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幽的光,像鬼火一样舔舐着我的脸,勉强照亮眼前这片被黑暗吞没大半的坑道。空气里是陈年的土腥味,混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时间沉淀下来的冷冽。周围,是成排成列的陶土士兵,模糊的面孔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在无声质问我的闯入。
弹幕像一群吃了兴奋剂的蝗虫,密密麻麻地盖满了屏幕:
主播又在坟头蹦迪了
举报了举报了,破坏文物实锤!
笑死,兵马俑要是能动,我当场倒立洗头!
十个火箭你咋不说召唤秦始皇呢
心脏在肋骨后面狂跳,撞得胸腔生疼。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豁出去了!我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手里那根沉甸甸、布满绿锈的青铜剑——天知道我是怎么鬼迷心窍把它从角落的浮土里扒拉出来的——对着前置摄像头,扯开嗓子,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坑道里激起嗡嗡的回响:
老铁们!看见没!秦朝老剑!真正的杀器!火箭!火箭在哪里刷够十个!就十个!
我喘了口气,把剑尖指向坑底那片更浓稠的黑暗
哥们儿当场作法,唤醒这帮沉睡两千年的老哥们儿!让他们给你们跳个科目三!说到做到!火箭刷起来!
弹幕瞬间爆炸,癫狂得几乎要冲破屏幕:
哈哈哈哈哈哈嗝,主播疯了!抬走下一个!
十个火箭已刷!坐等主播原地去世!
快作法!我要看兵马俑蹦迪!
呼叫网警!呼叫文物局!这里有人发疯!
青铜剑:你礼貌吗
屏幕右上角,象征着财富和疯狂的小火箭图标,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带着虚幻的尾焰特效。七个…八个…九个…第十个火箭图标猛地窜出,炸开一片刺目的金光特效!
成了!肾上腺素猛地冲上头顶,炸得我眼前有点发花,手心里全是滑腻腻的冷汗。整活整到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老铁们!火箭到位!看我——大召唤术!
我几乎是闭着眼吼出来的,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柄沉得要命的青铜剑朝着坑底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狠狠一挥!
剑尖划过冰冷的空气,带起一丝微弱的风声。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连刚才还在疯狂刷屏的弹幕,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了一瞬。
噗……
我自己都差点被这尴尬到抠脚的气氛逗笑。果然,这破剑就是个生锈的铁疙瘩……
就在我嘴角抽搐,准备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对着镜头表演一个原地装死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短促的脆响,像是什么极其干燥脆弱的东西,被不经意间挤压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在这片凝固了千年的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的笑容僵死在脸上,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了。
咔哒…咔…哒哒哒……
声音开始密集起来,不再是单点,而是成片成片地响起!从坑底,从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脚,正踩在铺满厚厚陶土碎片的地面上!
手机屏幕的光,微弱地扫过离我最近的一排兵俑。那原本毫无生气的陶土面孔,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在光线边缘微微晃动。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空洞的眼窝里,原本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此刻,竟然极其缓慢地,亮起了一点微弱、浑浊、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般的……暗黄色光点!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千点!
密密麻麻的浑浊黄光,如同沉睡千年的鬼火,在坑道深处无声无息地燃起!它们整齐地排列着,摇曳着,构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无声的死亡星河!
我…我…操……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的本能疯狂尖叫着快跑!,可两条腿却像是被浇铸进了脚下的黄土里,沉重得连一根脚趾头都挪不动。
手机屏幕还忠实地工作着,但弹幕区,彻底疯了:
我眼花了那些眼睛在发光
卧槽卧槽卧槽!特效这特效太尼玛逼真了吧!
主播你玩真的快跑啊!!!!!
兵马俑活了妈妈我怕!!!
摄…摄魂邪器!
一个极其低沉、嘶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用力摩擦的声音,猛地在我身后炸响!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而来的、冰冷的惊疑。
我像被高压电击中,全身猛地一抽,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过脖子。
一个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
那是一个将军俑。比其他兵俑高出整整一头,身上的甲片纹路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属于金属的微弱反光。它脸上的陶土裂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在皮肤上纵横交错。那双浑浊的黄色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手中发出亮光的手机屏幕,里面充满了极度的戒备和一种……难以理解的震撼。
他离我太近了。那股从陶土缝隙里透出来的、混合着干冷土腥和金属锈蚀的气息,冰冷地喷在我的脸上。
此乃何物!
