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魔法需要支付随机代价的世界,我签下最危险的契约成为灵匠。
>代价支付者不是我,而是随机陌生人。
>我疯狂使用魔法救活垂死的妹妹,直到那天妹妹茫然地看着我:你是谁
>契约冰冷回应:代价从未豁免,只是转嫁。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整座城市正为我妹妹的痊愈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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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下的齿轮在转动,微小而冰冷,发出只有我能感知的干涩啮合声。它的每一次旋转,都像在我指骨缝隙里碾磨。幽暗的巷子尽头,污水裹挟着腐烂垃圾的气味在脚边无声流淌,汇入城市永不愈合的创口。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油污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绝望的腥甜。
我半跪在冰冷肮脏的石板上,对面是一个枯槁如朽木的老人。他裹着破麻袋片,一条腿蜷曲着,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折断在身侧。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的双手,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被痛苦彻底驯服后的麻木死寂。巷子深处,更多的影子蜷缩在更深的黑暗里,沉默着,像一堆被遗弃的、等待最终分解的垃圾。
灵匠,老人喉咙里滚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像是砂纸摩擦,这条腿…还能走吗
我喉咙发紧,干涩得如同塞满灰烬。灵匠。这个称呼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烫在我的灵魂上。我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把冰冷坚硬的手掌更紧地压在他那截扭曲变形的断肢上。掌心的齿轮猛地咬合,发出一声只有我能听见的、令人牙酸的咔哒轻响。
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洞穿了我的颅骨。视野骤然被撕裂,无数纷乱刺眼的色块疯狂旋转、尖叫。胃里翻江倒海,胆汁的苦涩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这就是启动的代价随机,残酷,毫无道理可言。我强迫自己集中残存的意志力,不去管那几乎要摧毁我大脑的剧痛。
以灵为契,重塑其形……艰涩的咒语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我压抑不住的痛楚颤音。随着咒语,我的掌心下,微弱的、近乎虚幻的蓝色光芒开始流淌,像细小的溪流,温柔地缠绕上老人断裂的骨骼和撕裂的筋肉。光芒所及之处,骨头的裂痕无声地弥合,错位的关节发出轻微的、令人愉悦的复位声响,被碾碎的肌肉纤维如同被无形的手精巧地编织、拉紧、修复。
老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枯瘦的手指痉挛般抓住身下的污秽石板。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近乎哽咽的吸气声。
然而,就在断腿修复完成的瞬间,我掌心的齿轮再次猛烈跳动。那股撕裂我头颅的剧痛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虚感。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了一部分。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栽倒在污水里。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与此同时,巷子深处,一个蜷缩在角落、一直发出微弱呻吟的年轻流浪汉,声音戛然而止。他那双刚刚还因高烧而布满血丝、闪烁着痛苦光芒的眼睛,骤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茫然,像两颗蒙尘的玻璃珠子。他困惑地抬起头,环顾四周污秽的墙壁和阴影里模糊的人影,脸上只剩下孩童般的懵懂和一丝原始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他忘了一切——自己的名字,为何在这里,甚至疼痛本身。
老人挣扎着,用那条刚刚还扭曲断裂、此刻却完好如初的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跺了跺脚,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因巨大的惊喜而舒展开,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来。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猛地朝我鞠了一躬,动作笨拙却充满感激,然后像害怕什么似的,一瘸一拐但异常迅速地消失在小巷更深、更浓的黑暗里,仿佛逃离的不是病痛,而是某种无形的不祥。
巷子重归寂静。只有那个年轻流浪汉茫然无措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在污浊的空气里飘荡。我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散的痛楚和那股诡异的灵魂剥离感。我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的金属齿轮安静地躺在掌心,表面光滑,没有任何符文,只有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冰冷质感。它像一颗嵌入我血肉的、来自深渊的眼睛。
看到了吗,伊利亚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如同毒蛇滑过脑髓,这就是‘代价转嫁’。你的魔法,他们的代价。公平交易。记住契约:代价由‘契约之外的无辜者’支付。支付内容,随机。你,只需使用力量。
是它。那个声音。那个在绝望深渊边缘向我递出这份礼物的存在。没有形体,只有这深入骨髓的冰冷意志和这枚该死的齿轮。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新的疼痛去压制内心的翻腾。公平看着那个年轻流浪汉空洞的眼神,听着他无意识的、如同迷途幼兽般的呜咽,胃里一阵翻搅。我救了一个,却摧毁了另一个。不,不是我摧毁的。是这个契约,这个冰冷的齿轮!是它转动了命运的轮盘,随机挑选了一个祭品。
可艾拉的脸庞瞬间浮现眼前,苍白、脆弱,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的棕色眼眸里,还残留着一点点微弱的光。那光,也在迅速黯淡下去。
艾拉……这个名字像一把滚烫的刀子,在我紧缩的心脏上反复切割。她躺在医院那间狭小、永远弥漫着消毒水苦涩气息的病房里,生命的光正一点点从她年轻的身体里流逝。医生们束手无策的眼神,母亲绝望的泪水,还有我自己那无能狂怒的日日夜夜……
我需要力量!我对着掌心那冰冷的齿轮低吼,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更多的力量!只要能救艾拉,无论什么代价!无论谁支付!
