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电视上风光无限地欢迎白月光回国时,我正拿着胰腺癌晚期的诊断书,倒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我给他打去最后的电话求救,只换来一句冰冷的不相干的人和无尽忙音。
等他知道真相那天,他彻底疯了。
1
成为戚阎金丝雀的第五年,我对他百依百顺。
他会在零下十度的冬天,因为我打碎一只舒晚用过的旧茶杯,罚我跪在没有暖气的玻璃花房里,直到膝盖冻得失去知觉。
然后他会蹲下来,用温暖的指腹摩挲我冻得发紫的脸颊,声音是淬了冰的温柔。
岑漾,你这张脸,怎么就学不来她半分的矜贵
后来,我一言不发地走了,只留下半块碎裂的血玉。
那个向来用沉默和暴力表达一切的男人,据说,哭得像条被主人遗弃的狗。
1.
所有人都说,我是戚阎养的、最像舒晚的一个赝品。
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以打磨我这件赝品为乐。
他迷恋我被折辱后,咬着唇不肯落泪的倔强。
他迷恋我深夜疼到痉挛时,蜷缩成一团的脆弱。
他最迷恋的,是我跪在他脚边,一遍遍确认自己所有物身份时,那双空洞的眼睛。
后腰撞上冰冷地砖的剧痛,将我从昏沉中唤醒。身下,一片粘腻的湿冷,是血。剧痛从尾椎骨炸开,迅速爬满四肢百骸。
可这疼,远不及心上被凿开的那个窟窿灌进来的冷风。
手机在不远处固执地响着,屏幕亮了又暗,像一条挣扎着想飞回主人手中的断线风筝。
耳边,是戚阎离开前那句言犹在耳的命令,声线清冷又带着一丝罕见的期许。
岑漾,明天是我们‘五周年’,在别墅等我。
是啊,五年。他破天荒地要纪念这个日子,甚至说,准备了礼物。
我曾可笑地以为,戚阎这块捂了五年的寒冰,终于被我捂出了一丝人气。
眼前的吊灯开始分裂、旋转,血色与惨白的光晕在我视网膜上糊成一片斑驳。
像极了五年前,我被他从泥沼里救出来那天,他递给我的那半块血玉,他说,那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信物。
再醒来时,鼻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医院,脑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像个可笑的木乃伊。
你吞了过量安眠药,又摔倒撞到头部,有轻微脑震荡。建议你还是做个全身检查,我们好对症下药。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过来,公事公办地说。
她打量了一下空无一人的病房,问道:你的家人呢需要人来办一下手续和陪护。
她话里的对症下药四个字让我呼吸一窒。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打个电话,他马上就来。
手抖得不成样子,我却没能划开屏幕。我的目光,被墙上挂着的财经频道电视死死钉住。
科技新贵戚阎,于今日峰会宣布与舒氏集团达成战略合作,其女舒晚已于昨日归国,二人或将好事将近。
画面里,那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背影,西装革履,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当镜头给到台下第一排时,他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滚烫。
紧锁的眉头倏然松开,化为一种近乎贪婪的狂喜。他的嘴唇在动,无声,但我读懂了。
他说:晚晚,欢迎回家。
舒晚就坐在那里,一身白色香奈儿套裙,清冷矜贵,那张与我有六分相似的脸上,是精致到无懈可击的妆容。
他们在万众瞩目下对视,像磁铁的正负两极,旁人再也插不进去。
台下,记者们的闪光灯和祝福声此起彼伏。
我的脸色一瞬间褪尽血色。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护士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随口说: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天造地设。我垂下眼,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手指上。
深入骨髓的疼,从心脏那处炸开,这一次,连带着灵魂一起被撕碎。
当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检查报告时,眼泪终于失控地砸下来。
胰腺癌,晚期。
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器官在迅速衰竭。就算用最昂贵的靶向药,我剩下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三个月。
泪水模糊了一切。
我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冰冷颤抖的指尖,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
岑漾,我正在开会,有事晚点再说。戚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属于胜利者的意气风发。
我刚张开嘴,一个字都没能发出,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女声:阿阎,谁啊
一个不相干的人。
嘟…嘟…嘟…
忙音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那句不相干的人,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像一道恶毒的魔咒。
用力抓着被单的手,倏然松开。
我认识戚阎二十五年。
但这被他圈养的五年,我们的关系就像一架失衡的天平,我永远是沉到泥里的那一端。
对外,我是查无此人、见不得光的影子。
对内,我是戚阎的私有物,只因生了张酷似他白月光的脸。
他对我肆意践踏,将我仅剩的尊严碾碎成泥。
我却饮鸩止渴。
可只有我知道,戚阎…我的阿阎。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2
我十三岁时,戚阎还是跟在我身后,沉默寡言的司机家儿子。
他会因为我被别的富家子弟欺负,而用瘦弱的身体挡在我前面,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一声不吭。
夕阳下,我们会躺在别墅后院的草坪上,他会用狗尾巴草给我编戒指,笨拙地套在我的手上。
那时的我们,不分彼此。
可后来,一切都天翻地覆。
十五岁那年,我家破产,父亲跳楼,母亲一夜白头。而戚家,却像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一夜暴富,收购了我家剩下的所有产业。
我再见到戚阎时,是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他穿着定制的手工西装,从黑色的宾利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保镖。
