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葬礼上的快门声
武汉七月末的雨,粘稠、闷热,带着一种化不开的霉腥气。
黑伞如同垂死的鸦翼,沉重地压在肖默低垂的头上。
雨水沿着伞骨汇聚,滴落,敲打在包裹着爷爷骨灰盒的黑色绒布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回响。
扑——
骨灰盒最终落入冰冷的墓穴,那一瞬,母亲林雪琴抓着他胳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隔着薄薄的廉价西装布料,几乎要嵌进他的骨头里。
那不是支撑,是绝望的,是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把他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钉在名为活着的岸边,不被身后那片无边的、无形的仇恨之海彻底吞噬。
父亲肖国强站在伞的另一侧,佝偻着背,像一株被连根拔起后又经历狂风骤雨的枯树,沉默地承受着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滚落。
就在这肃穆的死寂中——
咔嚓!
一声突兀、清晰到刺耳的快门声,像冰冷的玻璃弹珠,精准地砸在刚刚愈合的脆弱神经上。肖默猛地抬头。
雨幕如织。
几步之外,一把鲜艳得过分的碎花雨伞下,一部手机的镜头正直直地对着他。
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伞下那张脸——杨景媛。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动作短暂地停滞了零点几秒。
但随即,肖默清晰地看到,那曾饱含受害者泪水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猎手般的玩味,甚至一丝毫不掩饰的、得逞后的轻蔑。
他甚至能在脑海中精确描绘出那张正在生成的画面:他苍白如纸、憔悴深陷的脸颊上残留的胡茬,红肿空洞如同两口枯井的双眼,背景是凄风苦雨、冰冷的墓碑和下葬的人群……
多么完美的后续素材——性骚扰者的忏悔逼死亲人的罪证法律的漏网之鱼
一股混杂着胆汁的腥气冲上喉咙。
肖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血液逆流,他想嘶吼,想冲过去砸碎那手机,撕烂那柄妖艳的伞。
可双腿如同灌满了凝固的水泥,连抬起一寸都做不到。
喉咙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被碾碎般的、徒劳的嗬嗬声。
林雪琴瞬间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顺着他几乎喷火的目光看去。
当她看清伞下那张脸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她没指向杨景媛,反而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另一只冰凉潮湿的手,死死捂住了肖默的嘴,将儿子喉咙里即将爆发的崩溃闷在掌心之下。
默默!低头!别看!别看她!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撕裂般的颤抖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伞下藏着的不是人,而是带来无尽灾厄的诅咒之源,当她是条疯狗!走!我们马上走!
碎花伞的主人,似乎无声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伞面轻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某种优雅的谢幕。
手机被从容收起,她转过身,踩着积水的湿滑小路,施施然离去。
那鲜艳的碎花在灰暗混沌的雨幕中,如同一滴溅开的、剧毒的颜料,扎眼而致命。
肖默被父母几乎是架着塞进了那辆锈迹斑斑的旧车里。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却隔绝不了那蚀骨的寒意。
他像被抽掉了最后一根骨头,瘫软下去,蜷缩在后座上,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
意识深处尖锐的警报还在嘶鸣,巨大的愤怒和屈辱无处宣泄,左手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狠狠抓向大腿内侧!
