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针攒刺骨髓的剧痛,在礼成二字落下的瞬间,达到了顶峰,随即如同被闸门猛地截断的洪流,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粘稠冰冷的虚无。意识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向深不见底的寒潭。祖父腐朽的声音,村民们喉咙里发出的含混共鸣,甚至我自己断腿的钝痛,都迅速拉远、模糊,最终被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彻底吞没。
没有时间感,没有空间感。只有死寂和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不是视觉恢复,更像是某种存在本身在黑暗中发出微光。
然后,触觉回归。
坚硬、冰冷、布满粗糙纹理的触感,从臀部、后背传来。我正坐着。坐在某种坚硬的物体上。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我用尽残存的意志力,艰难地掀起一丝缝隙。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浑浊的油污。惨白的光源从头顶斜上方洒下,勉强勾勒出轮廓。一张巨大的、布满污垢和干涸油渍的八仙桌桌面,就在我的鼻尖前方。桌面中央,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掌印烙在那里——我的掌印。旁边,还残留着几道我昨夜被拖行时,指甲在泥地里绝望抠划留下的、带着泥浆的暗红血痕。
我正端坐在打谷场中央那张巨大的主桌主位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最后一丝昏沉。我猛地想要坐直身体,想要逃离这张该死的椅子!但身体……我的身体……
沉重!僵硬!如同被浇筑在冰冷的石膏里!只有脖颈还能极其艰难地转动分毫。我低下头。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自己的躯干上。
那件沾满泥浆和腐臭粘液的外套,此刻紧紧贴在身上,颜色更深了,透出一种不祥的、湿漉漉的暗沉。而暴露在外的双手,平放在同样冰冷僵硬的膝盖上……
右手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皮肤呈现出一种油浸纸般的蜡黄与灰败交织的颜色,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粘液。深褐色的尸斑如同恶心的霉点,从手背向上蔓延至小臂,在惨白月光下格外刺目。手指关节僵硬地弯曲着,指尖的指甲变得乌黑、增厚、扭曲。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淤泥、朽木和内脏腐败的恶臭,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只手上散发出来。
更可怕的是左手!虽然还未完全呈现出右手的腐烂状态,但也已经失去了活人的血色,透出一种濒死的青灰。皮肤紧绷,皮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血管纹路,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手肘方向爬升!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冰冷,正从四肢百骸向躯干侵蚀,心脏的跳动变得迟缓而沉重,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粘滞的阻力。
我成了一个正在腐烂的、坐在死亡宴席主位上的……宾客!
嗬……一个干涩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唾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我试图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去擦拭,但手臂只抬起几寸,便沉重地落下,砸在冰冷僵硬的右臂上,发出沉闷的啪一声。
这微小的动静,在死寂的打谷场上却如同惊雷。
沙……沙……
极其轻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围坐在一张张八仙桌旁的腐烂身影。它们依旧保持着那种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的僵硬姿势。但此刻,所有空洞的眼窝,都齐刷刷地转向了我!那些覆盖着霉斑和烂泥的脸上,僵硬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开了些,拉扯出一个更加清晰的、冰冷而充满期待的微笑。
无数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坟地磷火般的幽绿色光芒,在那些空洞的眼窝深处幽幽亮起,如同无数双来自地狱的眼睛,死死地聚焦在我这个新成员身上!
空气凝固了。腐败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催促的声音,但那种无声的、冰冷的等待,比任何嘶吼都更加令人绝望。它们在等待什么等待我彻底腐烂等待我成为它们盘中的……佳肴
祖父就站在我的桌旁,距离极近。他那张布满尸斑、蜡黄灰败的脸上,浑浊的眼珠转向我,嘴角同样拉扯着那种冰冷僵硬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一只同样覆盖着死灰色皮肤、指甲发黑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指向我面前那张空荡荡的、只印着我死亡掌印的主桌桌面。
意思再明显不过——开席。该你入座了。或者说,该你成为这场永恒宴席的一部分了。
极致的恐惧和彻骨的冰冷麻木在体内疯狂撕扯。意识在沉沦的边缘挣扎。不!绝不!就算变成腐烂的怪物,我也绝不甘心成为这永恒宴席上的一道菜!我是林默!一个靠书写恐惧为生的人!就算是死,我也要撕下这鬼宴的一角!
