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要炸开。
我刚睁开眼,就看见强子那双沾着泥的黄胶鞋,正狠狠碾在我左手腕上。
醒了他满嘴酒气,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敢抓老子的脸反了你了!
火辣辣的疼从脸颊蔓延开。
左手腕更疼,那只扁扁的金镯子被他踩得陷进肉里,冰凉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割破皮。
这不是我的镯子。
我记得清清楚楚,出租屋里那个男人掐着我脖子时,我手里攥着的是半截啤酒瓶。
可现在这双手,手背肿得老高,指关节全是青紫,虎口还有道结了痂的旧伤。
强子,别打了。门口的张翠花倚着门框,手里剥着蒜,打残了谁给你洗衣做饭
她抬眼皮瞥了眼我手腕,嘴角撇了撇:那破镯子有什么好护的当年她妈死乞白赖塞过来,我就知道没安好心。
强子眼睛更红了,弯腰揪住我头发往炕沿上撞。
听见没有他咬着牙骂,我早就说熔了换酒,你非当个宝!
额头磕在硬木上,血顺着眉毛流进眼里。
糊住视线的瞬间,一些陌生的画面涌进来——
同样的炕,同样的男人,只不过年轻些,正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按在地上打。
女人怀里死死护着的,就是这只金镯子。
妈……我脱口而出。
记忆里那个女人,是这身体原主的妈,去年冬天没的。
临死前她拉着原主的手,把镯子套上去:戴着,别让他们抢……
还敢叫妈强子以为我在骂他,抬脚就往我肚子上踹,你妈那个丧门星,死了都不安生!
我疼得蜷缩起来,却死死攥住拳头。
掌心贴着镯子内侧,摸到一块凸起的地方。
像个字。
没等我细摸,强子已经抄起墙角的扁担。
那扁担油光锃亮,一看就用了不少年。
今天非把这镯子弄下来不可!他抡起扁担,带着风砸过来。
我本能地往旁边滚。
扁担砸在炕沿上,裂开一道缝。
强子更疯了,调转方向,扁担直冲着我手腕下来。
我看你这手还留着干什么!
他的吼声里,我看见张翠花往灶房退了两步,顺手掩上了门。
门缝里,她正盯着我手腕上的镯子,眼神像狼。
强子的扁担终究没落在我手腕上。
他自己脚下打滑,摔了个狗啃泥。
我趁机爬起来,死死攥着镯子往院外跑。
张翠花在灶房门口伸腿想绊我,被我踉跄着躲开。
反了你了!她尖着嗓子骂,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我没回头,顺着村路往河边跑。
直到听见强子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才一头扎进芦苇荡。
芦苇杆刮得脸生疼。
我蹲在水边,看着水里的倒影。
一张陌生的脸,左边颧骨高高肿起,嘴角裂了个口子。
这就是兰。
一个被打了五年,连逃跑都不敢的女人。
手腕上的金镯子还在,内侧那点凸起硌着掌心,像颗没发芽的种子。
我摸出藏在裤腰里的发卡——这是原主唯一的饰品,总说要留着给未来的女儿。
发卡尖戳进镯子内侧的细缝,轻轻一撬。
咔哒一声,一道几毫米宽的缝开了。
里面塞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裹着层油纸。
展开油纸,是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像老式收音机里的零件。
上面刻着两个字:秀莲。
是原主妈妈的名字。
我正愣着,芦苇荡外传来脚步声。
强子的粗嗓门越来越近:找到你非扒了你的皮!
我赶紧把铁盒塞回镯子,扣好缝隙,往芦苇深处钻。
躲了两个钟头,估摸着他们走了,才敢出来。
回家时,门是锁着的。
我敲了半天,张翠花才慢悠悠地开门,上下打量我:知道回来了
屋里没开灯,强子坐在炕沿抽烟,烟头在黑暗里一亮一亮的。
镯子呢他闷声问。
我把左手背到身后:没丢。
交出来。他站起身,影子投在墙上,像头野兽。
那是我妈的东西。我攥紧拳头,声音发颤,却没后退。
黑暗里传来张翠花的冷笑:什么你的我的嫁过来就是强子的!我告诉你,明天王屠户过来,他认识收金器的,能多换点钱。
我不换!
