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都道戚小王爷不知天高地厚。
奉旨成婚的第二日,迫不及待就纳了妾。
一半人等着看将军夫人的笑话。
另一半人等着看小妾的下场。
很不巧,我就是那个小妾。
1
我是个外室女。
因着这个身份我从出生就备受鄙夷,连带着我那难产而死的娘,什么污言秽语我都听过。
没了娘,我被接回了白家。
我本来叫白小梨,因为爹每次来见娘的时候都会带梨。
可白家说这个名儿太小气,上不得他们太师家的牌面,所以给我改了名字,白瑛。
靠着爹对娘的挂念,尚且能过几分日子。
可才进白府一年,爹就没了。
我这个庶子的外室女,连个倚仗也没了。
府中有还有好几个姊妹,可她们对我从来都瞧不上,待我连她们身边的大丫鬟都不如。
爹死后不到一月,我身着孝服跪在灵堂,不知哪儿来的野猫冲进来撞倒了案台上的一众牌位,还将中央的香炉打翻在地。
我从惊惧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白落梅已经带着小厮站在我的面前。
白落梅是我的长姐,我爹的长女。
她说我不敬先人。
没人听我的解释,他们随意扯着我的衣裳将我带到了祖母跟前。
你可知错
我倔强地昂头看向她,我想说是白落梅讨厌我,因为她觉得我娘抢了她娘的夫君。
我也想说那些东西不是我打翻的,是有野猫。
可我一句话没说出来。
我知道说与不说,得来的都只有训斥。
最终我被禁足屋内,祖母让我好好反省,等我何时知错,再给我饭吃。
2
那天晚上白家家主,也就是当朝太师白远山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封圣旨。
皇帝赐婚,指明让白家嫡女与戚将军之子择日完婚。
我听过戚将军的名号,他是我朝最英勇的将军,在他击退倭寇正要凯旋的时候,突发癔症死在了塞外。
圣上给他追封了王爷之位,特许他唯一的儿子,戚无寒承袭了爵位。
可戚小王爷,却是个纨绔。
圣上的意思谁人都知,白家如今位高权重,若是不出意外,白家女进后宫便是首,可上头不愿看到外戚独大。
与无实权的戚无寒成婚,两全其美。
白家只有一位嫡女,叫白清霜。
第二日一早我就被放了出来,因为家主说要见我和白落梅。
来了后我才知道,白远山准备另选女子送入后宫。
我与白落梅是他的首选,如若想在后宫长稳,还需得倚仗母家,运气好真得了宠,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就落梅吧。
我与她相比,谁更合适一目了然。
白落梅自小跟着白清霜受教导,琴棋书画样样都学,拿出去也不会辱没白家名声。
而我,白远山只是看了看我,就作罢了。
我想白落梅进宫也挺好,少了一个总是捉弄我的人。
3
怕生变故,不过十日白家就准备将人送进宫。
白落梅待嫁的这些天,都很少找我麻烦。
我乐得自在。
要入宫做娘娘的人,的确没必要与我多见识。
但入宫前夕,家主又改了决定。
他们仍旧将白清霜送走了。
王爷那边,不外乎是个闲散的。白远山说将白落梅过继到他名下便是。
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教养的嫡女更能成事。
送走白清霜的那天下午,戚小王爷来了。
应是知道了白家送女儿进宫。
听闻白太师的女儿名冠京城,我早想来拜访。
可当他看到已是装扮过的白落梅时,仍是动了怒。
白家可是要糊弄本王
若白家嫡女是这般,怎配得上那名号
我垂着头站在角落,余光看向白落梅。
她双手紧拽住衣角,嘴唇都快咬出了血。
大家都心知肚明,王爷是来找茬的。他到底是王爷,这般不留情面的嫌弃,还是让白远山有些招架不住。
王爷多虑,落梅自幼与我亲近,我二弟过世后便过继到了我名下,也是我白家嫡女。
戚无寒闻言挑了挑眉,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上上下下打量起白落梅来。
白落梅掩去眼底的不甘,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个礼。