将军俑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他那覆盖着厚重陶土的手臂猛地抬起,动作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摩擦声,五指张开——那手指的关节处,陶土碎裂的纹路清晰可见——以我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一把攥住了我的手机!
啊!我的手机!
我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想往回夺。那陶土手指冰冷、坚硬得像石头,力量大得惊人,我的挣扎如同蚍蜉撼树。手机被他轻易夺走。
他粗糙的陶土指腹笨拙地在光滑的屏幕上划拉着,浑浊的眼睛凑得极近,死死盯着那还在疯狂滚动的弹幕和花花绿绿的界面。
此物…竟能摄人心魄于方寸之间此乃方士妖法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面对未知的、本能的敌意。他试图用手指去戳屏幕上快速滚过的文字,动作僵硬而滑稽。
将…将军!
我吓得魂飞魄散,声音抖得几乎连不成句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夯土地面上,膝盖磕得生疼也顾不上了,手下留情!这…这不是妖法!这叫…叫‘直播’!
直播
将军俑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黄眼睛转向我,里面的戒备似乎更深了,何为直播休得诓骗本将!
真…真的!没骗您!
我几乎要哭出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就是…就是很多人,通过这个东西,能看到我们这边!他们…他们在说话呢!那些滚过去的字,就是他们说的话!他们…他们还能送东西!就是刚才那些小火箭!能…能换钱的!
我急切地指着屏幕上方那些闪亮的火箭图标和打赏金额,您看!刚才刷了十个火箭!值…值好多钱!

将军俑那双浑浊的黄眼睛,在听到这个字眼时,极其明显地亮了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猛地吹进了一丝氧气。那里面属于征战杀伐的冰冷锐利,瞬间被一种纯粹的好奇和……难以掩饰的渴望所取代。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机,凑得更近了,几乎要把屏幕贴到他那布满裂纹的陶土鼻子上,死死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和图标。此物……竟能生财
能!太能了!
我一看有门儿,求生欲瞬间爆棚,也顾不上害怕了,跪着往前蹭了两步,将军您想啊!您和您身后这些兄弟们,沉睡了多久两千多年啊!现在外面世界全变了!打仗早就不流行啦!现在流行的是这个!直播带货!就是…就是对着这个‘摄魂器’,给大家伙儿介绍好东西,让他们花钱买!
我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指向坑道深处那成千上万双在昏暗中幽幽闪烁的浑浊黄点,指向那如同石化森林般矗立的沉默军阵:您看看!您和您身后这些大秦锐士!这身板!这气势!这历史沉淀感!这独一无二的卖点!简直是带货界的王炸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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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货…王炸
将军俑低声重复着这些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词汇。他缓缓直起身,不再盯着手机,而是转向他身后那片无声矗立的、如同暗夜森林般的庞大军阵。
赳赳老秦!
他猛地举起我的手机,那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子破土而出的力量感,嘶哑的吼声在空旷的坑道中轰然炸开,激起阵阵回音,共刷火箭!复我河山!横扫六国直播间!大秦——锐士!何在!
风!风!风——!!!
回应他的,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不再是陶土摩擦的咔哒声,而是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裹挟着千年的尘土和战意,从数千个陶土胸腔中同时迸发出来!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坑壁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头顶簌簌落下无数尘土!
紧接着,是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轰鸣!
咚!咚!咚!咚!
整齐划一!沉重无比!
一支千人秦军方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沉睡中拔起,迈着绝对同步的步伐,踏着古老的征战鼓点,从坑底那片最浓稠的黑暗深处,沉默而坚定地走了出来!沉重的陶土脚掌每一次落下,都让脚下的夯土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我跪在地上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们身上的甲片在手机屏幕的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手中紧握着同样覆盖着厚厚陶土的戈矛,矛尖斜指上方。数千双浑浊的黄色光点,汇集成一片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星河,沉默地凝视着前方,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空的、冰冷的压迫感。
他们行进到将军俑身后约十步处,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动作整齐得没有一丝杂音。整个军阵如同一道瞬间凝固的、由陶土和尘土构成的钢铁洪流,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
我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心脏在疯狂擂鼓,震得我眼前发黑。这阵仗……别说带货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把我当六国余孽给扬了!
咳!
将军俑似乎很满意这效果,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像是两块破瓦在摩擦——再次举起我的手机。这一次,他试图把屏幕对准自己和身后的军阵,动作笨拙而别扭。嗯……众位卿家……呃,不对,众位‘老铁’!
