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碎玉不补,驸马换人做 > 第一章

1
跪求恩典
古言追妻火葬场男二上位
我是大芸最尊贵的永宁公主,却跪在御书房外为顾清求情。
只因他在边关为救白月光妹妹,违抗军令致三万将士殒命。
父皇震怒要将他凌迟,我磕破额头换来他贬为庶民。
他却搂着妹妹冷笑:公主这般纠缠,不觉得下贱吗
后来我亲手撕毁婚书,嫁给了新科状元苏珩。
大婚那日,顾凛浑身是血闯进喜堂。
他死死攥住我的嫁衣:你明明只爱我!
苏珩温柔地擦净我指尖血迹:殿下,脏东西莫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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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天,宫墙内的风却比腊月更割人。汉白玉铺就的御阶冰冷坚硬,寒气顺着膝盖骨缝丝丝缕缕地往上爬,冻得人四肢百骸都僵木了。
我,大芸永宁公主,毫无尊严地跪在这片象征无上皇权的石阶上。
额头早已不是自己的,每一次重重磕下去,沉闷的咚声在空旷的殿前回荡,伴随着皮肉骨骼与冷硬石面撞击的钝响。
温热的液体蜿蜒流下,滑过眉骨,淌过眼睫,视野里一片粘稠模糊的猩红,滴落在素白的宫裙前襟,晕开一朵朵刺目惊心的花。
殿内隐隐传来父皇暴怒的雷霆之音,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
……好一个顾清!为救一个女子,弃三军将士性命于不顾,私调兵马,擅离职守!三千忠魂埋骨黄沙!此等滔天大罪,千刀万剐亦不足惜!凌迟(千刀万剐)!给朕剐了他!剐了他!
那声音裹挟着帝王的震怒与刻骨的痛心,穿透厚重的殿门,砸在我的心口。每一句,都让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
父皇开恩!父皇开恩啊!我嘶哑地喊,声音早已不成调,带着浓重的血沫腥气,顾清……他是一时糊涂!他知错了!求父皇看在……看在他往日战功…饶他一命!求父皇开恩!
额头再次重重砸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知跪了多久,磕了多少个头。
御阶的冰冷和额头的剧痛交织,意识像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终于,那沉重的朱漆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大太监高公公弓着腰出来,拂尘轻甩,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恭谨,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殿下,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宫中特有的谨慎,陛下口谕:念在永宁公主以命相求,忠勇侯府世代功勋,免顾凛凌迟之刑。夺其忠勇侯爵位,褫夺一切官职封号,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录用。即刻生效。
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移开,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断裂。我瘫软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阶,浑身脱力,连指尖都在无法控制地轻颤。
成了……顾清,不用死了……
高公公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殿下,您这又是何苦为一个……唉。陛下让您去太医院,治伤要紧。
他顿了顿,顾清……已押送出宫,此刻,应在云雀门外。
云雀门!
我猛地抬头,牵动额上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顾不上擦拭满脸血污,也顾不上高公公后面说了什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石阶上爬起来。
眼前金星乱冒,眩晕阵阵袭来,双腿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我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尖锐的痛楚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顾清,等等我!
不顾宫规仪态、宫人侧目的惊诧,
我踉跄着、跌撞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巍峨的芸雀门方向狂奔。
宫道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腑生疼,额头的伤口在奔跑中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我顾不得擦拭,只拼命向前。
顾清,一定要等我!
终于,那高耸的芸红宫门遥遥在望。
沉重的门扉半开着,门外是喧嚣的街市,门内是死寂的皇权。
一辆简陋的青布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门洞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寒酸刺眼。几个佩刀的禁军侍卫面无表情地守在车旁。
而马车旁,站着两个人影。
顾清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袍,曾经象征无上荣光的麒麟金甲早已不见踪影。他背对着宫门,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被抽空了魂魄的萧索。
怀里,紧紧拥着一个人——我的庶妹,音雅。
音雅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色锦缎袄裙,颜色鲜亮得与这肃杀的宫门格格不入。她纤细的手臂柔若无骨地环着顾凛的腰身,脸颊贴在他胸前,微微仰着脸,正低声诉说着什么。
阳光从门洞斜射进来,恰好照亮她半边脸颊,泪珠晶莹,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楚楚可怜,惹人心碎。
顾清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他的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单薄的脊背,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温柔。那是我从未在他身上得到过的专注与怜惜。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从脚底一直冷到心脏。
全身狂奔带来的灼热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凉,比方才跪在御阶上时更甚千倍万倍。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门洞里显得格外突兀。
顾清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他安抚音雅的动作顿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曾经明亮如星、映照过沙场烽火、也曾短暂地为我停留过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浓烈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
音雅也怯怯地从他怀里探出头,看到我满脸血污、发髻散乱、裙裾撕裂的狼狈模样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随即化为更加泫然欲泣的柔弱。
她抓着顾凛衣襟的手指紧了紧,身体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仿佛我是会噬人的洪水猛兽。
阿清哥哥……她的声音带着受惊小鹿般的颤抖,是姐姐……姐姐她怎么变成……
顾清没有理会她,他的视线牢牢锁在我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字一句,清晰地割裂了门洞里死寂的空气:
公主殿下,他刻意加重了殿下二字,充满了轻蔑,追到此处,还不肯罢休
他搂紧了怀里的音雅,眼神淡漠得盯着我。
为了纠缠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顿了顿,永宁,你不觉得羞耻吗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羞耻下贱纠缠
御阶的冰冷,额头的剧痛,一路狂奔的窒息感,父皇的暴怒,高公公那声叹息……
......