由得你强子突然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墙上,你以为跑出去就有用这村里谁敢收你
我呼吸困难,脚尖离了地。
余光瞥见张翠花站在一旁,慢悠悠地纳鞋底,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咳……放开……我掰他的手,指甲抠进他肉里。
他吃痛,手松了松。
我趁机咬住他的胳膊。
啊——他惨叫一声,狠狠把我甩在地上。
后脑勺磕在桌腿上,眼前发黑。
强子捂着胳膊踹我:敢咬我我今天非打死你!
脚一下下落在我背上,像揣石头。
我缩成一团,把左手护在胸口。
迷迷糊糊中,听见张翠花说:行了,别打出人命,明天还得让王屠户看货呢。
强子骂骂咧咧地停了手。
他们关了灯,回里屋睡觉去了。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疼得动不了。
手腕上的镯子贴着肚皮,像块发烫的烙铁。
不知过了多久,我挣扎着爬起来,摸到灶房的火柴。
点亮油灯的瞬间,我看见地上的血。
不是我的。
是强子被我咬出来的血。
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我吹灭油灯,摸黑爬上炕,缩在最角落。
强子和张翠花睡得很沉,鼾声此起彼伏。
我悄悄把镯子摘下来,贴在耳朵上。
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原主妈妈为什么要在里面藏东西
我想起记忆里,秀莲总在没人的时候,对着镯子说话。
那时原主还小,以为妈妈在跟镯子吵架。
现在想来,不是吵架。
是录音。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激灵。
我摸出发卡,再次撬开镯子的缝。
把那个小铁盒取出来,在黑暗里摸索。
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像按钮。
我按了下去。
滋啦——
一阵电流声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
今天他又打我了……背上火辣辣的……
是秀莲的声音!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这镯子是我妈传下来的,里面能藏东西……她的声音顿了顿,夹杂着压抑的抽泣,我把他打我的话都录下来了……要是我能跑出去,就去报警……
录音突然中断,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东西摔碎了。
接着是男人的怒骂,女人的尖叫,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打!让你勾引人!打死你活该!
是张翠花年轻时的声音!
我吓得手一抖,铁盒掉在炕上。
里屋的鼾声停了。
什么动静强子的声音带着睡意,透着不耐烦。
我赶紧把铁盒塞回镯子,扣好缝隙,攥在手里。
张翠花的声音响起:老鼠吧,别管了,睡你的。
黑暗里,我死死盯着里屋的门。
后背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原来秀莲不是病死的。
原来张翠花早就知道这镯子有问题。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天亮时,强子去村口赌钱了。
张翠花在院子里择菜,看见我就翻白脸:还愣着干什么去挑水!
我没动,盯着她:我妈当年,是不是你和姐夫打的
张翠花的手顿了一下,随即骂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妈那是自己作的!
我听见了。我举起手腕,金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我妈录下来了,你当时就在场。
她的脸一下子白了,手里的菜掉在地上。
你……你听见什么了她声音发颤,不像平时那么横。
听见你喊‘打死你活该’。我往前走一步,这镯子,是不是你从她手里抢来的
张翠花突然扑过来想抢镯子,被我躲开。
小贱人!她眼睛都红了,那是她欠我的!她勾引我男人,这镯子就是赔罪的!
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她突然冷笑,转身进了里屋,你自己看!
