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奉新十年,我成了罪臣之女,差点被凌迟处死。
是燕王十里红妆迎娶我,保我活了下来。
为报救命之恩,丧期未过我便为他怀孕足足七次,却都不足三月就滑胎。
好不容易熬过孕七月,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却撞见书房内他和太医的密谈:
王爷,王妃的胎期已过七月,此时再下红花怕是要危及生命...
那又何妨,府上名贵药材多不胜数,足够吊着她的命。
再说了我的骨肉,要生也是月芝来生,又岂能从耿云溪一介贱女肚子所出
我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声,泪瞬间流了下来。
既是如此,他当初又何必大费周章娶我呢
回房后我当即写下血书,把信鸽放飞,隔天就收到来信:
七日后我会来接你。
1
汤匙碰壁的声音靠近时,我才刚止住呕吐。
唇边隐约带了血丝,腹中阵痛不停。
…云溪!
傅苏衡心急地放下手中药碗,大步过来将我扶到床上。
他轻揉着我湿润的眼角,又轻轻揩去我唇边的污秽。
他脸上露出的心疼,让我一时恍惚。
这人怎么会是亲手杀死我七个骨肉的人
我叫人熬了安胎药,喝下去兴许不难受了。
说罢傅苏衡回身拿药,我双眼忽然清明过来,暗红的烛光映照我煞白的脸。
他极温柔挑起一汤匙轻轻吹凉要送入我口中,一如前七次一样。
我抿唇抬眸看向他,慢慢推开他的手,轻轻开口
阿衡,我不想喝
傅苏衡眉头微皱,手缓缓擒上我的双颊可是云溪,不喝药怎么能把孩子平安生下了呢
唇被汤药染上,苦一下在嘴里冲开。
我突然重重推开他,瓷碗瞬间被掀翻在地,满地苍夷。
傅苏衡脸色未变,眸子却冷了下来。
我用力平息起伏的胸口,声音嘶哑。
你回答我,当初我一家被诛尽九族,如此重罪你为何还要娶我
傅苏衡挑眉有些诧异自是喜欢娘子,才会重礼娶进家门,家世门第我最不在乎。
我一寸都没挪开过他双眸,却找不到说谎的慌张。
我忽然笑了,泪水一并划落。不想腹痛也瞬间来临,我难耐痛吟几声。
傅苏衡好像几分动容,向我靠近一步药我让人再煮,你乖一点,不要惹我生气。
门外乍然传来他属下惊慌失措的报信王爷!月芝小姐小指被王妃养的狸奴抓出血了!
傅苏衡本就对我反抗心生怒气,此时更是一瞬脸色大变。
他眸色像浓墨般化不开,对着属下冷冷开口给我把那东西煮了
我失措抬头,霎那忘却上一刻还在质问。不顾身体的疼痛跪地求他不要…阿衡……
傅苏衡不是不知道那狸奴是我从小养大,算得上是这世上仅剩的唯一念想。
但他冷然不顾,一脚狠狠踹上我心口,我裙下瞬间见红,居高临下看着我
耿云溪,一旦月芝有什么事
你和你的猫下场一样
说罢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任由被丢下的我血渍在素裙下蔓延开来。
我痛得直不起身,却依然扶着床沿艰难站起要追出去。
…傅苏衡!!
烛台翻到,手背被烫得一片也不顾不上,身后猝然一片火海。
府上下人们瞬间大乱,没人注意到我满身血污却不管不顾的跑向叶月芝所在的偏殿。
2.
