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发疯一样砸下来。白茫茫的水线连天接地,敲在瓦片上哐当作响,又顺着屋檐泼成瀑布,把我们小河村浇得透心凉。空气沉甸甸的,吸一口都带着河底淤泥翻上来的那股腐味,闷得人喘不过气。
雨声里混进来几声短促尖锐的嚎叫,刺人耳朵。像是猫被踩了尾巴,又像是小孩在深更半夜掐着喉咙哭,听得我后脊梁一股凉气嗖地往上爬。
老陈家的!隔壁孙婆子顶着破蒲扇,撞开我半掩的柴门闯进来,雨水顺着她蓑衣滴滴答答流了一地,她那本就满是褶子的脸白得吓人,出事了!真、真出大事了!
我没抬头,手里头搓洗着几件发硬发黄的旧衣裳。雨水从茅草檐的破洞里渗下来,滴在脚边的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浑浊的水坑。能有多大事天塌了
她喘得厉害,舌头打结:村、村口…王三刀!他那棺材…那棺材…让雨水冲开啦!里面…里面…她声音猛地拔高,又瞬间劈了叉,惊恐得几乎失语,长…长满了东西!
长金子银元宝啦我撇撇嘴,心底里却咯噔一下。王三刀那个恶棍头子,仗着自己是村长小舅子,平日里带着几个二流子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村里头谁不恨得牙痒痒老天有眼,十天前总算收了这祸害,他那副铁打的筋骨突然说烂就烂了,从肚子开始烂,脓水流得满屋都是,没几天就见了阎王。死前那几天撕心裂肺的嚎叫,半个村子都听得见。村里人面上假模假式哭两声,背地里都偷偷说黄仙显灵,除了一害。
不是…是…是……孙婆子急得直拍大腿,哎哟,你自己去看!邪性!太邪性了!比那年黄仙发怒还吓人!
她这话像根针,猛地刺进我心里最深的忌讳处。
黄仙庙。我们小河村世代守着庙里传下来的规矩过日子。初一十五要供,说话要谨慎,见着不干不净的东西,下手要狠,不留后患。
雨水更大了,砸在地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只急躁的手在拍打地面。那凄惨骇人的猫叫声又响起来,隐隐约约,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里就黏住不放。我胸口那地方,被王三刀临死前发了疯似的抓挠撕开的地方,似乎也跟着那叫声开始隐隐跳动,渗着凉气。
我把湿衣服猛地往盆里一摁,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走!心里那点不安像小爪子似的挠得我难受。
村东头野林子边上是村里的老坟坡,杂草长得比人还高。此时乌泱泱围了一大圈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来了。挤在最外围的是些婆娘和孩子,脖子抻得老长往里瞅,脸上那份藏不住的兴奋跟看大戏似的,可眼底深处又分明藏着惊惧。
挤什么挤!站后头去!村长的吼声从人堆深处传来,强装着威严。
我拨开前面挡路的人,硬是挤到了最前头。
王三刀的薄皮棺材一半露在地面上,另一半陷在雨水冲开的烂泥坑里。暴雨疯狂冲刷着棺材板上的黄泥,露出底下黑沉沉、水淋淋的朽木,那木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子。棺材盖翻落在烂泥里,里面黑乎乎的泥土被雨水泡得发软膨胀,裹着几根半烂的白骨。
真正让人头皮炸开、汗毛倒竖的,是棺材内壁上和那一点点勉强算完整的破衣烂衫上,挤挤挨挨、密密麻麻长满的东西!
半个巴掌大,惨白惨白的,像被水泡烂又胀大了的死鱼肚皮。那形状,那眉眼轮廓,赫然是一张张人脸!
小小的,僵硬死板的人脸蘑菇!
那些脸死死贴在腐木和烂布上,眼睛是没有瞳孔的两个白翳黑窟窿,嘴巴是裂缝般的细缝。几十、几百不知道,只觉得铺满了整个棺材内部,在雨水冲刷下蠕动抽搐,仿佛每一张都在无声地呐喊挣扎。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恶臭在泥水味和雨水的湿冷中扩散开来。
呕——
人群里有人弯腰干呕起来。
我的老天爷啊……孙婆子牙齿打颤的咕哝在我旁边响起。
真…真是人脸疮!有人压低嗓子惊恐地嚎叫起来,遭报应了!黄仙发怒了!
我就说杀那孤儿不干净!王三刀下的死手!另一个声音回应着,颤音尖利。
就在这时,其中一张贴在棺材角上的人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它歪斜着张开那条细缝般的嘴,似乎是要尖叫!紧跟着,雨幕深处,刚刚那凄厉异常的猫叫声像得到召唤似的,陡然拔高,直刺耳膜,带着临死前绝望的嘶哑,盖过了哗哗的雨声!