她正欲开口说话,被对面的人打断,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白家三代簪缨,教养出的女子定然不差。只是我若接受了这个过继嫡女,面子终归挂不住。
王爷想如何
戚无寒抬眼扫了一圈,随手指向了我。
把她一同给我。
4
下一秒,我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朝我射来,看得我脊背发凉。
我知道是白落梅。
可我哪有得选
白远山松下一口气,连忙亲自将我拉到人前,这是我二弟之女,若是王爷抬爱,自是我这侄女之幸。
来白府这么久,这还是白远山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他侄女。
还不多谢王爷垂爱他小声在我耳边念叨。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下跪朝他磕了个头。
聘礼就在门外,若是没问题,月底办了吧。
戚无寒走了,走前还瞧了我一眼,吓得我赶忙埋下头。
我听到身后有人议论,我这个外室女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进王府。
白落梅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清楚地瞧见她看向我的眼神全是恨意。
只有我知道自己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还没回到自己院子,就被白落梅挡住了路。
我没带任何丫鬟,本来我也没两个。
而她带着四个亲近的,一连将我围住。
你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王爷亲自要你
我和他素未谋面,我怎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白落梅一把捏住我的下巴,你娘是狐媚子,你也是个贱种。我今天奈何不了你,等进了王府,你好好等着!
说罢她转身离去,还顺道在我的手臂上掐了一把。
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知道,她把未能进宫的怨气一同撒在了我的头上。
5
白落梅出门的那日,场面十分壮观。
虽然戚小王爷没有实权,他父亲去世后兵权就被上头收了去,可几代的家底和战功,到底不容小觑。
那日我待在自己的闺房里,半步未出。
我已经想好了,只要谨小慎微,哪怕白落梅再为难我,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但王爷那边也没露个话头,说何时接我进府。
按规矩,新婚的头月,自然是不可能的。
想着能有月余的空隙,我这夜睡得尤为踏实。
可第二日还未起身,便有下人过来催促我。
小姐快些收拾吧,王爷差人来接您了。
震惊之余,我更多的是害怕。
他这举动,无异于将我架在火上烤。无论是白家还是白落梅,都会对我心生怨怼。
可我又哪能说上话。
不过是妾,说到底只是个奴婢。
纳妾十分简单,一辆小轿子从偏门抬进去就算过了门。
可就算再简单,外间的人也都知晓了这事。
戚无寒大婚第二日,就纳了妾入王府。
甚至还与王妃是亲姊妹。
流言传得满天飞,说我与长姐感情深厚的有,说小王爷对我情根深种的也有,可最多的还是嘲笑王妃没了脸面。
可我却没空关心那些传闻,因为我刚踏进王府,王爷就站在我面前。
我赶忙屈膝,王爷安好。
戚无寒盯着我许久也没说话,我心中越发没底。
就在腿已经发酸得有些颤抖时,他又突然开了口,你看着可不像白家女。
收拾收拾,今夜我留宿。
6
我没想过他真会留下来,突生出一点紧张,没能想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
没人教你吗戚无寒似乎有点不悦。
我微微福身,王爷和王妃昨日才大婚,若今日歇在妾身处,恐有不妥。