左手!只有左手还能动!虽然也正被那可怕的死灰色和黑色纹路侵蚀,麻木感越来越重,但它还能动!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它在颤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正在僵死的神经。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意志灌注到这只手上,驱动着它,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抬起,仿佛在与无形的枷锁角力。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臂。
目标是……右边裤子的口袋!
那里面……有东西!昨夜蜷缩在祖屋角落,被门外脚步声吓得魂飞魄散时,我下意识按下了录音笔的录音键!那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徘徊脚步声,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左手终于抬到了腰侧。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沾满泥浆的裤袋布料。麻木的手指笨拙地摸索着口袋的边缘,伸了进去。冰冷僵硬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硬塑料的长方体轮廓!
录音笔!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是更疯狂的跳动,试图冲破那层冰冷粘滞的包围。抓住了!我死死攥住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它是溺水者最后的稻草。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正在失去知觉的手指,带来一丝虚幻的触感。
祖父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落在我那只伸进口袋的手上。他脸上那僵硬的、冰冷的微笑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他在等,等我自己掏出这无谓的挣扎,然后彻底绝望或者,在他眼中,这不过是新死者徒劳的抽搐
不管了!
我用尽最后一点能调动的力气,将那只沉重的、覆盖着死灰色和黑色纹路的左手,连同紧握着的录音笔,猛地从口袋里拔了出来!动作牵动了麻木的躯干和断腿,剧痛和失衡感让我眼前一阵发黑,身体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桌沿上。
但我成功了!录音笔被攥在左手中,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
祖父浑浊的、如同凝固树脂般的眼珠,漠然地扫过我手中的小玩意,没有任何波澜。他那只覆盖着尸斑的手,再次微微抬起,指向桌面,无声地催促。周围的腐烂身影依旧静默,眼窝中的磷火幽幽燃烧,冰冷地注视着这场微不足道的闹剧。
我的拇指,颤抖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摸索着录音笔侧面那个熟悉的凸起——播放键!
用力按了下去!
嗒…嗒…嗒…
一个清晰、沉重、带着粘滞拖沓感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从我手中那小小的塑料方块里炸响!声音被录音笔的微型扬声器放大,虽然失真,却在这死寂凝固的打谷场上空骤然撕裂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嗒…嗒…嗒…嗒…
脚步声持续着,单调、重复、带着昨夜那种令人心胆俱裂的节奏,清晰地回荡在月光下,回荡在每一个腐烂身影的周围!
死寂,第一次被打破了!
时间仿佛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凝固了。
祖父那张覆盖着尸斑、蜡黄灰败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剧烈的变化!他脸上那僵硬冰冷的微笑,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凝固、扭曲!浑浊的眼珠猛地收缩,像是两颗被突然投入沸水的劣质玻璃珠,剧烈地颤动起来!一股难以置信的、混合着狂暴怒意和某种更深层惊骇的神色,第一次冲破了那腐朽面具的封锁,清晰地浮现在那张非人的脸上!
呃——嗬!一声极其短促、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锈铁般的嘶鸣,从他干裂乌黑的喉咙里猛地挤出!
不仅仅是祖父!
整个打谷场上,那无数围坐的、僵硬如木雕的腐烂身影,在录音笔播放的脚步声炸响的瞬间,齐齐地、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咔哒!声!那是它们僵硬的头颅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左右扭动!动作僵硬而猛烈,仿佛连接脖颈的朽木随时会断裂!无数空洞眼窝中幽幽燃烧的磷火,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被狂风吹袭的烛火!那些原本拉扯出冰冷微笑的腐烂嘴角,此刻扭曲着,抽动着,显露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惊惶和混乱!
它们怕这声音!它们认得这声音!这昨夜在祖屋门外徘徊的、属于它们自己的脚步声!
这死寂腐烂的永恒盛宴,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无形的裂痕!那无形的、禁锢着这片空间的冰冷规则,在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冲击下,出现了瞬间的动摇!
就是现在!
这因混乱而产生的、如同寒冰乍裂般的凝滞,只有一瞬!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绝境中唯一的、稍纵即逝的生机!