她拿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摔在我面前。
盒子里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张翠花戴着这只金镯子,旁边站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正搂着她的腰。
而在他们身后,一个瘦弱的女人蹲在地上哭,手腕上光秃秃的。
那个女人,和记忆里的秀莲长得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88年秋,秀莲赠,物归原主。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
物归原主
难道这镯子,本来就是张翠花的
那秀莲为什么说是她妈传下来的
张翠花看着我发愣的样子,突然笑了:傻眼了吧这镯子本来就是我婆婆给我的,被秀莲借去戴,就不想还了!她男人打她,她就跑来找我男人哭诉,不是勾引是什么
我攥着镯子的手越来越紧。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秀莲的录音不会骗人。
张翠花的话也半真半假。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强子的吼声:妈!王屠户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真的要把镯子卖掉!
张翠花立刻换了副嘴脸,冲门口喊:来了来了!
转头瞪我,赶紧把镯子交出来,不然今天就让王屠户把你一起带走!
我后退一步,撞在墙上。
强子已经带着个满脸油光的胖男人进来了。
王屠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腕:就是这只看着成色不错啊。
强子搓着手笑:屠户你看看,能值多少
摘下来看看。王屠户伸出手。
强子过来抓我的胳膊。
我死死往后躲。
敬酒不吃吃罚酒!强子急了,抬手就要打。
我突然大喊:这镯子里面有东西!是证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翠花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王屠户皱起眉:什么证据
没等我说话,张翠花突然抢着说:小孩子胡说八道!屠户别听她的,就是个破镯子!
她一边说,一边给强子使眼色。
强子会意,再次扑过来。
我转身就跑,却被门槛绊倒。
镯子从手腕滑落,掉在地上。
啪的一声,裂开一道更大的缝。
一个小纸团从里面滚了出来。
强子伸手去捡。
我比他快一步,扑过去抓住纸团。
展开一看,是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盖着红章。
是三十年前的报警记录。
报警人:秀莲。
被举报人:张翠花的丈夫(强子的爹),涉嫌家暴。
处理结果:调解。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秀莲的笔迹:
王律师说,证据不够,让我继续收集……
王律师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我猛地想起,原主的记忆里,秀莲临死前,曾让她去邻镇找一个姓王的律师。
当时原主太小,记不清地址。
强子见我拿着纸发呆,一把抢过去撕。
我死死按住:这是我妈的报警记录!你爸当年打她,你妈也在场!
王屠户在一旁看得直咂嘴:强子,你们家这事儿……够乱的啊。
张翠花急了,抓起扫帚就打我:你个丧门星!想毁了这个家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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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帚落在我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找到那个王律师。
这是秀莲没做完的事。
现在,该我替她做完了。
我趁他们撕扯,突然把纸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强子和张翠花都懵了。
你疯了强子掐着我的脖子要抠。
我用力摇头,挣脱他的手,往院外跑。
这一次,他们没追。
我听见张翠花在后面喊:快去找村主任!就说她疯了!让他帮忙把人抓回来!
我不敢回头,顺着大路往邻镇跑。
手腕上的镯子裂了道缝,硌得皮肤生疼。
可我攥得更紧了。
这里面,不仅有秀莲的声音。
还有两代女人的命。
绝不能丢。
跑到半路,我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下,站着几个村民,正对着我指指点点。
村主任叼着烟,一脸不耐烦地往这边走。
我赶紧拐进旁边的小路。
小路尽头是片玉米地。
我钻进玉米地,蹲在秸秆后面喘气。
突然,手机响了。
是强子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兰,你回来吧。强子的声音透着诡异的温柔,我不打你了,镯子也不熔了,行不行
我冷笑:你当我傻
是真的,他顿了顿,妈刚才摔了一跤,说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心里一紧。
张翠花虽然坏,但她的话里,一定藏着我不知道的事。
见一面也好。
正好问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玉米地。我说,你一个人来。
好,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我摸出镯子,再次按下那个小按钮。
录音还能听。
秀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被打的细节,说着对张翠花的恐惧。
突然,我听到一句:
……翠花说,这镯子是她的,可我妈明明告诉我,这是我外婆传下来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刻着她的名字
我赶紧把镯子翻过来,借着玉米叶的缝隙透进来的光,仔细看内侧。
除了那个缺口,其他地方都被磨得很光滑。
但在靠近缺口的地方,确实有几个模糊的印记。
像是被人刻意磨掉的字。
我用指甲抠了抠,没反应。
就在这时,玉米地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强子骗了我。
他们带了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强子的骂骂咧咧:肯定藏在里面!搜!
