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的钝痛还没散尽。
我猛地睁开眼。
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是老房子里,那股混合着霉味和油烟的熟悉气息。
墙上的挂历停在十年前的7月15号。
中考查分的第三天。
我僵在原地,手指抠着褪色的床单。
这一天,我记得比自己生日还清楚。
上一世就是今天,林强——我那个比我小15岁的弟弟,偷偷改了我的志愿表。
把市重点高中的名字,换成了城郊的职高。
妈拿着改完的表跟我说:丫头,你弟成绩不好,重点高中得让他去。
你读职高,早点出来挣钱,正好供他上大学。
我信了。
然后呢
然后我进了电子厂,每天站12个小时的流水线。
手指被机器轧出红肉时,妈说小伤,忍忍就过去了,你弟要买辅导书。
我吃着一块钱两个的馒头时,林强在电话里喊姐,我要最新款的球鞋,同学都有。
十年,我像头驴,被他们抽着鞭子往前跑。
直到他结婚那天,把我堵在后巷。
姐,你那套房子,写我名字。
不然我这婚结不了,你就是咱家的罪人。
我不肯。
他穿着崭新的西装,一脚把我踹下台阶。
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我看着他和他新媳妇笑着转身。
原来驴拉磨拉到最后,连骨头都得被拆下来熬汤。
姐,你发什么呆呢
一个尖利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林强站在桌前,手里捏着我的志愿表,铅笔头在市重点高中那行字上蹭来蹭去。
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才15岁,眉眼间已经有了后来那股理所当然的刻薄。
我跟妈都商量好了,他头也不抬,这重点高中我去读,你去职高。
反正你是女的,读那么多书没用。
血液嗡地冲上头顶。
我没说话,走过去,一把抢过志愿表。
林强吓了一跳,随即跳起来:你干什么!
那是我的名额!我攥着纸,指节发白。
纸边缘被我捏出褶皱,像上一世我被揉碎的人生。
什么你的我的他开始撒泼,往地上一坐,爸妈说了,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
你不让我去,就是想毁了我!我要告诉妈!
他哭声刚起,门就吱呀开了。
妈端着洗菜盆进来,围裙上还沾着菜叶。
怎么了这是她瞪我一眼,又惹你弟生气
林强立刻扑过去,抱着她的腿哭:妈!姐不让我去重点高中!她要自己去!
她就是不想让我好!
妈把盆一摔,水花溅在地上。
林晓你疯了她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你弟可是咱家的根!
他去重点才能有出息,你一个丫头片子,读职高早点挣钱怎么了
我不。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这三个字像针,扎得她瞬间炸毛。
你说什么她提高了嗓门,我告诉你林晓,这事没得商量!
赶紧把志愿表改了,不然我……
她眼睛一红,突然往墙上撞过去。
我就死在你面前!
额头咚地撞在土墙上,发出闷响。
林强在旁边拍手:妈!你别管她!让她后悔!
我站在原地没动。
上一世,我就是被这一撞吓破了胆。
我扑过去抱住她,哭着说我改,我去职高。
现在看着她后脑勺撞出的红印,我心里只有一片冰凉。
原来有些人的命,在她眼里还不如儿子的一个名额金贵。
要撞就撞。我转身往房间走,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记得瞄准点,别撞轻了。
你!妈气得浑身发抖。
林强跳起来骂:林晓你个白眼狼!你会遭报应的!
我没回头。
报应
我最大的报应,就是上一世对他们太好了。
锁上门,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志愿表被我紧紧攥在手里,纸角硌得手心生疼。
疼才好。
疼了才知道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所有悲剧开始的这天。
从床底下摸出那个掉漆的铁盒,这是我藏私房钱的地方。
上一世,这点钱最后被妈搜走,给林强买了手机。
打开盒子,几张皱巴巴的块票躺在里面。
还有一张被折了又折的体检单。
上一世临死前,我才从医院翻到这张单。
严重贫血,慢性肾炎。
都是累出来的,熬出来的。
那时候我才明白,他们不仅要我的钱,还要我的命。
铁盒最底下,压着个暗红色的本子。
我愣了一下。
这不是我的东西。
封面是塑料的,印着朵俗气的红牡丹,边角都磨白了。
是妈的日记
我从没见过她写这东西。
鬼使神差地,我翻开了它。
字迹歪歪扭扭,墨水洇了一片。
第一页写着:生了!是个儿子!林家有后了!