原来,放弃尊严、赌上性命换来的他的生路,在他眼中,竟只是我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纠缠这一身狼狈的伤,满脸未干的血,在他和他心尖上的人看来,不过是一场可笑又可鄙的猴戏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顾清……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着喉咙,...我和你...还有婚约...
顾清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冰碴,这婚约是公主可求来的,我顾清此生,心中唯有音雅一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贵为公主,何苦自轻自贱,做此等令人不齿的纠缠今日你求来的恩典,我顾清不稀罕!带着你那高高在上的怜悯,滚回你的金銮殿去吧!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喉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我猛地侧过头,你就该被千刀万剐!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才救你!
说完哇地一声,我终于筋疲力尽,一口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宫墙根下。那暗红的色泽,在青灰的石面上洇开,刺目惊心。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向上浮。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空,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预料中坚硬冰冷的触感并未传来,反而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墨香、有些单薄却异常坚定的怀抱。
视线彻底模糊前,我恍惚看见一张清俊温润、此刻却写满焦急与痛惜的年轻面庞,还有那身象征新贵、绣着云雁的绯色官袍。
殿下!那声音清朗,此刻却撕裂般沙哑,殿下!
是谁
这个声音像黑暗里最后一点微光,在意识沉入无边深渊前,轻轻闪了一下。
……
再醒来时,鼻端萦绕着清苦微甘的药香。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了千斤巨石,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入眼是熟悉的明黄帐顶,上面绣着繁复精致的龙凤呈祥纹样。是我在宫中的寝殿,昭阳殿。额头上传来一阵阵钝痛,被什么妥帖地包裹着。
殿下!您醒了!
惊喜的呼唤带着哭腔,是自幼贴身伺候我的大宫女流云。她红肿着眼睛扑到床边,您吓死奴婢了!太医!快传太医!殿下醒了!
一阵忙乱后,太医诊了脉,确认我只是急怒攻心兼失血体虚,并无性命之忧,开了安神补血的方子,又细细叮嘱一番才退下。
寝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流云压抑的啜泣。我望着帐顶的游龙,御书房外刺骨的冰冷,云雀门下那锥心刺骨的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遍在心上反复凌迟。
心口猛地一阵绞痛,我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揪住胸前的锦被,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殿下!您别这样!为了那等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值当啊!流云哭着抱住我的手臂,您看看您自己……额头上的伤……吐的血……
是啊,为了一个顾清,我又把自己作践成了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人恭敬的通传:启禀殿下,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苏珩苏大人求见,已在殿外候了多时。
苏珩那个接住我的人
宣。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殿门轻启,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他穿着簇新的绯色官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眉眼温润清朗,带着书卷气,气质却沉静内敛。
正是金銮殿上被父皇钦点为状元的苏珩。
他走到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撩起官袍下摆,一丝不苟地行礼:微臣苏珩,叩见永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我虚弱地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垂着眼,姿态恭谨,看不出太多情绪。
苏卿何事我问。
苏珩站起身,依旧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却无半分卑微:臣奉陛下口谕,前来探望殿下凤体安康。陛下忧心殿下,特命太医院倾力诊治。他顿了顿,声音平稳清朗,另外,臣斗胆,有一物……欲呈交殿下过目。
他从宽大的绯色官袍袖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个用素白锦帕包裹着的物件。那锦帕层层叠叠,裹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捧着,递到流云手中,再由流云呈到我的面前。
我疑惑地接过。入手微沉,带着他的体温。
一层层揭开那柔软的素帕,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是玉佩。不,是碎玉。
那枚曾经象征着我与顾凛的婚约的玉佩,被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摔碎在御阶之上。
此刻,它们静静躺在素白的锦帕上。
龙佩和凤佩都已碎裂成数块,边缘锋利,断口处还沾着点点暗红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那是当日我磕头求情时留下的,我的血。
碎玉冰凉刺骨,那暗红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此物……是当日云雀门下,殿下……昏迷时遗落。苏珩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某种极力克制的东西,臣斗胆拾起。此乃殿下之物,臣不敢私藏,亦不敢……假手他人。
我攥紧了手中包裹着碎玉的锦帕,冰冷的玉石棱角硌着掌心,那干涸的血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当日的一幕幕,再次狠狠撞入脑海。
他……可有话留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珩沉默了一瞬,才缓缓道:顾……庶民言道:‘此等秽物,莫再污了音雅的眼。’
他复述得极其平直,不带任何情绪,却更显得那句话本身的残忍与决绝。
心口那处被反复撕裂的伤口,在这一刻,反而诡异地不再流血,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和冰冷的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席卷了全身,连带着那蚀骨的恨意,都沉淀了下去,凝结成一块坚硬的、再也不会融化的冰。
知道了。我闭上眼,将脸转向床内,声音疲惫至极,流云,送苏大人。
臣告退。苏珩再次躬身行礼。他退至殿门处,脚步却微微顿住。清朗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静力量,低低传来:殿下,碎玉难补,裂痕难消。然珠玉蒙尘,拂拭即可见其华;人心蒙昧,亦非绝无醒转之期。殿下珍重凤体,自有……拨云见日之时。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绯色的官袍消失在殿门的光影里。
碎玉难补,裂痕难消。是啊,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有些人,死了就是死了。
2
撕毁婚书
我慢慢坐起身,不顾流云的惊呼,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一步步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额上裹着厚厚的白纱,渗出点点暗红。
眼神空洞,却在那空洞深处,燃起两点幽冷、决绝的火焰。
流云,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取本宫的印信,去宗人府。
殿下流云不解。
取回一样东西。我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一字一句,清晰冰冷,本宫与顾清的——婚书。
半个时辰后,昭阳殿内灯火通明。
我端坐在主位之上,换上了正式的公主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鸾鸟,庄重而威严。
额头上那道浅粉的疤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面前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静静摊开着一卷明黄色的、用朱砂写着名字的婚书。
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锦匣,里面正是那对用素帕包裹着的、沾着暗红血迹的龙凤碎玉。
我提起御笔,饱蘸了浓黑的墨汁。笔尖悬在婚书上方,微微颤抖。
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名字顾清,掠过永结同心、白首不离的刺目誓言,最后落在锦匣中冰冷的碎玉上。
顾清,我低声呢喃,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我之间,今日……恩断义绝!
