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
前世,我恪守妇道,待人温和,凡事退让三分,以为贤淑能换来安稳,以为相敬如宾便是夫妻常态。
可到头来,我那同床共枕的夫君,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妹,竟在我孕满八月的夜里,一人按住我的手脚,一人举着冰冷的匕首,笑着剖开我的腹,取走我腹中即将足月的孩儿。
血染红了锦被,也耗尽了我最后一丝气息。
死后魂魄飘荡,我在冥界的忘川河畔长跪三百年。
凭什么凭什么那对狗男女能踩着我的尸骨,抱着我的孩子享受荣华富贵凭什么我十年操持的家业、十年付出的真心,都成了给他们做的嫁衣
我不甘心!
阎罗殿前,我看着那永世孤鸾的契约,毫不犹豫地按下血印。
从此生生世世,情爱绝缘,孤独终老——可那又如何只要能重来一次,我甘愿舍弃所有温情。
再次睁眼,铜镜里映出的是三个月前的自己,尚未被孕期憔悴磨去神采,指尖还带着未染血腥的温度。
距离那场噩梦般的婚礼,还有三个月。
这一世,沈昭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那些欠了我的,我要他们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那些加诸于我的痛苦,我会亲手一一奉还。
至于那对狗男女……我会让他们尝遍世间酷刑,在绝望中忏悔,直至魂飞魄散。
窗外的月光和记忆里染血的夜晚重叠,我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这一世,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而他们,准备好迎接我的报复了吗
第一章
烛火在案头跳了跳,将铜镜里我的影子拉得有些长。
指尖捻着那支狼毫笔,墨锭在砚台里慢慢研磨,黑亮的墨汁晕开,像极了前世沈淑跪在我面前时,藏着算计的泪。
她那时攥着我的衣袖,指节泛白,哭得抽噎不止: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日见你案上诗稿散落,捡起来时被几位夫人瞧见,她们追问,我一时慌了神……
一时慌了神转头就能拿着我的春山夜月去三皇子肖景逸面前邀功,说那是她偶感而发
一时慌了神就能与他合计着,买通小厮伪造书信,在父亲寿宴上抖落出来,说我与外男有染。
沈淑将那几首本可让我扬名的诗,变成刺向我心口的刀。
墨已研好,我提笔落纸,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吾观世间有物,名绿茶。其形也,弱枝扶风,似经不得半点风雨;其色也,浅绿含露,仿有无限可怜意。然究其本,非有松柏之质,亦无梅兰之馨。
写到这里,我停了笔。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天。
前世这个时辰,我大概正躲在被子里哭,为沈淑不小心泄露出去的、署着她名字的诗稿而心痛,还傻傻想着姐妹情分,想着替她遮掩。
如今想来,那时的我,怕不是比这纸上写的绿茶还要可笑。
续笔再写:
若有识者指其伪,便垂泪欲滴,谓何忍伤我柔弱;若有知者揭其窃,便蹙额含悲,称怎肯疑我纯良。观者见其楚楚,多怜其遭诬;闻者听其戚戚,常信其受冤。
沈淑的手段,大抵就是如此了。
她最擅长的,便是用那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将别人的东西揣进自己怀里,再反过来,让失主成了苛责、善妒的恶人。
前世,我不过是私下问了她一句诗稿的事,转头她就红着眼圈对母亲说:
姐姐怪我了……许是我真的不该……可那些夫人都夸……
母亲自然是信她的。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毫无心机的小姑娘呢
殊不知,借来的光华终有尽时,偷来的芬芳岂能久留所称珠玉,不过是拾人牙慧。彼时再观,徒留笑柄于世间耳。
写完最后一笔,我将笔搁在笔山上。通篇下来,没有一个字提抄袭,没有一个字提沈淑,可每一句,都像照着她的影子画出来的。
铜镜里的我,笑容已深了些。
那篇被她偷去的诗稿,她还没来得及在人前炫耀,甚好。
我将写好的《绿茶赋》仔细折好,放进妆奁的夹层里。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着沈淑那标志性的、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姐姐,睡了吗我煨了莲子羹,想着你许是还没睡……
我扬声应道:没呢,妹妹进来吧。
她笑着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热气腾腾的:姐姐看我这羹煨得如何放了你爱吃的冰糖呢。
我看着她,笑了笑,眼底的冷意却未减分毫。
妹妹有心了。我说着,侧身让她进来,正好,我刚写了篇闲赋,妹妹要不要品鉴一二
沈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天真模样:姐姐的文笔,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愚钝,怕是看不懂呢。
我没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案上那篇墨迹未干的《绿茶赋》。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十两银子递出去时,那说书人眉梢挑得老高:沈小姐放心,这《绿茶赋》,保管三日内,让京城的茶坊酒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只淡淡点头,转身没入巷口的暮色里。十两银子买一场好戏,值当。
几日后清晨,我刚走到街角的胭脂铺,就听见两个丫鬟咬着耳朵。
你听说了吗城西沈府的二小姐,前几日在赏花宴上作的那首《咏柳》,我家小姐半年前就写过,还收在诗集里呢!