那个丫头片子总算有点用,以后就让她给我儿子铺路。
养她十五年,值了。
我的呼吸瞬间停了。
血液好像在血管里冻住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意外。
不是我该懂事,不是我该牺牲。
是他们早就把我当成了垫脚石。
一块供林强踩上去的垫脚石。
手指抖得厉害,我往下翻。
今天跟她说家里没钱,让她辍学。
她居然答应了,傻丫头,这样才对,你弟的前途最重要。
她工资卡上多了五千,得想办法拿过来。
强强要交女朋友,没钱可不行。
一页一页,像一把把生锈的刀,一下下剜着我的心。
最后一页,日期是林强结婚前一天。
明天必须让她把房子交出来。
她要是不答应……就让强强想办法。
想办法。
原来我从楼梯上摔下去,不是意外。
是他们早就写好的结局。
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一片墨迹。
但我没哭出声。
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不是疼,是烧起来了。
一把火,从脚底烧到天灵盖。
把上一世的懦弱、隐忍、不甘,全烧得干干净净。
我合上日记,擦干眼泪。
再抬头时,眼里只剩下冰。
妈,林强。
上一世你们欠我的。
这一世。
我连本带利。
一分都不会少要。
死丫头!你给我出来!
门外传来妈砸门的声音,门板哐哐响。
把志愿表交出来!不然我让你爸打断你的腿!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走到门边,我握住冰冷的门把手。
好戏。
才刚刚开始。
我没开门。
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妈还在砸,嘴里骂的话越来越难听。
白眼狼!养你不如养条狗!
等你爸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林强在旁边添油加醋:妈,别跟她废话,直接把锁砸了!
我摸到口袋里的志愿表,纸已经被汗浸湿了边角。
不能等爸回来。
他那个人,眼里只有儿子和面子。
上一世他为了让林强进重点,拿着皮带抽了我半宿。
我咬咬牙,翻出窗。
老房子的窗户正对着后巷,墙不高,跳下去能站稳。
刚落地,就听见妈在屋里喊:人呢窗户开着!这死丫头跑了!
我不敢耽搁,顺着后巷往村委会跑。
上一世帮我说话的王主任,今天应该在办公室。
得赶在爸回来前,把志愿表在村委会备案。
跑过巷口小卖部时,老板娘探出头:晓晓你妈正到处找你呢。
我喘着气摆手,没敢停。
她不知道,我妈找我,是要抢我的人生。
村委会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王主任正低头写东西,见我冲进来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满头大汗的。
我把揉皱的志愿表递过去:王主任,您能帮我存个档吗
我弟想改我的志愿,我妈也逼我……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
王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着我长大的。
她拿起志愿表,又看看我通红的眼睛,眉头皱了起来。
你成绩够上重点,凭啥让给你弟
你爸妈怎么说的
我刚要开口,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爸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停在门口。
他一进来就瞪我:林晓!你还有脸跑这儿来
赶紧跟我回家!把志愿表给你弟!
王主任把我往身后一拉:老林你这是干啥孩子的志愿凭啥说改就改
晓晓成绩好,去重点是正经事!
爸脖子一梗:我家的事,你管得着吗
她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
我儿子可是林家的根!他不去重点,将来谁养老
我从王主任身后站出来:我的志愿,我自己定。
你要是敢改,我就去教育局告你。
爸愣住了,大概没见过我跟他这么说话。
他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打我。
王主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老林!你动手试试!
现在是新社会,哪有逼着女儿让名额的道理
爸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挣脱开王主任的手。
行!你能耐了!他指着我,有本事你别回家!
我看你没钱没地方去,怎么读这个重点!
