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村口神算坑我去做
宫女
王二柱蹲在爹的床头,耳朵里灌满了那阵比漏风的风箱还难听的咳嗽声。他盯着床底下那个空了三天的药罐,指节攥得发白,粗糙的掌心被指甲掐出几道红痕。炕上铺的稻草早就板结了,露出的篾片把爹的脊梁骨硌出深深的印子,像块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老木头。
咳咳……
咳……
王老实突然猛地弓起身子,脖子上青筋暴起,脸涨成了紫茄子。二柱慌忙扑过去给爹顺气,粗糙的手掌在爹嶙峋的背上搓得发响,可那口痰就像生了根,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急得直跺脚,余光瞥见窗台上那半碗昨晚剩下的米汤,想端来给爹润润喉,手刚碰到碗沿又缩了回来
——
那是爹今天唯一的口粮。
水……
水……
王老实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细得像根棉线。二柱咬咬牙,转身舀了瓢水缸底的沉水,兑了点灶台上温着的热水,用粗瓷碗盛着递过去。爹颤抖着捧起碗,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碗底的泥垢,却还是贪婪地一口口往下咽,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只濒死的青蛙。
爹,要不咱再去求求张郎中
二柱的声音发涩,我把那亩薄田卖了……
放屁!
王老实突然来了力气,把碗重重墩在炕沿上,水溅出大半,卖了地,来年喝西北风你当你爹是等死的窝囊废
他咳得更凶了,用袖子抹了把嘴,袖口上那块油亮的补丁沾了点暗红的血丝。二柱的心猛地一沉,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这年春天旱得邪乎,地里的麦子只长到膝盖高,麦穗瘪得像没吃饱的麻雀。前阵子一场冰雹砸下来,别说卖钱,连种子都收不回。家里最后一点铜板,昨天刚给爹抓了副最便宜的草药,现在灶房的米缸能照见人影,油罐早就空得能当铜锣敲。
王二柱今年二十岁,本该是村里最壮实的后生,可如今穿着件打了七八个补丁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得能透光。他往镜子前一站,能看见自己黝黑的脸膛上沾着的泥灰,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子硬得像钢针,两道眉毛浓得能拧出水。这模样别说是姑娘,就算是往庙里一站,都能被当成黑面神。
咳咳……
你过来。
王老实突然朝他招手,声音里带着股神秘兮兮的劲儿。二柱凑过去,闻到爹身上那股草药混着汗臭的味道,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昨天我让隔壁三丫扶我去村口晒太阳,
王老实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碰到刘半仙了。
二柱撇撇嘴。那刘半仙是去年从外乡流窜来的,整天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拿着个破罗盘在村口装神弄鬼。上个月有户人家丢了鸡,找他算卦,他说鸡被狐狸精叼走了,结果第二天在自家柴房找到了
——
被他自己家的猫拖去的。
他看了看你的生辰八字,又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
王老实越说越激动,咳嗽都忘了,说你这命相,是‘潜龙在渊’!
啥龙
二柱没听懂。
就是说你是条藏在水里的龙!
王老实拍着炕沿,他说你只要进了宫,保管能发大财!不出三年,就能把咱这破屋换成青砖瓦房,还能给我请京城最好的大夫!
二柱听得直皱眉:爹,您糊涂了进宫那不是太监才去的地方吗我可不去挨那一刀!
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捂住了裤裆,引得王老实
噗嗤
一声笑出来,又接着咳个不停。
谁说让你当太监了
王老实好不容易顺过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件桃粉色的花棉袄。那棉袄看着有些年头了,袖口磨得发亮,领口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牡丹花,一看就是女人穿的。
这是……
二柱愣住了。
你娘当年的嫁妆,
王老实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走得早,我一直没舍得扔。
他顿了顿,突然提高音量,刘半仙说了,你得扮成姑娘进去!就说是逃难来的孤女,名叫‘二丫’,保准能被选上!
二柱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爹!您这是让我去唱戏呢我这嗓门,一开口能把屋顶掀了;我这力气,能把门槛给拆了,谁能信我是姑娘
他说着还故意粗着嗓子喊了句
妹妹你坐船头,震得窗纸都嗡嗡响。
你不会小点声
王老实赶紧捂住他的嘴,刘半仙说了,现在宫里正缺人手,尤其是粗使的宫女。你就说你爹娘死得早,跟着叔叔长大,叔叔家遭了灾,才出来讨活路的。你这壮实劲儿,正好说自己从小干农活,有力气!
二柱看着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知道爹不是糊涂,是病急乱投医。可这事儿也太荒唐了,男扮女装进宫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掉脑袋的罪!
我不去,
他梗着脖子,要去您自己去。
你这混小子!