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压倒了全身的剧痛和那正疯狂蔓延的冰冷麻木!我的左手,那只还攥着录音笔、同样正被死灰色侵蚀的手,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狠狠地将录音笔朝着祖父那张扭曲的脸砸了过去!
啪!一声轻响。录音笔撞在他腐朽的额角,弹落在地,但里面传出的嗒…嗒…嗒…脚步声,依旧在顽强地、刺耳地持续播放着!
祖父被这微不足道的攻击激得发出一声更加暴怒的嘶吼,腐朽的身躯猛地一震!
借着这微不足道的反作用力和身体前倾的惯性,我整个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着主桌旁边的方向——那张堆满破烂供品、被厚厚灰尘覆盖的神龛供桌——狠狠地扑了过去!
目标不是逃跑!那断腿和正在迅速腐朽的身体,根本不可能逃出这打谷场!目标,是供桌上那两盏早已熄灭、布满油污的、锈迹斑斑的铜烛台!烛台上,还残留着半截焦黑、凝固的蜡烛!
身体如同一个沉重的麻袋,带着呼啸的风声和骨头断裂的闷响(断腿再次被狠狠撞击),狠狠地撞在了那张同样布满灰尘的供桌上!
哗啦——轰!
腐朽的木制供桌根本无法承受这猛烈的撞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瞬间倾斜、垮塌!上面堆积的破烂供品——几个干瘪发黑、看不出原貌的果子,几块朽烂的木头牌位,还有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陈年香灰——如同泥石流般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砸了我一身!
就在这混乱的烟尘弥漫中,我的左手,在倒塌的供桌碎片里疯狂地摸索!指尖触碰到了冰冷、坚硬的金属!是烛台!我死死抓住其中一支烛台的底座,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从废墟中拔了出来!烛台上那半截焦黑的蜡烛,在剧烈的撞击中竟然没有脱落!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因为撞击和失去平衡,连同压垮的供桌残骸,一起撞向了旁边那根支撑着祠堂巨大布幔的、同样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粗大木柱!
砰!
身体重重撞在柱子上,剧痛让我眼前金星乱冒。但我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根柱子旁垂落的、厚重肮脏的暗红色布幔上!布幔不知挂了多少年,积满了油灰,干硬脆化,如同浸透了油脂的破布!
机会!
我左手紧握着那支沉重的铜烛台,烛台上半截焦黑的蜡烛正对着那垂落的布幔边缘。没有火!我需要火!
视线疯狂扫过倒塌的供桌废墟。香灰!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陈年香灰!里面混着无数未燃尽的细小黑炭颗粒!这些炭粒,在极致的干燥和摩擦下,是可能……引燃的!
祖父已经从最初的惊愕和混乱中反应了过来。他脸上那凝固的惊骇已被一种彻底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意取代!浑浊的眼珠如同烧红的炭,死死锁定了扑在废墟中的我!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啸,腐朽的身躯带着一股阴冷的恶风,猛地向我扑来!速度远超之前表现出的僵硬!他干枯乌黑的手爪如同鹰隼,直取我的咽喉!周围的腐烂身影也仿佛被这尖啸唤醒,头颅停止了无意义的疯狂扭动,眼窝中的磷火骤然炽亮,无数道冰冷死寂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被彻底激怒的杀意!
时间归零!
我左手紧握烛台,猛地将它沉重的底座,朝着供桌废墟中那堆最厚的、混着黑色炭粒的香灰,狠狠砸了下去!
噗——!
一声闷响!烛台底座深深陷入灰堆!烟尘瞬间暴起!
没有火!
再来!
祖父腐朽冰冷的手爪已近在咫尺!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几乎冻结了我的思维!我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将左手连同烛台再次高高举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更狠、更猛、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刚才砸出的灰坑中心,再次狠狠砸落!
砰——嗤!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紧跟着的是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火柴划燃般的嗤啦声!
就在烛台底座边缘与香灰中一块凸起的、尖锐的黑炭猛烈摩擦的瞬间——
一点极其微小、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橘红色火星,猛地迸溅出来!