面前是一地白色猫毛、血肉。
我大脑一片空白,屏息扑上去掀翻那口烧的滚烫的小锅。
不管油水溅到手上烫的滋滋作响。
里面躺着我养了十年的小乖,竟被人扒去皮肉烹煮。
我跪坐在殿外一动不动,痴痴抱着滚烫的尸骨。
苏衡…都是我不好…
台阶之上叶月芝眼角噙泪,一边把手上微泛红的抓痕呈到傅苏衡眼前。
你有何错何必自责。
傅苏衡果然眉头紧锁,细细安慰着怀中女人,转眼冷冷看着阶下满身血污的我。
我生呕出一口血,下身的素裙红透成了黑。
傅苏衡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心疼。
下一刻就见我用血肉模糊的手拾起什么冲来,他愣怔一瞬将叶月芝往后推。
我紧握手中碎瓦扑向他们,眼里只剩癫狂,挣扎着却只在叶月芝拇指上留下一丝伤口。
傅苏衡一手扼住我喉咙提起,手上青筋暴起…耿云溪,你、找、死
不就是一只破猫!
我没有反抗,只还在不断咳出猩红的血。
那是…我、的…小乖
泪水从眼角滑落低落到傅苏衡手上,烫的他松了力气。
一霎那心神的动荡被叶月芝伸来挂着细微血珠的手打散。
傅苏衡将我狠狠抵在墙上,眯起眼睛我说过,你敢动月芝一毫一寸我定不饶你。
说罢收手任我重重扑倒在地,脚碾上我血肉模糊的十指。
我喉咙发出痛极的嘶哑声,下体的血越发汹涌。
叶月芝在身后睥睨着我,适时上前轻握住傅苏衡的手,一副不忍的模样…苏衡,够了
傅苏衡一时从凌虐中苏醒,猛然看见我身下不停涌出的鲜红,而我早没了声响。
他不以为然耿云溪你装什么
半晌我一动不动,他心漏跳一拍,附身探我的鼻息,却几乎没有。
傅苏衡呼吸急促起来,打横抱起我传太医、传太医──
一旁的叶月芝脸色忽变连忙拉住他,苏衡,进门,让我来就好。
直到门合上,傅苏衡看着手里的血污愣了神。
屋内叶月芝拿出瓷罐逼我吞下一颗药丸,弥留模糊的意识被拉了回来,同时痛楚也被放大百倍。
叶月芝笑得灿烂弯腰靠近耳边痛吧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还想生下傅苏衡的孩子
我心跳痛的加速,叶月芝下一秒的话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心至碎之人所育胎心药效最好,能保我容颜长生
你猜,你前七次的胎,去了哪里
叶月芝压抑长笑,一手箍紧我双颊,另一只手滑向我高耸的肚子。
锋利的指甲将衣服划破,将肚皮划出血痕你还要谢谢我呢…呵呵
当初苏衡怕我不高兴可是想让太医把你子宫摘了
是我求他留下的。
我猛的一动不动,痴傻痴傻般看着她嘴开合。
这次就让我来尝尝这七月幼婴的胎心吧
3.
刀锋贴到我的肚子上刻出凹痕,门却被猛然破开,两名产婆和数位太医正急匆匆涌进。
叶月芝迅速敛藏刀锋。
宫中听闻王妃临盘,叫我们几个特来助产,还请月芝姑娘回避。
临走前叶月芝还不忘狠狠瞪我一眼。
产婆迅速上手用着巧力推动我的肚子,我看着房梁痛的麻木。
我早没了活意,阴差阳错却如何都死不了。
直到感觉身体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我痛却也还算清醒,只是感觉越来越疲乏。
贺喜王妃,是个小世子。
我缓慢转动着眼珠子,看了一眼瘦小发紫的幼婴,小小的五官肖似傅苏衡。
这个曾用尽美好愿想期待着的骨肉,又如何在没了爱的家中存活下来。
我颤巍得抬起伤痕累累的手伸向他幼小的脖颈,可还没等用力他就被产婆抱开。
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抱远,我无动于衷。
我早已哭干了泪,轻轻摩挲着藏在袖间的小乖骨头,与母亲留下的半月玉佩握在一起,轻轻合上了双眼。
梦里小小的我看着娘亲仔细照顾着从庙会里捡回来的小叫花子,洗净后的脸七分似傅苏衡。
我怕的扯着娘亲衣袖要抱抱,可转眼却是满身血迹的娘亲对我说着,
云溪你听好了、去找燕王…燕王能救你
下一刻却是我抱着娘亲的头颅坐在尸横遍野中愣怔。
可是娘,你错了。
梦里的血泪抿入喉舌。
我只是从一个地狱落到了另一个地狱罢了。
眉心被人揉捏着,我痛苦得从梦中挣扎醒来。
傅苏衡揉开我的眉心后用指尖在我眼角勾勒着,见我醒来顿了一下。
他抿唇半响,醒了
傅苏衡顿了一下,轻轻道
我们的骨肉…我找了最好的奶娘哺育,他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定会让人好好教导他