隔着薄薄的裤料,指甲抠在刚刚结痂又被反复抓破的血肉上,尖锐的刺痛感沿着神经一路窜上大脑。
这清晰、具体的痛,奇异地暂时压制了心脏被镜头贯穿的窒息感,成了唯一能证明这具躯体还未彻底麻木僵死的信号。
他大口喘着气,像一个濒死的溺水者。
泪腺早已在无数次绝望的冲刷中干涸。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痒,从溃烂的皮肤深处渗出来,沿着血管蔓延,啃噬骨髓,浸入灵魂。
他成了自己这身皮囊的囚徒。而这不见血的刑场,由杨景媛精心布设,由那些素未谋面的正义使者们欢呼着用唾沫和诅咒浇铸而成,坚固如铁,密不透风。
意识在冰与火的撕扯中飘回那个被按下毁灭按钮的下午——那个起点,那场以痒为名,将他钉上耻辱柱的图书馆风暴。
(2)
图书馆:挠开的深渊裂口
记忆里的那个傍晚,夕阳金色的余晖正温柔地抚过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和成排的书架上流淌。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特有的干燥墨香,偶尔响起书本翻页的沙沙声和键盘细微的敲击,构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象牙塔的宁静白噪音。
肖默独自坐在阅览区一个靠窗的角落。他对面,一个面容精致、气质沉静的陌生女生——后来才知道她叫杨景媛——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屏幕。
一切都是寻常的静谧。
他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发酸的眼睛,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手机播放的冗长法考视频讲解上,截图保存一个关键的证据分类图。
然而,一阵熟悉的、带着微弱刺感的痒意,毫无预兆地从大腿根部内侧悄然钻出。
该死!又来了!
困扰了他十多年的特应性皮炎,如同一个甩不掉的恶灵,总在压力大、天气闷热或者久坐后准时登场。
他下意识地隔着轻薄的运动裤布料,在那个痒点附近轻轻抓挠了几下。
动作轻微、克制,试图用摩擦缓解那股让人烦躁的灼烧感。
他是个内向甚至有些拘谨的法律系学生,对自己的皮肤病向来敏感,尤其是在公共场合,总是极力避免引人注目。
但生理的本能是如此顽固而强大。
最初的轻微触碰像在油锅里投入了一滴水,反而瞬间引爆了更多蛰伏的痛点。
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刺痒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攒刺爆发,在敏感脆弱的皮肤下疯狂起舞。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牙齿无意识地咬紧了内唇,手上抓挠的力度和频率不受控制地加大、加快。
左手隔着裤子,在腿根靠近裆部区域的特定点上,开始了更快更用力的摩擦抓挠,身体的坐姿也因为难耐的折磨而轻微变形,不自然地缩紧了一些。
就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无孔不入的剧痒攫取,正与生理痛苦搏斗的刹那——
啪!!!
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桌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撕裂了整个阅览区的宁静!
肖默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弹,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极度惊吓之下,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抓挠的左手,茫然无措地抬起苍白惊惶的脸。
正对面的杨景媛,不知何时已霍然起身。她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那双原本沉静的眼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剜向他。
精致的面容上布满了毫不掩饰的滔天怒意和凛冽如实质的鄙夷。
她伸出白皙但指向他鼻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声音冰冷、清晰,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瞬间将全场的目光像磁石般吸附过来。
你在干什么!恶心!
我…我……
肖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投入了零下百度的冰窟,舌头僵直打结,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火辣辣地灼痛,
我…是皮肤痒…在抓痒!我有病!
他试图解释,慌乱地想伸手去够背包侧袋里常备的药膏证明,但巨大的羞耻感和铺天盖地袭来的恐惧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和动作。
抓痒
杨景媛从齿缝间挤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嗤笑,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在肖默脸上剜下肉来,
我眼睛没瞎!你这个动作幅度这个位置!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盯住肖默脸上每一丝因慌乱和病痛折磨而带来的扭曲表情。
别装了!道歉!现在就给我写道歉保证书!保证以后绝不再犯这种下流事!不然……
她利落地扬了扬一直握在左手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清晰地显示着视频结束录制的画面,幽蓝的光映着她冰冷的侧脸。
我立刻把这个东西,还有你猥亵的样子,发到微博、贴吧、小红书上!还有学校表白墙和各个院系的群!当然,肯定也少不了@武汉大学
的官微!你猜猜,
她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尖锐,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一种掌控全局的快意,
你猜猜你会有什么后果你的学业你的未来
道歉保证书五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肖默的耳膜上,灼穿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投向他的冰冷或好奇的目光、女生脸上那份理直气壮的凛然正义、手机屏幕上那模糊却能瞬间毁掉他一切的录像片段……这一切迅速构筑成一个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铁笼!