何止啊!另一个丫鬟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促狭,我昨儿在茶坊听书,那《绿茶赋》说的,可不就是说这种人拿着别人的珠玉,装自己的锦绣,脸皮也太厚了!
我对着铜镜试了支新簪,镜中人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铺子里的老板娘正和客人闲聊,说的也是沈淑——
听说她昨日去赴三皇子府的宴,刚念了两句诗,就有人笑着接了句这诗我仿佛在哪见过,闹得她红着脸提前离了席。
正欲付账,就见沈府的小厮慌慌张张跑过,嘴里还念叨着:二小姐哭着回府了,说外头都在传她……老爷正发脾气呢!
我放下胭脂钱,转身走出铺子。
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没人知道我是谁,却人人都在说那篇《绿茶赋》,说那个窃他人珠玉的丑态。
长公主府的诗会帖子送到沈府时,沈淑正在房里试新做的水绿罗裙。
这些日子外头的风言风语早已刮进府里,父亲虽未明说,看她的眼神却添了几分冷意。
这诗会,成了她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去,备好笔墨纸砚,我要好好准备。她咬着牙吩咐,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
我在廊下听着,唇角弯起一抹冷弧。
转身回房,唤来小青——那个平日里最得沈淑信任的丫鬟。
我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她,里面是些白色粉末,正是手抖散。
明晚她喝燕窝时,加进去。我看着小青眼中闪过的贪婪,慢悠悠补充,
事成之后,那支你瞧了许久的赤金点翠步摇,便赏你了。
小青脸上的笑立刻堆了起来,连连应着是,眼底的急切藏都藏不住。
她跟着沈淑,不过是图些好处,如今有更好的前程摆在眼前,哪里还会念什么主仆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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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我站在假山后,看着小青端着燕窝走进沈淑的院子。
窗纸上映出两人的影子,沈淑接过玉碗,谈笑间一饮而尽。
诗会当日,长公主府的花园里百花争艳,贵女公子们三三两两地聚着,目光却总不自觉地瞟向入口。
当沈淑穿着那身水绿罗裙走来时,周遭瞬间安静了几分,随即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她强撑着笑意,走到早已备好的案前。
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住狼毫——就在指尖触到笔杆的刹那,她的手腕突然像被抽走了骨头般,软绵绵地往下坠。
嗯她低呼一声,试图用力,可手腕却抖得愈发厉害。
狼毫在宣纸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像条垂死挣扎的蚯蚓,丑陋不堪。
噗嗤——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随即,笑声像水波般扩散开来。
这是……手抖了
先前不是说才高八斗吗怎么连笔都握不住了
我看啊,怕是那些诗真不是她写的,这会儿露馅了吧
嘲讽像针一样扎在沈淑身上,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死死咬着唇,再次去握笔,可这一次,手腕抖得更凶,笔尖在纸上乱戳,墨点溅得到处都是。
啪!毛笔终于脱手,掉在地上,墨汁溅脏了她裙摆。
沈淑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只剩下惨白。
满场的目光像刀子,剐得她体无完肤。
她再也撑不住,捂着脸呜咽一声,在丫鬟慌乱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花园。
回府的马车里,一路死寂。
我刚进门,就听见她房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瓷器碎裂声、桌椅倒地声,夹杂着她尖利的哭喊。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推开虚掩的房门。眼前一片狼藉:价值百金的七弦琴被砸在地上,琴弦崩断了三根,琴身裂出一道大缝;桌上的玉笔洗摔得粉碎,墨迹溅满了墙壁。
沈淑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华美的罗裙沾满了灰尘。
见我进来,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像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
我倚着门框,看着她这副丑态,慢悠悠地鼓起了掌,声音清脆:妹妹这动静,可真是笑死人了。
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我笑得更浓:活像我院子里那只被公猫拒了的野猫,急得满地打滚,也只会惹人笑话罢了。
