声音如同信号,地上蜷缩的躯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那双燃烧着执念的眼睛里,光芒骤然变得涣散、混乱,仿佛被鸣笛声强行从某种自我构筑的迷梦中拖拽出来,暴露在现实冰冷刺目的光芒下。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的绝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疯狂,淹没了他。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濒死的呜咽,枯瘦的手无意识地在地板上抓挠着,沾血的指甲在稿纸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楼道里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快!这边!402!是老孙头惊慌失措的喊叫。
让开!急救!
时间不多了!
地上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起最后一点力气,如同回光返照。他沾满鲜血和污渍的手,爆发出与其垂死状态极不相称的力量,猛地探向自己破旧外套的内侧口袋!动作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对方从内袋里掏出的,并非什么急救药物,而是一小沓用旧报纸包裹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手稿纸。那包裹的动作笨拙而固执,仿佛在守护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着这沓稿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其狠狠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陈默下意识伸出的手中!
纸张入手沉重而冰冷,带着对方身体的微温,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腐朽的纸张气息。
拿……走……他喉咙里挤出最后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那双被疤痕包围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里面的火焰在急速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仿佛这沓稿纸,是他仅存的、必须托付出去的灵魂碎片。
就在这时,刺目的手电光柱猛地打进了402房门!
人在里面!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急救人员冲了进来,强光瞬间驱散了陈默手机那点微弱的光晕,将房间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堆积如山的稿纸、散落的药瓶酒瓶、那把沾血的锈剪刀,以及地上那个蜷缩在血泊中、面目全非的垂死之人——彻底暴露无遗!
我的老天爷!冲在最前面的急救员倒抽一口冷气,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骇到了。
快!担架!检测生命体征!他手臂有严重外伤!大量失血!专业的指令迅速下达,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去,开始紧张的施救。手电光和担架自带的照明灯交织晃动,人影幢幢,各种仪器被迅速取出,发出滴滴的声响。
陈默被粗暴地挤到了房间的角落,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贴满稿纸的墙壁上。他像一个被遗忘的影子,手里紧紧攥着那沓被强行塞入的、浸染着鲜血和绝望的手稿,指尖冰冷麻木。他看着那个被众人围住的躯体,那张在强光下显得更加恐怖、更加非人的脸,此刻被扣上了氧气面罩,身体被迅速抬上担架。那双眼睛,在面罩的塑料后面,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又朝他这边转动了一下。然后,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两盏燃尽的油灯,陷入一片死寂的灰暗。
担架被迅速抬了出去,急救人员的脚步声和担架轮子碾过走廊地面的声音急促地远去。红蓝的警灯光芒在窗外疯狂闪烁,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陈默一个人。
死寂。比停电时更加深沉的死寂。浓烈的血腥味、药味、酒味、霉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手电光随着急救人员的离开而消失,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污染透过雨水淋漓的玻璃,在屋内投下模糊、晃动、如同鬼影般的光斑。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坐在一片狼藉的稿纸和尚未干涸的血迹之中。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个疯狂、血腥、超现实的噩梦,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那个顾怀远,那个活在传说和死亡证明里的幽灵,那个用剪刀刮骨、在稿纸地狱里苟延残喘二十年的怪物,就这样被带走了,只留下这一室的混乱和死寂,以及……他手中这沓冰冷沉重、如同烙铁般灼烫的稿纸。
他低下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模糊的光线,看向手中那沓被旧报纸包裹的东西。包裹得很紧,边缘的报纸因为反复折叠和汗渍血污的浸染,已经变得脆弱不堪。他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剥开那层早已失去新闻时效性的、印着模糊铅字的旧报纸。
里面,是厚厚一叠稿纸。纸张泛黄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最上面一张,是空白的扉页。
在扉页的正中央,没有标题,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
一行用和包裹、纸条、以及地上血稿上完全一致的、工整得近乎刻板的钢笔字,写下的字句:
真正淹死的,是那个为我代笔的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