说完,他气冲冲地走了。
王主任叹了口气:你爸这脾气……
她把志愿表仔细抚平,放进档案袋:放心,我给你存着。
谁也别想改。
我眼泪又掉了下来,对着她鞠了一躬:谢谢您王主任。
谢啥,她拍拍我的肩,好好读书,别让你爸妈看扁了。
从村委会出来,太阳已经西斜了。
我不敢回家,揣着王主任塞给我的两个馒头,往王姨家走。
王姨是我上一世在电子厂的工友,人特别好。
我被机器轧伤手的时候,是她偷偷给我抹的药。
她家住在城郊,离这儿有点远。
走到半路,手机响了。
是林强。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姐,你在哪儿呢他的声音透着假惺惺的关心。
妈做饭呢,叫你回家吃。
我冷笑:你让她自己吃吧。
别啊姐,他语气变了,妈今天气坏了,饭都没吃几口。
爸也后悔了,说不该跟你发脾气。
你回来吧,咱们好好说。
上一世,我就是信了他这套鬼话,回去被爸锁在了屋里。
我不回去。我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妈又打了过来。
晓晓啊,妈错了。她在电话里哭,妈不该逼你。
你回来吧,志愿的事,咱再商量商量。
你想吃啥,妈给你做。
我捏着手机,指节发白。
她的哭声跟真的一样,可我忘不了日记里那些字。
丫头片子,以后就是给我儿子铺路的。
想办法……
我深吸一口气:我不回去。
我的志愿,不改。
说完,我把手机关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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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王姨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开开门,看见是我,愣了一下。
晓晓你怎么来了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她听完拍着桌子骂:这叫什么事!
重男轻女也没这么个轻重的!
你放心,今晚就在这儿住。
王姨家不大,就一间卧室,她让我睡床上,自己打地铺。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日记里的内容。
还有上一世林强踹向我的那一脚。
凌晨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见自己站在重点高中的校门口,穿着崭新的校服。
阳光特别好。
第二天一早,王姨去上班,让我在家待着,别乱跑。
我想着得赶紧挣钱,不然学费没着落。
王姨在一家小饭馆打工,她说可以帮我问问,看能不能让我去洗盘子。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王姨忘了带东西,跑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爸。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看着像是村里的亲戚。
跟我回家。爸的脸阴沉沉的。
我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回。
由不得你!他身后的男人上前就要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你们干啥!这是王姨家!
王姨爸冷笑,她一个外人,管得着我们家的事
我告诉你林强,今天你不跟我走,我就把你绑回去!
他们上来拽我,我挣扎着喊:放开我!你们是强盗吗
邻居听见动静,都出来看。
爸对着他们喊:看看这白眼狼!为了自己读书,连爹妈都不要了!
她弟等着重点高中的名额,她死活不让!
邻居们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这丫头是有点不懂事。
毕竟是亲弟弟,让让怎么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不是我不让!是那本来就是我的名额!
他自己考不上,凭啥抢我的
爸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特别响。
我被打懵了,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还敢顶嘴!他瞪着我,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他还要打,被人拦住了。
是王姨回来了。
她手里还拿着菜篮子,看见这架势,把篮子一扔。
老林!你干啥打孩子!
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爸看见王姨,气焰矮了半截,但还是嘴硬:我教育我女儿,关你啥事
你女儿王姨把我护在身后,你也配当爹
逼着女儿让名额,还动手打人,你要不要脸
有本事你让你儿子自己考去!抢姐姐的算啥本事
爸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亲戚也觉得没面子,拉着爸说:算了算了,先回去吧。
爸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等着!
说完,跟着他们走了。
王姨拉着我进屋,看见我脸上的巴掌印,眼圈红了。
这叫什么事啊……她给我找药膏,不行,这学咱必须上。
我给你找活,咱自己挣钱交学费。
我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下午的时候,王姨真的给我找了个活。
在饭馆洗盘子,管吃住,一个月给八百块。
虽然累,但能挣钱,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在饭馆住了下来,白天干活,晚上就在后厨的小桌子上看书。
王姨总给我留好吃的,有时候是一个馒头,有时候是半碗菜。
日子虽然苦,但心里踏实。
我以为这样就能安稳等到开学。
没想到,麻烦又来了。
那天我正在洗碗,王姨急匆匆地跑进来。
晓晓!不好了!
你妈去学校了!说你自愿退学,还签了字!
我手里的盘子啪地掉在地上,碎了。
她说你自己不想读了,要去打工供你弟!
校长都快同意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自愿退学
我根本没签过字!
是她伪造的!