我赶紧关掉录音,把镯子戴好,往玉米地深处钻。
秸秆很高,能挡住视线。
可他们人多,迟早会找到我。
怎么办
我看着手里的发卡,突然有了主意。
我把发卡掰直,藏在手心,然后故意踩断一根秸秆。
在那边!强子的声音传来。
我往左边跑了几步,又踩断一根秸秆,再往右边跑。
他们被我引得来回转。
趁他们分神,我钻出玉米地,往另一个方向跑。
那里有片坟地。
村里的人都忌讳去那。
果然,他们没跟过来。
我躲在一座新坟后面,喘得像头牛。
坟前的石碑上,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旁边压着的黄纸上,有个熟悉的标记——和报警记录上的红章很像。
是邻镇派出所的标记。
这座坟的主人,是被派出所处理过的
我正疑惑,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着接了。
是兰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问。
你是谁
我是王律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张翠花给我的,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她说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让我劝你交回去。
你认识我妈秀莲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认识。王律师的声音带着叹息,三十年前,她找过我。
那你知道……
你现在在哪他打断我,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要是信我,就来邻镇的老茶馆,我在那等你。
我看着远处的玉米地,强子他们还在里面瞎转悠。
去还是不去
王律师是秀莲当年求助过的人。
可他的电话,是张翠花给的。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手腕上的镯子突然硌了我一下。
像是在提醒我。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说:
我去。
挂了电话,我辨认了一下方向,往邻镇走。
阳光很烈,晒得我头晕。
后背的伤口开始发炎,又疼又痒。
但我不敢停。
我知道,强子他们发现被骗后,一定会追过来。
必须在他们找到我之前,见到王律师。
只有这样,才能知道真相。
才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走到半路,经过一条小河。
我蹲下来洗手,看见水里的自己。
脸上的伤,身上的疼,都在提醒我。
这不是梦。
是我必须走下去的路。
刚站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三轮车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强子骑着三轮车,张翠花坐在后面,正死死盯着我。
抓住她!张翠花尖叫。
强子猛踩油门,三轮车朝我冲过来。
我转身就跑。
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三轮车
眼看就要被追上。
我突然看见路边有个岔路口,通往山上。
想都没想,我拐了进去。
山上全是石头,三轮车开不上来。
强子骂了句脏话,跳下车追我。
张翠花也跟在后面,虽然跑得慢,却一直喊:别让她跑了!她要去见王律师!
他们果然知道我要去见王律师。
这说明,王律师那里,一定有他们害怕的东西。
我跑得更快了。
山路很陡,我好几次差点摔倒。
手腕上的镯子撞在石头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像在为我加油。
又像是在哭泣。
快到山顶时,我体力不支,摔在地上。
强子扑过来,按住我的后背。
跑啊!你再跑啊!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往山下拖。
把镯子给我!张翠花也追上来了,伸手就抢。
我死死攥着,指甲都嵌进肉里。
不给!
反了你了!强子从地上捡起块石头,今天就砸断你的手!
石头举到了头顶。
我闭上眼。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警笛声。
强子和张翠花都愣住了。
我也懵了。
谁报的警
强子反应过来,骂了句:肯定是王老头!
他拉起张翠花:快跑!