手腕猛地用力,饱蘸浓墨的御笔狠狠落下
力透纸背,狠狠划下!仿佛斩断的,是那早已腐朽不堪、令人作呕的过往!
流云,我丢开笔,任由墨汁溅染了袖口,声音疲惫却异常清晰,传本宫谕令:即刻出宫。将这两样东西,送到城西顾宅。交给他。告诉他--永宁公主府邸门前的石阶,从此以后,莫再踏足半步。脏了本宫的地。
殿内重归寂静。
我瘫坐在椅中,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那一笔抽空。
望着那摊在案上刺目的墨黑,心头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旷和……解脱。
终于,彻底结束了。
抬头出神,
突然,殿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谁我忙控制住情绪,声音依旧冰冷,
殿下,是臣,苏珩。门外传来清朗温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臣见殿下宫中烛火未熄,又闻流云姑娘言殿下心绪不佳……斗胆前来。臣……熬了一盏安神汤。
苏珩安神汤
我微微一怔。这个时辰……他怎么会……
进来吧。我收敛心神,淡淡道。
殿门被轻轻推开。苏珩端着一个白瓷小盅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绯色的官袍,显然是刚从衙门出来,未曾回府。
烛光下,他的眉眼温润依旧,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沉静。
微臣僭越了。他将白瓷小盅轻轻放在我手边的案几上,一股清甜的、带着药材微苦的香气袅袅散开,此乃宁心草、合欢皮所熬,佐以少许蜂蜜。臣……略通岐黄,此方或能舒缓心神,助殿下安眠。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刻意的讨好,只有纯粹的关心。我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揭开瓷盅的盖子,白气氤氲,模糊了他清俊的侧脸。
苏卿有心了。我低声道,目光落在盅内微微晃动的琥珀色汤液上。那股清甜的香气,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丝殿内凝滞的冰冷和心头的阴郁。
苏珩并未立刻退下,站在几步开外,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却并不显得卑微。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我耳中:殿下,臣幼时曾听乡间老人言:冬日严寒,冻毙饿殍无数。然待雪化冰消,春日暖阳之下,冻土深处,必有新芽破土而出。其势虽微,其志却坚,终成参天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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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平缓而沉静,如同溪流潺潺,
殿下,他抬起眼,目光坦荡地迎上我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我此刻苍白憔悴的倒影,今日之痛,如冬之酷寒。然冬终将尽,春必复来。殿下心性坚韧,远胜新芽。待得春回,自当……展翅凌霄,光耀九天。
一股暖流,伴随着那安神汤的清甜香气,悄然渗入。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臣子,他清俊温润,像一块未经雕琢却内蕴光华的美玉。
展翅凌霄……我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瓷盅边缘,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他沉静的眉眼上,苏卿觉得,本宫……还能吗
苏珩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诚的弧度。他再次躬身,声音清朗而笃定:
臣相信殿下。
……
那盏带着苏珩掌心温度的安神汤,似乎真的有种奇异的力量。
额上的疤痕彻底褪去,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些曾经被忽视的宫务和政务之中,在父皇的默许下,开始接触一些更核心的国事。翻阅奏章,聆听朝议,提出见解。
起初朝臣们眼神各异,或惊诧,或疑虑,但渐渐地,当我提出的河工预算削减方案切实可行,当我点出的边镇粮草转运漏洞被证实,那些目光中的轻视便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审慎的考量。
苏珩依旧时常出现在御前。他沉稳干练,才思敏捷,在江南漕运改制、边关互市等事务上屡有建树,深得父皇赏识。
御书房议事时,我们的目光偶尔会在舆图或奏章上相遇。
他依旧是那副沉静恭谨的模样,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有时我提出某个略显大胆的构想,他会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清晰的赞赏;有时他陈述某个复杂的环节,我若能迅速抓住关键,他清亮的眸子里便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悦。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朝堂的风云变幻中悄然滋生。
无关风月,只关乎对这江山社稷沉甸甸的责任,和那份被对方才华与心性所吸引的欣赏。如同一曲未曾言明却和谐共鸣的琴箫合奏。
……
时间如同御花园里结了薄冰的湖面,看似凝固,实则在水面之下,无声地流淌着。
我的伤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流云日夜不休的看顾下,渐渐愈合。
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粉色的疤痕,像一道无声的烙印,提醒着那场彻骨的背叛与羞辱。
我每日按部就班地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去御书房聆听父皇教诲,处理一些简单的宫务,表面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只是宫人们发现,永宁公主变了。
那双曾盛满对顾清将军爱慕的眸子,如今变得沉静,不起波澜。
她开始频繁地翻阅户部、工部呈上的奏报,对大芸各地的河工、农桑之事问得尤为仔细。
宫外关于顾清和音雅的消息,如同细碎的冰碴,时不时被风吹进这深宫。
传言顾清虽被贬为庶民,但凭借昔日军中威望和人脉,在城西置办了一处不小的宅院,日子过得并不拮据。而音雅俨然已是那宅院的女主人,锦衣玉食,仆从环绕。顾清对她百依百顺,呵护备至,甚至亲自为她描眉簪花,羡煞旁人。
还有说,顾凛曾数次试图求见父皇,想要为当日冲动辩解,甚至流露出想重归军伍的念头,但都被宫门侍卫冷冰冰地挡了回去。
每每听到这些,流云总是气得脸色发白,恨恨地咒骂几句狼心狗肺、不知廉耻。
而我只是静静地听着,手中的书卷未曾翻动一页,眼神落在窗棂外灰蒙蒙的天空,不起一丝涟漪。
仿佛那些名字,连同那些过往,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尘埃。
直到那一日,暮春的风已带了暖意。
我在母后的坤宁宫陪着说话,刚告退出来,走到连接前朝与后宫的宣德门附近,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从旁边的抄手游廊传来。
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我和身后的流云听得清清楚楚。
……阿雅妹妹,你这又是何苦顾清如今……唉!一个熟悉的女声,带着劝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已是白身,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前程当初在侯府,你与永宁争,那是侯府嫡女对公主,尚有一搏之力。如今他自身难保,永宁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何必……
刘姐姐!音雅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腔调,却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尖利,前程前程算什么东西!阿清哥哥待我之心,天地可鉴!永宁公主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她再高贵又如何她心心念念的婚约,阿清哥哥弃如敝履!这满京城谁不知道!她现在就是个没人要的笑话!