王老实急了,抓起炕边的旱烟杆就要打,手举到半空又无力地垂下,我这病……
我这病拖不了多久了……
他说着,浑浊的眼泪就滚了下来,我知道这事儿难,可咱实在没活路了啊……
你就当是为了我,去试试要是实在不行,再跑回来也行啊。
二柱看着爹佝偻的背,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爹,我去!我去!
王老实一把将他拉起来,爷俩抱着哭了半天,把满屋子的愁苦都哭进了那床破旧的棉被里。
第二天鸡还没叫,二柱就被爹从被窝里薅了起来。王老实找出个破陶罐,倒了点锅底灰,又掺了点猪油,在二柱脸上涂涂抹抹。二柱对着那面裂了缝的铜镜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
原本黝黑的脸被涂成了黄蜡色,还点了几颗雀斑,看着倒真像个常年风吹日晒的农家女。
胡子呢
王老实盯着他的下巴。二柱赶紧拿起镰刀,小心翼翼地刮了起来,刮得下巴火辣辣地疼,总算把那些硬茬子处理干净了。
还有这眉毛,太浓了。
王老实皱着眉,找了根烧黑的细木棍,蘸着水给二柱描眉。他手一抖,把左边的眉毛画成了个弯月,右边的却画成了个锯齿,看着像庙里的判官。
爹,您这是给我画的还是给鬼画的
二柱急了。
别乱动!
王老实拍了他一下,又折腾了半天,总算把眉毛画得淡了些,只是看着还是有些别扭。
最后是穿衣服。那桃粉色的花棉袄套在二柱壮实的身子上,紧绷绷的,胳膊一抬就能听见布帛被拉扯的声音,胸前被他塞了两团棉花,鼓囊囊的像揣了两个窝窝头。下身是条靛蓝色的粗布裤子,裤脚用绳子系着,勉强遮住了他粗壮的脚踝。
走两步我看看。
王老实往后退了两步。二柱学着村里姑娘的样子,扭扭捏捏地走了几步,感觉自己像只被捆住了爪子的熊,浑身不得劲。他那大脚板塞在娘留下的绣花鞋里,脚趾头都蜷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不行不行,太硬了。
王老实摇头,得轻点,温柔点,像风吹杨柳似的。
二柱深吸一口气,再走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胯扭得像麻花,结果脚下一崴,差点摔个屁股墩。爷俩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都红了眼眶。
王老实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二柱手里:这是家里最后两个硬馒头,你路上吃。
他又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布包,里面包着三枚铜板,这钱你揣好,万不得已的时候用。
二柱把馒头和铜板紧紧攥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他又给爹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的时候,看见爹用袖子偷偷抹着脸。
爹,您等着我,我一定赚大钱回来给您治病!
他咬着牙说。
哎,哎,
王老实点头,路上小心,到了宫里少说话多干活,别惹祸……
要是实在不行,就赶紧跑回来,爹不怪你。
二柱

了一声,不敢再看爹,转身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子。
走到村口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刘半仙居然已经蹲在那棵老槐树下了。他看见
二丫,眼睛一亮,捋着那几根稀疏的胡子说:姑娘这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啊!
二柱心里暗骂,脸上却不敢表露,低着头小声说:多谢仙长指点。
去吧去吧,
刘半仙挥挥手,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了县城就能看到招宫女的牌子了。记住,少说话,多干活,见了官差要磕头,问话的时候别抬头。
二柱点点头,揣着馒头,一步一挪地往县城走去。那绣花鞋实在磨脚,没走几里路,脚后跟就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他渴了就喝路边沟里的水,饿了就啃两口硬馒头,那馒头干得像石头,得就着水才能咽下去。
走了整整一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总算看到了县城的城门。城门口果然贴着张告示,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站在那里,旁边围着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像群麻雀。
二柱心里打鼓,磨磨蹭蹭地凑过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差看见他,眼睛一瞪:排队去!