你!沈淑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就想朝我扑来,可刚起身,却腿一软跌回地上。
她终于崩溃了,抱着头放声大哭,哭声里满是不甘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最后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那声音,像极了前世她踩着我身败名裂的消息,在花园里笑得银铃般动听时,我心碎的声音。
沈淑,这才只是开始。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第二章
肖景逸的眼里,我沈昭从来只是父兄兵权的注脚。
红烛燃尽的新婚夜,他宿在堆满策论的书房,连喜帕的边角都未曾碰过。
次日清晨,他隔着紫檀木案看我,语气淡得像结了冰:
你性子太闷,不及淑妹妹半分灵动。
那时我还攥着发烫的指尖,傻气地盼着日久见人心。
转头却见他提着食盒往沈淑的偏院去,背影急切得像是怕耽搁了半分——
她正凭着偷来的诗稿,在他面前装得才情卓绝,一句风定花犹落换来了他眼底的笑意,那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
今世重来,沈淑偷去的诗稿早已成了街头笑柄。
我与肖景逸已成婚,她没了才女的光环,在肖景逸面前便只剩些捏着帕子撒娇、掐着嗓子说痴话的伎俩。
瞧着她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描眉画眼,将胭脂铺得像唱戏的脸谱,借送点心、问安的由头往三皇子府钻,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只让我觉得可笑。
那日肖景逸派人送玉簪来,锦盒里躺着支羊脂玉并蒂莲,内侍笑得谄媚:
殿下说这簪子衬正妃娘娘,还夸二小姐新编的《采莲曲》,灵动得很呢。
我摩挲着冰凉的玉簪,忽然起身往沈淑院去。
她正对着铜镜试新钗,见我进门,脸上的笑顿了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慌乱。
妹妹不必遮掩。我扶着她的肩,笑得温婉如春水,
你与殿下情投意合原是美事,何必藏着掖着我这正妃之位坐得稳当,府里还容得下妹妹。
沈淑的眼睛唰地亮了,像淬了光的琉璃珠,指尖绞着帕子,连耳根都红透了。
当晚掌灯时分,我坐在窗前翻着兵书,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掀帘望去,沈淑穿着件石榴红的纱裙,鬓边斜插着那支并蒂莲玉簪——
想来是她软磨硬泡讨来的,正低着头由丫鬟扶着,一步三扭地往肖景逸的寝殿去。
裙摆扫过回廊的灯笼,映得那抹红像团烧得太旺的火。
风卷着桂花香穿过窗棂,我躺在自己院里听着隔壁的嬉笑声,指尖捻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对府里的下人愈发宽厚。
赏银从不克扣半分,谁家里有难处,只需递个话,我总能不动声色地帮衬着。
不出三月,府里的嬷嬷、小厮,甚至是肖景逸贴身伺候的刘太监,看我的眼神都添了几分真心的敬重。
他们嘴里的正妃娘娘,不再只是个空有位份的称呼。
谁在背后嚼了沈淑的舌根,谁瞧见肖景逸昨夜宿在哪个偏院,不等我问,自有消息顺着廊角的风飘进我耳里。
时机差不多了,我在肖景逸处理完公务的傍晚,亲手为他奉上一盏热茶,轻声道:
殿下正值壮年,府中却只有我与淑妹二人,未免太过冷清。不如选些家世清白、性情温顺的女子入府,一来为殿下开枝散叶,二来也添些生气。
他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我,眼里带着几分意外,随即漾开笑意:还是昭儿想得周全,果然贤良大度。
没过几日,十八顶小轿便依次抬进了三皇子府。
这十八位新人,皆是我从卷宗里筛了又筛的——前世个个是依附肖景逸、助他构陷忠良的贪官之女。
她们自幼被捧在掌心里长大,骄纵成性,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此刻聚在一处,无异于将十八只斗兽关进了同一个笼子。
后院的热闹,果然没让我失望。
头一日,赵姨娘头上的赤金步摇就不翼而飞,闹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第二日,孙侧妃新做的云锦裙被人剪了道大口子,气得她摔碎了满架的瓷器;到了第三日,更是有人胆大包天,在张姨娘的胭脂里掺了铅粉,害得她脸上起了成片的红疹,见不得人。
往后的日子,争斗愈演愈烈。
肖景逸的后院日日鸡飞狗跳,他被搅得焦头烂额。
白日应付前朝的明枪暗箭,夜里还要处理内宅的一地鸡毛,回回从偏院出来,都要气冲冲地摔碎几个茶盏,骂一句混账东西,声音大得半个府邸都能听见。
而我,只需每日端坐在正院的窗前,听着下人们绘声绘色地回报她们的闹剧,偶尔拨弄一下棋盘,添上一子半目。
待日头偏西,肖景逸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便亲手为他奉上一碗安神茶。
茶盏里飘着淡淡的菊花香,谁也不知,那袅袅的热气中,藏着极细的锁阳散粉末,无色无味,却能悄无声息地渗进骨血里。
那药性子极缓,像温水煮蛙般渗进骨血。起初不过是让他偶感疲惫,处理公务时多打了几个哈欠;
渐渐地,夜里去各院的次数少了,总推说今日乏得很;
再后来,沈淑来找他的频率越来越低,偶尔在回廊撞见,看我的眼神里已淬了怨怼,像淬了毒的针,藏不住那股子不耐。