火星落在了旁边那干燥得如同火药、同样沾满油脂灰尘的暗红色布幔边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点微弱的火星,在接触到布幔边缘那浸透油脂灰尘的纤维时,没有立刻熄灭。它顽强地停留了一瞬,然后,如同贪婪的蛇信,猛地向上一蹿!
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烟雾,悄然升起。
紧接着——
呼!
一朵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骤然在布幔的边缘跳跃起来!它贪婪地舔舐着干燥、油腻的布面,瞬间膨胀!由橘黄转为明亮的黄色!
火!烧起来了!
祖父那只即将扼住我咽喉的冰冷手爪,在距离我皮肤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顿住了!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跳跃起来的火苗,那张布满尸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清晰的、如同直面天敌般的……恐惧!那是一种源自腐朽存在最本源的恐惧!
嗷——!!!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狂暴、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惊怒的咆哮,从祖父的喉咙里炸开!这咆哮如同信号,瞬间点燃了整个打谷场!
嗬嗬嗬——!
呃呃呃——!
呜——!
无数个重叠的、嘶哑的、充满痛苦和狂乱的尖啸声,从周围每一个腐烂身影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如同地狱之门洞开,万鬼齐哭!它们僵硬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和扭动!无数双覆盖着腐肉的手爪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身体,仿佛那跳跃的火苗灼烧的是它们自己!眼窝中的幽绿磷火疯狂地跳动、明灭,仿佛随时会炸裂!
火焰,是这腐朽永恒最致命的克星!
那朵小小的火苗,已经变成了手掌大小,贪婪地吞噬着干燥脆化的布幔,发出噼啪的欢快爆响!火舌向上卷起,舔舐着同样布满厚厚灰尘和蛛网的粗大木柱!
机会!更大的火!
我左手紧握烛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带着上面残留的半截焦黑蜡烛,狠狠捅向那正在蔓延的火焰!
烛台上的焦黑蜡烛瞬间被点燃!火焰顺着蜡烛向上爬升,舔舐着铜质的烛台柄!
成了!
我猛地将燃烧的烛台,狠狠掷向旁边另一片垂落的、同样干燥肮脏的布幔!
腾!
火焰如同找到了新的乐园,瞬间在第二片布幔上蔓延开来!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明亮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布料、油脂和灰尘,发出更大的噼啪声!浓烟滚滚升起!
整个打谷场彻底乱了!
那些腐烂的身影再也无法维持僵硬的坐姿,它们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蚂蚁,在各自的位置上疯狂地扭动、抓挠、发出意义不明的痛苦嘶嚎!磷火在眼窝中狂乱地闪烁!火焰的光亮和热度,如同最可怕的毒药,灼烧着它们腐朽的本质!
祠堂深处,那面巨大的、刻满名字的黑色族谱板,在摇曳升腾的火光和浓烟中若隐若现。
祖父彻底疯狂了!他放弃了扼杀我,猛地转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腐朽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扑向那正在吞噬布幔和木柱的火焰!他伸出覆盖着尸斑的手爪,不顾一切地抓向燃烧的布幔,试图用身体去扑灭它!
嗤啦——!
布幔上的火焰瞬间舔舐上他腐朽的手掌!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原本的腐烂气息,令人作呕!祖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猛地缩回手,那被火焰灼烧的地方,焦黑一片,正冒出缕缕青烟!
火焰没有熄灭!反而因为他这一扑,带着燃烧的布片散落,火星四溅!几点火星落在了旁边倾倒的供桌残骸上,落在了那些干燥的朽木和同样沾满油污的破布上!
腾!腾!
新的火点瞬间燃起!火势开始失控地蔓延!
整个祠堂的一角,陷入一片混乱的火海!火焰的光亮驱散了部分月光,将那些疯狂扭动的腐烂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浓烟滚滚,遮蔽了视线!
我趴在冰冷的废墟里,断腿剧痛钻心,腐朽的麻木感正疯狂地向上半身侵蚀,左手也开始变得沉重僵硬。浓烟呛入喉咙,引起剧烈的咳嗽。但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面在火光和浓烟中时隐时现的巨大黑色族谱板!
火焰已经蔓延到了支撑族谱板的木架下方!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头底座!
就在火光将族谱板彻底照亮的一刹那——
我看到了!