二柱赶紧往队伍后面站,偷偷打量着周围的姑娘。她们一个个都穿着干净的衣服,有的还抹了胭脂,细皮嫩肉的,跟自己这
黄脸婆
模样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他心里更慌了,琢磨着自己肯定选不上,要不还是回去吧可一想到爹的咳嗽声,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
轮到他的时候,官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着眉说:叫啥
二……
二丫。
二柱的声音憋得像蚊子哼,还故意掐着嗓子,听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哪儿人家里还有啥人
官差拿起笔。
俺是王家庄的,爹娘都……
都没了,跟着叔叔过,叔叔家遭了灾,俺就出来了。
二柱低着头,不敢看人。
官差又问了几句,见他老实巴交的样子,又看他身板壮实,想着宫里正好缺个挑水劈柴的粗使宫女,就挥挥手:行了,进去吧,跟后面那几个走。
二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赶紧跟在几个姑娘后面往里走。进了城,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皇宫门口。那宫门高大得吓人,朱红色的大门上钉着一排排金色的铜钉,两个石狮子蹲在门口,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就让人腿软。
进了宫门,又走了好几个院子,才到了宫女住的地方。那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十几个姑娘挤在一间屋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味和脂粉味混合的怪味。二柱找了个角落坐下,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露馅。
第二天一早,她们就被带到了御膳房。一个满脸油光的胖厨子站在门口,叉着腰说:你们几个新来的,都给我听好了!在御膳房干活,手脚要麻利,眼睛要放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要是出了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他指着二柱:你,看着壮实,就去劈柴挑水,顺便给我打下手。
二柱赶紧点头,跟着一个老宫女去了柴房。劈柴挑水对他来说倒是轻车熟路,他抡起斧头,咚咚咚
几下就劈了一堆柴,挑水的时候一次能挑两桶,看得老宫女直咋舌:这丫头看着不起眼,力气倒真不小。
二柱嘿嘿一笑,不敢多说。他心里正暗自庆幸,觉得这活儿还挺适合自己,只要不出啥幺蛾子,混几个月赚点钱就赶紧跑路。
可他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
那天中午,御膳房要给皇帝做红烧肉。胖厨子忙着指挥其他人,就让二柱去把糖罐拿来。二柱在灶台边转了半天,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陶罐,一个贴着

字,一个贴着

字。可他小时候没读过书,压根不认识这俩字,只能凭着印象猜
——
村里办喜事的时候,红糖都是大块大块的,看着颗粒粗;盐都是细白的粉末。他拿起一个罐子摇了摇,听见里面的颗粒沙沙响,看着也挺粗,就以为这是糖罐,抱起来就往厨子那儿跑。
大厨,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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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厨子正忙着翻炒肉块,头也不抬地说:倒!使劲倒!陛下就爱吃甜口的!
二柱也不含糊,抱起罐子
哗啦
一下就倒了大半罐。只见锅里的肉瞬间被裹上了一层白花花的东西,胖厨子还没反应过来,用勺子搅了搅,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不对啊,这糖咋是咸的
他拿起罐子一看,脸

地一下白了
——
那赫然是盐罐!
你个丧门星!
胖厨子气得一脚踹在二柱腿上,谁让你拿盐的!
二柱吓得魂都飞了,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我……
我不认识字……
你你你……
胖厨子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红烧肉是要给皇帝吃的,现在放了这么多盐,别说吃了,闻着都齁得慌。他赶紧想补救,往锅里倒了点水,又加了点糖,可那咸味早就渗进肉里了,怎么也盖不住。
完了完了,
胖厨子瘫坐在地上,这要是送上去,咱家的脑袋都得搬家!
周围的宫女太监也都吓坏了,谁也不敢说话。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尖细的嗓子:御膳房的,陛下的午膳准备好了吗
是传膳的太监来了!胖厨子脸都绿了,看看锅里那黑乎乎、咸得发苦的红烧肉,又看看跪在地上的二柱,突然眼睛一闭,心一横:装!赶紧装!说不定陛下今天口味重呢!
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菜装进食盒,胖厨子哆哆嗦嗦地亲自提着,跟着传膳太监走了。二柱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自己这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他在灶台边蹲了一下午,连饭都没敢吃,就等着胖厨子回来砍他的脑袋。可左等右等,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见胖厨子摇摇晃晃地回来。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走路像踩在棉花上,看见二柱就
噗通
一声跪了下来。
祖宗!你真是咱家的祖宗!
胖厨子抱着二柱的腿,哭得稀里哗啦,陛下……
陛下居然没发火!
二柱懵了:没……
没发火
不但没发火,还说这红烧肉有特色!
胖厨子抹着眼泪,说从来没吃过这么……
这么有嚼劲的肉,让咱家明天再给做一份!
二柱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能齁死驴的红烧肉,皇帝居然说好吃难道这皇宫里的人,口味都这么重吗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胖厨子!陛下有旨,让今天做红烧肉的那个宫女,明天去御前伺候!
二柱的脸

地一下白了。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第二章:皇帝偏要
二丫
伺候
王二柱瘫在灶台边的草堆上,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小太监的话像块烧红的烙铁,滋啦
一声烫在他脑子里
——
去御前伺候那不是把自己这只冒牌货往真龙眼前送吗
祖宗,你倒是说句话啊!
胖厨子还抱着他的腿哭,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裤腿。二柱低头看着那片湿痕,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穿的是娘的花棉裤,心里一阵发堵,猛地把腿抽出来:哭啥!再哭把御膳房的面粉都哭潮了!