一路来的时候我就想好,进了王府就缩头当透明人,只要我不出岔子,就没什么麻烦能找上我。
戚无寒若有似无地勾起嘴角,你这是要送本王走
他越是来了兴趣,想玩欲擒故纵本王吃你这套。
说罢他一个弯腰将我扛到肩头,大步迈进里屋。
哪怕是我提前设想过,到这时候仍旧有些恐慌。
可身上的人却没想给我个痛快,他用手缓慢摩挲着,从我的下巴,脖子,一直到后腰。
每过一个地方,叫我不由发起一阵颤栗。
就在他俯身朝我脖颈落下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王爷,王妃病了。
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
我暗自长呼一口气,回头却对上戚无寒的双眼。
他一把捏住我想闪躲的头,低声又沉闷地喊了声,滚。
门外瞬间安静。
我自知躲不掉了。
随着屋内红烛跳跃的烛火,床边的帷帐一同摇摆着。
在我彻底失去体力前那一刻,我清楚听到戚无寒的最后一句话,你可不是怯懦之人,本王倒要看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7
醒来后,浑身酸痛的感觉无一不在提醒昨夜的事。
戚无寒早没了影,只有一名丫鬟候在外间。
瑛夫人,这是王爷吩咐的。
看到那碗汤药我便了然于胸,世家大族皆有规矩,妾氏不可先于正妻有孕。
我痛快地一口干了。
瑛夫人,奴婢给您梳洗,到了给王妃请安的时辰了。
哪怕丫鬟的手艺十分娴熟,我依旧到的有些晚了。
白落梅已经坐于位上,另有两位女子,应该就是戚无寒早先迎进府的。
小王爷名声在外,仅有两位已是克制。
不过这不是我操心的事。
王妃安好。我端正跪于中央,对着白落梅行了大礼。
她迟迟没有让我起身,不抬头我也知道,她的脸色一定不好。
王妃,妾身今日来迟,自愿受罚。
我知道躲不过,还不如主动点,省得麻烦。
刚进府就对王妃怠慢,说大点可是不敬之罪。说话的是乔思茵,以前是墨香阁的头牌,听闻她一手琵琶美妙绝伦。
乔思茵在帮我,但我想不出由头。
她这么说了,白落梅自是不好真给我个不敬的名头,她罚我去祠堂跪诵两个时辰经文,于我而言轻轻松松。
我朝乔思茵颔首示意,可对方偏过头没有理会。
8
来王府后我的吃食可比在白家好了不少。
一连四五日我都没再见过戚无寒,可我却觉得这生活没我想的糟。
碍于我是王爷亲口讨来的,白落梅都只是揪着我的茬略加惩戒而已。
可这好日子没过两天,戚无寒又来了。
我依旧堆着谄媚的笑,脸都有些僵了。
别这样看本王,倒胃口。
我瞬间拉平嘴角,脸有点热。
你若一直这个样儿,倒没了乐趣。
我抬头看向他,王爷是为了找趣子才迎妾身进府的
他又笑了,是也不是。
王爷可与妾说清楚
戚无寒没应话,揪着我的衣领一个抬手。
又是一夜。
可这次我没睡过头,我提早起了身。
与其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如畅快点。
王爷,妾只想安稳度日,若王爷是为寻点乐子,能否饶妾身一命
戚无寒看都没看我一眼,挥袍就走了。
我猜,他不满意圣上赐婚,也不满意白家敷衍,他这是给白家难堪,也给圣上言明态度。
可凭何受苦的是我
我不愿意。
或许我说的话起了效果,已是一月有余,戚无寒都没再踏足我的院子。
而每日请安时白落梅看我的眼神,越发轻蔑起来。
但我恪守规矩,也让她找不出错。
9
但白落梅记恨我已久,终归让她找到了机会。
她进王府时,带了一只金丝虎。
是只黄白相间的猫。
可这猫今日溺死在南苑池塘里。
南苑是我的住处,还有仆人作证见到猫进了我的屋子。
我依旧跪着,脸也肿得老高,她身边的嬷嬷掌嘴从不手软。
可她仍旧句句指责谩骂,甚至说起我娘的出身。
与乔思茵那风雅地不同,我娘是正宗勾栏院里出来的。
只是早早被我爹赎了身。
你这心肠歹毒的女子也只有那种不知羞耻的贱妇才能生出来。
她骂得实在难听。
可爹对我娘感情深厚,不然也不会生下我。
白落梅气急,随手捏起一只茶盏朝我扔来,正巧砸在我额头上。
而她依旧不解气,转身吩咐嬷嬷将我压住,就在头顶上那壶热茶快要倒在脸上时,一个力道踢翻了我身上的禁锢。