喵——嗷——呃……
一声叫到最高点,随即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
人群死寂了一瞬。
下一秒,恐怖的尖叫声炸开了锅!围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包括村长在内,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往后跳开,恨不得离那棺材八丈远。他们指着那尖叫过的人脸蘑菇,又指向发出猫叫的方向,脸上一片煞白,恐惧彻底击垮了理智。
叫了!它又叫了!
是…是刘寡妇那只老猫!我认得那嗓子!有人抖着声音喊,昨儿晚上才…才让王三刀他小舅子陈癞子抓住摔死在黄仙庙墙角了!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
黄仙显灵了!王三刀作恶太多,烂在棺材里都要长怨疮了!有人歇斯底里地嚎出来。
祸源!要烧!黄仙的规矩啊!不烧要出事!
烧祸源!立刻有人应和,按黄仙庙的规矩来!烧干净!
对!烧!烧祸源!
祸源两个字像两道无形的枷锁,冰冷的铁爪,猛地攫住了所有人的神经!恐惧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发泄出口——那个被陈癞子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小孤儿,沈槐!王三刀生前最后一个折磨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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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猛地躁动起来,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蜂群,嗡嗡地朝一个方向涌动。愤怒、恐惧,还有一种找到替罪羊的疯狂骤然取代了刚才纯粹看热闹的恐慌。他们被那张脸的尖鸣声和断气的猫叫魇住了,也被世代信奉、刻在骨头里的黄仙规矩死死攥住了灵魂。
找那小孽种!一个男人嘶喊着,眼里全是红血丝,王三刀最后抓的不就是他胸口吗!祸源就是他!
就是沈槐!他爹妈死绝,就是丧门星!招了死人怨念才长出这人脸疮的!不烧了他,这怪疮就要传过来!不知谁在人群里尖着嗓子煽风点火。
我被慌乱的人流裹挟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推搡向陈癞子家那个破院子的方向。踩过泥泞的水坑,撞开几根胡乱垂落的柳条,村子那股陈年腐朽的气味混杂着雨水腥气,直冲鼻子。
刚到那破土墙外,沈槐凄厉的哭喊和皮鞭抽在肉上的闷响,已经透过哗哗的雨声狠狠砸进耳朵里。
砰!哐当!
院子破门大敞着。七岁的沈槐,瘦得像根冬天的枯芦苇,被陈癞子一只手粗鲁地扯着胳膊,像拎只待宰的小鸡,重重摔在当院积着厚厚泥汤的地上。泥水瞬间溅了沈槐满脸满身。孩子浑身没一处好的,单薄破旧的褂子早被抽烂了,一条条搭拉下来,露出皮肉上密密麻麻、青红发紫的血檩子和绽开的皮肉,新伤叠着旧疤,伤口又被雨水浸泡着。
跑!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跟你那死鬼爹妈一样晦气!还敢跑陈癞子那张麻脸因狰狞而扭曲,唾沫星子混着雨水喷得到处都是。他手里的鞭子是用几股浸了油的麻绳拧的,又粗又韧,抡圆了照准孩子的肩背狠狠抽下去!
啪——!
皮开肉绽的声音,混着沈槐痛彻心扉的、已经嘶哑的哭嚎,狠狠撕裂雨幕。
灾星!祸害!陈癞子嘴里骂得比鞭子更恶毒,王三哥这烂疮是不是你克的!老子弄死你这祸根!
又是一鞭!
不是…呜呜…沈槐怕…不敢了…孩子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痛苦地翻滚着想躲避那毒蛇般的鞭子,小身体筛糠般抖着,嘴唇紫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惊恐地睁得老大,盛满了让人心碎的绝望和无助,望向院门口黑压压涌来的人群,仿佛在寻找最后一丝不可能存在的生机。
还敢狡辩!陈癞子听到人群的叫好声,更加暴戾,鞭子再次扬起,老子今天就替三哥、替全村除了你这祸害!
那蘸满了雨水和泥污的鞭梢撕裂空气,带着足以打断骨头、要人性命的狠厉,朝蜷缩在地的孩子头上猛劈下去!
够了!
我没多想。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扑了进去,脚底下泥水溅起老高,像扑食的豹子,在鞭子落下的最后一瞬,左手一把死死攥住了鞭梢!