两人手忙脚乱地往山下跑。
警笛声越来越近。
我挣扎着坐起来,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往山上走。
不是村里的联防队,是镇上派出所的。
领头的那个中年男人看见我,皱了皱眉:你是兰
我点点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王律师报的警,他蹲下来扶我,说有人要对你行凶。
后背的伤口被碰得生疼,我吸了口冷气:他们跑了。
跑不远,他指了指山下,我们的人已经去堵了。
另一个年轻点的警察递过来一瓶水。
我拧开喝了两口,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手腕上的镯子还在,裂缝比刚才更大了。
中年警察盯着镯子看了两眼:这东西……有说法
里面有证据。我把镯子摘下来,递给他,我妈录的音,还有三十年前的报警记录。
他接过镯子,小心翼翼地撬开缝隙,拿出那个小铁盒。
按下按钮,秀莲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山坳里响起。
警察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先跟我们回所里做笔录。他把铁盒收好,王律师也在那等你。
警车开得很稳。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树往后退。
脑子乱糟糟的。
张翠花说镯子是她的。
秀莲说镯子是外婆传的。
到底谁在撒谎
到了派出所,王律师已经在门口等了。
他头发都白了,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看见我就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您认识我妈我问。
认识,他点点头,三十年前,她来所里找过我,就是为了家暴的事。
我们跟着警察进了办公室。
中年警察叫李警官,他把录音笔连接到电脑上。
秀莲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他又打我了,用扁担抽的,背上全是血……
……翠花就在旁边看着,还说我活该……
……这镯子是我妈给我的,里面能藏东西,我把证据都录在这里了……
录音里还夹杂着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尖叫,听得人心里发紧。
李警官按下暂停键:张翠花的丈夫,也就是强子他爹,三十年前确实因为家暴被处理过,但当时秀莲没提供实质性证据,只能调解。
我妈留下了报警记录,还有这个。我想起那个小纸团,但已经被我咽下去了,上面写着让您帮忙。
王律师叹了口气:当年我还是个实习律师,能力有限。秀莲后来又来找过我一次,说张翠花要抢她的镯子,让我帮忙保管证据。
您帮了吗
帮了,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本,我把她的陈述记在这里了,还有她画的镯子内侧刻字的样子。
我凑过去看。
本子上画着一个简单的镯子,内侧标着三个字:秀莲记。
这是我妈的名字。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张翠花说镯子是她的,还说我妈勾引她男人。
胡说八道!王律师气得拍桌子,秀莲是个老实人,当年她男人家暴,她跑出来投奔张翠花,没想到张翠花的男人也不是好东西,见她长得漂亮就起了歹心,张翠花不仅不管,还帮着她男人欺负秀莲!
李警官皱着眉:这些事,有证据吗
有!王律师翻到本子的后几页,秀莲当年偷偷录下了张翠花和她男人的对话,说要把她卖了换钱,还说镯子是祖传的,必须留在张家。
那录音呢
当年被张翠花抢回去了,王律师的声音低了下去,秀莲说,她把录音藏在镯子夹层里,结果被张翠花发现,不仅抢走了镯子,还把她打了一顿,扔回了她男人家。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我妈后来……
后来她男人变本加厉地打她,王律师叹了口气,没过几年,就听说她病死了,我一直以为是真的……
不是病死的!我想起强子说的话,强子说我妈是丧门星,死了都不安生,肯定是被打死的!
李警官在旁边记录着,突然抬头问:张翠花说镯子是她的,有证据吗
她有张照片,我说,照片上她戴着镯子,背面写着‘秀莲赠,物归原主’。
那是她伪造的!王律师很肯定,秀莲当年跟我说过,那镯子是她外婆传下来的,内侧刻着她的名字,怎么可能是张翠花的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警察跑进来:李哥,强子和张翠花抓到了!
带进来。李警官站起身。
强子和张翠花被押了进来,两人都低着头,不敢看我们。
张翠花,李警官把镯子放在桌上,这东西是你的吗
张翠花瞥了一眼,嘴硬道:是!本来就是我的!
那内侧刻的字怎么解释李警官把王律师的本子递过去,秀莲当年画的,上面有她的名字。
张翠花的脸白了,说不出话。
强子突然喊:我不知道什么刻字!我就知道这镯子是我家的!我妈说是就是!