流云瞬间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就要冲出去撕烂那张嘴:贱人!奴婢去……
站住!我猛地攥住流云的手腕,
我的脸色白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冰冷的怒意和难堪瞬间冲上头顶。
音雅似乎并未察觉这边有人,还在继续,声音愈发得意,带着刻毒的炫耀:你是不知道,阿清哥哥现在对我有多好!他说了,当初在边关,看着永宁派人送去的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关心’,他就烦透了!只有我,只有我懂他,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用我的法子帮了他……
边关她的法子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边关那场惨败……顾清不顾一切去救音雅……三千将士的性命……难道……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清冷、平稳,却带着无形威压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打断了音雅的话。
姑娘慎言。
我和流云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一道绯色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是苏珩。
他不知何时到的,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如古井寒潭,冷冷地落在音雅和她身边那位贵女身上。
那眼神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令人无所遁形的锐利和属于上位者的无形威压。
音雅和那位刘小姐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官员,更没料到会是这位新晋的御前红人、新科状元苏珩。
两人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宫禁重地,非议天家,诋毁公主。苏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人心上,按《大芸律》,此为大不敬,轻则杖责,重则……流徙。
那位刘小姐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音雅咬住下唇,似乎想要辩解。
而苏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路。
游廊里只剩下苏珩一人。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转向我和流云藏身的廊柱方向,隔着一段距离,恭敬地躬身行礼。
微臣苏珩,惊扰殿下圣驾,请殿下恕罪。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温润,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冰冷、言出如律的人只是错觉。
我松开攥着流云的手,缓缓从廊柱后走出。
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看着几步之外躬身行礼的绯袍青年。
心头翻涌的怒意和难堪尚未平息,音雅那句她的法子和边关惨败的疑云仍然藏在心里。
但此刻,看着苏珩沉静挺拔的身影,看着他及时出现替我挡掉那场难堪的羞辱,一种复杂的、感激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苏卿何罪之有。我的声音有些哑,努力维持着平静,若非苏卿,本宫倒不知自己已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
苏珩直起身,抬眼看我。
他的目光清澈坦荡,带着一种能抚平躁动的沉静力量:蜚语流言,伤不得殿下分毫。殿下乃九天之凤,自有清鸣动九霄之日,岂是蓬间雀鸟所能揣度
看着他清俊温润却异常坚定的眉眼,那沉静如水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力量,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口翻腾的戾气。
往事的一切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承苏卿吉言。我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他绯色官袍上精细的云雁补子,苏卿这是要去御书房
是。陛下召见,垂询江南漕运改制条陈之事。苏珩答道,姿态恭敬。
江南漕运……我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脑海中闪过那些翻看过的工部奏报,此事关乎国本民生,苏卿深得父皇器重,想必已有良策。
苏珩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恭敬:殿下心系社稷,洞察秋毫,臣钦佩。条陈初具,尚需陛下圣裁。
阳光穿过廊檐,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站在那里,像一株初生的修竹,清雅而坚韧,与这深宫沉浮、与那些肮脏的算计和背叛格格不入。
去吧,莫让父皇久等。我移开目光,望向远处巍峨的宫阙。
臣告退。苏珩再次躬身,转身离去。绯色的身影在长长的宫道上渐行渐远,步履沉稳,带着一种笃定的方向感。
我转身朝着昭阳殿的方向走去。心湖深处,却因苏珩那清朗的声音和他沉稳离去的背影,悄然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3
真相浮现
音雅那半句未尽的她的法子,像一根无形的毒刺,深深扎进了我的脑海,日夜翻搅,不得安宁。
三千将士的冤魂,父皇震怒下那句剐了他,顾清当日为救她不惜一切的疯狂……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我不敢深想、却又无法摆脱的可怕猜测。
若那场惨败,并非顾清单纯的冲动鲁莽,而是……另有隐情甚至,是音雅的手笔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附骨之疽,疯狂蔓延。
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暗中接触了一些被忠勇侯府旧事牵连、如今郁郁不得志的顾家旁支旧部。
线索如同破碎的蛛网,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指向边关的密报如同石沉大海。
音雅那边更是守得铁桶一般,顾清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调查一时陷入了僵局。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内心的焦灼中滑过。
江南的梅雨季提前到来,连绵的阴雨笼罩着整个京城,空气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一日,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我奉父皇之命,代他去文渊阁检视新近编撰的《大芸地理志》书稿。文渊阁内书香墨韵,高大的书架林立,带着隔绝尘嚣的静谧。
我坐在临窗的紫檀木书案后,随意翻看着呈上来的几卷书稿。
翰林院的几位编修侍立在下首,屏息凝神。苏珩也在其中,他如今兼任翰林院修撰,负责地理志中河渠水利部分的编纂。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阁内愈发安静。我正翻看着一卷关于淮河水系的图文,指尖划过精细描绘的河道舆图,目光却被旁边一行清隽挺拔、力透纸背的批注小字所吸引。
那是对某处古河道淤塞现状的分析,引经据典,数据详实,建议凿引新渠、疏浚故道的方案更是条理清晰,切中要害。
这字迹……我抬眼看向下方垂手而立的苏珩。
苏卿,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阁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淮水古渎疏浚之议,批注精辟,数据详实,可是出自你手