在密密麻麻的、刻着朱砂名字的族谱最上方,那片原本被视为空白、用于记录先祖训示或村规的位置,此刻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清晰地显现出一大片暗红色的、仿佛是用鲜血书写的、巨大而狰狞的字迹!那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疯狂和诅咒的气息,与族谱本身阴刻朱砂的庄重格格不入!
火光跳跃,浓烟扭曲,但那些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印入我的眼帘:
**凡名入谱者,血肉皆为薪,魂灵永续宴!**
**离村即身腐,归乡宴方全!**
**宴火永不熄,轮回无绝年!**
**妄动薪火者,永堕幽冥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
原来如此!
这就是莫回村永恒的诅咒!
名字刻上族谱,血肉便成为维持这归乡宴永恒不熄的薪柴,灵魂被禁锢在这无尽的轮回盛宴中!
离开村子,身体便会加速腐烂,直至彻底消亡!唯有归乡,成为宴席的一部分,才能维持这腐烂的存在!
而这场宴席的火焰,正是以所有入谱者的血肉为燃料,永不熄灭,循环往复!
最后一句,更是直指我此刻的行为——妄图引燃真正的火焰破坏这薪火循环者,将遭受最可怕的惩罚——永堕幽冥深渊!
嗬……嗬……永续……宴……祖父被火焰灼伤,正痛苦地嘶嚎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族谱上显现的血字,又猛地转向在废墟中挣扎的我,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仿佛在宣判的疯狂!幽冥……渊……汝……当……入!
他不再试图扑灭祠堂的火,那火焰似乎对这诅咒的根基有着某种奇异的克制。他腐朽的身躯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再次向我扑来!速度更快!目标明确——将我拖入这燃烧的祠堂深处,拖入那所谓的幽冥渊!
周围的腐烂身影在火焰的逼迫下更加狂乱,但它们似乎也被那血字诅咒驱使,无数双空洞的眼窝带着冰冷的恶意,锁定了我!
火焰在祠堂一角肆虐,照亮了疯狂扑来的祖父,照亮了无数扭曲的腐烂身影,也照亮了我自己那只正迅速失去知觉、覆盖着死灰色的左手。口袋……左边上衣口袋……那里……还有东西!
一个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瞬间点亮!
烟!香烟!还有打火机!我写稿时提神用的,还剩半盒的廉价香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一直塞在上衣口袋里!
腐朽的麻木感已经侵蚀到肩膀,左手正在失去最后的控制力。祖父带着浓烈焦臭和死亡气息的身影已近在咫尺!
我猛地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右手右手早已彻底腐朽,如同枯木!我低下头,用牙齿!狠狠地咬住左边上衣口袋的边缘!
嗤啦!布料撕裂!
半盒压扁的香烟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从撕裂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布满灰尘和香灰的废墟上!
祖父腐朽的手爪带着冰冷的腥风,已经抓到了我的后颈!
我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猛地将僵硬沉重的上半身向前一扑!脸重重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但我的嘴,我的牙齿,恰好够到了那个落在烟灰里的塑料打火机!
咬住!
祖父冰冷僵硬的手指,如同五根铁钳,死死扣住了我的后颈!巨大的力量传来,要将我向后拖离火场,拖向祠堂更深处那未知的黑暗!
呃啊——!喉咙被扼住,我发出窒息的嘶鸣。牙齿死死咬住那个小小的打火机,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被祖父恐怖的力量拖拽着,在泥泞和废墟中向后滑动!断腿在瓦砾上摩擦,剧痛几乎让我昏厥!
不能松口!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在身体被拖离那片燃烧的布幔和供桌废墟的瞬间,在祖父拖拽的力量达到顶峰、我脖颈几乎要被折断的刹那——
我的左手!那只尚存一丝知觉的左手,在身体被拖行的轨迹中,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上扬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地拍向自己死死咬在嘴里的——打火机!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我的世界里却如同惊雷的脆响!
塑料打火机的砂轮,在我左手拍击的力道下,猛地摩擦!
嗤——!
一小簇橘黄色的、跳跃的火苗,就在我的牙齿之间,就在我的眼前,骤然亮起!
火焰!近在咫尺的火焰!