一只猫而已,王妃何必动怒。
我知道戚无寒会来,因为我早瞥到他在廊边角落里。
我也知道他什么意思。
王爷,妾身知错了。只有王爷才能让妾身过好日子。
既然他非要我示弱,我便如他意。
10
果然不给你点教训不行。
戚无寒将我搂坐在他双腿上,亲手给我额角抹上药膏。
他走后,乔思茵来了,还有江如霏。
江如霏是戚无寒母家的远亲,听闻与他有自小的情谊在,可我入府以来,却几乎没见戚无寒去她院里。
话虽如此,可我看府里下人对她倒是恭敬。
不过也是寒暄几句,两人送了我点东西,在晚膳前就走了。
这夜戚无寒没来,也没去旁人屋。半夜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丫鬟说是白落梅砸了一屋的物件儿。
听得我心里直滴血。
那得多少银两。
可白落梅也没那么多精力来揪我的错处,因为她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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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王妃传出有孕消息的第二日,大夫说江如茵也有了。
府里人都紧着两位有身子的来,那边白落梅以身子重免了请安之后,我便更少出门,整日待在屋内,自己琢磨着那些以往完全不懂的书。
戚无寒来我这里的时候越发多,我有一次疲了些,委婉提起江如霏,戚无寒脸色瞬间黑了不少,吓得我赶紧噤了声。
过了不到两月,府里收到爹的传信,嫡姐怀了龙嗣,圣上封了淑妃。
今年似乎是个好年。
可我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11
白落梅这胎怀得很难,从三个月起吃啥都吐,旁人怀孕都圆润不少,只有她整个人似乎还消瘦了一圈。
年关府里要准备家宴,她有心无力。
江如霏便担起管辖府里事务的担子。
她不会把这事儿落我头上,我也乐得清闲。
而乔思茵身体却好不少。
我带着自己缝的虎头鞋去找她,她十分高兴地收下了。
乔思茵说,妹妹这虎头绣得真好,可比我手艺好了太多。
我看着她含笑的眼睛,也一同笑了笑。
走之前我跟她说,之前的事儿还未多谢姐姐,虽说虎也像猫,可我希望姐姐的孩子像小老虎一般身强体壮,别像小猫那样瘦弱。
到了家宴这天,白落梅盛装出席,面上完全瞧不出怀孕的折磨。
倒是乔思茵,一身素淡的装扮,显得她十分柔和。
她和白落梅几乎同样的日子,肚子却圆润不少。
与这么多人一同吃饭着实拘谨,我默默扒着碗里的山药羹,丝毫没去管旁边人。
突然碗里多了一块腊排,我抬头对上戚无寒的目光,他挑眉看着我笑了下,像是嘲笑我眼里只有吃食。
这时,乔思茵与白落梅同时叫出声。
两人捂着肚子,脸色十分惨白。
我突得扔掉手里羹勺,一口也不敢再吃。
变故太突然,戚无寒命人去请大夫的同时,差人将桌上的吃食全部检查了一遍。
可啥也没查出来。
大夫说,是吃了会令人滑胎的藏红花。
江如霏连忙朝戚无寒跪下,她发誓这事与自己毫不相关,可菜品由她准备,她甘愿受罚。
我也和她一同跪了,没身孕的就我俩,嫌疑最大。
戚无寒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最后摆摆手让我俩先出去。
刚走出房门,我想同江如霏聊两句,但她避过我的话就走了。
12
江如霏不至于在自己监管的家宴上动手,可若她剑走偏锋也不可而知。
可那两人也不至于把自己也搭进去。
就只剩我了。
也不知能否洗清嫌疑,这世道真是百般不由人呐。
家宴上的东西翻来覆去查了四五次,也没见到一点不干净的东西。
我知道戚无寒动了怒。
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动作,他绝对容忍不了。
但查来查去,依旧没个结果。
大夫在府里留了五日,乔思茵孩子还是没了。
而白落梅的孩子竟然保了下来。
我去看乔思茵,她怀里抱着自己的琵琶,一言不发。
大夫说她伤了根本,再也不能怀有身孕了。