他努力模仿着我刚才的语气,但配上他那嘶哑干涩的嗓音和僵硬的陶土面孔,效果惊悚又滑稽,吾乃大秦锐士先锋裨将,黑夫!今日奉……
他顿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奉直播之命!带尔等……开开眼界!看看我大秦……呃,好物!速速刷起火箭!助我大秦……横扫……
他显然卡壳了,横扫了半天也没扫出个所以然,急得那双浑浊黄眼里的光都闪烁起来。
将军!将军!
一个靠得最近的士兵俑突然出声,声音同样嘶哑难听,但带着点急切。他僵硬地抬起覆盖着陶土的手臂,指向将军俑手里的屏幕,那……那字!骂人的!说您……‘土得掉渣’!还让您……‘整点硬货’!
嗯!
黑夫将军的陶土眉毛(如果那算眉毛的话)似乎猛地一拧,浑浊的眼睛里凶光毕露,大胆刁民!竟敢辱骂本将!待本将……
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青铜剑柄。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
我魂都快吓飞了,连滚爬爬地扑过去,也顾不上害怕了,一把抱住他冰冷坚硬的陶土大腿(触感简直像抱着一根冰柱子),弹幕!那是弹幕!观众老爷们……就这脾气!咱得哄着!得拿出真东西!硬货!就是……就是值钱的!稀罕的!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钱的宝贝!
宝贝
黑夫将军的动作停住了,眼中的凶光被疑惑取代。他环顾四周,坑道里除了土就是陶俑,还有那些生锈的青铜兵器。本将……只有这个。
他拍了拍腰间的青铜剑,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不行啊将军!
我急得直跺脚,这玩意儿……它……它生锈了!而且……带管制刀具直播……平台会封号的!
我绝望地扫视着周围,目光掠过那些沉默的兵俑,掠过夯土的墙壁,掠过……等等!我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蹦了出来!
有了!
我猛地一拍大腿(拍得自己生疼),指着坑壁,将军!您看!那边!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条通道通向更深处始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的……呃……仓库
我压低了声音,带着无限的蛊惑,那里面……肯定有真正的硬货!给始皇帝陛下陪葬的!那得是什么档次拿出来一亮相!我的天!火箭不得刷爆了!
黑夫将军浑浊的黄眼睛,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向坑道深处那条被阴影完全吞噬的甬道入口。他沉默了。陶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窝里的两点黄光在剧烈地闪烁、跳跃,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压抑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那些兵俑眼中闪烁的黄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那通往更深处的甬道,像一张沉默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时间,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过。
……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大气都不敢出。完了,玩脱了始皇帝的名头是能随便提的吗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时——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带着万钧重量的冷哼,如同冰锥般刺破了死寂。声音并非来自黑夫将军,也不是来自任何兵俑。它似乎……来自那条黑暗甬道的更深处!缥缈,冰冷,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深入骨髓的威严!
黑夫将军庞大的陶土身躯猛地一震!他眼中剧烈闪烁的黄光瞬间熄灭了大半,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不再看那条甬道,而是重新将浑浊的目光投向手中的手机屏幕。那眼神里的挣扎和狂热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服从。
硬货……
他嘶哑地重复着,声音干涩无比,陛下……自有圣断……岂是吾等……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不会触怒那个声音的词汇,……岂是吾等可以妄议带货……需另寻他物!
他再次举起手机,动作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僵硬。众位……老铁!方才……不算!且看我大秦锐士……英姿!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机往旁边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士兵俑手里一塞,动作粗鲁。然后,他霍然转身,对着身后那片沉默的陶土森林,用尽全身力气(如果陶俑也有力气的话)嘶吼:
大秦锐士!听令!军阵——演武!起!
诺——!!!
沉闷的应和声如同闷雷滚动。
紧接着,坑道里响起了前所未有的、密集到恐怖的咔哒咔哒咔哒声!那是数千个陶土关节在强行扭转、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刺耳、干涩,听得人牙根发酸!
然后,在手机前置摄像头那惨白的光线下,在几百万双隔着屏幕惊骇注视的眼睛前——
这支沉寂了两千多年的地下军团,开始动了!
不是行军,不是冲锋。
是跳舞!