那簇小小的、温暖的橘黄色火苗,瞬间映入了我因窒息和剧痛而充血的瞳孔!也映入了正死死扼住我后颈、将我向后拖拽的祖父那双浑浊疯狂的眼珠!
他看到了!
近在咫尺的火焰!就在他试图拖入深渊的猎物口中燃烧!
嗷——!!!
一声充满了极致恐惧、比被祠堂火焰灼烧时痛苦百倍的凄厉惨嚎,从祖父的喉咙里炸开!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撕裂灵魂!他扣住我后颈的冰冷手爪,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一颤,力量瞬间松懈!
就是这一瞬的松懈!
我全身的肌肉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借着被拖拽的惯性,猛地向前一挣!同时,嘴巴狠狠一吹!
呼!
口中那簇小小的火苗,被我吹了出去!带着我最后的气息和绝望的诅咒,如同一颗微小的火焰流星,直直地射向祖父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腐朽的脸!
火苗精准地撞在他空洞洞、正因嘶吼而大张的嘴巴里!
噗!
一声闷响!火苗似乎在他腐朽干枯的口腔里瞬间熄灭了大半。
但!
一点残留的星火,沾上了他干裂乌黑的嘴唇边缘!那嘴唇早已失去了所有水分,如同干燥的树皮!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油滴入冷水的声响。
一点微小的火星,在他下唇边缘猛地亮起,随即如同点燃的油灯捻子,瞬间向上蔓延!一条细小的、明亮的火线,沿着他干裂的唇纹,向上爬升,舔上了他同样干燥腐朽的鼻翼!
呃啊啊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超越了所有之前痛苦的惨嚎声,如同地狱的丧钟,从祖父的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声音不再是人类的范畴,更像是某种灵魂被投入炼狱油锅时发出的终极哀鸣!他猛地松开扼住我后颈的手,两只覆盖着尸斑的手爪疯狂地抓向自己的脸,抓向那正在他脸上蔓延的细小火焰!
火!来自内部的火!点燃了他这具腐朽躯壳最本质的薪柴!
他像个被点燃的人形火把(虽然只是局部),在打谷场上疯狂地扭动、翻滚、嘶嚎!每一次翻滚都撞倒旁边的八仙桌,带倒那些同样陷入混乱的腐烂身影!场面彻底失控!
嗬嗬!
呜——!
呃啊!
周围的腐烂身影被这源自核心的恐怖景象彻底吓住了!它们眼窝中的磷火疯狂闪烁,发出混乱的嘶鸣,本能地远离那燃烧翻滚的祖父,远离祠堂门口那片正在扩大的火海!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祠堂的火在蔓延,祖父脸上的火在燃烧,整个腐朽的永恒宴席,正在从内部崩塌!
我的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泞里,后颈火辣辣地疼,断腿的剧痛几乎让我昏死过去。腐朽的麻木感已经侵蚀到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和铁锈般的腥甜。视线开始模糊,火光和那些疯狂扭动的腐烂身影在眼前晃动、重叠。
但我看到了!在那片混乱的火光和疯狂躲避祖父的身影中,出现了一条缝隙!一条通往村口方向的缝隙!虽然依旧有腐烂的身影在晃动,但它们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燃烧的祖父和祠堂大火所吸引!
跑!跑啊!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最后残存的意识。我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打火机残留的塑料味和血腥味。左手!只有左手还能勉强驱动!我用这只覆盖着死灰色、正迅速僵硬的手,死死抠住冰冷湿滑的泥地,拖着完全失去知觉的右半身和剧痛的断腿,像一条濒死的蠕虫,朝着村口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挪动!
每一次拖动,断腿在泥泞瓦砾中摩擦,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腐朽的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吞噬着残存的知觉和生命力。身后的混乱在持续,祖父那非人的惨嚎如同背景音,祠堂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响。冰冷的泥水灌进嘴里、鼻子里,浓烟呛得我剧烈咳嗽。
不能停!停下就是彻底融入这片腐烂之地!
意识在剧痛和麻木中沉浮,视野忽明忽暗。前方,村口那两棵歪脖子老槐树的轮廓,在火光和烟雾中若隐若现。越野车!它就停在那里!
近了……更近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左手五指深深抠进泥地里,指甲翻卷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却感觉不到太多疼痛。身体猛地向前一窜!