就相当于说,她这辈子只能做个侍妾,再无别的可能了。
你说,是谁害我乔思茵突然抬头,是不是王妃她怕我生儿子比过她
她眼底是浓浓的恨意,还夹杂了几分不甘。
我不好再留,寻了个借口准备溜。
临走前,乔思茵看我的眼神越发凌厉,你和江如霏是不是也盼我保不住这个孩子
看来她有些魔怔了。
我加快脚底步伐,赶忙离开了她的院子。
13
白落梅因此遭了罪,身体更是不好。
大夫说她得卧床养胎,再不可有半分闪失。
她关起门再不见任何人,势必要保住这个孩子。
因着事情一直没定论,后院的打理全全落在江如霏身上。
戚无寒也问过我,我跟他说,妾自小没学过这些,肯定不如姐姐做得好。
他捏着我的手笑了两声,也是,你留着力气服侍本王就是。
直到白落梅生产之前,我都没再见过她。
戚无寒说她敏感得厉害,就连他去都得浑身上下检查一遍。
我知道她想生下小王爷,因为戚无寒认定她是白家敷衍他的庶女,待她并不见得敬重。
可她不走运。
大夫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儿。
她瞒着大家到处搜罗转子的秘药,什么都敢喝。
我偷偷去翻过她屋里外套倒掉的药渣,里头的各种虫蛇看得我头皮发麻。
不出意外,白落梅小产了。
胎儿只八个月大小。
我和江如霏侯在外间,里头是阵阵惨烈的叫声听得我俩腿发软。
乔思茵也来了,她站在柱子边,在昏暗的烛光里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生了生了。
是个儿子。
我瞧见戚无寒小心接过裹紧毯子的孩子,也是十分高兴。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
他带着孩子进了里间,隐约还能听到笑声。
回头发现乔思茵早没了人,而江如霏神情一贯冷淡,与我微微福身后也走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被周遭乌云遮得快见不着,想来又该下雨了。
14
将将三更时,外面电闪雷鸣。
紧接着,小王爷就出事了。
似乎是被雷声惊的,半个手臂大的孩子蜷成一团,止不住得发抖,浑身烫得吓人,可哭声却非常微弱。
我赶过去的时候,白落梅伏在一旁哭得停不下来,戚无寒陪在一旁脸色阴沉。
大夫已经用上了银针。
好半晌,那孩子才安静了些,但双唇依旧发紫,看得骇人。
再一道闪电劈下来。
床榻上的孩子蓦地一抖,浑身软了下来。
再去探,已经没了气息。
我心有不忍,偏头没再去看。
白落梅的哭声混杂着外面的雨声,让我心里发紧。
这一刻我突然想,若是她以前没有作那么多恶,老天爷会不会就能善待那个孩子。
可更让人心惊的是,大夫说,小王爷有惊厥之症,何况胎中不足,万万是闻不得过于浓烈的气味。
比如那边案台上摆着的香炉。
白落梅抽噎着回了一句,什么香炉我从未吩咐过。
连着失了两个孩子,王府里气氛着实凝重。
香炉一事,再加上之前的藏红花。
戚无寒近来谁房里也没去,换句话说,他谁也不信。
而最先被怀疑的就是我。
白落梅说,我与她积怨已久,一定是我看不得她生下王爷嫡子,才会害她。
戚无寒未听我辩解半句,便将我禁足了。
白落梅将府里翻了个底朝天,还真在我床底找到了东西。
可这些手段我早在白家见识过了。
里头的东西早被我替换掉,原本的药丸子变成了有催人情欢作用的香粉。
虽未被白落梅得逞,但她揪着我用下三滥的手段,让王爷处死我。
而这种事最忌讳外宣,一般都是给碗毒药秘密处死,再拉去外边儿随便找个地方扔掉。
我早做好了准备。
因为我手里有假死药。
15
戚无寒来见我的时候,情绪并不愤怒。
我暗叫糟糕。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随后嘴角稍扬,爱妾有没有对本王用药,本王心里清楚得很。
他凑近我,贴着我的耳朵,你想跑,本王可不答应。
原来他都知道。
城东街头那家裁缝铺子可是你的生意的确不错。
那是父亲给我的唯一东西。
这香粉,是北疆之物。而青州毗邻北疆,也常有这些玩意儿。
我母亲就是青州人。
王爷到底想说什么
戚无寒挺直身子,离我远了些。我可以放你走,但你需得帮我做件事。