那冰冷的声音沉默了一瞬,仿佛在品味我的绝望和疯狂。然后,它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满意:如你所愿,契约者。力量,源源不断。代价,自有他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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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廊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气味。消毒水刺鼻的化学气味是主调,顽固地钻进鼻腔,试图掩盖一切生命消逝的痕迹。但它永远无法完全覆盖那股若有若无的、更令人不安的气息——绝望的汗味,药物残留的苦涩,食物冷却后的油腻,还有从紧闭门扉后渗出的、混合着恐惧与衰败的沉闷空气。这气味像一层粘稠的、无形的膜,包裹着每一个在此徘徊的人。
尽头那扇熟悉的门,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门上小小的观察窗,此刻是我窥视地狱的孔洞。
我站在门外,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尚未散尽的剧痛——那是十分钟前,为了换取足以支撑我走到这里的精力,我启动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活力灌注。代价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也许是某个倒霉蛋此刻正经历一场突如其来的心脏绞痛也许是一个学生正在重要的考试中大脑一片空白齿轮冰冷地转动,随机抽取着祭品,而我,只得到了支撑我走到艾拉门前的力气。
门内,景象撕裂着我的心肺。艾拉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瘦小的身体几乎被被子淹没,像一张被揉皱后丢弃的纸。曾经红润的脸颊只剩下可怕的蜡黄,眼窝深陷下去,衬得那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更加空洞无神。每一次呼吸对她而言都是一场艰难的战斗,瘦弱的胸膛微弱起伏着,发出细微而艰难的嘶嘶声,如同破损的风箱。细密的冷汗布满了她的额头,几缕汗湿的栗色头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母亲坐在床边,握着她骨瘦如柴的手。仅仅几天不见,母亲的背似乎被看不见的重担压得更弯了,头发凌乱地夹杂着更多的灰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她低垂着头,肩膀无声地颤抖着,压抑的啜泣从紧咬的嘴唇缝隙里泄出,在死寂的病房里微弱地回荡,比任何嚎哭都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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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医生站在一旁,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而无奈的眼睛。他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报告单,纸页的边缘微微颤动。他沉默着,目光在艾拉毫无生气的脸和母亲佝偻的背脊间移动,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是一个无需言语的判决。
那一下摇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的壁垒。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似乎都冻结了。不!绝对不行!艾拉不能就这样熄灭!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是这灰暗世界里仅存的色彩!
一股狂暴的、不顾一切的洪流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坝。去他的随机代价!去他的无辜者!只要能留住艾拉,哪怕让整个世界陪葬!
滚开!我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撞开病房的门,力道之大让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母亲和医生都惊愕地抬起头。母亲布满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惊惶:伊利亚你……
我根本无暇解释。我的眼中只有艾拉,只有她微弱得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我冲到床边,粗暴地推开碍事的椅子,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我伸出双手,那枚嵌入掌心的齿轮仿佛感受到了我灵魂深处的疯狂咆哮,骤然变得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血肉,同时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力量!
呃啊——!剧烈的灼痛和随之而来的、几乎撕裂灵魂的能量冲击让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我不能停!艾拉等不起了!
我将滚烫的、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的双手,猛地按在艾拉瘦弱的胸膛上。
以灵为契!溯流!逆转!给我——活过来!!!