你好好跟月芝道歉,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我双目无神看着上方,用我千疮百孔的声音一字,一顿
你杀了我吧
傅苏衡目眦欲裂,刚还在揉开我眉眼的手骤然落在我颈间耿云溪,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么
我无动于衷,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初遇闪过。
没意义了。
…动手
我用极虚弱的声音催促着他。
却没等来熟悉的痛楚窒息。
没我的允许,你想都别想
傅苏衡眯起眼盯着我咬牙,狠狠地甩袖离开。
耳边清静了,我疲惫的重新合上眼。
再醒来是在颠簸的马车上,我被五花大绑着。
叶月芝在旁阴沉地看着我,耿云溪,你凭什么占着妃位不放
你以为生下世子就能得宠做梦!
她恶狠狠抓起我的头发凑近,我拿那小贱人没办法我还能拿你没办法么
说罢又一幅施舍模样你放心,我不让你轻易的死。三味强心丸,足以让你撑到敌国
去做万人骑的婊子吧…呵呵
我突然狠狠咬上她的脸肉不放,叶月芝发出惨烈的尖叫。
马被惨叫惊动,四处乱跑,马车一时倾翻。
啊啊啊啊啊啊──
我与叶月芝瞬间被甩至崖边,她捂着脸惊叫着往后爬。
我吐出嘴里从叶月芝脸上咬下的血肉。
身上的绳被磨断,我站起身来。
不远处傅苏衡快马赶到,见我满口鲜血站在崖边心一悸。
他下马踉跄一步奔来。
叶月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苏衡…苏衡!她…她要杀我!!
傅苏衡不分黑白扶起趴在地上满脸血的叶月芝紧拥入怀,颦眉看向我厉声道
耿云溪你给我滚过来!
…来人,把她押送回府。从今以后,你这辈子,都给我好好给月芝赎罪
最后那几字傅苏衡几乎是咬牙切齿。
可笑。
我不住哀笑出声,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没恢复血色的脸染上最艳丽的血红,一瞬间让傅苏衡有些失神。
傅苏衡,我耿云溪从来不欠你们的。
我从腰间取下那枚母亲留给我的半月玉佩,随手朝傅苏衡甩去。
说罢收敛神色,放任自己坠下深空。
耿云溪——
傅苏衡目眦欲裂去抓,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
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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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4.
傅苏衡几乎是下意识倾身,被叶月芝和在后面候着的家仆拦下。
他耳鸣不断,一直盯着崖边失神喃喃…耿云溪
叶月芝连扒住傅苏衡手臂苏衡…是她自己要跳的…你看看我、我的脸好痛好痛
傅苏衡眼皮微微颤动,唇张了又合,轻轻拂过叶月芝狰狞的伤口,自顾自点头…回府吧
说罢横抱起叶月芝往回走,心却不知为何越来越空。
叶月芝垂头靠在傅苏衡怀中,嘴角勾起得逞的笑。
傅苏衡脚下突然踩到什么,声音脆响,他迟疑后退一步。
直到看清那枚碎成两半的半月玉佩,他彻底愣住。
叶月芝不明所以被放下,有些埋冤叫疼。
傅苏衡拾起碎玉,恍惚间与自己腰间的对上。
脑子一时闪过某些画面。
碎玉瞬间嵌入他掌心,被鲜血染红,可他仿若不觉。
傅苏衡转身看向一众下人,神色癫狂吼叫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滚去救人…快去救
找不回她,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家仆瞬间跪倒一片不敢抬头,剩下的连滚带爬赶了出去。
傅苏衡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身体摇晃几下。
叶月芝也不喊疼了,神色十分慌张。
她顾不上脸上的痛,跪爬到傅苏衡身旁苏衡…你怎么了、别别吓我
之后牵起他的手往伤口上放..苏衡…那个贱人刚刚想杀了我..好痛..