我扭头看向他,满脸无语,王爷真会说笑,妾哪有那本事。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而你也知道是谁。
我抬眼对上戚无寒的目光。
这是我头一次发觉,他眼底全是苦涩。
我脑子里闪过一抹念头。
江姐姐她是……我朝南边的皇城抬了抬下巴。
戚无寒并未回应,可无言胜有言。
戚无寒是被迫留京的,那江如霏,是眼线。
王爷,您放过我吧。我想活命。
这秘辛被我知晓,多少也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戚无寒一把揽过我的腰,这举动多少有些暧昧。
只有本王能让你活命。
王爷想要我如何
16
第二日一早,戚无寒宣告众人,升我与江如霏同为侧妃。
而我也更有了一个暂时留下来的理由。
白落梅母女俩,才是害死我娘的凶手。
她们趁我家无人找上门,而后我娘便服了毒。
娘奄奄一息的时候只对我爹说,她身子不好不愿再拖累爹,也不想爹一直背负骂名。
我一直以为她是自己想不开。
可戚无寒竟派人查出有人撞见白落梅母女偷摸去过我家。
从前我的愿望只是好好活着。
可如今,我要他们还债。
我回头看了下桌案上的香囊,里头的香料里混杂着并不多量的藏红花,还是煎制过的。
这个香囊,是戚无寒她母亲做的。可不慎破了角,交由江如霏缝补过。
按照戚无寒的习惯,他去乔思茵房里时候更多,所以乔思茵受到的影响更重。
而那日的宴席,里头并无毒,只不过有川芎丹参熬制的鸡汤,催化了藏红花的药效。
这手段,拿到皇城里也是数一二的精明。我只猜到是她下手,但一直没有证据。
我问过戚无寒,既然有了物证为何不直接处理了她。
戚无寒没看我,手里摩挲着那支香囊,皇家多的是替罪羊。
那王爷为何找我,我不过是个粗鄙无知的外室女。
我可不信什么他对我有意,按如今来看,他也不是外间传得那般纨绔。
戚无寒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扔给我一支木簪子。
幼时我随娘亲回过一趟青州,我出门买花糕时在街角碰到一群小孩儿欺负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
我冲上去推开最前面那个男孩儿,大喊来人。
可他们不像我想象中跑开,反而凑过来想教训我。
不知从哪儿来了两个侍卫,赶跑了那群小孩儿。
我也趁乱跑了,簪子就是那时候丢的。
17
我惊讶地瞪大双眼,那乞丐不会……不会就是……
戚无寒瞥了我一眼,那是我的护卫。
也是,他怎会是乞丐。
那个乞丐呢
死了,在战场上。
所以王爷选我,是因为我人美心善对我一见倾心我也不知我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与他说话。
戚无寒笑了。
因为你蠢得不怕死。
……
给小王爷下毒的事,查出来了,是乔思茵干的。
她认定是白落梅害死她的孩子,所以才将那能加重幼子惊厥之症的东西混杂到了香炉里。
她的下场,便是处死。
我去见了她一面。
乔思茵拿出我送她的虎头鞋,妹妹的绣工精湛,是妾无福享受了。
她将自己给孩子织好的衣衫连着那双鞋,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妹妹有心了,还能来送我。
我知道她早没了念头,也不强求。
多谢姐姐当日之言。免我受了白落梅一番重罚。
她摆摆手,我不过为自己多留条路罢了。
我是戚无寒亲口从白家要来的侍妾,与我为善,或许能让戚无寒待她更好几分。
临走前她的口型似乎在说,我后悔了。
半夜下人传话说乔思茵畏罪自戕了。
戚无寒还在我房里,他避过头靠在床榻边。
王爷可是不忍心
她早先用计失身于我,若是不进府,她的下场也是一样。只是那一手琵琶,到底是可惜了。
18
府里的掌事权,又回到了白落梅手上。
她重新提起的日例问安,就又被我打搅了。
她和江如霏已等了许久,就是不见我的身影。
等不及想直接罚我跪祠堂的白落梅,得到消息说王爷带着大夫一同去了我院里。
这一次,怀孕的是我。