这不是任何咒语典籍上的记载。这是我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最原始、最疯狂的呐喊!是我用全部意志和绝望凝聚成的命令!
随着我的嘶吼,掌心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不再是之前那种溪流般的微光,而是如同狂暴的蓝色太阳在病房内骤然炸裂!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墙壁、天花板、病床、仪器……所有轮廓都在强光中溶解、消失。巨大的能量嗡鸣声充斥了整个空间,震得窗玻璃疯狂颤抖,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房间里所有未被固定的物品——纸杯、药瓶、记录板——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掀起,狠狠砸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碎裂声不绝于耳。
母亲惊恐的尖叫被淹没在这能量的轰鸣中。医生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纯粹的、面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我的感官在爆炸性的能量冲击下彻底混乱、超载。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穿刺我的大脑,剧痛让我的意识濒临溃散。艾拉的身体在我掌下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高压电流击中的鱼。她猛地弓起背脊,喉咙里发出可怕的、被扼住般的咯咯声。
艾拉!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了能量的嗡鸣。
就在这时,走廊深处,隔着几道墙壁,传来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绝望,与病房内狂暴的能量风暴形成了诡异的呼应。是代价!又一次随机的、残酷的代价支付了!有人正在为艾拉的逆转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甚至死亡!
这声来自陌生人的惨嚎像冰水浇头,让我疯狂燃烧的意志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动摇。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但仅仅是一瞬。艾拉胸膛下,那颗微弱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在我的掌心下,猛地、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咚!
那一下搏动,微弱却清晰,如同惊雷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炸响!像黑暗深渊里突然点亮的一颗星辰!它瞬间驱散了那丝动摇,点燃了更疯狂、更不顾一切的决心!
有效!真的有效!这该死的契约!这恶魔的力量!真的可以!
再来!我目眦欲裂,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将所有残存的、甚至透支的生命力,连同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清明,不顾一切地灌注进掌心的齿轮!
给我——活过来啊!!!
蓝色的光焰再次暴涨,如同失控的洪流,彻底淹没了我的视野,淹没了艾拉,淹没了整个病房,淹没了门外那声戛然而止的惨嚎,也淹没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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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仿佛漂浮在宇宙诞生之前的虚无里。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像冰冷的铅块,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灵魂上。每一次试图思考,都像在泥沼中拖动生锈的铁锚,艰涩而徒劳。
我是谁
……伊利亚。
我在哪
……不知道。
我做了什么
记忆的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在混沌的黑暗中闪烁、刺痛。
刺眼的蓝光……艾拉抽搐的身体……母亲惊恐扭曲的脸……窗外凄厉的惨嚎……还有掌心那枚齿轮,冰冷又滚烫,疯狂旋转,像一个贪婪的漩涡,吞噬着一切……
艾拉!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猛地劈开了混沌的泥沼!沉重的疲惫感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驱散!我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布满重影。天花板上惨白的吸顶灯散发着毫无温度的光。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是医院。我躺在……一张活动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浆洗得发硬的白色被子。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却像散了架一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肌肉都酸痛无力。大脑深处残留着剧烈的刺痛,像被无数根针反复扎刺。
伊利亚!你醒了!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却充满了巨大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母亲。她扑到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脸上是几天来从未有过的、近乎狂喜的光彩。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剧烈地颤抖着。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天保佑……吓死妈妈了……她语无伦次,泪水不断滚落,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医生也查不出原因……
艾拉!
我根本没心思听母亲的话,所有的感官和意识都疯狂地聚焦在一个点上。我猛地扭头,动作快得差点扭伤脖子,急切地望向旁边那张病床。
艾拉!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被子盖到胸口。脸颊……天啊,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蜡黄,而是透出了一种久违的、虽然依旧苍白却明显属于生命的淡淡红晕!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不再是那种艰难破碎的嘶嘶声。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神态安详得如同一个熟睡的天使。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恰好落在她脸上,给她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健康。蓬勃的生命力。这一切都如此清晰地在她身上流淌着,与一天前那枯槁垂死的模样判若云泥!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爆炸的星云,瞬间席卷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连日来积压的绝望、恐惧、疯狂、负罪感……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汹涌的喜悦冲垮了!我赢了!我战胜了死神!用这恶魔的契约,用那随机的、残酷的代价,我终究是把我的艾拉从地狱的边缘拽了回来!