他这一嗓子嗓门忒大,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掉下来了。胖厨子吓得一哆嗦,抹着眼泪看他:二丫姑娘,你……
你别吓老奴啊。
谁吓你了
二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去就去呗,反正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腿肚子转着圈儿地抖,跟刚抽完筋似的。
当晚二柱没敢合眼。同屋的宫女们都羡慕他走了
狗屎运,能到皇帝跟前当差,七嘴八舌地教他规矩:见了陛下要磕头,头不能抬得太高递东西要用双手,不能跨过龙案陛下问话要细声细气,不能大声嚷嚷。二柱蹲在墙角,把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叨,念到后来都串了词,变成
见了陛下要递东西,头不能跨过龙案。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悄悄摸出枕头底下的铜镜。镜子裂了三道缝,照出来的人影跟哈哈镜似的,可还是能看见他那没刮干净的胡茬子,青黢黢的像片杂草。二柱赶紧摸出爹给的镰刀,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刮。刀锋刚碰到下巴,就听

的一声,一道血口子冒了出来。
咋了咋了
隔壁床的宫女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没……
没啥,
二柱慌忙用袖子捂住下巴,被蚊子叮了口,挠破了。
那宫女打了个哈欠:宫里的蚊子可毒了,明天我给你点艾草。
说完倒头又睡了。二柱看着袖口上的血印子,心头发苦
——
这还没见到皇帝呢,先给自己放了血,可不是啥好兆头。
卯时刚过,李公公就带着两个小太监来了。他穿着身石青色的蟒纹袍,手里拿着串紫檀木的佛珠,脸上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可二柱总觉得他那双三角眼能看透人的心。
二丫姑娘
李公公的声音不高不低,像根羽毛搔着人的耳朵。
奴……
奴婢在。
二柱赶紧跪下,膝盖磕在青砖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
起来吧,咱家带你去见陛下。
李公公转身往外走,步子迈得又小又稳,像踩在棉花上。二柱跟在后面,努力学着他的样子迈小碎步,结果走得太急,差点踩到自己的裤脚摔个跟头。
穿过几重宫院,二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红墙黄瓦在太阳底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路边的花池里种着他叫不上名的花,开得比村里的向日葵还艳。太监宫女们见了李公公都低着头行礼,大气不敢出。二柱缩着脖子,感觉自己像只误入凤凰窝的野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到了一座大殿门口,李公公停下脚步,转身对二柱说:陛下正在练字,你进去后少说话,陛下让你干啥你再干啥,听见没
听见了。
二柱点头如捣蒜。
李公公推开门,里面飘出一股墨香。皇帝正背对着门站在案子前,穿着件明黄色的常服,头发用根玉簪束着。二柱刚要跪下,就听皇帝说:是李伴伴吗昨天那红烧肉还有没有朕还想再尝尝。
二柱吓得腿一软,噗通
就跪下了,把地砖磕得

一声响。
皇帝转过身来,二柱偷偷抬眼瞅了一下,心里
咯噔
一下
——
这皇帝看着比村里的王秀才还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长得挺俊,就是嘴角总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劲儿,看着不像个威严的君主,倒像个爱捉弄人的富家公子。
你就是那个做红烧肉的丫头
皇帝放下手里的狼毫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二柱穿着那件紧绷绷的花棉袄,胸前的棉花团歪到了一边,看着像揣了个歪瓜裂枣。
回……
回陛下,是奴婢。
二柱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抬起头来。
二柱硬着头皮抬头,正好对上皇帝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口深井,看得他心里发毛。他赶紧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昨天那肉做得不错,
皇帝突然说,有嚼头,朕喜欢。
二柱懵了
——
那能齁死驴的红烧肉,皇帝居然说不错难道这皇宫里的人都吃惯了重口味
谢……
谢陛下夸奖。
他结结巴巴地说。
皇帝笑了笑,走到他跟前:你叫二丫哪的人啊
回陛下,奴婢是王家庄的。
家里还有啥人
爹娘都……
都没了,跟着叔叔过,后来叔叔家遭了灾,奴婢就出来了。
二柱把早就编好的瞎话背了一遍,背到最后一句,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皇帝点点头,没再追问,指着案子上的砚台说:来,给朕研墨。
二柱赶紧爬起来,走到案子前。那砚台是黑紫色的,看着像块大石头,上面还刻着花纹。他拿起旁边的墨锭,学着村里先生的样子往砚台上倒了点水,然后开始磨。可他手太糙,没轻没重的,磨了没几下,啪嗒
一声,墨锭掉进了砚台里,溅了他一脸墨汁。
噗嗤
一声,门口的李公公没忍住笑,赶紧用袖子捂住嘴。
二柱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去捡墨锭,结果手忙脚乱地把砚台也碰倒了,墨汁
哗啦
一下流了一案子,还溅到了皇帝的明黄常服上,留下几个黑点子。
奴……
奴婢罪该万死!