我顾不上洗碗,擦了擦手就往学校跑。
跑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正好听见妈在里面哭。
校长您就信我吧!
这是我女儿自己说的,她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
这是她签的字,您看。
我推开门冲进去。
妈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又哭起来:晓晓,你咋来了
妈正跟校长说你退学的事呢。
我看着校长手里的退学申请,上面的签名歪歪扭扭,跟我的字一点都不像。
那不是我签的!我指着申请,是她伪造的!
妈立刻翻脸:你胡说啥呢
这明明是你自己在家签的!你忘了
你说你想通了,要去打工供你弟!
校长看看我,又看看妈,一脸为难。
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林强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晃了晃。
姐,你看这是什么
校长说了,你不读,这名额就是我的了。
以后我就是重点高中的学生了!
他脸上的笑,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看着妈,看着林强,看着那张伪造的退学申请。
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他们是铁了心,要毁了我的人生。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不行。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校长。
校长,我有证据。
证明这签名是假的,证明我妈在撒谎。
林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是王姨淘汰下来的旧款,像素不高,但录音足够清晰。
我按下播放键。
妈那尖细的声音立刻在办公室里炸开:
丫头,听妈的,职高怎么了
早点出来挣钱,给你弟攒学费,这才是正经事!
你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
你弟可是咱家的根!你不帮他谁帮他
录音里还有林强的插嘴:姐,你就认命吧,那名额本来就该是我的!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你…你啥时候录的
林强把录取通知书往桌上一摔:你居然录音你还是人吗!
校长皱着眉,把退学申请往旁边一推:张桂芬,这就是你说的‘女儿自愿’
妈慌了神,往地上一蹲就开始哭:校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我儿子有个出路啊…
他要是没出息,我们老林家就绝后了呀!
这招撒泼耍赖,她用了十几年。
上一世我总被这哭声唬住,觉得她多不容易。
现在只觉得刺耳。
绝后也不是抢别人名额的理由。我关掉录音,校长,这签名是假的,我要求查笔迹。
还有,我弟弟的借读申请,也是靠骗来的吧
林强急了:你胡说!我爸托了关系的!
托关系我冷笑,托关系就能顶替我的名额
还是说,你们给学校塞了钱
校长的脸沉了下来。
他最恨这种暗箱操作,尤其是在招生上。
林强家长,校长敲了敲桌子,你们的借读申请,学校需要重新审核。
至于林晓同学,他看向我,你的录取资格有效,下周正常来报到。
妈还在地上哭嚎,林强却突然冲过来要抢我的手机:把录音删了!
我往后一躲,他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这时候,办公室门又被推开了。
王姨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村委会的刘干事。
刘干事,你可算来了!王姨指着地上的妈,这家人太不是东西了!
刘干事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个笔记本。
张桂芬,林建国,有人反映你们侵占女儿教育资源,还伪造文书。他公事公办地开口,跟我回村委会一趟。
妈一听要去村委会,哭声戛然而止,爬起来就要跑。
被刘干事带来的两个年轻人拦住了。
林强也急了:你们凭啥抓我妈我姐自愿让名额的!
自愿王姨从兜里掏出几张照片,那这个你咋说
照片是日记上的内容,王姨帮我拍的,字虽然有点模糊,但丫头片子就是铺路的那行字特别清楚。
林强的脸唰地白了。
妈尖叫着去抢照片:你偷看我日记!你个老不死的!
我是偷看吗王姨把照片举高,这是晓晓发现的!你从她出生就算计她,还有脸叫屈
当年要不是你婆婆拿着离婚逼你,你能故意瞒着怀二胎的事
要不是你跟你婆婆合计着生儿子,能从晓晓小学就开始攒她的辍学钱
这话一出,连刘干事都愣住了。
我也懵了。
王姨怎么知道这些
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王姨骂:你胡说八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啥害我!
害你王姨眼圈红了,我是在替你前婆婆抱不平!
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最对不起的就是晓晓,留了三万块养老钱,让你务必供姐弟俩读书。
结果呢那钱被你跟林建国拿去给林强买婚房首付了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三万块
上一世我打工十年,妈总说家里穷,连我生病都舍不得给我买药。
原来他们一直藏着钱。
就为了给林强买婚房,眼睁睁看着我被榨干。
林强还在嘴硬:那是我奶奶自愿给我的!我姐本来就不该读书!