最前排的士兵俑,极其僵硬地抬起覆盖着陶土的手臂,做出了一个类似擦玻璃的动作,陶土手臂划过空气,带起簌簌掉落的尘土。第二排则笨拙地扭动着腰胯,试图做出摇花手的姿势,关节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第三排……动作更是五花八门,有的像是在模仿大鹏展翅,有的则像触电般胡乱抖动,整个场面混乱、诡异、荒诞到了极致!
噗嗤……
我死死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这他娘的……太抽象了!兵马俑跳社会摇还是关节生锈版直播间弹幕已经彻底疯了,各种颜色的字体像瀑布一样冲刷着屏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兵马俑摇花手
我的钛合金狗眼!!!瞎了瞎了!
考古学家的棺材板压不住了啊啊啊!
这掉渣的舞姿……我特么笑到邻居报警!
主播快跑!我感觉他们要散架了!
黑夫将军:朕的大秦要亡了(舞蹈版)!
咔吧!
一声格外清脆的断裂声,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混乱的舞曲和弹幕的狂欢。
前排一个正努力把陶土手臂往背后拗、试图做出某个高难度(对陶俑而言)wave动作的士兵俑,动作猛地僵住。他那条过度扭曲的手臂,从肘关节处,齐刷刷地断裂开来!覆盖着彩绘陶皮的断臂,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地一声脆响,砸在坑底坚硬的夯土地面上,摔成了好几块不规则的碎片,扬起一小片灰尘。
舞动的混乱戛然而止。
所有陶俑的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数千双浑浊的黄色光点,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堆可怜的陶土碎片上。坑道里只剩下尘土缓缓飘落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尴尬和茫然在蔓延。
……
黑夫将军僵在原地,陶土脸上的裂纹仿佛更深了。他眼窝里的黄光急促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呆滞的状态。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摔碎的胳膊,又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支瞬间残废了一员的军团,最后,目光落回到那个士兵俑光秃秃的肩膀断茬上。
弹幕在短暂的、死一样的寂静后,彻底陷入了癫狂的漩涡:
卧槽!真·掉渣了!
工伤!这绝对是工伤!主播赔钱!
兵马俑:这届身体质量不太行啊!
哈哈哈哈笑不活了!胳膊飞了!
黑夫将军: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快看将军的表情(虽然并没有)!懵逼树下你和我!
大秦工程质检出来挨打!两千年保质期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弹幕的疯狂刷屏中——
咚…咚…咚…
一种新的、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如同闷鼓般从那条被黑暗吞噬的甬道深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坑道。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带着一种陈年陵墓深处特有的、阴冷的土腥味。
刚才还在因断臂而呆滞的兵俑们,眼窝中浑浊的黄光骤然爆亮!紧接着,是整齐划一、如同山崩海啸般的金属摩擦与陶土碰撞之声!
哗啦啦——锵!
数千柄戈矛被猛地顿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所有兵俑,包括断臂的那位,都以一种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和整齐度,轰然跪倒!头颅深深垂下,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如同风吹麦浪般瞬间矮了一大片!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刻入灵魂的、绝对的敬畏与臣服!
连黑夫将军也猛地单膝跪地,那颗硕大的陶土头颅垂得极低,双手恭敬地托着我的手机,高举过头顶,如同捧着一件神圣的祭品。他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陶土关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坑道里死寂一片。只有那缓慢、沉重、带着无尽威严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从甬道的黑暗中步步逼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完了……完了……正主……来了!
脚步声停在了甬道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边缘。
手机屏幕的光,微弱地扫过去,勉强勾勒出一个异常高大、穿着繁复玄色深衣轮廓的剪影。那身影背负着双手,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君临天下、掌控生死的磅礴气势便已扑面而来,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几缕微光,吝啬地照亮了他冕冠垂下的玉藻边缘,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哼。
又是一声冷哼。比刚才那一声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如同无形的冰刃,刮过每一个跪伏着的陶土身躯。
黑夫将军高举着手机的陶土手臂,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汝等……
一个低沉、威严、如同金石交击般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在死寂的坑道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在此地,喧哗聒噪,所为何事
黑夫将军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前的甲胄里。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敬畏,艰难地从陶土喉咙里挤出来:
回…回禀陛下!末将…末将与将士们……正…正为陛下…筹措军资!以…以备陛下万年之后……呃,不!以备陛下……重临天下之用!