苏珩闻声上前一步,躬身道:回殿下,正是微臣拙见。此议乃综合前朝旧档、地方奏报及臣实地访查所得,尚不完善,还请殿下斧正。
实地访查我有些意外,苏卿曾去过淮泗之地
是。苏珩抬起头,目光坦荡清朗,臣寒窗之时,曾随师长游学四方。淮泗水患频仍,民生多艰,臣亲眼所见,感触尤深。故此次编纂,不敢仅凭书卷臆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将千里之外的河工水情、民生疾苦都带到了这华贵的文渊阁中。
我看着他清俊温润却异常坚定的眉眼,听着他条理分明地阐述实地见闻与治理构想。
父皇说得没错,此人确有大才,且心在社稷。
心底那点因调查受阻而生的烦闷,似乎被这务实而清晰的思路吹散了些许。
我示意他继续,又询问了几处细节。
苏珩对答如流,见解独到,每每切中肯綮。
我心里不禁产生一股敬佩之情。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当苏珩最终躬身退下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文渊阁内掌起了灯。
橘黄的灯火映在他年轻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温润的书卷气。
苏卿才思敏捷,心系黎庶,实乃朝廷之幸。我合上手中的书稿,由衷赞道。
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苏珩谦逊垂首,姿态恭谨依旧,唯尽本分而已。
他行礼告退,绯色的身影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
我独自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稿上那清隽有力的字迹。
阁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陈旧纸张的气息,窗外雨声又淅淅沥沥地响起。
苏珩务实、心怀天下的沉静气质,像一缕清风,吹散了这些日子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与戾气。
或许,这世间除了情爱纠缠与刻骨背叛,还有更广阔、更值得追寻的东西。
转眼,盛夏已至。蝉鸣聒噪,宫苑里草木葱茏。
这一日,我正在昭阳殿偏殿的书房内批阅户部关于今夏北方可能出现的旱情预警奏报。
流云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殿下!喜事!她声音都带着雀跃,陛下…陛下刚刚下旨了!
我放下朱笔,抬眼看她:何事
赐婚!是赐婚旨意!流云激动得脸颊泛红,陛下将您……赐婚给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苏珩苏大人了!旨意已经明发,此刻怕是已经传遍六部了!
赐婚苏珩
我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涟漪,有些意外,却又似乎……并不那么意外。
父皇近来对苏珩的器重,以及偶尔投向我和苏珩时那带着深意的目光,此刻都有了答案。
苏大人……他接旨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平静。
接了!当然接了!流云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欢喜,听御前的小路子说,苏大人当时跪在地上,虽然极力克制,但肩膀都在微微发抖!谢恩的声音……可响亮了!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真心实意的高兴么
一丝极淡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悄然滑过心间。
赐婚的消息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曾经关于永宁公主是弃妇、笑话的流言蜚语,在这道明晃晃的圣旨面前,消失不见。
茶楼酒肆间,谈论的都是金枝玉叶下嫁新科状元的佳话,是公主慧眼识珠、才子终得配佳人的传奇。
宫里的气氛也明显不同了。
内务府、礼部、宗人府的人开始频繁出入昭阳殿,各种大婚的筹备事宜紧锣密鼓地展开。
大红的绸缎、精致的金器、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流水般送进来。
殿内殿外,处处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喜气洋洋的喧闹。
我成了这喧闹的中心,却也是最平静的一个。
试穿繁复华美的嫁衣,挑选凤冠霞帔的样式,核对冗长的礼单……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我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葱茏的绿意,微微出神。
嫁给苏珩……这个清俊温润、才华横溢、心系社稷的年轻臣子。没有少年时的悸动和焚心蚀骨的痴狂,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安稳,和一种被尊重、被珍视的笃定。
如同涓涓细流,终将汇入平静的深潭。
这,或许便是最好的归宿。
大婚的日子定在秋高气爽的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取长久之意。
公主府早已被装点一新,处处张灯结彩,红绸漫卷。
大婚当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阳光洒满京城。
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络绎不绝,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我身着嫁衣—正红色织金云锦,以七彩丝线绣着振翅翱翔的九羽鸾凤,光华璀璨,赤金点翠嵌宝凤冠压着云鬓,垂下细密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流云和一众喜娘簇拥着我,从昭阳殿一路乘坐十六人抬的凤舆,在震天的礼乐和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行至公主府。
府内正厅,已被布置成庄严华丽的喜堂。
龙凤红烛高燃,映得满堂生辉。
苏珩早已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如修竹玉立,等候在堂中。
他金冠束发,更显得面如冠玉,气度清华。只是向来沉静温润的脸上,此刻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紧张与喜悦。
一步步踏入喜堂时,喧嚣的人声似乎瞬间远去。
我的目光穿过晃动的珍珠流苏,穿过满堂的衣香鬓影,精准地落在那抹绯红挺拔的身影上。
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中的紧张瞬间被一种近乎虔诚的惊艳和温柔所取代。
他微微抿了抿唇,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干净而纯粹的、如同朝阳初升般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满满的欢喜和珍重。
我的心,就在他这样一个纯粹的笑容里,奇异地安定下来。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繁复礼仪,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他眼中映出的我。
吉时到——礼官高亢嘹亮的唱喏声响起,新人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
我与他,隔着珠帘,隔着咫尺的距离,在礼官的指引下,在满堂宾客的见证中,缓缓躬身,朝着那象征着浩瀚乾坤的天地,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父皇与母后端坐于上首,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我们转身,再次深深拜下。
夫妻——
礼官那最后一个对拜的对字尚未出口!