你闭嘴!李警官瞪了他一眼,你家暴兰的事,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还有你赌博、欠债,这些都得处理。
强子不说话了,瘫在椅子上。
李警官又问张翠花:三十年前,你是不是抢了秀莲的镯子,还帮着你男人欺负她
张翠花的肩膀抖了抖,突然哭起来:不是我!是她活该!谁让她勾引我男人!那镯子就是她赔罪的!
你胡说!我忍不住站起来,我妈不是那样的人!录音里都说了,是你和你男人打她!
那录音是假的!是她自己录的!张翠花尖叫着反驳。
就在这时,王律师突然说:我知道怎么证明镯子是谁的。
我们都看向他。
秀莲当年跟我说过,她外婆在镯子内侧刻了她的名字,还在旁边刻了个小小的‘莲’字,是她外婆的名字,王律师看着李警官,那个位置很隐蔽,一般人发现不了,除非把镯子拆开。
李警官点点头,拿起镯子仔细看。
他用小刀子沿着裂缝轻轻撬开,果然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莲字。
这……张翠花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李警官把镯子举到她面前。
张翠花瘫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
强子也傻眼了,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真相终于大白了。
这只镯子,确实是秀莲的。
张翠花当年为了霸占镯子,和她男人一起欺负秀莲,还伪造了照片。
秀莲被打死后,她又把镯子当成嫁妆,给了原主,以为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它。
没想到,秀莲早就留下了证据。
李警官把强子和张翠花带了下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王律师。
谢谢你,王律师。我说。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看着我,我当年没能帮到秀莲,一直很愧疚,现在总算能给她一个交代了。
我拿起那只裂开的镯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只带血的镯子,见证了两代女人的苦难,也藏着她们的反抗。
这镯子……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留着吧,王律师说,它是你妈的心血,也是你的护身符。
我点点头,把镯子重新戴在手腕上。
虽然裂开了,但它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走出派出所时,天已经黑了。
星星挂在天上,一闪一闪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是兰吗我是王律师的女儿。
嗯,我是。
我爸跟我说了你的事,她顿了顿,其实,我认识你妈。
我愣了一下:你认识我妈
认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三十年前,我家就住在你妈家隔壁,我亲眼看见她被打,也看见她偷偷藏镯子……后来她跑了,我一直以为她安全了,没想到……
你知道她后来的事
知道一些,她说,她被张翠花送回去后,没过多久就死了,是被她男人打死的,村里人都知道,但没人敢说。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爸一直很自责,她继续说,他总说要是当年再努力一点,就能救你妈了。所以这次听说你的事,他立刻就报了警。
谢谢你和王律师。
不用谢,她说,我爸让我跟你说,要是你没地方去,可以来我家住,我家在邻镇开了个小旅馆。
我想了想,村里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好,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出来了,照亮了前面的路。
我知道,以后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带着妈妈的希望,带着王律师父女的帮助,也带着这只镯子的力量。
我可以走下去。
就在我准备往王律师女儿说的旅馆走时,突然看见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王屠户。
他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面,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我心里一动,悄悄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能听见他说的话。
……对,人在派出所出来了……镯子还在她手上……你放心,我已经跟好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跟谁打电话
难道还有人想要这只镯子
王屠户挂了电话,转身就往我这边走。
我赶紧躲到旁边的垃圾桶后面。
他没看见我,径直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走到派出所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
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巷子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王屠户敲了敲车窗。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我从没见过的脸。