江如霏不动声色往白落梅那边靠了靠,顺口说了句,王府里许久没有喜事冲冲了,瑛妹妹这胎怀得真好。
眼见白落梅的脸色越发阴沉,她装作失言赶紧谢罪,不动声色往后站了些。
我尚未有子,怎能让侧妃先有了孕白落梅满眼嫉恨,惯例的避子汤可是没用
是本王吩咐停的。
本王痛失两子,这一次再不能出任何意外。由得外边儿如何说,本王何时在乎这些
于是,我便成了府里甚过王妃的存在。
吃穿用度,皆由王爷亲卫查验。
不过五日,白落梅便向戚无寒说,母亲思念她许久,想来王府小住两日。
借着长辈的由头,我不可不去拜见。
她俩早串通好,想让我生下孩子过继给白落梅名下。
郑霜言辞凿凿,你原本是外室子,自当知道身份的可贵。我与梅儿不嫌弃你的出身,肯帮你抚养孩子,你该知恩图报才是。
我看到她俩如出一辙的贪婪神色,眼底的波澜差点忍不住。
可我依旧笑意盈盈,微微屈膝,王妃,夫人,如今都是王爷说了算,若是王爷同意,妾定无旁言。只是昨夜王爷才与妾商议孩子的乳名,可见王爷似乎没有这份心思。
你个小贱人敢拿王爷压我
我适时弯腰,哎哟,我肚子疼,好疼。
她俩自然不敢让我在这里出事,连忙叫人将我带了回去。
19
我肚子越发大了。
眼见白落梅拿我真没办法,另一边动了心思。
这天一早我便感觉屋外有股异样的味道,怀孕之人的确敏感些。
紧接着是同样的手段,膳食里多了大补的几味药材。
她做得谨慎,用量不大,所以药效并不快。
戚无寒日夜派人监视着,知晓了与她买卖东西的商家,还有府里的厨子,甚至连戚无寒身边,也有她的人。
对所有的人都心里有数时,我们便没再拖延。
在她又一次深夜往我院子外树下埋东西时,被戚无寒抓个正着。
这一次,她有口难辩。
要想抓到上面安排的眼线,的确太难。
一连折损好几条性命,险些搭上我肚子里这一条。
我们商议好假孕作局的。
可在戚无寒回头发现我脸色苍白,暗色的液体顺着裙襦浸湿了一大片时,他也慌了。
在我晕过去前,我瞧见的好像是青州,娘亲带着我在集市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醒来已是两日后。
戚无寒守在一边,告诉我江如霏交代了所有的事。
圣上从未想让戚无寒有后。
那北疆的大军皆由戚老将军带领,他们认的,也许早就不是皇权而是那个人了。
而江如霏,她与戚无寒打小认识,可为了江家依旧选择为上面做棋子。
她还说,戚无寒日后也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因为入府以来,她也一直给他下了毒。
这时我偏头看了看戚无寒的脸色,发现他竟丝毫不在意般。
对了,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这才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略微隆起的小腹早已说明了问题。
你安心养胎,别的事我会处理。
戚无寒只丢下这句话,我猜他怕我提起要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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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越发笨重,可我胃口却好得不行。
连带着戚无寒都诧异,我一顿能吃两碗羹汤,一盘花饼,还有一整只鸡腿。
他赶忙差人叫了大夫来。
大夫说,我肚子里是双生子。
全王府都在为府中将迎来两位小主子而高兴,除了白落梅。
也不知戚无寒是否真中毒受了影响,自打江如霏暴毙以后,戚无寒再没去过她房里一次。
早先她还处处寻我点不痛快,可也无伤大雅。
如今她也没那个心思了。
因为她的好母亲郑霜,与人媾和被抓了现行。
父亲已逝,她若想改嫁也未尝不可,可她选的偏偏是个有家室的。
那边也放话说了,她若想进门做妾也行。
白府嫌她丢人,正召集一众长辈商议将她赶出白家。
白落梅日夜跪在书房外,求戚无寒救她母亲。
可她却没想过,这些是谁放出的风。
这边没有人出手相助,而郑霜顶不住风言风语,竟真同意进那家做妾。