自愿王姨冷笑,你奶奶要是知道你妈为了让你上重点,逼得晓晓差点去跳河,能从坟里爬出来抽你!
我猛地抬头看王姨。
跳河
我什么时候差点跳河
王姨朝我使了个眼色,继续说:要不是我拉住她,你姐早没了!你以为你们能安安稳稳住她买的房子
妈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你闭嘴!你再敢说一句!
刘干事赶紧拦住她,脸色铁青:张桂芬!你还想打人
挪用老人遗产,逼迫女儿辍学,伪造文书,现在还想动手
这事没完!必须上报镇里!
妈彻底瘫了,被两个年轻人架着往外走。
林强还在喊:我爸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刚跑出办公室,就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是爸。
他手里拿着根木棍,脸色狰狞:谁敢动我老婆儿子!
爸!林强扑过去,他们欺负我跟妈!还抢我的名额!
爸举起木棍就朝我打来: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我没躲。
不是不想躲,是被王姨死死拽住了。
木棍没落在我身上。
刘干事挡在了我前面,木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胳膊上。
林建国!你敢袭公职人员刘干事疼得脸都白了。
爸也懵了,手里的木棍哐当掉在地上。
这时候,人群里突然挤出个老太太,是住在隔壁的张奶奶。
建国!你疯了!张奶奶指着爸,你老婆都把事做绝了,你还护着
当年你妈留那笔钱,是让你好好供晓晓读书,你倒好,全给强子了!
还有晓晓她妈,当年为了生儿子,跟你妈合计着骗晓晓,说家里穷,让她小学就开始捡破烂攒钱!
这些事,我早就想说了!
越来越多的邻居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怪不得晓晓从小就穿带补丁的衣服,强子却总有新玩具。
我就说张桂芬偏心,原来从根上就没安好心。
太不是人了,哪有这么对女儿的!
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把头埋得很低。
林强还在叫:你们都胡说!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没人理他。
刘干事捂着胳膊,对爸说:林建国,跟我们走一趟吧。
挪用遗产,逼迫未成年人辍学,伪造文书,妨碍公务,殴打公职人员。
你自己算算,这些事够你喝几壶的。
爸没反抗,被人带走的时候,看都没看林强一眼。
林强彻底慌了,拉着我的胳膊:姐,你快跟他们说,是误会!
你让他们放了爸妈,我不读重点了还不行吗
我甩开他的手。
这双手,上一世把我推下楼梯。
这张脸,此刻写满了算计,跟当年后巷里的表情一模一样。
晚了。我看着他,林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上一世你结婚那天,我为啥不肯把房子给你吗
他愣住了。
因为那房子,是我用十年血汗钱买的。
是我每天站十二个小时流水线,被机器轧伤手指换来的。
是我吃了十年馒头咸菜,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攒下的。
你呢我笑了笑,你除了吸我的血,还会干啥
你以为爸妈宠你,你就能无法无天
你错了,他们宠你,是因为你能帮他们榨干我。
现在他们自身难保,你觉得你还能靠谁
林强的脸一点点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转身看向校长:校长,我下周会准时报到。
然后我走到王姨身边,小声问:王姨,你刚才说我差点跳河…是真的吗
王姨叹了口气:傻孩子,上一世的事,忘了吧。
要不是我那天路过河边,看见你坐在那儿哭,跟我说不想活了…
我给你塞了两百块钱,让你赶紧跑,别再回这个家。
原来如此。
上一世我总觉得王姨对我好得莫名其妙,原来还有这么一段。
我鼻子一酸,抱住王姨:谢谢您。
谢啥。王姨拍着我的背,以后好好读书,活出个人样来。
走出学校的时候,阳光特别好。
街上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鄙夷,多了些同情和佩服。
我知道,这场仗,我打赢了。
但我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反转在等着我。
回到饭馆,王姨让我收拾东西,说村委会给我安排了新住处,就在学校附近。
还有,王姨递给我一个存折,这是你奶奶留下的那笔钱,村委会追回来了。
加上利息,一共三万五。
够你读完高中和大学了。
我看着存折上的数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原来真的有人在偷偷为我打算。
原来我不是从出生就该被牺牲。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在枕头底下摸到个硬纸壳。
打开一看,是上一世我被推下楼梯那天,放在口袋里的药瓶。
医生说我得的是慢性肾炎,再拖就没救了。
我当时拿着药瓶,想跟林强说我需要那套房子治病。
可他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王姨走进来,看见药瓶,叹了口气:上一世你就是太懂事了。
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结果把自己逼上绝路。
这一世,可不能再犯傻了。
我点点头,把药瓶扔进垃圾桶。
那些痛苦的过去,该扔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是林晓吗