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人呢男人问。
刚走,往东边去了。王屠户说。
镯子呢
还在她手上。
男人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王屠户:辛苦了,继续跟着,有消息随时告诉我。
好嘞。王屠户接过钱,喜滋滋地走了。
男人关上车窗,发动了汽车。
我赶紧躲到墙后面,看着汽车往东边开去。
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个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想要这只镯子
难道这镯子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镯子,裂缝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我用手指抠了抠,掉出来一小块碎片。
不是金的,是木头的。
上面刻着一个字:李。
李
这是什么意思
我突然想起王律师本子上的记录,秀莲的男人就姓李。
难道这和他有关
还是说,这个陌生男人姓李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让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我握紧了手腕上的镯子,决定跟上去看看。
不管这个男人是谁,我都要弄清楚他的目的。
这只镯子,已经见证了太多的罪恶。
我不能让它再落入坏人手里。
我深吸一口气,朝着汽车开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但我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危险。
但我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妈妈的声音,还在镯子里面陪着我。
我跟着那辆黑色轿车走了两条街。
车停在一家看起来挺高档的茶馆门口。
戴眼镜的男人下了车,径直走了进去。
我躲在对面的树后,盯着茶馆的门。
这地方我有印象。
王律师说过,三十年前他经常在这里见当事人。
难道这男人和当年的事有关
手腕上的镯子硌得慌,裂缝里的木片还攥在手心。
李字被汗水浸得发潮。
秀莲的男人姓李。
强子他爹也姓李。
这男人会不会是他们家的亲戚
正琢磨着,茶馆里走出个服务员,手里拿着电话在门口张望。
我赶紧缩回头。
听见服务员对着电话说:李老板,没看见您说的那位女士啊。
李老板
果然姓李。
我摸出手机,想给王律师打个电话。
刚解锁,屏幕上就跳出一条短信。
是王律师女儿发的:兰姐,你在哪我爸说当年秀莲姐的男人有个弟弟,一直在外地做生意,最近刚回镇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
秀莲的小叔子
他回来干什么
难道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他想要镯子,是为了掩盖当年的事
我抬头再看茶馆,那个男人正好从里面走出来。
他身边跟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
两人往轿车那边走。
我看见老太太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和我手上一模一样的金镯子,只是更亮些,没裂缝。
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会有两只一样的镯子
男人扶着老太太上了车。
车窗没关严,能听见老太太的声音:……确定是秀莲那只上面真有字
妈,您放心,男人的声音,我都打听清楚了,王屠户亲眼看见的。只要拿到那只镯子,当年的事就没人知道了。
可……可那是要遭报应的啊……老太太的声音发颤。
都过去三十年了,谁还记得男人发动了汽车,再说,当年要不是她自己要跑,也不会……
后面的话被发动机声盖了过去。
轿车缓缓开走。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当年的事
秀莲当年到底怎么死的
难道不只是被她男人打死那么简单
手心的木片硌得生疼。
我突然想起什么,快步往王律师女儿的旅馆跑。
到了旅馆,王律师也在。
他正坐在沙发上翻那个牛皮本。
王律师!我推开门冲进去。
他和他女儿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秀莲的小叔子是不是叫李建国我喘着气问。
王律师愣了一下,赶紧翻本子:对!这里记着,秀莲的丈夫叫李建军,弟弟叫李建国,当年在外地做买卖。
他回来了!我把刚才看见的事说了一遍,他还带着个老太太,也戴着一只一样的镯子!
王律师的女儿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老太太……会不会是秀莲的婆婆
王律师猛地拍桌子:肯定是!当年秀莲的婆婆就不待见她,总说她是丧门星!
他们要抢镯子,说要掩盖当年的事,我的心砰砰直跳,秀莲的死,是不是有问题
王律师翻到本子最后几页,指着一行字:秀莲当年说,她发现了李建军兄弟俩偷东西的证据,他们怕她报警,才往死里打她。
偷东西
嗯,王律师点头,当年镇上供销社丢了一批黄金,一直没破案。秀莲说,她看见李建军兄弟俩半夜往家运东西,还听见他们说要把黄金熔了打两只镯子。
我突然明白了。
两只镯子。
秀莲手上一只,李建国他妈手上一只。
那根本不是祖传的,是用偷来的黄金打的!