他只是个内向、只想安稳念完书的法律生,皮肤病的困扰已经让他内心无比敏感自卑,哪里经得起这样劈头盖脸的羞辱和精准击中软肋的威胁
巨大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捏碎了他的心脏。反抗
和一个手持铁证、气势汹汹的女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辩论我不是在自慰是在挠大腿根部的痒
谁会信
谁会去分辨
人们只会记住那个被抓现行、拍下录像的图书馆变态!
被开除被社死被千夫所指……未来的图景瞬间被泼墨般的漆黑彻底覆盖。
他不敢想下去。
眼泪被巨大的屈辱硬生生逼回了眼眶。
为了立刻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审判,为了那一点渺茫的、不再扩大事端的希望,肖默颤抖着手,接过了杨景媛丢过来的便签本。笔尖如同灌铅,在纸上艰难地拖出歪歪扭扭、带着潮湿汗迹的字迹:
我对自己做出的不雅行为,感到非常抱歉,以后绝不再犯。
这含糊其辞、充满屈辱的字句,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在恐惧胁迫下签下的认罪书。
杨景媛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冰冷的目光在上面迅速扫过,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抹属于胜利者的、稍纵即逝的弧度。
她收起纸,左手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录音,全程都在。
她冰冷地补充道,语气毫无波澜。
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失魂落魄僵在原地的肖默一眼,仿佛他是一个已经被正义成功清除掉的、肮脏无害的垃圾。
她整理了一下略皱的衣角,带着完成神圣使命般的姿态,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留下肖默独自一人,僵在原地,仿佛被剥光了扔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暴露在所有含义不明的目光之下。
大腿内侧那阵顽固的、难以忍受的瘙痒,再次不合时宜地猛烈袭来,提醒着这场荒谬绝伦的悲剧起点。
而这份致命的认罪书,如同一颗精确制导的脏弹,即将精准地炸毁他的整个人生。
(3)
完美风暴与撕裂的声音
2023年10月11日,金秋时节,武大的校园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而网络上,一股由正义驱动的毁灭飓风正疯狂酝酿成型。
微信公众号景容饮冰,一篇署名杨景媛的《关于我在武汉大学图书馆受到性骚扰这件事情》横空出世。
标题简洁、冰冷、直指核心。
文章以第一人称视角,笔触细腻,充满事后恐惧、无助挣扎和挺身而出的勇敢无畏。
……在那个寻常的自习之夜,对面男生眼神飘忽、动作诡异(此处嵌入她四段视频中最具暗示性的截图,肖默的脸和下半身被刻意打码,但动作被剪辑成连贯可疑的快放),一种强烈的被侵犯感瞬间攫住了我!
恶心!
那种深入骨髓的恶心感至今想起来仍会让我发抖!……
我强忍着生理不适录下证据(暗示录像非常完整清晰)……
当他在压力下终于写下那份认错书(附上那张手写便签条高清特写,‘不雅行为’几个字被醒目圈出),
我才终于感到一丝迟来的、脆弱的正义被声张……
但我依然不安,这样的‘惯犯’是否仍在校园里游荡,威胁着其他纯洁的女同学
文字极具感染力,精准地撩拨着公众对弱者(尤其是女性)保护欲的神经和对人渣愤怒的阈值。
文章被迅速转发至微博、豆瓣、小红书、知乎等各大平台,武大图书馆骚扰事件、女生勇敢站出来等话题瞬间登上热搜榜。
短短几小时,阅读量呈指数级爆炸,迅速突破十万、百万。
如同引信被点燃,积压的愤怒找到了集中爆发的目标。
舆论风暴彻底失控,一边倒地对杨姓女生致以崇高的敬意,对肖姓男生展开了史无前例的声讨与审判!
姐姐好勇敢!支持你!
武大必须严惩这个毒瘤!开除!
人肉他!看看是什么家庭养出这么恶心的东西!