那麻绳被雨水泡得滑腻冰冷,一入手,沉甸甸的,一股巨大的力道从鞭子上猛地传来,震得我左手虎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鞭梢的力道被阻住,啪的一声弹了回去,差点抽到陈癞子的脸。
陈癞子被这股猝不及防的巨力带得一个趔趄,脸上的狰狞冻结,化为惊愕和羞怒:胡穗!又是你这疯婆娘!松手!这是黄仙要收的祸源!你想害死全村人
左手虎口火辣辣地疼,估计裂开了。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眼睛,有点涩。我抹了把脸,死死攥着鞭梢没放,声音不高,却像铁片子刮过:打死了算谁的算你行凶还是算你给黄仙尽忠他胸口有没有被抓破还不知道,你倒急着下手送他去见爹妈
围上来的村民在我背后一片死寂。雨水砸在泥地上,噼啪作响。空气像绷紧的弦。孙婆子缩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喊:小穗儿!你发什么疯!那是祸源!碰不得的!黄仙的规矩……
黄仙的规矩是见了脏东西烧干净!我猛地回头,眼刀子扫过人群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雨水让我眼前有些模糊,但我感觉胸口那处伤似乎更冷了,他现在是活人还是你们嘴里的‘脏东西’活人祭祀,那是王三刀那帮畜生才干得出来的事儿!你们呢
你!陈癞子脸上麻点都要气得冒红光,他想挣脱鞭子,我却攥得死紧,规矩就是规矩!棺材里那人脸疮作怪!就是这小孽种引来的!你看看他胸口有没有被抓过!大家伙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胡穗!你今天敢护着他,就是跟黄仙作对!跟全村作对!
作对就作对!我把鞭子猛地往旁边一甩,差点带倒陈癞子。他后退两步,惊怒交加地瞪着我。我两步冲过去,弯下腰,泥水浸湿了裤腿也没管,伸手就去抱地上那个湿淋淋、缩成一团的小身体。
沈槐在我碰到他的瞬间猛地哆嗦了一下,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烫到,浑浊的泥水顺着他稚嫩却布满伤痕的脸颊往下淌,那双被绝望泪水浸透的大眼睛,茫然又极度惊恐地看着我,小小的身躯僵硬得像块冰。
别怕。我声音有点生硬,尽可能想放软一点,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把这个骨头硌手的小身体揽近,尽量避开他背上那些狰狞裂口的伤处,跟我走,没人能再动你一根手指头。
抱起他时轻飘飘的,像捡起一片被风雨打落的树叶,没有一点分量。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伤口化脓的淡淡腐味和被雨水冲刷开的泥腥气钻进我鼻孔。他缩在我怀里,僵硬冰冷,只有细微急促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战栗证明他还活着。
刚转身。
姓胡的!陈癞子在背后跳脚大骂,声音气急败坏,死寡妇!带这么个祸害回村,想害死大伙吗!黄仙饶不了你!有你想烧的时候!
他的话像是点燃了一个火药桶。一直沉默压抑的人群瞬间爆发了。
胡穗!你好糊涂啊!
放下那祸害!
你自己一身骚不怕,别连累全村子啊!
棺材里的东西还在叫唤呢!天晓得会不会传染过来!
她活够了,我们可不想沾上这要命的玩意儿!
声浪滚滚,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毒汁的石子,砸在背上。谩骂、指责、赤裸裸的排挤和恶毒的诅咒,混在滂沱的雨声里。那些平日里半熟不熟的脸孔,此刻扭曲、憎恶、甚至带着一丝看好戏般的幸灾乐祸,像是要将我和怀里这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一同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没有回头。左手虎口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一激,疼得更钻心了。胸口那地方,被王三刀抓破的地方,冰得像是贴着一块刚从冬天河里捞上来的石头。沈槐在我怀里,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头深深埋下去,像是在努力把自己的存在缩到最小,只有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我湿透的袖口,带着惊人的力道。
我把他箍得更紧了些,迎着漫天砸落的冷雨,穿过狭窄肮脏的巷子,一步步踩在积水的泥泞里。身后那片由叫骂和排斥筑起的高墙,冰冷而沉重,像一道无形的沟壑,横亘在我和整个小河村之间。
回到我那间低矮、简陋、墙壁透着湿气的茅草屋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雨点敲在屋顶上,依然不知疲倦地响着,一下一下,单调又沉滞,像只巨大的爪子有节奏地敲打。
我把沈槐放在屋里唯一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他全身浸透了冷雨和泥水,冰凉一片,在昏暗的豆油灯光下缩成一团,眼睛惊恐地睁大,不停地打着哆嗦。
我转身去关门,插上那根不太结实的门闩。柴门老旧不堪,闭合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仿佛骨头碎裂的声响。
这一下动静,仿佛惊醒了床上那个小小的身躯。