砰!
额头重重撞在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上!
轮胎!是越野车的轮胎!
到了!我终于爬到了车边!
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我颤抖着、僵硬得如同冻僵鸡爪的左手,疯狂地摸索着车门把手。找到了!冰冷的金属触感!用力向下按!
咔哒!
车门解锁的声音,此刻如同天籁!
我用肩膀死死抵住车门,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向外顶开一条缝隙!身体如同烂泥般,从这条缝隙里翻滚着、蠕动着,艰难地把自己塞进了驾驶室!断腿在门槛上重重磕了一下,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彻底晕厥。
不能晕!绝对不能晕!
身体瘫在驾驶座上,冰冷的皮革触感传来。左手颤抖着,摸索向中控台下方。钥匙!离开祖屋时,我习惯性地把车钥匙拔下来塞进了裤兜!
右手已经完全腐朽,如同枯木。左手艰难地伸向右边裤兜。麻木的手指笨拙地探进去,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钥匙环!
抓住!拿出来!
左手颤抖着,将钥匙插向点火开关。视线模糊,手抖得厉害,钥匙头几次都撞在锁孔边缘。
咔哒…咔哒…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身后,打谷场方向的混乱嘶嚎声似乎小了一些祠堂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祖父的惨嚎……好像也微弱了不!不能想!快!
咔嚓!
终于!钥匙插进去了!
左手猛地向右一拧!
嗡……嗡嗡嗡……轰——!!
老旧的柴油发动机发出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咆哮,最终轰鸣起来!仪表盘亮起微弱的灯光!如同绝境中点亮的一盏孤灯!
希望!冰冷的钢铁带来的、隔绝腐朽的希望!
我猛地挂上倒挡,右脚(左腿断了,只能用右脚)狠狠踩下油门!
呜——!
轮胎在泥泞中疯狂打滑,卷起大片的泥浆!车子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头负伤的野兽,挣扎着向后退去!
后视镜里,打谷场的火光和混乱的身影正在迅速变小。祠堂的火光冲天,照亮了无数疯狂扭动的、如同炼狱绘卷般的剪影。一个焦黑扭曲、似乎仍在燃烧的身影,踉跄着追到了打谷场边缘,朝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混合着无尽痛苦和滔天怨毒的、悠长而凄厉的嘶嚎!那声音穿透引擎的轰鸣,如同诅咒,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我没有回头,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勉强照亮的、泥泞不堪的逃离之路。右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引擎嘶吼着,越野车在泥泞中挣扎、颠簸,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朝着村外、朝着盘山公路的方向,疯狂地冲去!
车灯刺破浓稠的黑暗,引擎的咆哮撕裂了山间的死寂。轮胎在泥泞中疯狂刨挖,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重锤砸在我断腿和正迅速腐朽的身体上。剧痛和冰冷麻木交织,如同冰与火在体内反复灼烧、冻结。
后视镜里,莫回村那冲天的火光正在迅速缩小,最终被曲折的山路和浓密的黑暗吞噬。祖父那最后一声充满怨毒的嘶嚎,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如同跗骨之蛆。
盘山公路像一条冰冷的巨蟒,缠绕着漆黑的山体。车灯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湿漉漉的、反射着幽光的柏油路面,两侧是无尽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渊。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引擎孤独的嘶吼和我自己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意识在剧痛和麻木的边缘沉浮。左手死死抓住方向盘,指尖传来皮革冰冷的触感,但这触感正在迅速减弱。低头看去,整个左手小臂已经完全覆盖上了一层油浸纸般的蜡黄灰败,深褐色的尸斑如同丑陋的苔藓,从手背蔓延至肘弯。皮肤紧绷,失去弹性,皮下蛛网般的黑色血管纹路清晰可见。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淤泥和内脏腐败的恶臭,开始在封闭的车厢内弥漫。
右脚踩在油门上,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断腿处撕裂般的剧痛。左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在座椅下。腐朽的麻木感正沿着躯干向上蔓延,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
逃离了村子,但诅咒并未解除。
离村即身腐——族谱上的血字诅咒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狂奔。不知开了多久,崎岖的路面渐渐变得相对平直。前方,一片稀薄的灯火出现在山坳之下,如同黑暗海洋中零星的孤岛。是一个小镇。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冰原上闪烁。医院!我需要医生!需要处理断腿!需要对抗这该死的腐烂!