白落梅气得又砸碎了许多东西。
若她母亲自降身份做妾,哪怕她被过继做了白家嫡女,也成了外间的笑话。
更何况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王府不得宠,比不过自己的妹妹。
两头不得势,她只好将气全撒在了下人身上。
她不曾想,那下人也都是会察言观色的,如今更没几人尊她敬她。
郑霜被一顶小轿抬进了许府。
才不过三日,就听说郑霜与主母起了冲突,将被送到郊外庄子上。
白落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来找了我,求我救她母亲。
你俩与我娘亲说了什么
白落梅脸色灰败,不过是一些讥讽之言。
你若自请离王妃之位,我便救她。
郑霜许是想不到,她女儿为了这位置,放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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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产这天才得到消息说郑霜染病走了,白落梅备受打击晕倒在了屋内。
小腹便传来一阵一阵胀痛。
虽然我十分遵循大夫的话勤加锻炼,可双生子到底还是让我吃了些苦头。
是两个儿子。
也好,这世道女子活得本就艰难,我也放心不下。
女子生产后,夫家都会送些东西。
戚无寒只送了我一个包裹。
里头是足够的细软和一些轻便的衣裳。
我突然心有些发热,他知道我的想法,也没想过要阻拦我。
我的确心狠。
那两个小子跟着戚无寒定然也不太平,可我却莫名相信他能处理。
月余后。
我趁着天色微亮,钻进早已候在府外的马车。
回头再瞧了一眼,走。
等我到了青州,没去找娘亲的母家。
就在当初我救乞丐的那个街头买了间小宅子,我准备在门口摆摊卖点刺绣。
娘亲本就是秀娘出身,我早早学得她一手好功夫。
我突然想起乔思茵说那双虎头鞋真好看,还有她临走前说的话。
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好好活着。
京城那个地方,太复杂了。
青州真好。
这两日我又听了点小道传闻,淑妃与皇后已是翻脸,如今大家都等着看圣上到底属意哪家。
听闻那个戚王爷好像病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我嘴里的糖葫芦咯嘣掉在地上,谁病了
戚王爷啊,你不知道啊,就是戚老将军的儿子啊!也是苍天无眼呐。
我连忙回身,想写信去打探些消息。
一回头撞在人身上。
不好意思,我……
还没说完,我便被一把提起来扛到肩头。
22
你不是病了
我儿子呢
你怎么出来的,就不怕圣上怪罪
我才问完一连串的问题,随后不知从哪儿跑出两个小子。
娘亲!
我一边搂住一个,欸。
好不容易哄睡两个小的,戚无寒这才沉声盯着我,眼底的翻滚看得我晃了神。
不哄我睡觉
王爷你多大人了。
我可不是王爷,我已辞去爵位,好好养病。
我白了他一眼,那就好好养病。
戚无寒叹了口气,阿瑛,我不能肯定我父母出事有没有上头的意思,可这王爷,我是定然不能再当的。于公于私,我都不愿再待在京城里。就是两个小子没了身份,日后定然走得更难些。可我得把爹娘的旧部安顿好才能离开,否则我活着有愧。
我情不自禁抬手想要抹去他眉间的沟壑,被他反手握住。
我叫白小梨。
小梨。
白落梅呢
疯了,我走之前送回了白家,带着也是累赘。
哦。
戚无寒一把将我揽进怀里,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被我提手挡住。
莫非公子第一次见我便情根深种,不惜放弃爵位也要跟我吃这粗茶淡饭我勾起嘴角,笑得有些恣意。
可是公子中毒,怕是,我朝他那里一瞟,不行了吧
戚无寒略有些无语地笑了声,随后纵身一翻将我压在身下。
行不行,得夫人体验完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