他急中生智,高举的手机屏幕在颤抖中微微晃动,此乃…此乃‘直播’奇术!可…可聚四方之财!化…化万千‘火箭’为军辎!请陛下…御览!
那高大威严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阴影中,似乎有一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穿透了黑暗,落在了黑夫将军高举的手机屏幕上。
直播火箭
始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聚财之术呈上来。
诺!
黑夫将军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虽然动作极其僵硬)跪行上前几步,将那小小的手机,如同进献传国玉玺般,无比恭敬地捧到了甬道口那片阴影的边缘。
一只覆盖着玄色织金广袖的手,从黑暗中缓缓伸出。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呈现出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玉石般的冷白色,带着一种属于王者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它轻轻地、稳稳地,捻起了那只小小的、还沾着陶土屑的手机。
屏幕的光,终于照亮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一张无法用简单的英俊或威严来形容的脸。面容深刻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岁月似乎并未在这张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无尽星空的寒潭,又像是冻结了万载的玄冰。此刻,这双眼睛正微微低垂,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神态,专注地凝视着手中那方寸大小的、不断闪烁着文字和图像的屏幕。十二旒白玉珠串成的冕冠垂在额前,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在挺直的鼻梁和冷峻的脸颊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整个坑道,数万双眼睛(包括我的),全都死死地盯着这位千古一帝,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得非常专注。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缓缓滑动,动作带着一种属于帝王的优雅和生疏。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弹幕、闪亮的礼物特效、不断跳动的打赏数字……所有这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突然,他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下了。
屏幕上,正好是我刚才手忙脚乱塞进镜头角落里的、那盒被我拆开的自热小火锅至尊麻辣版。鲜艳的包装,红油翻滚的配图,在手机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始皇帝陛下的目光,在那盒小火锅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后,在几百万观众和我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这位横扫六合、一统寰宇的始皇帝陛下,极其自然、无比顺畅地伸出另一只手,用那修长尊贵的、本该执掌乾坤的手指,捻起了盒子里附带的一小包真空包装的……魔芋丝!
他甚至熟练地找到了包装袋的锯齿口,轻轻一撕,将里面白生生的魔芋丝挤了出来,放在鼻尖,极其认真地嗅了嗅。
……
整个坑道,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跪伏的兵俑,仿佛连眼窝里的黄光都凝固了。
接着,更让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始皇帝陛下抬起头,将那只小小的手机,平稳地、正对着自己的脸,调整了一下角度。冕冠的玉藻轻轻晃动。然后,他微微启唇,用那把低沉威严、足以让山河变色的嗓音,清晰无比地对着前置摄像头说道:
众位卿家……嗯,众位‘老铁’。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国策。
此物,名曰‘自热小火锅’。
他另一只手举起那包魔芋丝,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示范性的优雅,观其色,红艳似火;嗅其味,辛香扑鼻,更甚巴蜀椒桂。
他顿了顿,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直视着镜头,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到了每一个惊掉下巴的观众。
朕尝遍天下珍馐,六国庖厨,莫敢称雄。然……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若当年,有此便捷辛辣之物……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冕冠下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仿佛穿透了两千年的时光尘埃。随即,那目光重新聚焦在镜头上,薄唇微启,吐出一句石破天惊、足以载入史册(各种意义上的史册)的话:
六国美人,何须朕金戈铁马只消此一盒‘火箭’刷起,便早已……
他微微颔首,冕旒轻晃,留下一个意味深长、足以引爆整个宇宙的停顿,……投怀送抱矣。
轰——!!!
坑道厚重的合金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刺目的强光手电如同利剑般射入,瞬间驱散了坑道深处的部分黑暗,将飞舞的尘土照得纤毫毕现。
里面的人不许动!放下文物!我们是秦陵考古队和特警!
一个穿着考古马甲、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因为激动和震惊而完全变了调。他身后是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特警队员,黑洞洞的枪口紧张地指向坑道深处。
强光撕裂黑暗,粗暴地扫过跪伏一片的陶土军团,扫过僵立的黑夫将军,最终,死死地定格在甬道口——
那里,只有一片被光柱搅动的、缓缓沉降的千年尘埃。
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坚硬的夯土地面上,屏幕还顽强地亮着微光,前置摄像头正好对着冲进来的人群。
屏幕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张深刻如雕塑、冕旒低垂的帝王侧脸。他微微侧着头,线条冷硬的下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某种已不可得之物的、极其隐晦的玩味与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