不能让这种变态毁了学府圣地!
网络的号角吹响,人肉搜索的利爪肆无忌惮地挥下。
肖默的姓名、班级、专业、学号、宿舍号、籍贯、高清照片、家庭住址、甚至父母的姓名、单位……所有能想象到的个人信息,如同被当街鞭尸般扒得干干净净,在各大社交平台疯狂传播、拼接、诅咒。
有人恶意曝光他高中时期的一张普通证件照,配上官二代背景深厚的耸人听闻标题。
他清晰的学信网照片被恶意P成黑白遗照、花圈照片,在无数微信群、QQ群病毒式传播。
性骚扰者肖X成了网络语境下他唯一的名字标签。
武汉大学,这座百年学府,在汹涌的舆论海啸面前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
仅仅两天后,10月13日,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情况通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官微头条:
经核查,学生肖某在图书馆的不当行为属实,存在不雅行为,严重有损大学生形象,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根据学校相关规定,给予记过处分。
这份措辞模糊、语焉不详的通报,如同盖棺论定。
它对杨景媛如何取得证据(逼迫、录音)只字未提,对肖默反复申诉的皮肤病瘙痒置若罔闻,对调查的具体过程更是讳莫如深。
但对被愤怒裹挟的网络而言,这份冰冷的记过处分无异于最权威的官方认证——肖某就是个有罪的、下流的骚扰者!
刑场的绞索瞬间收紧,套在了肖默的脖颈上。
(4)
炼狱:皮囊与灵魂的凌迟
肖默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倾覆。
他的手机成了信息核爆的中心。
嗡嗡嗡……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陌生号码如同食人鱼般涌来!
短信箱塞满了诸如怎么还不去死、
阉割人渣、武大之耻、你爸妈生块叉烧都比生你好、等着,上门弄死你等等不堪入目的辱骂与死亡威胁。
微信的好友申请如雪片般飞来,点开验证信息栏,里面充斥着更污秽、更具体的诅咒和恶意。
社会性死亡不再是书本上的概念,而是以每分钟几十条的速率轰击到他脸上、刻入骨髓的冰冷现实。
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曾经熟识的同学如同躲避瘟神般对他侧目而视,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鄙夷和恐惧。
更有甚者,会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清晰地吐出变态二字,甚至有人会在擦肩而过时,故意对着他脚下狠狠啐一口唾沫!
最严重的一次,两瓶散发着刺鼻腥臭、混杂着不明红色液体的混合液体从天而降,泼了他一头一脸,冰冷的粘稠感混合着恶臭瞬间将他淹没,周围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声。
寝室回不去了。
宿管阿姨一脸为难地告诉他,为了你和大家的安全……要不你暂时离校住……
(6)
终审的宣判与恶魔的低语
2025年7月25日,武汉经开区人民法院的一纸判决书,终于为这场持续近两年的噩梦暂时画上了一个冰冷的句点:驳回杨景媛的全部诉讼请求。
法律,在冰冷的证据链面前,艰难地为肖默撬开了一丝缝隙,证明了他的行为无法认定针对特定对象实施性骚扰。
这场官司对肖默而言,无异于又一次精神凌迟。当法官最终宣读出那两个字——驳回——时,肖默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被告席上。
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长期PTSD的煎熬,让他在整个庭审过程如同惊弓之鸟,汗流浃背,语言断续破碎,几乎无法连贯地陈述。
他不敢抬头看原告席上的杨景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从始至终极度冰冷、蕴含着不忿与恨意的目光,如同冰锥,持续不断地刺穿着他脆弱的神经。
法庭的门刚一打开,等待多时的记者和好事者便围堵上来,长枪短炮对准了肖默一家,质问着感想。
林雪琴和肖国强如同母鸡护崽般,艰难地将几乎虚脱的肖默架离了这片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喧嚣。
杨景媛则在朋友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迅速消失在法院门外。
这纸清白的判决,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平静,反而成为了新一轮风暴的导火索。
仅仅两天后,2025年7月27日凌晨1点24分。
深夜的网络暗流涌动。
一个ID为还好-0725(注:截图信息)的用户,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博文,定位显示发布于广东:
不好意思啦~我确实是保研成功啦!我也确实顺利毕业啦~
然后我之后还会继续美美读博,继续在自己喜欢的专业发光发热。
至于肖同学,我想保研会很困难吧。可能会想努力申请境外的学校不管是哪所学校都会收到我的证据材料
至于肖同学,是学法的吧,之后还会想法考的吧(不好意思我已经通过法考啦),我会继续jb的,希望他能顺利从业(但我想会很难)
[配图文字:终于有人看不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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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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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通鲸鱼图]
这条博文没有丝毫败诉后的沮丧与反思,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洋洋得意和赤裸裸的威胁。
她炫耀着自己的成功——保研、毕业、即将读博;她享受着对肖默未来可能性的肆意践踏和精准围剿——暗示将向全球高校投递材料,毁掉其求学路;
她以过来人的姿态嘲讽着肖默的法律学业和法考目标(并傲慢地宣称自己已通过法考),甚至扬言要持续举报(jb),阻断其职业生涯。
通篇充斥着赢家通吃的傲慢与对规则、对他人命运的极端蔑视。
配图上的不依不饶更像是一份邪恶的宣言书。
这充满恶意的宣言,如同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在关注此事的网友中掀起轩然大波。
本就积累的质疑和愤怒被彻底点燃。
更令人窒息的操作接踵而至。
在一些匿名的社交媒体角落和特定群体的传播链中,一份盖着鲜红人民法院印章、内容清晰的未打码判决书图片被悄然散布开来。
判决书上,肖默的真名、身份证号、案由等关键信息完全暴露无遗。
这份本应保护当事人隐私的法律文书,此刻变成了施加二次伤害的利刃,如同一份公开的追捕令,将肖默的个人信息再次推到风口浪尖。
有人在传播时配上了煽动性的文字:看看这份判决的荒谬,这就是‘正义’
结合着还好-0725那句我会继续jb的和证据材料,所有信息都指向同一个源头——杨景媛,或者说,代表她意志的势力。
肖默是从同学颤抖着递过来的手机上看到那条微博截图的。
那时他刚在心理咨询诊所进行了又一次噩梦疏导,努力对抗着因踏入公共空间而带来的巨大恐惧。
当那句我会继续jb的,希望他能顺利从业(但我想会很难)映入眼帘时,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也无法抑制。
呕——!
他猛地冲出诊所,蜷缩在路边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那份判决书被打码传播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块巨石,砸碎了他刚用无数个日夜才勉强拼凑起的、脆弱的心理防线。
法律还了他一个事实上的清白,但这个清白如此孱弱无力。
它挡不住保研读博成功者的恶意炫耀,挡不住判决书被恶意暴露的刀刃,更挡不住那句全球追杀的诅咒。
司法系统笨拙地关上了一扇门,却完全无视了其他更隐蔽、更阴险的窗户已经洞开。
杨景媛赢了。她毫发无伤,甚至赢麻了。法律没有制裁她一丝一毫。
(7)
寂静的坟茔与沉默的伤口
七月的尾声,风雨无阻的那片墓园。
雨水暂时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草木腐败的气味。
这一次,没有刺耳的快门声,只有无边的死寂。
肖默一家人再次站在爷爷的墓碑前。
黑色的墓碑冰冷,刻着老人最终没能等来真正公道便含恨离世的名字。
外公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无知无觉,生命已沦为一场漫长的植物人式的告别仪式。
林雪琴把一束素净的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两年多的时间,她的头发已经彻底霜白,眼角的皱纹深得像是刻刀划过的痕迹,但眼神深处那种母狼般的坚韧却从未熄灭,只是被巨大的疲惫包裹着。
肖默站在父母身后稍远一点的地方。
他没有打伞,任由潮湿的空气浸润着他单薄的衣衫。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紧攥着的拳头上。
右手的手提袋里,那个小小的塑料袋一直在窸窣作响——里面装着的,是厚厚一叠被翻阅得卷边的病历复印件和一管刚刚用完的特制抗瘙痒药膏的空壳。
那不是普通的文件袋,是他活下来的证明,是他无罪的唯一铁证,是他身上永远无法洗刷、与耻辱纠缠在一起的烙印。
他需要它,依赖它,却也为它感到一种透骨的悲凉——一个人需要证明自己有病,才能换回一丝喘息的机会。
多么荒诞的悖论!