秀莲发现了秘密,才被他们害死的!
张翠花抢镯子,说不定也是知道这秘密,想分一杯羹!
不行,得赶紧告诉李警官!王律师的女儿拿起电话。
等等,我拦住她,他们肯定会再来找我,不如……
我凑过去,跟他们说了我的想法。
王律师皱着眉:这太危险了。
不这样,拿不到他们承认杀人的证据,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我妈藏了三十年的证据,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律师犹豫了半天,终于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我故意在镇上的菜市场转悠。
果然,王屠户跟了过来。
他假装买白菜,眼睛一直瞟着我的手腕。
我走到一个卖猪肉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王屠户跟过来,压低声音:兰妹子,有人想跟你谈谈。
谁我装作害怕的样子。
你去了就知道,他往巷子里努努嘴,保证不伤害你,就是想看看你的镯子。
我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进巷子。
李建国果然在里面,还是那辆黑色轿车。
他打开车门:上车说。
我坐进后座。
老太太也在,正死死盯着我手上的镯子。
把镯子给我,李建国开门见山,我给你五万块钱,够你在镇上买套房子了。
这是我妈的东西。我攥紧手腕。
你妈老太太突然开口,声音尖利,她就是个小偷!这镯子本来就该是我们家的!
是你们偷供销社的黄金打的吧我看着她。
老太太的脸一下子白了。
李建国的脸色也变了: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摸出那个木片,这是从镯子缝里掉出来的,上面刻着‘李’字,就是你们家的记号吧
李建国突然扑过来抢。
我早有准备,侧身躲开。
当年你们杀了我妈,就是因为她发现了你们偷东西,对不对我大喊。
你闭嘴!李建国眼睛红了,掐住我的脖子。
杀人啦!我故意喊得很大声。
就在这时,车门被拉开。
李警官带着两个警察站在外面,手里拿着执法记录仪。
李建国,你涉嫌故意杀人、盗窃,跟我们走一趟!
李建国懵了,松开手。
老太太瘫在后座上,嘴里念叨着:报应……真是报应……
原来,我们提前跟李警官说了计划。
他们早就埋伏在附近,把李建国的话都录下来了。
人赃并获。
李建国和他吗妈被带走的时候,老太太突然回头看我。
那只镯子……能不能给我留个念想她哭着说。
不能,我看着她,那是用我妈的命换来的证据。
她低下头,再也没说话。
后来听说,李建国交代了当年的事。
他们兄弟俩偷了供销社的黄金,打了两只镯子。
一只给了他妈,一只想给秀莲封口。
没想到秀莲要去报警,他们就把她打死,扔进了河里。
张翠花知道这事,一直想把镯子弄到手,好跟李家要好处。
强子家暴我,也是受了他妈和李建国的指使,想逼我交出镯子。
真相大白的那天,我去了秀莲的坟前。
坟头长满了草,看不清墓碑上的字。
我把那只裂开的镯子放在坟前。
妈,都结束了。我说。
风一吹,草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王律师的女儿陪我一起来的。
以后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想留在邻镇,我说,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
她笑了:我旅馆正好缺个人帮忙,你愿意来吗
真的
真的。
我看着远处的太阳,心里暖暖的。
手腕上没有了镯子,却觉得很轻松。
那些沉重的过去,终于可以放下了。
后来,我在旅馆帮忙。
遇到过跟我一样被家暴的女人。
我会把秀莲的故事讲给她们听。
告诉她们,别忍。
忍了一次,就有无数次。
反抗,才有活路。
有个女人听完,第二天就去报了警。
她说,她也要为自己活一次。
我站在旅馆门口,看着她的背影。
觉得那只带血的金镯子,好像化成了一道光。
照亮了我们往前走的路。
这光,是秀莲的,是我的,也是所有不愿再沉默的女人的。
只要我们敢伸手,就能抓住。
就能走出黑暗,看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