二柱
噗通
又跪下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贴身的衣服黏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皇帝看着自己衣服上的墨点,又看看跪在地上、满脸墨汁的二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用手指着他说:你……
你这丫头,真是个活宝!
二柱愣了,抬头看着皇帝。只见皇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笑一边说:朕还是头一回见把墨研成这样的,你这是想给朕的龙袍染个色
李公公也走上前来,拿出块干净的帕子递给皇帝:陛下息怒,这丫头许是太紧张了。
朕没怒,
皇帝接过帕子擦了擦衣服,朕觉得有趣得很。你看她那脸,跟庙里的黑无常似的。
二柱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墨汁,赶紧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花,把脸颊也抹上了黑,看着更滑稽了。皇帝笑得更欢了,指着他说:行了行了,别擦了,再擦就成包公了。李伴伴,带她去洗洗,换身衣服再来。
李公公应了声,给二柱使了个眼色。二柱赶紧跟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皇帝在后面说:洗干净了再来,朕还等着看你怎么给朕添麻烦呢。
二柱的脚底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李公公把他带到偏殿的耳房,里面有个铜盆,早就倒好了热水。赶紧洗洗吧,
李公公递给她一块胰子,老奴在外面等着。记住,一会儿见了陛下,手脚麻利点,老奴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二柱点点头,等李公公出去了,赶紧脱了外套,用热水洗脸。那墨汁看着黑,其实挺好洗,用胰子擦了几遍就干净了。他看着盆里的水变成了墨汁,心里直打鼓
——
这皇帝到底是啥脾气挨了骂还笑,被弄脏了龙袍也不发火,莫不是个傻子
正琢磨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李公公的声音:姑娘洗好了吗陛下等着呢。
就……
就好了!
二柱赶紧把衣服穿好,系扣子的时候手一抖,把扣子系错了位,胸前的棉花团又跑了出来。他慌忙把棉花塞回去,系好扣子,对着墙上挂着的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见没啥大毛病,才跟着李公公回到大殿。
皇帝已经换了件衣服,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见二柱进来,招招手:过来,给朕递杯茶。
二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拿起茶壶给皇帝倒茶。他的手还在抖,倒了半天,茶才刚没过杯底。皇帝看着他那副样子,故意说:你倒是倒满啊,想渴死朕
二柱一紧张,手一抖,茶壶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热水溅了皇帝一裤腿。
奴……
奴婢……
二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脸白得像张纸。
皇帝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的裤腿,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非但没生气,反而摸着下巴说:你这丫头,还真是干啥啥不行,闯祸第一名。
他站起身,走到二柱跟前,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朕就喜欢你这笨劲儿,比那些整天装模作样的强。
二柱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他能感觉到皇帝的手劲不大,可自己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
直跳。
陛下,要不要传旨责罚
李公公在一旁问道。
罚啥
皇帝摆摆手,罚她给朕再沏壶茶。要是再摔了,就罚她把御膳房的水缸都挑满。
二柱一听要挑水缸,心里更慌了
——
那御膳房的水缸比他家的米缸还大,挑满了得累断腿。他赶紧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又去拿了个新茶壶,这次倒茶的时候屏住呼吸,手稳得像块石头,总算把茶稳稳地递到皇帝手里。
皇帝喝了口茶,点点头:嗯,这次没泼,有进步。
他放下茶杯,指着案子上的宣纸说:来,陪朕练字。
二柱站在旁边,看着皇帝挥毫泼墨。皇帝写的字龙飞凤舞,看着挺好看,就是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写了一会儿,皇帝把笔递给她:你也来写写。
二柱吓得连连摆手:奴婢……
奴婢不会写字。

皇帝挑眉,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二柱红了脸,点点头。他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上学,别说写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
皇帝倒也没为难他,把笔放下:那你给朕磨墨吧,这次要是再把墨锭掉进去,朕就真罚你了。
二柱赶紧拿起墨锭,小心翼翼地磨起来。这次他学乖了,手上用了巧劲,墨锭转得又稳又快,没一会儿就磨好了一砚台墨。皇帝看着他磨的墨,点点头:嗯,这还像点样子。
正说着,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皱了皱眉,似乎不太高兴:让她进来吧。
二柱心里咯噔一下,皇后那可是后宫之主,要是被她看出自己是男扮女装,那可就死定了。他赶紧往皇帝身后缩了缩,想把自己藏起来。
没一会儿,就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个穿着凤袍的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看着三十多岁,长得挺端庄,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冰碴子似的,扫过二柱的时候,让他打了个寒颤。