艾拉……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无法抑制的激动。我试图撑起身体,想离她更近一些,想摸摸她温暖的脸颊,想感受那真实的、充满活力的脉搏。
就在这时,艾拉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玻璃珠的棕色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山间的溪水,在透过百叶窗的阳光映照下,闪烁着纯净的光泽。那里面没有了病痛的阴霾,没有了濒死的灰败,只有一种……初生婴儿般的、不谙世事的澄澈。
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转动着,扫过惨白的天花板,扫过旁边滴滴作响的监控仪器,扫过母亲满是泪痕却洋溢着巨大喜悦的脸……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屏住了呼吸,脸上努力挤出最温柔、最激动的笑容,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等待着,等待她认出我,等待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甜甜地叫我一声哥哥,或者用她特有的、带着点狡黠的昵称小知更鸟。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那双清澈的棕色眼眸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激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感。只有一片纯粹的、空白的、如同面对陌生风景般的……茫然。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孩童般的不解和困惑。小巧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微弱却清晰无比、瞬间冻结了我所有血液和心跳的音节:
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最终,只是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礼貌而疏离的语气,轻声问道:
……是谁
时间,在那一刹那,被彻底冻成了坚冰。
我脸上那激动狂喜的笑容瞬间僵死,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然后寸寸碎裂、剥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至极的铁爪猛地攥住,然后狠狠捏碎!血液似乎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刺骨的冰冷和一片死寂的空白。耳边母亲惊喜的呼唤、仪器的滴答声、窗外的车流喧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被一种尖锐到极致的耳鸣所取代。
你……是谁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穿了我的灵魂!
狂喜的浪潮还未来得及完全退去,就被这灭顶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粉碎!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像个溺水者般徒劳地翕动着嘴唇,喉咙里堵满了冰冷的铁块和血腥味。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颤抖,从指尖到心脏,剧烈的、筛糠般的颤抖。
母亲脸上的狂喜也瞬间凝固了,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她看看艾拉,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艾拉艾拉!是哥哥啊!是伊利亚哥哥!你不认得了吗你看看妈妈!你看看妈妈啊!她抓住艾拉的手,急切地摇晃着。
艾拉被母亲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缩了缩手,清澈的眼睛里只有对陌生人突然靠近的不安和更多的困惑。她看着母亲,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陌生感,仿佛我们是从另一个星球闯入她世界的、无法理解的生物。
不……不可能……我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气音,带着濒死般的绝望。我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死死盯着掌心。
那枚冰冷的齿轮,静静地嵌在那里。它不再转动,不再发热,像一块彻底死寂的金属。但就在我的目光落在它上面的瞬间,那冰冷、毫无感情的意志,如同等候已久的毒蛇,再次在我意识深处嘶嘶响起:
【契约者伊利亚,契约目标‘艾拉·瑞恩’(代号:雏鸟)生命体征已完全稳定,病理状态已彻底逆转。判定:契约目标达成。】
达成她活下来了!可她忘记了我!忘记了所有人!这算什么达成!
【警告:契约核心条款重申。】那声音毫无波澜,继续宣读着冰冷的律条,【契约者所支付之‘代价’,非契约者自身承受。依据‘等价’与‘随机’原则,代价由‘契约之外的无辜者’代为支付。支付内容,随机抽取。代价支付过程,不可逆,不可豁免。】
代价由‘契约之外的无辜者’支付……支付内容,随机抽取……
艾拉茫然、陌生的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代价……我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忘记了我……这也是……代价支付给了谁
【否定。】那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目标个体‘艾拉·瑞恩’生命体征逆转所需之庞大代价,契约者自身并未支付分毫。契约者所付出,仅为驱动契约之‘意志’与‘定位’。】
它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我的崩溃,然后,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着我的灵魂:
【所有逆转其生命、修复其损伤、驱散其病痛所需支付的‘代价’,依据契约‘等价’原则,已由‘契约之外的无辜者’群体,随机、等量、足额支付完毕。】
【‘遗忘’,仅为目标个体‘艾拉·瑞恩’在强制生命逆转过程中,灵魂自我保护机制触发所产生的附属现象。其本身,并非契约规定之‘代价’。】
【再次重申:代价,从未豁免,只是转嫁。所有‘获得’,皆有‘支付’。支付者,非你,非她。】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支付者,为‘他们’。】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早已破碎不堪的脑海中炸开!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冰冷彻骨的宣告强行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无比清晰、也无比恐怖的图景!