我是市重点高中的教导主任。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你弟弟林强的中考成绩,其实是作弊得来的。
我们刚收到举报,查了监控,他确实带了作弊器材进考场。
现在已经取消了他的中考成绩,三年内不准再考。
我愣住了。
作弊
上一世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他连那个职高的名额,都是骗来的。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就像那些被揭开的真相,虽然刺眼,却照亮了前路。
我知道,这还不是结束。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善良和懂事,都该带点锋芒。
对那些只想吸你血的人,不必心软。
也不必回头。
我拿着存折走出村委会时,太阳正烈得晃眼。
王姨在旁边絮絮叨叨:这钱可得放好,存成定期,别让你爸妈再惦记。
开学报到那天我陪你去,顺便跟班主任打个招呼,让他们多照看着点。
我点头应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村委会的处理结果出来了:爸妈被勒令归还奶奶的遗产,公开在全村人面前给我道歉,林强的中考成绩被取消,连职高都上不了。
按理说该松口气了。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爸被带走那天,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恨,还有点别的。
像愧疚,又像解脱。
王姨,我停下脚步,我爸……他以前也这样吗
王姨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你爸年轻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在镇上工厂上班,还总给你买糖吃。
后来你奶奶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必须生儿子’,你妈又总煽风点火,他才慢慢变了。
我想起日记里妈的字迹:得让建国也觉得,女儿就是没用。
原来爸的狠心,也是被教唆出来的。
正说着,村口传来吵嚷声。
几个邻居围着个板车,车上堆着锅碗瓢盆,爸和妈站在旁边,脸色铁青。
林强蹲在地上,像只斗败的公鸡。
这是干啥王姨拉过一个婶子问。
搬家呗!婶子撇撇嘴,张桂芬说在村里待不下去了,要带着全家去城里打工。
还说要把老房子卖了,给林强凑钱,找关系让他去城里上学。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还没死心。
那老房子是奶奶留下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上一世我死前提过一次,他们大概忘了。
那房子不能卖。我拨开人群走过去。
妈看见我,眼睛立刻红了:凭啥不能卖那是我家的房子!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我盯着她,村委会有备案。
妈的脸瞬间白了,爸把头转向一边,不敢看我。
林强突然跳起来:那是我家的!我出生就在那儿!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外人凭啥占我家房子!
他像疯了一样扑过来,要撕我的头发。
爸一把拉住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强子,别闹了。
爸!林强挣开他的手,你咋也帮她那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的!
你忘了奶奶说过,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吗
奶奶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林强刚五岁。
她怎么会跟林强说这些
王姨突然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你奶奶是说过这话,但她没说,这房子早就在遗嘱里写给晓晓了。
她说晓晓是林家第一个孙女,这房子得给她留着,将来做嫁妆。
张桂芬,这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妈的脸,唰地变成了死灰。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板车上。
锅碗瓢盆哐当掉下来,碎了一地。
像她此刻的表情。
爸猛地抬头看我,眼里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
晓晓,爸……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邻居们炸开了锅。
怪不得张桂芬急着卖房,原来是想私吞!
连老太太的遗嘱都敢瞒,这心也太黑了!
赶紧把房产证拿出来看看!是不是真写着晓晓的名字!
妈瘫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爸蹲下去,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抖得厉害。
林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尖叫起来: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
我是林家的根!房子就该是我的!