陛下,臣妾听说您这儿来了个有趣的宫女,特来看看。
皇后的声音柔柔的,可听着却让人不舒服。
皇帝指了指二柱:就是她,叫二丫,笨得挺有意思。
皇后的目光落在二柱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这宫女看着倒是壮实,就是这眉眼……
有点太粗了。
二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粗点才好,干活有力气。
皇帝笑着说,昨天她给朕做的红烧肉,味道绝了。
皇后的脸色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既然陛下喜欢,那臣妾就不打扰陛下练字了。
她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二柱一眼,转身带着宫女走了。
二柱看着皇后的背影,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像被蛇盯上了似的。
别怕,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后就是那样,见了谁都像审犯人。
二柱点点头,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总觉得皇后刚才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好像已经看出了什么。
接下来的半天,二柱过得提心吊胆。给皇帝研墨的时候,眼睛盯着墨锭,耳朵却听着周围的动静,生怕再有人来。皇帝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偶尔让他递个东西,说句话。
快到午时的时候,李公公进来禀报:陛下,该用午膳了。
皇帝点点头:让御膳房把昨天的红烧肉再端一份来。
二柱一听,吓得差点把手里的镇纸掉地上
——
那红烧肉他可不敢再做了,再做一次,自己的小命怕是真保不住了。
陛下,
他鼓起勇气说,那红烧肉……
奴婢昨天是瞎做的,今天做不出来了。
皇帝哈哈大笑:朕知道,就是想再尝尝那味儿。让胖厨子做,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二柱这才松了口气,跟着皇帝去了膳房。胖厨子听说皇帝还要吃红烧肉,脸都白了,拉着二柱的袖子小声说:祖宗,这次可千万别再拿错了!
二柱点点头,站在旁边看着胖厨子做菜。只见胖厨子小心翼翼地往锅里放糖,放一点尝一点,那谨慎的样子,比给菩萨上供还虔诚。二柱在旁边看着,心里直乐
——
昨天还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今天就跟个孙子似的。
红烧肉做好了,端上桌的时候,皇帝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皱起眉头:不对,不是昨天那味儿。
胖厨子吓得
噗通
跪下了: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是少了点东西。
他看向二柱,你昨天到底放了啥
二柱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奴……
奴婢把盐当成糖放了。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比上次还厉害,指着二柱说:你……
你可真是个奇才!居然能把盐当成糖!
胖厨子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看着二柱的眼神,就像看个怪物。
皇帝笑了半天,才止住笑,对胖厨子说:再做一份,这次让二丫放调料。
胖厨子和二柱都愣住了。
陛下,这……
胖厨子想说什么,被皇帝打断了。
让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废话。
皇帝看着二柱,二丫,这次可别再拿错了。
二柱硬着头皮点头,心里把皇帝骂了千百遍
——
这皇帝绝对是个傻子,放着好好的菜不吃,非要吃那齁死人的玩意儿!
没办法,胖厨子只好又做了一份红烧肉。到了放调料的时候,二柱拿起糖罐,心里默念着
这是糖这是糖,小心翼翼地往锅里倒了一点。
不够不够,再多放点!
皇帝在旁边指挥。
二柱又倒了点,皇帝还说不够。最后倒了小半罐,皇帝才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就这量。
二柱看着锅里白花花的糖,心里直发怵
——
这虽然是糖,可放这么多,也能齁死人啊!
果然,红烧肉端上来,皇帝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没两下,脸就皱成了包子,咕咚
一声咽下去,指着二柱说:你……
你这丫头,故意的吧
第三章:发财回家当
万元户
王二柱瞅着皇帝那拧成疙瘩的脸,腿肚子转着圈儿打颤,噗通
一声跪在油光锃亮的地砖上,磕得脑门子

响:陛下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您让多放的啊!
皇帝捂着腮帮子,半天没说出话来。那口红烧肉甜得能粘住牙,现在舌头还麻得像被蜜蜂蛰过。他瞪着跪在地上的二柱,见这
丫头
脑袋快磕进地里了,后脖颈子的筋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突然
噗嗤
笑出声来:起来吧,朕还没说要治你罪呢。
二柱僵着身子没敢动,耳朵尖却支棱着听动静。直到李公公在旁边轻咳一声:姑娘,陛下让你起来呢。
他才哆哆嗦嗦地直起身,垂着手站在那儿,活像根被霜打蔫的高粱秆。
你说你,
皇帝用手里的玉筷敲了敲盘子,让你少放你偏多放,让你多放你能齁死人,这手艺不去街边卖糖人可惜了。
二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讷讷地说:奴婢……
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还想有下次
皇帝挑眉,再让你碰调料,御膳房的糖罐子都得被你搬空。
话虽这么说,却夹起一块红烧肉慢悠悠地嚼着,不过这甜得也算有特色,比御厨做的多了点野趣。
二柱心里嘀咕:这哪是野趣,这是要人命啊。可不敢说出来,只能低着头装鹌鹑。
自那以后,皇帝算是跟
二丫
较上了劲。今儿让她陪着去御花园赏花,结果二柱把名贵的墨兰当成了能吃的野菜,伸手就想薅一把,被李公公眼疾手快地拦住:姑娘!那是西域进贡的珍品,一根叶子能抵你半年月钱!