永宁——!!!
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骤然撕裂了满堂的喜庆祥和!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只见喜堂那两扇厚重朱漆、贴着巨大囍字的大门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撞了进来!
是顾清
他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玉面战神的英姿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整个人凌乱不堪,双眼赤红,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永宁!你不能嫁给他!顾凛死死地盯着我,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喜堂中央冲来,你明明只爱我!
拦住他!快拦住这个疯子!礼官最先反应过来,尖声大叫。
守在门口的侍卫如梦初醒,慌忙上前阻拦。
他赤红着双眼,竟硬生生撞开了两个阻拦的侍卫,直直地朝着我扑来!
喜堂瞬间乱作一团!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沉重的嫁衣和凤冠所绊,身形不稳!
就在顾清的手即将抓住我嫁衣的瞬间,一道沉稳的绯色身影,带着清冽的墨香,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苏珩。
他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有冰冷的怒意。
他一手稳稳地扶住我的手臂,将我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顾凛手腕,
顾凛!苏珩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从未有过的凛冽锋芒,响彻整个混乱的喜堂,公主大婚,天家重地!岂容你这等狂徒放肆!
放开我!苏珩!你这卑鄙小人!你凭什么...娶她!你算什么东西!她只爱我!顾清拼命挣扎,
苏珩冷声道:来人,今日公主大喜之日,把他带走隔日再做处罚。
几个侍卫手上用力一拧一推!顾清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疯狂,死死地盯着被苏珩牢牢护在身后的我,嘶声咆哮:永宁!你看看我!你怎么能嫁给他!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说过你永远只爱我一个人的!永宁——!
没有心痛,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彻底的陌生。
这个人,早已死在了芸雀门外那个寒风刺骨的午后。
苏珩微微侧过身,从托盘里,自然地拿起一方干净柔软的素白锦帕,伸出手,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擦拭着我方才因惊吓和后退而不慎被旁边案几上金器划破的、正渗出一点血珠的指尖。
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指尖传来他温热的触感和锦帕柔软的质地。
殿下,苏珩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喜堂里,莫怕。
脏东西,莫碰。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定住了我所有翻涌的心绪。
指尖被他擦拭过的地方,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
地上,顾凛被几个侍卫死死按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珩为我擦拭手指的动作,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礼官。他转过身,面向那位惊魂未定的礼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吉时不可误。请继续。
夫——妻——对——拜——
鼓乐声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终于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重新响起。
苏珩退后一步,与我并肩而立。他微微侧首,清澈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我脸上,我迎上他的视线,轻轻颔首。
......
礼——成——!送入——洞房——!
礼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高亢。
欢呼声、鼓乐声再次爆发出来,比之前更加热烈,仿佛要用这喧嚣彻底冲刷掉方才那场不堪的闹剧。
苏珩伸出手,稳稳地扶住我的手臂。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隔着繁复的嫁衣,传递来令人心安的力量。在喜娘和宫人的簇拥下,我们转身,朝着洞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顾清那绝望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和喜庆的乐音里。
永宁——!你不能!你不能——!你小时候说过要嫁给我的!永宁——!
他挣扎着,咆哮着,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你明明只爱我!你骗我!永宁——!
侍卫们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将那些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强行堵了回去。他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眼睛死死盯着我们离去的背影。
我没有回头。一步,都没有。
……
4
洞房花烛
洞房花烛夜。
龙凤喜烛静静燃烧,流下的烛泪如同凝固的红宝石。
满室都是喜庆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
烛光跳跃,映着他清俊温润的侧脸。
他换下了繁复的喜服,只着一身素色的寝衣,少了几分朝堂上的清贵,多了几分居家的温润。他走到桌边,拿起温在暖笼里的玉壶,倒了两杯合卺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轻轻荡漾。
他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烛光在他清澈的眼眸中跳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更多的却是纯粹的温柔和珍重。
殿下,他将其中一杯酒递给我,声音低沉而柔和,合卺酒。
我接过那温热的玉杯。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温热的体温传来。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苏珩,我轻声开口,第一次在私下里唤他的名字,今日……多谢你。
苏珩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护佑殿下,是臣本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的指尖,那里早已没有了伤痕,但他眼神里的关切依旧清晰可见。
更是……臣心之所向。
我的心轻轻一颤。烛光下,他清俊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
我们手臂交缠,饮下那杯象征合二为一的合卺酒。
酒液温润微甜,滑过喉咙,带起一丝暖意。
放下酒杯,殿内一片静谧。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却也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安宁。
殿下,苏珩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他看着我,眼神清澈坦荡,带着一丝追忆的温柔,您……可还记得,十年前,京郊官道旁,那个风雪交加的破庙
十年前风雪破庙
尘封的记忆被骤然唤醒...