我疯狂使用契约力量拯救艾拉的每一次施法……修复她的器官,逆转她的衰竭,驱散她体内的死气……每一次启动那枚贪婪的齿轮,每一次蓝光爆发……都伴随着巷子里那个流浪汉的失忆……伴随着走廊深处那声凄厉的惨嚎和倒地的闷响……伴随着某个不知名角落里的心脏骤停、大脑空白、肢体瘫痪……伴随着所有那些被随机抽取、在无声无息中承受了可怕代价的无辜者!
艾拉获得的痊愈,艾拉重新焕发的生命力……从来不是免费的!那是无数个陌生人的健康、记忆、肢体、甚至生命……被这该死的契约随机剥夺、碾碎、献祭后,强行灌注到她身上的!
她忘记了我……不是代价本身……只是这血腥掠夺过程中一个可悲的、附带的后遗症
不……不……这不是真的……我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罪恶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刺耳、连绵、令人心悸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心裂肺地划破了医院窗外原本还算平静的天空!那声音是如此凄厉、如此急促,带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恐慌,瞬间穿透了厚厚的玻璃窗,蛮横地灌满了整个病房!
我和母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惊得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扑向窗边。
窗外的景象,让我们瞬间如坠冰窟,血液冻结!
城市的天空,不再是熟悉的灰蓝。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烟柱,如同地狱伸出的巨爪,从城市东北角的工业区方向腾空而起,翻滚着、膨胀着,直冲云霄!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毁灭性的力量。紧接着,西南方向,市中心最高的那栋摩天大楼——维兰德大厦——它标志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的锐利光芒,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倾斜!像一根被无形巨力推倒的积木,缓慢却无可挽回地向一侧坍塌下去!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即使隔着这么远,也隐隐传来,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颤抖!
这仅仅是开始!
目光所及之处,整座城市仿佛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
无数个方向,无数个街区,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尖锐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建筑物轰然倒塌的闷响……汇成了一曲疯狂而绝望的交响!滚滚浓烟如同无数条黑色的巨蟒,从城市的各个角落疯狂地扭动着身躯,争先恐后地涌向天空,将正午的阳光都遮蔽得黯淡无光!
街道瞬间变成了地狱的缩影!无数车辆像没头的苍蝇一样疯狂撞击在一起,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惊恐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办公楼、商场、住宅楼里尖叫着、哭喊着涌出,互相推搡、践踏,像受惊的蚁群般漫无目的地奔逃!尖叫声、哭嚎声、求救声、警报声……无数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击溃理智的恐怖声浪,排山倒海般冲击着医院的窗户!
混乱!彻底的、无边的混乱!毁灭!看得见的、正在发生的毁灭!整座城市,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哭嚎与爆炸声中分崩离析!
母亲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天啊……诸神啊……发生了什么……世界末日吗……
我僵立在窗前,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石化。窗玻璃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远不及我内心那灭顶的寒意。
代价。
冰冷的两个字,像两座冰山,轰然砸进我的意识深渊。
【代价,从未豁免,只是转嫁。所有‘获得’,皆有‘支付’。支付者,非你,非她。支付者,为‘他们’。】契约那毫无人性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嘲弄,在我灵魂深处冰冷地回荡。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病床上,艾拉也被窗外那末日般的景象和震耳欲聋的恐怖声响吓坏了。她像受惊的小鹿般蜷缩起来,紧紧抱着白色的被子,小脸煞白,那双重新变得清澈纯净的棕色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最原始的、纯粹的恐惧。她看着窗外升腾的浓烟和倒塌的大楼,看着街道上疯狂奔逃、互相践踏的人群,看着这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景象,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可怕。她只是本能地感到恐惧。
她更不知道,窗外这炼狱般的景象,这整座城市此起彼伏的哭嚎、毁灭和死亡……这一切的一切,这滔天的血海和无边的罪孽……
都只是为了换取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这张病床上,健康地、茫然地……活着。
掌心那枚冰冷的齿轮,死寂地嵌在皮肉里,像一颗来自深渊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也凝视着窗外那为我妹妹的痊愈而燃烧、崩塌、哀嚎的整座城市。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