明儿又拉着她去太液池钓鱼,二柱嫌鱼竿太细,说:陛下,这竿子钓个虾米还行,要钓大鱼得用俺家那根枣木竿,能扛住三十斤的大草鱼!
说着就往池边的柳树上瞅,琢磨着能不能折根树枝当鱼竿。
最惊险的是某天皇帝突发奇想,要跟
二丫
比摔跤。二柱哪敢跟真龙天子动手,可皇帝非逼着他来,还说:输了的人要把御膳房的点心全吃光!
二柱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他故意让着皇帝,可架不住自己力气太大,皇帝一推,他没站稳,哎哟
一声往后倒,正好撞在赶来送茶的太监身上,俩人滚成一团,茶水泼了皇帝一袖子。
你这丫头,
皇帝抖着湿袖子笑,摔跤不行,碰瓷倒是一把好手。
二柱爬起来,看见皇帝袖口的龙纹被茶水浸得发暗,吓得魂都飞了,又是跪地又是磕头,把额头磕得红通通的。李公公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偷偷塞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赶紧给陛下擦擦,老奴这心都快跳出来了。
日子就这么在鸡飞狗跳中过着,二柱的胆子渐渐大了些,只是每次换衣服都跟做贼似的。宫女们住的地方人多眼杂,他总等别人都睡熟了,才摸着黑躲在门后换衣服。有回正脱着外衣,突然进来个起夜的宫女,二柱吓得赶紧把棉袄往身上裹,结果把胸前的棉花团掉在了地上。
二丫,你掉东西了。
那宫女弯腰捡起来,借着月光一看,咦这不是棉花吗你揣这个干啥
二柱脑子飞速旋转,急中生智说:俺……
俺怕冻着心口,揣点棉花暖和。
宫女信以为真,还说:你这法子好,回头我也揣点。
等那宫女走了,二柱摸着胸口直喘气,后背的冷汗把内衣都湿透了。
这天傍晚,皇帝留
二丫
在书房伺候晚膳。小太监端来一碟酱肘子,皇帝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也吃,别总站着。
二柱摆摆手:奴婢不敢。
让你吃你就吃,
皇帝把一个肘子塞到他手里,朕看你干活有力气,得多吃点肉补补。
二柱捧着肘子,看着那油光锃亮的皮,肚子
咕噜
叫了起来。他确实饿坏了,早上就吃了个馒头,中午忙着给皇帝收拾打翻的棋盘,连饭都没顾上吃。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皇帝的样子,张开大嘴咬了下去。
这一口下去可坏了。二柱吃东西向来狼吞虎咽,没注意到肘子上的骨头尖,咔嚓
一声咬到了牙,疼得他

一嗓子,眼泪都下来了。
皇帝吓了一跳:咋了肘子咬人了
二柱捂着嘴,疼得说不出话,从嘴里吐出一小块碎牙来。
皇帝看着那碎牙,又看看二柱红肿的腮帮子,突然不笑了,盯着他看了半天,看得二柱心里直发毛。
你这牙口,倒像个常年啃骨头的汉子。
皇帝慢悠悠地说。
二柱心里
咯噔
一下,赶紧说:奴婢……
奴婢小时候跟野狗抢骨头练出来的!
皇帝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蝉鸣声,二柱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蝉鸣还响。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说:听说你后背有块被野猪啃的疤
二柱愣了一下,想起上次洗澡被撞见的事,赶紧点头:是……
是啊。
让朕看看。
皇帝放下茶杯。
二柱的脸

地白了,支支吾吾地说:陛下,男女授受不亲……
在朕面前,你还算不得‘女’。
皇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让二柱浑身一哆嗦。他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怕是早就看出什么了。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脱了外衣,露出后背。那块疤是小时候爬树摔的,长约三寸,像条扭曲的小蛇。皇帝走过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疤周围的皮肤。二柱的后背绷得像块铁板,大气都不敢出。
这疤确实像被东西啃的,
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但这皮肤……
可比宫里的侍卫还结实。
二柱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再也装不下去了,哽咽着说:陛下,奴婢……
奴婢是男的!奴婢叫王二柱,不是二丫!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招了
——
家里有多穷,爹病得多重,怎么听了刘半仙的话男扮女装进了宫。说到最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奴婢知道欺君之罪该万死,求陛下饶了俺爹,俺任凭陛下处置!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
噼啪
的声音。二柱低着头,等着皇帝发怒,心里把刘半仙骂了千百遍
——
这老东西,害苦俺了!