傅苏衡踉跄着站直身子,咬紧的牙关松开,血从嘴角渗出。
他顿了一下,从绝望中反应过来其中蹊跷,傅苏衡神经质地看向叶月芝,轻声
你刚说她要杀你,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叶月芝慌张的眼珠子不断乱转肯定..肯定是她想灭口
说罢不给傅苏衡时间倒过来尖叫着职责晃他傅苏衡!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傅苏衡摇头,荒唐到自嘲一声,口中再次涌起腥甜,一字一顿
叶月芝,当初救我的人你确定是你
叶月芝忽然结巴当..当然
你在骗我
轻飘飘几字,叶月芝看他却像什么洪水猛兽般,哑声道
…你什么意思
傅苏衡已了然,闭上双眼几近泣血。
来人,把她押回府中。
不理会叶月芝挣扎尖叫谩骂,傅苏衡只是跪地不起,自责的快疯掉。
他已三天不曾闭眼,长跪于崖边一遍又一遍祈愿着。
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到绝望。
不过三日,一头乌黑不再,取之则是满头白丝。
王爷,世子自昨日起就啼哭不断,府上下实在、实在没法子了…你看……
奶娘抬头对上王爷满目猩红,一头白丝惊的连连低头不敢再看。
傅苏衡眼皮微动,半晌哑声道备车,回府
下人们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唯恐惹到燕王。
上车前傅苏衡扶沿顿下,手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他没回头对心腹道
有任何消息马上告知本王。本王生要见人
…死
话语未尽,属下便识趣跪地道
是。
5.
我从没想过我还有活路。
直至剑锋抵在喉间的时候我脑子还一片混沌。
朦胧中听到那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
痛快的死,痛苦的活,选吧。
我唇微微开合。
男人撩起黑金长袍附身凑近,这才听清。
活。
长剑入鞘。
男人将一枚丹药嚼碎后附身渡进我嘴中,双指抵在我颈上将药顺下。
我眼睛瞪大却挣扎不得,喉咙发出嘶嘶声以示抗议。
然后就被男人扛上了肩膀,一步一颠,真骨头都快散架。
丝毫不怜香惜玉。
…痛
男人顿了下,加快脚步。
痛得我脑子逐渐清晰过来。
看来老天是真不想收我,我自嘲得想。
那我就要好好活着。
颇为随便把我带上马车,缰绳一拉便飞快地跑了起来。
我看清遮挡颇为严实的男人,毫无血色的唇微动。
傅烬舟。
男人眯起眼睛看我,黑纱蓑笠下表情变幻,随即抬手取下遮掩物。
看来不傻
……
我沉默一阵后那日我凶险产子,宫里来的是你的人。
不等他回答,我便自顾自接了下去
你原来没死
傅烬舟挑眉,看着面前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可能没命的人。
他竟有些心痒痒,
三年,你为他怀孕七次
你就这么爱我那好侄儿就这么蠢
我被他噎的脸涨红狂咳嗽,有些急怒攻心…不用你管
像是被我样子吓到,亦或是良心发现,傅烬舟体贴顺着我的我背。
他叹了口气,
成王败寇。当初差点火候让一个废物登了基。那废物自然恨我,上来就除我党羽,白送了你们一家性命
我那好侄儿虽好似不争不抢,倒是盛大光明娶了你做正妃,虽是你娘求着先帝指婚,也叫那个废物皇帝气得跳脚。
原来如此。
我眼睫轻扇两下,似被触动。
傅烬舟话音一顿,用手抹去我眼角清泪,声音放轻
倒没想到那小子宠妾灭妻
放心吧,今后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合上眼,像是在说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结果下一刻被傅烬舟撩过我半边发丝,轻飘飘投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那么,来做我的皇后怎么样
你、咳咳…
我一下咳得厉害,生呕出一口血。
傅烬舟脸色有些难看,迅速点过我胸口穴位,仔细温柔擦去我嘴边的血。
我眉头紧锁扭头躲开,胸口还在急促起伏,
我们一家的血都是为你而流
你别恩将仇报
从前误闯天家,被折磨的人不似人,如今好不容易逃离捡回一命。
又怎愿意再走一次老路。
6.