他走到被房东赶出来、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陌生。
他朝我伸出手,像一个悲悯的救世主:岑漾,跟我走。
我别无选择。
可我不知道,那不是救赎的开始,而是另一个地狱的入口。
他把我关在一座金碧辉煌的笼子里,用最优渥的物质生活,一点点腐蚀我的意志。
他恨我,恨我家过去对他的施舍。
所以在舒晚因为他一无所有而远走国外后,他找到了我。
那个雨夜,他捧着半块血玉,那双平静的眼眸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做我的女人,五年。我帮你摆平你家剩下的所有债务。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他笃定我无法拒绝。
而我,甘愿入局,只为那份可笑的、年少时的依赖和错觉。
可戚阎,舒晚和我。
名贵的钻石和被丢弃的血玉。
你,真的分得清吗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栋名为家的牢笼。
客厅里,传来了男女的交谈声。
晚晚,你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机场接你。戚阎的声音里,是我从未听过的雀跃和欣喜,像个终于讨到糖吃的孩子。
与他的惊喜不同,舒晚显得镇定自若,声音清冷,像高山上的雪莲。
只是回来处理些事情,不想太张扬。
我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听着戚阎那句我好去机场接你,突然就无声地笑了。
可他明明已经去了,还上了财经头条。
他对她的爱,是连谎言都懒得修饰的明目张胆。
3
你怎么回来了
戚阎不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我渗出新鲜血迹的纱布上。
那血迹黏在纱布上,已经结成暗红色的硬块,稍微一动,就是皮肉撕扯的疼,疼得我额头冒出冷汗。
他的神色里,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头怎么了
医生让我留院观察,我却趁护士不注意,自己办了出院。
不过三个月,再浪费在医院里,太奢侈了。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沙发上安坐的舒晚。
没事,不小心摔的。打扰你们了。
我说着,拖着这副随时会散架的身体,转身就想回我的那个小房间。
站住!
冰冷的手腕被他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在我转身那刻,倏然沉了下来。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心里的某块地方,在听到他这句话时,彻底塌了。
他甚至,不屑于问我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我所有的痛苦和异常,在他眼里,都只是闹脾气。
站在一旁的舒晚,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这场三个人的电影,我甚至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个可笑的背景板。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赢了。
我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冷得像寒潭的眸子里。那双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脸,麻木、平静,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良久,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
戚阎,五年到了。合同终止。
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身上那副沉重的枷锁,哐当一声,碎了。
连同那些年少时天真的悸动,那些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爱意,一并化为齑粉。
我看到他的脸,瞬间黑了下去。那双望向我的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晦暗的惊涛骇浪。
但他只是冷笑一声,甩开我的手。
他和舒晚离开时,只丢下一句淬了毒的话。
明天晚上,舒氏的接风宴,你必须到场。否则,你知道后果。
他要我,亲眼看着他,如何迎接他的月光。
也要让所有人看到,我这个赝品,是如何被彻底丢弃。
4
隔天,戚阎为舒晚举办的接风宴,地点就定在这栋别墅的宴会厅。
我到场时,几乎所有宾客都已到齐。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轻蔑的,嘲讽的,看好戏的。
周围那些不堪的议论,像针一样,一根根扎进我的耳朵里。
这就是那个替身啊啧啧,正主回来了,她居然还有脸出现。
听说以前还是个落魄千金呢,现在不还是靠着戚总养着。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看她那张脸,跟舒小姐比起来,就是个粗制滥造的地摊货。
潮水般的哄笑声将我淹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收缩,都疼得我无法呼吸。
而站在人群中央的舒晚,一袭量身定制的银色鱼尾裙,像一只骄傲的、真正的白天鹅。
戚阎就站在她身边,眉宇间全是藏不住的愉悦。
直到他看见我,脸上的笑意才瞬间凝固。
舒晚仿佛才发现什么,她抬起手,指着戚阎的领口,那里挂着我送他的那半块血玉。
阿阎,你什么时候喜欢戴这种东西了看着有点廉价。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是吗戚阎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轻笑,你不喜欢,那扔了就是。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扯下那块血玉,随手一扬,朝着角落的垃圾桶扔了过去。
他的眼神,却像一把手术刀,若有若无地,刮过我的脸。
那块血玉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红色弧线。
像一颗流星,短暂地亮了一下,然后迅速坠落。
我记得,我家刚破产那会儿,我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我母亲留给我的血玉平安扣当了,换了钱给我妈买药。后来我才知道,买主是戚阎。
他找到我,把平安扣敲碎成两半,一半还给我,一半自己留着。
他说:岑漾,从今天起,你一半的命是我的。我想让你生,你就生。想让你死,你就死。
啪嗒一声。
血玉落进垃圾桶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转身就想走,肩膀却倏地一沉,一股浓烈的酒气将我包裹。