府里的风言风语像受潮的霉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先是小丫鬟们凑在墙角嘀咕:你发现没殿下这阵子都不怎么踏足各院了……
接着是婆子们交头接耳,话里话外带着暧昧的揣测。
不出半月,这话便飞出了王府的高墙。
茶馆的说书人最是会添油加醋,讲完前朝轶事,话锋一转就扯上三皇子府:
听说啊,那位三殿下近来……怕是身子骨有些欠安,夜里常独守空房呢……话音刚落,满座哄堂大笑。
肖景逸被这流言激得双目赤红,踹开正院大门时,我正临窗烹茶。
青瓷茶盏被他扫落在地,碎裂声里,他指着我的鼻子怒吼: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慌忙起身,手捂在嘴上,眼里瞬间蓄满水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殿下这是说什么臣妾……臣妾听不懂啊……
故意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他铁青的脸色,才恍然般捂住嘴,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同情:
难道……难道殿下真的……不行了也难怪沈淑妹妹近来总往后院跑,前几日我还见她拉着侍卫在假山后‘谈心’呢,原是……
话未说完,肖景逸已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嘶吼着贱人就往外冲。
我立在原地,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早算准了时辰,那被我暗下迷情药的侍卫,此刻该正与沈淑在假山后谈天说地呢。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后院就炸开了锅。
沈淑的尖叫像被踩住的猫,尖利得刺耳,紧接着是肖景逸暴怒的咆哮,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我慢悠悠踱到院门口,正撞见肖景逸指着假山旁那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连贯:
杖……杖毙!给孤杖毙这对狗男女!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猛地捂住胸口,脸色惨白如纸,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扬起一地尘埃。
我站在廊下,看着乱作一团的庭院,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
第三章
沈淑的尸骨刚凉透两日,我便换了身素白孝衣,坐着青布马车去了城郊的静心寺。
住持亲自送来长明灯的灯油,青瓷碗里盛着清透的油液。
我接过时,指尖悄悄捻碎了纸包里的痒痒粉,那粉末细如烟尘,混进灯油里悄无声息。
这粉末最是邪性,见风就散,沾在身上能痒到骨髓里。
我倒想看看,没了肉身的魂魄沾染上,是不是连阴曹地府都待不安稳。
指尖拢在袖中,我对着跳动的灯火合掌低眉,声音压得又轻又颤,裹着恰到好处的哀戚:妹妹,黄泉路远,你且安心走。姐姐会日日来为你添灯,只求佛祖保佑你……能得安息。
我微微抬眼,看着灯芯爆出的火星,唇边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肖景逸自那日气晕在地,身子便如被虫蛀的梁柱,一日不如一日地垮了下去。
太医们来了一拨又一拨,诊脉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最后也只敢含糊着,开些不痛不痒的补药便匆匆告辞。
我日日守在他床前,端药喂水,眼眶熬得通红,对着前来探望的宗亲唉声叹气:
只盼殿下能好好的……那副焦急又无助的模样,倒惹得不少人叹我贤良。
暗地里,我却托人从江湖上寻来个老道。
那人身形清瘦,留着山羊胡,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看起来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实则只会些装神弄鬼的伎俩。
我让人抬了一箱黄金摆在他面前,慢悠悠道:给殿下用些‘猛药’,务必让他看着‘好起来’。
老道眼珠一转,立刻拍着胸脯应下。
自此,他每日都在肖景逸的寝殿里焚香作法,熬制的丹药黑乎乎的,泛着股诡异的腥气——里面掺了鸦粟壳,初吃时能提神振气,日子久了,便难戒了。
肖景逸起初吃着,果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能坐起来说几句话,对老道赞不绝口。
渐渐地,便离不得那丹药,一日不吃就头晕眼花。
到后来,更是成了瘾,若是时辰到了没见丹药,便会浑身抽搐,眼神涣散得没了焦距。
昔日风光无限的三皇子,如今成了府里人见人怕的存在。
下人们送药时都踮着脚,生怕被他抓住嘶吼;路过他的寝殿,听见里面传来的呓语,都忍不住加快脚步。
他整日蜷缩在榻上,头发像枯草般凌乱,身上散着股酸馊味,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体面
我端着参汤进去时,他正抖着嗓子喊丹药,看见我,突然像疯了般扑过来,死死抓住我的手腕:药……我的药呢!