我微微蹙眉,仔细回想。
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那似乎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我随母后去皇寺祈福回宫,途中遇到暴风雪。车驾无法前行,只好暂时避进官道旁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庙里……好像是有一个快冻僵的少年……
那个……快要冻僵的小乞丐我有些不确定地问。记忆里那个缩在角落、气息奄奄的身影已模糊。
苏珩笑了,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如释重负的暖意:是臣。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穿越了十年的风雪时光。
那日风雪极大,臣随逃荒的流民入京寻亲未果,饥寒交迫,病倒在破庙之中,自忖必死无疑。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是殿下,命人将臣抬进尚有余温的车驾避寒,赐予臣热汤饭食,更将您随身的紫貂暖手筒留给了臣。
暖手筒……我隐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母后见我冻得小脸通红,便将她的暖手筒给了我。
后来在庙里,看到角落里那个冻得嘴唇发紫、几乎没了声息的小乞丐,心中不忍,便将那还带着体温的暖手筒塞给了他……那不过是幼时随手的一次善举……
殿下或许早已不记得。苏珩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感激和温柔,打断了我的思绪,那暖手筒的温热,那碗救命的汤食,于殿下只是举手之劳,于臣,却是绝境逢生,是永世难忘的……一道光。
他上前一步,距离更近了些。烛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涌动的情愫,纯粹而炽热。
自那日起,殿下便是臣心中唯一的信仰,唯一想要仰望追逐的光。臣发奋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只盼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殿下面前,亲口向您道一声谢,能……离您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殿下,臣今日……终得偿所愿。
寝殿内,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烛泪无声滑落。
苏珩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久久不息。
十年前风雪破庙中的模糊片段,因他清晰的叙述而骤然鲜明起来。
原来那道连我自己都早已遗忘的微光,竟照亮了他整整十年的人生,支撑着他从泥泞走到金銮殿前。
苏珩……我轻声唤他,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本宫……很高兴。这是真心话。
不是为那桩旧事,而是为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他,为这份历经岁月沉淀、纯粹而坚定的心意。
苏珩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干净明亮,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他再次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印记,却传递着令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殿下,他凝视着我,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和我微红的脸颊,余生漫长,臣定当竭尽所能,护殿下喜乐安康。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一字一句,如同最虔诚的誓言,烙印在红烛摇曳的光影里。
那一夜,龙凤喜烛燃至天明。
……
5
恩断义绝
婚后的日子,如同秋日澄澈的溪流,平静舒缓,却自有其温润的生机。
公主府很大,但苏珩并未搬入象征皇权的正殿,而是在我居住的栖梧苑旁,选了一处清幽雅致的静思堂作为书房和日常起居之所。
他依旧每日准时上朝、去翰林院当值,勤勉尽责。
回到府中,或是在静思堂处理公务、翻阅典籍,或是陪我在花园散步,谈论些朝堂趣事、民生见闻。
他待我,体贴入微,却又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与分寸。
会在我批阅公务文书疲惫时,默不作声地递上一盏温热的参茶;会在我对着一盘残局蹙眉时,含笑落下一子,点破迷津;会在我偶尔望着窗外发呆时,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不去打扰,却又让我知道,他就在那里。
没有顾清曾经那种烈火烹油般的炽热,却如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地浸润着每一寸光阴。
我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清冽的墨香,习惯他沉静温和的目光,习惯这份细水长流的安稳与妥帖。
关于顾清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偶尔也会荡起微澜。
据说他自那日大闹喜堂后,便被京兆尹衙门以咆哮天家、扰乱大典的罪名,结结实实打了三十大板,丢回了城西那座宅子。
音雅哭天抢地地请医延药,顾清却如同彻底垮掉了一般,终日酗酒,浑浑噩噩。
那座曾经也算气派的宅院,很快变得门庭冷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颓败和酒气。
偶尔有昔日旧部于心不忍,偷偷前去探望,回来无不摇头叹息,言其形销骨立,状若疯癫,口中只反复念叨着永宁二字,再无往日半分英气。
这些消息传到公主府,流云总是撇撇嘴,啐一句活该!便不再理会。
我听了,心中也再无波澜。
那个名字连同那段过往,早已被岁月彻底尘封,激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一个深秋的午后。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庭院里打着旋儿。
我正与苏珩在静思堂的暖阁内对弈。
红泥小炉上温着清茶,袅袅白气氤氲开来。黑白棋子错落于纵横十九道间,静谧无声。
流云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异样,欲言又止。
何事我落下一子,头也未抬。
殿下……流云看了看苏珩,又看了看我,低声道,门房来报……顾……顾凛,在府外求见。
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苏珩抬起眼,清澈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不见。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继续专注于棋盘,公主府的门槛,莫让脏东西污了。
是。流云应声,却并未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补充道,门房说……他不见你就不走了。跪在府门前的石阶下,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全是血……说是……一定要见殿下一面,有……有极要紧的话要说……
我蹙了蹙眉。
苏珩放下手中的棋子,温声道:殿下若觉烦扰,臣去打发了他便是。
我摇摇头。
有些事,终究需要亲自了断。
让他去前院偏厅候着。我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本宫稍后便到。
苏珩也随之起身:臣陪殿下同去。
不必。我按住他的手,触到他温热的掌心,心中一定,些许旧事,本宫自能处置。你且在此处等我。
苏珩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坚持,只轻轻颔首,嗓音有些哑:好。臣等殿下回来,手谈未完。
前院偏厅,陈设简单肃穆,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意。
我踏入厅中时,顾凛正背对着门口,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仅仅一个背影,便已透出触目惊心的颓败。
他瘦得脱了形,曾经宽厚挺拔的肩背如今佝偻着,裹在一件肮脏单薄的旧袍子里。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
当看清他的脸时,饶是早有准备,我的心还是骤然一沉。
那张曾经英俊飞扬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未愈的淤青,眼窝深陷,面色是病态的蜡黄。
他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新旧伤痕叠加,暗红的血痂和新鲜的血液混在一起,糊满了整个前额,甚至顺着眉骨流下,凝固在眼角和脸颊,狰狞可怖。
他浑浊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永宁,你之前也这样为了帮我求情,额头上都是伤...说着他突然笑了,你当时好傻,我现在是不是也很傻我总是...想你...