他冲过来要打我,却被爸一把拽住。
够了!爸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房子确实是你姐的。
你妈早就知道,是她把遗嘱藏起来了。
上一世……上一世你姐死了,她才把房子过户给你。
这话像炸雷,在人群里响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爸知道
他知道上一世我死了
爸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你不是一般的重生,对不对
你记得所有事,记得你是怎么死的。
我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他怎么会知道
那天你说有证据,我就该想到的。爸的声音发颤,你从来没那么硬气过,除非……
除非你带着上一世的恨,回来了。
妈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向爸: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
你想毁了我们全家吗!
爸没躲,任由她打着,只是看着我。
晓晓,上一世是爸对不起你。
爸被猪油蒙了心,被你妈和你奶奶骗了。
直到你死了,我才在你枕头下发现那本日记,才知道你妈是怎么算计你的。
我想补偿你,可没机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呜咽。
林强彻底傻了,站在原地,像尊石像。
邻居们听得目瞪口呆,有人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王姨叹了口气,走上前:老林,你早该说了。
当年你妈逼着张桂芬生儿子,不然就离婚,这事我是知道的。
但你妈也说了,要是生了儿子,必须保证女儿的前程,不然就让张桂芬净身出户。
是张桂芬,故意把这话瞒了下来,还天天在你面前说女儿没用,才让你一步步走到今天。
就连上一世你姐的死,也是张桂芬跟林强提前算计好的,你只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爸猛地抬头,看向妈,眼神里全是不敢置信。
是真的吗他声音抖得厉害,晓晓的死,你早就知道
妈瘫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不是我……我没……
真相像剥洋葱,一层层揭开,露出最辣眼睛的芯。
我看着爸,看着妈,看着林强。
突然觉得很累。
这些人,这些事,像附骨之疽,缠着我两辈子。
爸,我开口,声音出奇地平静,说这些没用了。
上一世的债,这一世我讨回来了。
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再也不相干。
我转身要走,林强突然从后面抱住我的腿。
姐!我错了!
我不该抢你的名额,不该跟妈一起骗你!
你原谅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极了上一世我求他放过我时的样子。
我低头看着他,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晚了。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林强,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你不是小孩子了。
林强的哭声戛然而止,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村委会的人赶来了,带着房产证和奶奶的遗嘱。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房子是我的。
奶奶的遗产,也是我的。
妈被村委会带走了,据说要以诈骗和伪造文书的罪名,上报给镇上的司法部门。
爸没走,他蹲在老房子门口,守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早上,他给我留下一张纸条,走了。
上面写着:晓晓,爸去自首了,关于上一世的事,爸也有责任。你好好读书,别惦记我们。
我把纸条烧了。
风一吹,灰烬就散了,像从来没存在过。
王姨帮我搬了家,住进学校附近的新住处。
开学那天,她陪我去报到。
校门口,我看见林强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推着一辆收废品的板车,正在捡学生扔掉的矿泉水瓶。
看见我,他低下头,飞快地推着车跑了。
背影佝偻着,像个小老头。
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在乎。
班主任是个和蔼的女老师,听说了我的事,没多问,只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以后好好学。
第一节课,老师让每个人介绍自己。
轮到我时,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大家好,我叫林晓。
我来这儿,是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也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女孩子的前程,不是谁的垫脚石。
教室里很安静。
然后,响起了掌声。
有人在下面小声说:我知道她,就是那个被家里逼着让名额的女生。
太厉害了,换成我,早就被打垮了。
我笑了笑,坐下。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本上,字里行间都透着亮。
放学路上,王姨在等我。
她手里拿着个饭盒:给你带了红烧肉,补补。
对了,你爸托人带话,说他在里面挺好的,让你别担心。
我点点头,没说话。
走到巷口,看见张奶奶在门口择菜。
她朝我招手:晓晓,过来。
奶奶给你留了几个煮鸡蛋,读书费脑子。
我走过去,接过鸡蛋。
谢谢您,张奶奶。
谢啥。她拍拍我的手,以后好好的,比啥都强。
我看着手里的鸡蛋,看着王姨的笑容,看着远处夕阳染红的天。
突然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两辈子的挣扎,两辈子的委屈,好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长。
但我不再怕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能救自己的,从来都不是别人。
是你自己,是你不肯放弃的那口气。
是你哪怕被踩进泥里,也要挣扎着站起来的勇气。
我抬起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轻快,像要飞起来一样。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