后院那十八位侧妃,早被我寻了由头遣散了。
她们的家族在前朝争斗中已然失势,留着这群只会争风吃醋的废物,不过是浪费米粮。
遣散她们那日,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我只让人丢给她们一包银子,懒得再多看一眼。
铜镜里映出我的脸,眉宇间染着刻意为之的憔悴,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冷。
这些日子的伪装,对着肖景逸装贤良,对着妾室扮宽容,早已耗尽了我的耐心。
指尖抚过镜沿的冰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乏味得很。
那晚月色很暗,乌云压得很低,连风都带着股沉闷的气息。
我从妆奁最底层抽出一把匕首,刀鞘是乌木的,刀刃却亮得晃眼——
这是前世父亲送我的防身之物,最后却没能护住我自己。
推开肖景逸寝殿的门时,一股酸馊味扑面而来。
他蜷缩在榻上,像只被丢弃的破麻袋,头发纠结如枯草,枯瘦的手腕上满是抓挠出的血痕,嘴里胡乱喊着:
杀了你……药……给我药……,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走过去,在榻边俯下身,匕首的寒气透过衣袖渗进来。
凑到他耳边,我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梦呓:肖景逸,你还记得前世吗你是怎么害死我的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恐,像被踩住尾巴的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握着匕首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干脆利落地刺入他的心口。
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两下,眼睛瞪得滚圆,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口黑血,便彻底不动了。
匕首拔出来时,溅了几滴血在我的素白袖口上,像开了几朵凄厉的花。
我直起身,看着榻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第二日天刚亮,三皇子府的丧钟便敲得震天响。
府里的下人穿着素衣奔走,白幡顺着朱红廊柱垂落,风一吹,便猎猎作响。
管事们对外只说,殿下因家丑败露,心结难开,积郁成疾,昨夜三更时分已撒手人寰。
我穿着一身重孝,跪在灵前的蒲团上。
白麻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哭声从压抑的呜咽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恸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
前来吊唁的宗亲贵胄见了,无不摇头叹息。
三皇子妃真是情深义重。
可惜了,这般贤良,却遭此变故。
我趴在灵前的供桌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耳里听着这些话,唇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悄悄勾起一抹冷弧。
待到宾客散尽,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灵堂的白幡上投下斑驳的影。
我被侍女扶回内室,刚关上门,便抬手摘下头上的白花,随手丢在妆奁上。
指尖抚过眼角残留的泪痕——那是方才用姜汁揉出来的,逼真得连自己都快信了。
缓缓地,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勾起嘴角,笑意一点点漫开,从唇角到眼底,再到眉梢,像被阳光晒化的冰,畅快得近乎张扬。
第四章
肖景逸的丧期满后,我以未亡人身份交还了三皇子府的印信,自请离府。
皇帝念及我沈家军功,又怜我孤苦无依,赏了座城郊的宅院,许我从此不问世事。
迁居那日,我只带了个贴身丫鬟,还有一箱从府里搜出的、肖景逸与沈淑往来的书信——那些曾让我剜心刻骨的证物,如今不过是堆废纸。
一把火烧了,灰烬随风散在巷口,像极了他们终于烟消云散的罪孽。
新宅院有个小花园,我种了满院的向日葵,花期来时金灿灿一片,晃得人睁不开眼。
每日晨起浇花,午后读些闲书,傍晚坐在廊下看夕阳,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偶尔有故人来访,说起朝堂上的变动,说起肖景逸的党羽尽数被清算,说起沈家因依附三皇子一脉,如今已彻底败落。
我只是听着,端起茶杯抿一口,茶烟袅袅里,眉眼淡然。
前世的恨,今生的仇,都随着那两人的死,了结了。
阎罗殿签下的永世孤鸾契约,我从不后悔。
情爱本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我亲手斩断了孽缘,也挣脱了命运的枷锁。
窗外的向日葵又开得盛了些,金黄的花盘朝着太阳,坦荡又热烈。
我站起身,推开窗,让风拂过脸颊。
往后的日子还长,没有了他们,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