他挣扎着想往前爬,动作笨拙而狼狈。
站住!我冷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就跪在那里说话。本宫面前,容不得你放肆。
顾清的动作僵住,他抬起头,永宁……我知道错了……他忽然哭起来,音雅…那个贱人!她骗了我!边关!永宁!边关那件事!是她!都是那个毒妇设计的!顾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恐惧,是她!是她买通了斥候,谎报军情!是她!故意把自己陷进敌营!就是为了逼我去救她!为了让我抗命!为了……为了毁掉我和你的婚约!那三千将士……三千条命啊!都是被她害死的!都是因为她!
他嘶吼着,眼睛里充满了疯狂和悔恨的泪水。
她现在攀上了城南那个姓马的富商!我恨不得掐死她!可那个毒妇跑了!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永宁!我的永宁!他猛地往前一扑,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咚咚作响,你看清了没有是她拆散了我们!我是为了她那个贱人才负了你啊!永宁!你原谅我!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永宁——!
我静静地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如同烂泥般挣扎哭嚎,看着他额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心中没有半分波澜,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如同在看一场荒诞而丑陋的闹剧。
直到他哭嚎的声音渐渐嘶哑,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
我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潭:
顾清。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死死地盯着我。
你今日所言,是真是假,与本宫何干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冰冷的偏厅里,你与音雅是狼狈为奸,还是狗咬狗一嘴毛,又与本宫何干
他眼中的希冀瞬间凝固,转为更深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三千将士的血债,自有国法昭彰,天道轮回。而你顾清,我看着他,眼神如同看着一件死物,你今日之果,不过是昔日亲手所种之因。怨不得旁人,更……怨不得音雅。
不!永宁!不是的!我是被她骗了!我是为了……顾清急切地想要辩解。
为了她我打断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
顾清,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心中若真有本宫半分,又岂是她区区伎俩所能撼动你今日跪在这里忏悔,并非因为你幡然醒悟,而是因为你失去了一切——爵位、军功、名声,还有……音雅那点虚情假意的依附。你走投无路,才想起本宫这个曾经的‘退路’。
我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毫不留情地刺破他最后一点可怜的伪装。
顾清彻底僵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重新开始我微微倾身,俯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宣判,顾清,你听清楚。本宫与你,早在云雀门下你摔碎玉佩、口出恶言之时,便已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你今日之落魄,是你咎由自取。你口中所谓的悔恨……我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冰冷而疏离,不过是……迟来的、令人作呕的廉价表演。
滚出公主府。我的声音陡然转厉,莫再让本宫……见到你这张脸。来人,把他弄出去。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朝着偏厅外走去。
永宁——!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身后传来顾凛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绝望的哀求,伴随着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的闷响。
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暖阁里,还有一盘未完的棋局,还有一个……在等我的人。
刚走出偏厅没几步,
是因为苏珩吗你喜欢上他对不对!明明你一开始是喜欢我的啊!怎么可以...他就是个穷酸书生!你为什么...
他的嘶吼在寒风中回荡。
我的脚步微微一顿。穷酸
顾清,时至今日,你竟还只看得见这些
我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身影,眼神冰冷如霜。
顾清,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他的嘶吼,
你从来都只看得见你自己。你可曾在意过,那年风雪中,庙角那个气息奄奄的少年你可曾施舍过一眼,给那些你口中的‘草芥’
本宫曾救他,不过举手之劳。而他,却用整整十年,从尸山血海般的泥泞里爬出来,一步一步,堂堂正正地走到本宫面前。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落在那暖阁中静待的身影上。
他记得本宫随手给予的微末温暖,并将其化作毕生向上的力量。他敬我,重我,知我,懂我。他心怀天下黎庶,身负济世之才。他待我之心,赤诚纯粹,胜你千倍万倍!
我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地上那滩烂泥,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后的丧钟:
顾清,你问为什么
就凭本宫这双眼睛,看得清谁是蒙尘的珠玉,谁是披着人皮的……朽木烂泥!
啊——!!!
他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血红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死寂,没了……什么都没了……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侍卫们早已冲了上来,面无表情地架起这个彻底疯魔的废人,朝着府门外的方向拖去。
顾清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嘶吼。
他像个破败的木偶,任由侍卫拖行,最终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
庭院里恢复了死寂。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扫过方才顾凛跪拜磕头留下的那滩暗红色的血迹。
我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那滩刺目的红,直到寒风将指尖吹得冰凉。
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轻轻覆上我的肩。熟悉的、清冽的墨香瞬间包裹了我。
殿下,苏珩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起风了,回屋吧。棋……还等着殿下呢。
我转过身,撞进他清澈而盛满温柔的眼眸里。
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有些苍白的脸,也映着这满庭的萧瑟。
方才面对顾清时的冰冷漠然,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心口那块空茫的地方,被他掌心的温度悄然填满。
我反手握住他温热的手掌,指尖的冰凉被他瞬间驱散。
好。我轻轻应了一声,任由他牵着,转身,朝着暖阁那橘黄色的、温暖的灯火走去。
身后,寒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覆盖了地上那滩渐渐凝固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