我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颤抖着掏出沾满泥浆的手机。屏幕碎裂,但竟然还能点亮!微弱的信号格挣扎着出现了一格!有信号了!
狂喜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痛苦和腐朽感。我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笨拙地划开屏幕,点开通话记录,找到最近的联系人——我的编辑,陈胖子。
嘟……嘟……嘟……
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快接啊!胖子!
嘟……咔哒。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默哥这么晚了……陈胖子睡意朦胧、带着点不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胖…子……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救我……莫回村……我…出来了……在…在……我艰难地辨认着路边一块模糊的路牌,青…青山镇…往县道…方向…腿断了……快…叫救护车……还有……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在腐烂……
啥默哥你说啥什么村腐烂喂喂信号不好!默哥你再说一遍!喂!陈胖子的声音变得焦急,但信号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电流杂音滋滋作响。
青山镇…县道…救护车……我用尽力气嘶吼出最后几个关键词,手机从麻木的左手滑落,掉在沾满泥浆的脚垫上。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暗了下去。没电了。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
意识开始模糊。视线里,前方小镇的灯火似乎明亮了一些。青山镇。我死死记住这个名字,用残存的意志力控制着方向盘,朝着那灯火的方向驶去。油门不敢松,仿佛一停下,身后那无尽的黑暗和腐朽就会立刻追上,将我重新拖回那个永恒的宴席。
车子冲下盘山公路的最后一道陡坡,驶上了相对平坦的县道。路况好了很多,但身体的状况却急转直下。腐朽的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颈部,每一次吞咽都异常困难。视线变得狭窄、昏暗,如同透过布满污垢的毛玻璃看世界。呼吸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腐臭。
终于,前方出现了青山镇的破旧路牌。昏暗的路灯下,几栋低矮的房屋轮廓显现出来。街道上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医院……医院在哪
我的目光在昏暗的街道上搜寻。左边……右边……没有明显的标识。意识像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路边一块竖着的、半人高的木牌,上面似乎画着一个红色的十字!
找到了!
我猛地向左打方向盘,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拐进一条更窄的小路。前方几十米,一栋两层小楼的轮廓在路灯下显现,门口挂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青山镇卫生院。
希望的火苗再次微弱地燃起。
车子歪歪扭扭地冲到卫生院门口,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踩下刹车。车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巨大的惯性让我身体向前狠狠一冲,额头重重撞在方向盘上。
剧痛让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到了……终于到了……
我用僵硬冰冷的左手,摸索着解开安全带卡扣。咔哒一声轻响。身体失去束缚,立刻向旁边歪倒。我咬着牙,用左手死死抓住车门内侧的把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外推。
吱呀——
车门开了。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带着山野的湿气和泥土的味道,也冲淡了车厢内那股越来越浓的腐臭。我半个身体探出车外,断腿拖在座椅下,剧痛钻心。左手扒住车门框,试图将自己整个身体挪出去。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滴落地的声音,从我身下传来。
我下意识地低头。
借着卫生院门口昏黄的路灯光线,我看到,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液体,正从我右腿裤管破损的地方,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不是血的颜色。是更深、更暗、如同腐败淤积物的暗红。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渗出裤管布料,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散发着恶臭的污迹。
腐朽……正在加速。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比莫回村夜晚的阴风更冷,瞬间冻结了我的心脏。族谱的诅咒,如同冰冷的枷锁,在我离开村子的那一刻,就已经紧紧锁死。这卫生院……这灯光……真的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漫长的绝望开端
嗬……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从喉咙里挤出。我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透出微弱灯光的卫生院玻璃门。门内,似乎有人影晃动。
左手死死抠住冰冷的车门框,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虽然那皮肤早已失去血色)。身体沉重得如同山岳,腐朽的气息在夜风中弥漫。身后,是吞噬了莫回村的无尽黑暗。前方,是透着微弱光亮的卫生院大门。
我该进去吗我能进去吗
那滴落的、暗红色的腐朽之液,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只冰冷的、充满嘲弄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