沈槐猛地一抖,骤然抬头!那双沾满水汽、被绝望揉皱的大眼睛里,倏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亮——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顺从的麻木,而是一种濒死小兽突然看到一丝渺茫生机的剧烈渴望!但那渴望瞬间又被更深的恐惧彻底吞没,最终只剩下颤抖和崩溃。
姐…姐姐…他喉咙里滚出模糊的呜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跑…快点跑…跑……
他语无伦次,只是反复低语着这一个字,身体抖得像是秋风里最后的叶子,瘦小的胸口剧烈起伏。似乎仅仅说出这个跑字,就已耗尽了残存的全部勇气。
跑我皱眉,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只以为是他惊惧之下还没缓过神。我走近两步,想安抚他。没人来了。门关着呢。陈癞子再敢来,我剁了他手。
昏黄的灯光下,沈槐身上的伤口狰狞异常。那些被雨水浸泡过的青紫色鞭痕高高肿起,像爬满了背的粗大蜈蚣,有的地方皮开肉绽,渗出淡红夹杂着脓水的液体,甚至隐约能看到更深处。
我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角落一个破旧的矮柜前。柜门缺了一角,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放着一个豁了口的青釉粗碗和一小块硬邦邦的黄褐色布子——里面包着去年秋天进山采了、晒干再捣碎的不知名草药粉末,微微泛着一点草绿。
我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从那块布子里小心地捻出一点干粉,撒在碗里。又提起搁在地上的瓦罐,倒了些温凉的沉水进去,黑乎乎的水面微微荡漾开一圈细小的涟漪。我用一根竹片当筷子,慢慢地搅。
褐色的浑浊药水在碗里晕开。
我将碗端到床沿,递过去:喝两口。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有些发涩。
沈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那双写满无助与惊恐的大眼睛困惑地望着我,又怯怯地看向那碗黑乎乎的药水,迟疑着不敢动。
止血安神的草药。我尽量放软点调子,喝了伤口好得快。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双满是污泥和细小伤口的小手,微微颤抖地捧住了那粗糙冰冷的碗沿。他低着头,小口小口,甚至可以说是贪婪地啜饮起来。温热的药水沾湿了他干裂的嘴唇,留下一点深褐色的水渍。
喝了药,他显然放松了一丝丝。我舀起旁边陶锅里一点温热的薄粥——里面只有零星的米粒,是村里舍粥时分的。粥递到他嘴边。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少了一点之前的瑟缩,多了一丝几乎不敢相信的微光。他顺从地张嘴吞下勺子里的热粥。
就在我准备舀第二勺的瞬间——
咔嚓!
屋外,一道惨白、枝杈分明的闪电猛地撕开厚重的雨幕,将阴沉沉的天穹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闷雷如同巨人擂响的战鼓,轰然在低矮的茅屋顶炸开!
轰——隆——!!!
大地似乎都在震颤。
就在这雷声炸响的同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一直缩在我床脚的沈槐,捧着药碗的双手剧烈地一哆嗦,粗碗啪嚓一声摔在床沿,砸得粉碎!药水和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猛然向后一挺——
胸口!他瘦骨嶙峋、布满新旧青紫的小小胸口中央,那道被王三刀死前凶狠抓破、一直未愈的狭长伤疤,竟然在刺眼的电光下,诡异地沿着疤痕的纹路,猛地撕裂开来!
没有鲜血喷涌。
只有皮肉翻开的声音——黏腻,湿滑,令人牙酸!
皮肉下,不是鲜红的血肉,也不是森森的白骨。
赫然嵌着三张惨白的人脸!
皮肤的颜色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死白,如同在水中泡了太久,浮肿、蜡黄,还沾染着污泥的痕迹。五官却清晰得令人窒息,在昏暗摇晃的豆油灯光下扭曲、抽搐。
左边那张脸,细长的眉眼弯着,嘴唇却向下撇着,硬生生拉扯出一个又像哭泣又像大笑的诡异表情。
中间那张脸,双眼是两个空洞洞的黑窟窿,嘴巴位置却撕裂般地大张着,张成一个无声尖叫的O形,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看得见喉咙深处无底的黑暗。
右边那张脸最是阴森,没有鼻子,只有嘴巴被一道长长的、蜈蚣状的粗大疤痕贯穿拉扯,将整张脸扯向一边,狰狞得无法形容!
三张脸挤在沈槐撕裂的胸口里,像三个被强行缝进皮肉深处的苍白鬼头!
更恐怖的是——这三张人脸猛地活了过来!
它们没有动口型,但一个重叠在一起又极其尖利扭曲、分不出是男是女、如同无数人濒死哀嚎压缩而成的恐怖声音,猛地炸响在我脑子里!
姐…姐姐快跑!!!
声音凄厉如铁片刮骨,穿透皮肉炸响在狭小的屋子里,带着一种来自幽冥的急切和恐惧!
快走…快跑啊!!!
他…他要来了…
尖啸声陡然中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断!
他…他要来了!!!
三天…三天后…他来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