离我坠崖那日,已有足足一月之久,却了无音讯。
傅苏衡狼狈靠在案前,一旁散落着未署名的信,赫然写着叶月芝冒充的罪证。
他发已全白,披乱在肩上。
傅苏衡轻轻抚过刚被哄睡的幼儿小小的眉眼,痴痴地喃喃着
像你娘亲。
他仔细地一点一点端详着,看着他巴咂着小嘴,傅苏衡眼眶红了。
你想她了是不是
爹也是
直到月高悬于天,傅苏衡才敛步走出室外,径直走向地牢。
两边驻守的士兵自觉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他一步一步靠近尽头正受着水刑的女人。
叶月芝头发脏乱,泡在寒冷刺骨的水里,看见来人她发狂地挣扎起来。
傅苏衡…快放我出去、你不能这么对我!!
傅苏衡冷冷睥睨着她。
此时牢门大开。
身后属下押送进之前跟在叶月芝身边的老婆子和在她手下做事的下人。
叶月芝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鸡,一下瞪大眼睛停了尖叫。
那些个人看到地牢里的刑具一下求饶声四起。
傅苏衡只神经质的松了松骨头,踱步到叶月芝面前,
你说你和你母亲在十年前救过本王,那时本王还是是被四方忌惮追杀的四皇子,所以你们不敢认我
事实上你母亲不会是旁的下人婆子,就敢冒充耿家娘子承这个恩。
可笑是若不是本王当初留下这枚玉佩,到现在也不会发现被骗
傅苏衡攥了攥手中用金丝修复的玉佩。
他歪头盯着叶月芝布满恐惧的眼,一字一句我说的,对吧
这些年我竟都宠错了人,爱错了人。
竟是我亲手把她逼死
他眼眶猩红地自嘲,却尽是苦涩。
而叶月芝只惊恐的后缩,舌头打结,挣扎得水花四溅。
傅苏衡像是嫌脏,后退一步。
我都招、都招了!叶月芝她…她吞食了王妃前七次的胎!说…说是可以保容颜长驻……我都说了、放过我……
你胡说──
叶月芝肝胆俱裂,喉咙发出非人的嘶吼。
傅苏衡却石化般一动不动,一时好像听不懂话了。
他不顾那婆子尖叫提起她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傅苏衡耳边一阵嗡鸣,看着那婆子惊慌开合的嘴,却一字也听不清了。
拔出一旁属下的佩剑用力横挥,血溅到脸上,人头滚落到水中。
叶月芝见状惨叫向后撤,身上的锁链却不随她愿。
只能看着傅苏衡提着血剑步步逼近。
啊──
一声惊叫还未落地,利剑削过叶月芝半脸,一瞬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眼见着她脸上剑伤处骤然喷血紧缩,一条条皱纹像蠕虫一般爬上她满脸。
在场的人皆毛骨悚然。
这七胎怨念孽,作孽之人终遭反噬。
傅苏衡却眼也不眨接连斩去她四肢。
水面反射出一坨苍老的白肉。
叶月芝嘴张大,舌也被割去,被喂入与我那日被灌下的强心丸,足足一贯。
片刻之后,一片寂静。
你好好受着吧
傅苏衡缓慢眨出带血的泪,踉跄着走出地牢。
却不知外面天已变,不远处浓黑的夜里被火光照亮。
宫中来人,傅苏衡一身血污站得笔直,接召——
皇帝驾崩,新帝登基。
7.