突然,头顶传来皇帝的笑声,一开始是低低的笑,后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直拍桌子:哈哈哈!朕早就看出来了!你那喉结,穿低领衣服时比贵妃的珠钗还显眼!
二柱愣住了,抬头看着皇帝。只见皇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他说:你第一天把糖当盐放,朕就觉得不对劲
——
哪有姑娘能有那么大的力气,端着糖罐跟举着绣花针似的。
那……
那陛下为啥不早说
二柱懵了。
早说破了,还有这么多乐子看吗
皇帝坐回椅子上,喘着气说,朕在宫里天天对着一群阿谀奉承的人,闷都闷死了。也就你这傻小子,敢把朕的龙袍泼湿,敢跟朕掰手腕,敢让朕吃齁死人的红烧肉。
二柱这才明白,自己在皇帝眼里,不过是个解闷的活宝。他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了起来,笑了没两声又想起自己还在犯着欺君之罪,赶紧又低下头。
行了,起来吧。
皇帝摆摆手,朕不怪你,要怪就怪那刘半仙,竟敢糊弄朕的子民。
他想了想,对李公公说:李伴伴,去取百两黄金来,再给王二柱准备身男人的衣服。
李公公应了声,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还有一套藏青色的锦袍。
这些钱你拿着,
皇帝把金元宝递给二柱,回去给你爹治病,再把房子翻新一下。这套衣服你换上,别再穿那身花棉袄了,看着眼晕。
二柱捧着金元宝,感觉像做梦似的,眼泪又下来了,噗通
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恩典!陛下的大恩大德,俺王二柱这辈子都忘不了!
行了行了,别磕了,
皇帝笑着说,再磕下去,朕的地砖都要被你磕碎了。你这就收拾收拾回家吧,免得夜长梦多,让皇后知道了,又要念叨朕。
二柱点点头,拿着金元宝和衣服,跟着李公公出去了。走到门口,皇帝突然说:对了,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听那些神棍瞎咧咧。要是缺钱了,就来京城找朕,朕还跟你掰手腕。
二柱回头,看见皇帝正对着他笑,心里暖烘烘的,用力点了点头。
换衣服的时候,二柱摸着那身锦袍,感觉比花棉袄舒服一百倍。李公公在旁边看着,递给他一个小包袱:这里面是陛下赏的一些伤药和银子,路上用。还有这个,
他拿出块木牌,上面刻着
御前红人
四个字,拿着这个,路上没人敢拦你。
二柱接过包袱和木牌,眼圈又红了:李公公,谢谢您这些日子照顾。
快走吧,
李公公摆摆手,老奴可不想再看你掉眼泪了,看着揪心。
二柱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红墙,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这次他没再扭捏,迈着大步,走得虎虎生风,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回到村里的时候,正是晌午。二柱穿着锦袍,背着包袱,一进村就被人围住了。
这不是二柱吗啥时候回来的
这衣服真好看,是啥料子的
你不是去城里讨饭了吗咋穿得这么体面
二柱笑着说:俺在京城做事,赚了点钱。
他没说自己进宫的事,怕说出来没人信。
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爹正蹲在门槛上晒太阳,咳嗽得直不起腰。二柱喊了声
爹,王老实抬起头,愣了半天,才揉着眼睛说:柱子你……
你回来了
回来了爹!
二柱跑过去,把金元宝拿出来,您看,俺赚大钱了!
王老实看着那金灿灿的元宝,眼睛都直了,伸手摸了摸,又咬了一口,确定是真金,突然老泪纵横:好小子……
好小子……
二柱赶紧扶着爹进屋,把钱的来历简单说了说,没敢提男扮女装的事,只说自己在宫里给皇帝当差,皇帝很喜欢他。
接下来的日子,二柱成了村里的名人。他请了最好的大夫给爹治病,请了工匠把老屋拆了,盖起了青砖瓦房,还买了两头牛,成了村里第一个
万元户。
王老实的病渐渐好了,每天都穿着二柱给他买的新衣服,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跟人吹嘘:俺儿在宫里当大官!皇帝都跟他称兄道弟!昨天还派人送了两坛好酒呢!
村民们听得啧啧称奇,都说王老实有福气。只有二柱知道,自己不过是皇宫里一场搞笑闹剧的主角。
有天傍晚,二柱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看着爹在屋里哼着小曲喝茶,心里美滋滋的。他摸了摸怀里李公公给的木牌,上面
御前红人
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突然想起皇帝说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
说不定哪天,真得回京城跟皇帝再掰一次手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