网络上的喧嚣似乎远去,还好-0725那得意的宣示犹在耳畔,判决书被打码的噩梦如影随形。
现实却沉默得可怕。
武汉大学。
那个给予肖默不雅行为记过处分的母校,在风波彻底反转、杨景媛败诉并恶意曝光信息之后,依旧保持着它高贵的缄默。
林雪琴曾一次次拨打学院和学校相关部门的电话,信件雪片般地寄向书记信箱、校长信箱。
关于撤销学生肖默同学处分的问题,我们会按程序讨论……
请耐心等待流程……
此事情况复杂,需多方协调……
永远如此。
没有撤销处分的正式文件,没有恢复名誉的公开声明,更没有对恶意诬告者启动调查问责的任何迹象。
那份不雅行为的污点,依旧如附骨之疽,烙印在肖默的学籍档案里,成为他求职升学路上随时可能引爆的暗雷。
每一次抓痒——那顽固的、如同诅咒般的特应性皮炎依然在发作——指甲划过皮肤带来的刺痒缓解,都会勾起那个图书馆傍晚的回忆:
杨景媛冰冷刻毒的指控,围观者无声的审判,那份将他钉上耻辱柱的认错书……
身体的本能反应与创伤记忆缠绕在一起,形成一道他或许终生都无法摆脱的伤疤。
这瘙痒不再仅仅是皮肤的疾病,它已内化成为灵魂刑场上的永恒酷刑。
终章:痒刑未尽
车缓缓驶离墓园,城市的喧嚣再次隐隐传来。
林雪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空洞而疲惫。
两年来,从绝望深渊到法庭鏖战,再到如今这充满讽刺与不甘的结局,她像个永不疲倦的斗士,燃烧着自己去保护儿子。
可此刻,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她。
赢了官司又如何赶不走盘旋在儿子头顶的秃鹫,撕不掉贴在他身上的标签,更无法从那扭曲的胜利者脸上撕下她引以为傲的勋章。她拯救了儿子,却没能夺回他原本应有的世界。
肖国强默默开着车,粗糙的大手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他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自己一家被彻底改变了。
父亲的死,岳父的病榻缠绵,儿子眼中难以消散的惊惧……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他肩上。
肖默靠在车窗边,闭上眼睛。额角抵着冰冷的玻璃。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淅沥的雨声,混杂着尖锐的快门和杨景媛那句冰冷的:
录音,全程都在。还有那更恐怖的,我会继续jb的……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永不消散的背景噪音。
腿根那熟悉而顽固的瘙痒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随身携带的包,手指触碰到塑料袋里那叠厚实的病历边缘,冰凉的塑料触感带着某种病态的安心。
他用力将塑料袋揉捏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手心。
这份冰冷的医学证明,是他穿越无间地狱的通行证,是他无法摆脱的枷锁,是他人格的一部分,更是这喧嚣世道里,证明他存在的唯一不容辩驳的凭证。
车在红灯前停下。
窗外是匆匆而过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车河。
没有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一场惨烈的战争过去了,没有硝烟,没有凯歌,只有寂静的坟茔,沉默的伤口,和一个名为痒的刑场,行刑者仍在暗处狞笑,而刑罚,似乎永无尽头。
[全文终]
(本文无任何引导争论的意思,单纯文学创作。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个是太阳,一个是人心。——东野圭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