傅烬舟坐上帝位同日,我阿爹与阿娘以仅次于帝位的重臣之礼葬入帝王陵,连小乖也有专属的墓穴。
登基大典我于垂帘后居后位上,与傅烬舟一同看着底下叩首的百官。
直到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被他一头白丝惊的一愣,又不免记起那日小乖被虐杀他的无动于衷。
心抽痛,手心便不由得攥紧。
傅烬舟察觉到异样,轻握住我的手,十指嵌入,不许我躲。
那日被他救走,亲力尽心照顾我一个月,我都看在眼里。
一时心软应下了做他的皇后,堵百官给他塞后宫的嘴。
只哪日他遇上心属之人,我再离开不迟。
我吐出一口气闭上双目,平复杂乱的心。
傅苏衡身为亲王,无须行跪礼。
他静静立于一侧,魂却似飞远。
直至一时辰后,礼毕,百官退。
傅苏衡仍未动,一注香后殿中只余帝后二人与他几人。
他行至阶下正中央,欠身行了拱手礼。
叶月芝罪证一事苏衡谢过皇叔
傅烬舟不在乎他是否行帝礼,摆手免了,该如何处置你心里有数。
傅苏衡正要告退,猛然看见垂帘后模糊却极熟悉的面容,一时定在原地。
皇侄还有何事
傅苏衡呼吸乱了,死死盯着后位上的人。
他竟冒犯地踏上云阶。
傅烬舟眉头微锁,眯了眯眼。
皇侄若无事便退下吧。
傅苏衡仿若未闻,边走边喃喃着云溪,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心快跳到嗓子眼,傅烬舟直接站起身挡在我身前。
傅苏衡才大梦初醒,深吸一口气,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那个方向。
是侄儿最近没休息好,一时中邪
只是见皇嫂有几分像…吾亡妻
傅苏衡忍下心中惊动,苏衡斗胆一问,皇叔与皇嫂是如何认识
自是朕落难时,被她救下亲力亲为照顾好,不免产生情愫。
我掌心被汗浸湿,不敢再动。
傅苏衡袖中的手在不断颤抖,他喉咙紧涩,一时不记得称谓
我可以见一见…么
傅烬舟似笑非笑看着傅苏衡,眼里却没有温度你皇嫂怕生,皇侄还是请回吧
傅苏衡牙关咬紧,片刻后垂眸退回该站的位置,行礼告退。
见人走远后我才松开紧握的手心。
傅烬舟回头轻捏着我下巴让我抬头看着他,他指尖轻抚过我微红的眼角。
不怕,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
我答应过你,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丝委屈。
我扭头躲避他灼灼目光,喉咙有些嘶哑不说这些,我想去看看我爹娘和小乖。
好。
我听见一声无奈叹息,接着唇被指腹重重蹂躏了一下。
8.
拒绝了傅烬舟同行的要求,原想着一人一轿隐蔽出行,奈何拗不过傅烬舟,多带了个侍卫。
行至官兵较少的林道上,此时的我尚不知轿边的侍卫早已换了人。
云溪
我呼吸一滞,扶着窗边的手指尖一瞬发白。
他认出我了。
孩子想你了,你难道不想看看他吗
傅苏衡早在暗中一直盯着我行踪,此次终于有机会接近他只觉喉咙发涩,说不忐忑是假的。
他也不想拿孩子做筹码,只是实在熬不住思念。
果然我呼吸急促起来,牙关咬紧。
怎么可能没想过
生生熬了七次丧子之痛换来的骨肉,怎么可能不想。
可一想到他出生之时,我所受的一切不堪与痛苦,我依然心痛的窒息。
此时我只觉得路很漫长,好想逃离。
傅苏衡喉结微动,他听到轿内发出一声微弱的抽泣,一时心如刀割,连带着声音也沙哑起来。
我带你去看看他好不好,看一下就好
他还没见过娘亲呢
我紧抿着唇,早已泪流满面。
可我不敢。
快走
轿夫加快脚步,透着窗纱外的身影消失。
可还来不及平复心情,下一瞬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装潢,我恍惚一阵。
我用力推开身上的禁锢却始终抵不过那道要把我揉进骨肉的力度,气的眼泪也不争气的大滴大滴滚落。
傅苏衡这下慌了神,忙去接住那一滴又一滴泪珠。
…云溪、云溪
最后哭累了我才松下力气,却始终没回应一句他的话。
一如当初叫天天不应,现在角色却对换过来。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孩子
说罢我感觉身体一轻,被傅苏衡横抱起来还不等反应就走进了隔间。
那小小一只被喜被裹紧,安然的睡在那。
我漂浮许久的心好像一下安顿下来。
我静静地看了许久,傅苏衡也在一旁看了我许久。
直到微红的眼眶又挂满泪珠,傅苏衡心疼地上前用手盖住我双眼,轻声
跟我来吧,还有些事要你自己了断
傅苏衡牵着我的手把我带下了地牢,直到我看到那一坨白肉时,我分辨了许久才认出这居然是叶月芝!
竟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彘。
我惊悚的后退几步,无意撞进了傅苏衡怀中,挡住了去路。
…傅苏衡你疯了!
这是我自与他重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那种骇意油然而起。
可傅苏衡不让我逃开,随手拔下属下佩剑交入到我手中,再紧握我手慢慢靠近。
…不要、不要…我不要
我挣扎着,却被傅苏衡压下。
云溪不怕、不怕
剑起剑落,恩怨了断。
我怔怔看着那坨白肉咽了气,回头狠狠扇了傅苏衡一巴掌,胸口还在不停起伏着。
傅苏衡只是温柔的笑了笑,顶着红印过来轻抚我通红的掌心,问我手疼不疼,可不可以再打一次。
我生硬的抽出手。
出地牢后,傅烬舟竟亲自在门口候着。
我径直略过他上了轿子,也不顾后面跟着的傅苏衡。
傅烬舟只淡淡扫过一眼视线黏在我身上的傅苏衡,转身随轿子一并离开。
我极仔细擦净手上的血,将帕子点燃,烧成灰。
我想,是该结束了。
往后的路,该由自己走了。
9.
那日从燕王府回来后我高烧不断,昏迷不醒。
宫中上下气压极低,生怕触了皇帝逆鳞。
傅烬舟罢朝三日亲自照顾我起居,而傅苏衡则抱着幼子焦灼在门外踱步。
心下十分悔极了带我去见叶月芝。
这一病将从前受过的伤病一并激发出来,双手未消的疮疤红肿反复。
看的床边仔细伺候的傅烬舟红了眼,而傅苏衡只消看了一眼便心痛的跪地呕血。
二人不曾假他人之手,亲力亲为轮流看护着我。
直到第七日,我才有所好转。
睁眼便看到心力交瘁的叔侄俩,看见我醒来激动非常。
却也后怕非常。
我看着被轻放入到我怀中的孩子,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小脸。
看他皱眉的样子可爱的紧,心瞬间软了下来。
或许是出于愧疚,亦或者日久生情,我与傅烬舟,这个与我父亲同辈的男人有了夫妻之实。
身上的痕迹被傅苏衡看见了去,他红着眼眶看了我许久,一语未发。
当晚趁着傅烬舟批阅奏折,潜入房间,扰了我清梦。
那年的年初我又有了,宫中上下无一不紧张伺候着。
第二年春,我生下了位公主。与傅烬舟一样眉间有颗痣。
皇帝大喜,赦免天下。
燕王府那位又高兴又不高兴。
高兴是心上人有了孩子,不高兴孩子不是自己的。
但我早厌倦了天家里外的种种规矩,用绝食与傅烬舟冷战三天过后,才定下出宫的日子。
等公主可以离身养护时,我一人一剑负一行囊,离了宫,开始走江湖。
离了,也没完全离。
因为某些人总会在某个角落出现。
我无语,在他们欲言又止的目光下饮下一坛酒。
啧,有道是
良辰美景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