我扭头,对上一张油腻、放大的脸。是戚阎的生意伙伴,姓张,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
他几乎要贴到我脸上来,我嫌恶地侧身躲开,他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哟,岑小姐,装什么清高呢戚总不要的破鞋,还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张总恼羞成怒,端起一杯红酒,就想往我嘴里灌,嘴里的话越来越脏。
一个被人玩烂的货色,还不是靠着张开腿才有今天
我脸色惨白,手脚冰凉。
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桎梏住,动弹不得。
我下意识地去看戚阎。
他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舒晚站在他身旁,被他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于心不忍的表情。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不见底的深渊。
张总抓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后一扯,那股浑浊恶心的气息越来越近。
今晚,就让张哥我,也尝尝戚总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屈辱没有到来。
头皮上的力道倏然一松。
一道清润又带着一丝冷意的男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周围嘈杂的空气。
戚总的宴会,什么时候允许人这么撒野了
5
我睁开眼。
眼前,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锐利又平静。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是裴声。
戚阎的死对头,也是我秘密任职的那家公司的老板。
裴总您怎么会在这儿张总看到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裴声没有理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我红肿的脸颊和被扯乱的头发上。
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戚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裴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戚阎耳中,用自己的女人,来给生意伙伴助兴
这句话,无异于当众撕下了戚阎所有的伪装。
我看到戚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裴声,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裴总来管。戚阎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的事,我确实没兴趣。裴声淡淡一笑,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隔绝了周围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
他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能听见:还能走吗
我点了点头,身体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带你离开这里。
说完,他不再看戚<i>阎</i>一眼,扶着我的手臂,径直朝门口走去。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堪比修罗场的戏剧性场面惊得说不出话。
就在我们快要走到门口时,戚阎暴怒的声音在我身后炸开。
岑漾,你敢跟他走一步试试!
那声音里,是熟悉的、不容忤逆的命令和暴戾。
我脚步一顿。
放在过去五年里的任何一天,我都会因为他这句话,而毫不犹豫地停下,然后像条狗一样爬回去。
可是今天,不会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在裴声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那扇让我窒息的大门。
我听到身后传来杯子被狠狠砸碎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违抗戚阎。
坐上裴声的车,我才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娃娃,瘫软在座椅上。
车内很安静,裴声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将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谢谢你。我哑着嗓子说。
不用。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只是看不惯而已。
他顿了顿,又说:岑漾,你是个人,不是谁的附属品。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又一次决堤。
原来,被当成一个人来尊重,是这样的感觉。
车停在我租住的一个老旧小区楼下。
下车前,裴声递给我一张名片:如果需要帮助,或者想通了要换个环境,可以打这个电话。
我接过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裴总,我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我心里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裴声看着我,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深不见底。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五年前,你父亲的公司,是我家收购的。而戚阎,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把它从我手里抢走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6
原来,我和戚阎之间,不仅隔着一个舒晚,还隔着上一辈的恩怨,隔着血淋淋的商业倾轧。
而我,只是他战胜裴家后,一件象征着胜利和羞辱的战利品。
多可笑。
回到那间只属于我自己的、狭小却安全的小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戚阎给我的那张没有上限的黑卡,剪成了碎片。
然后,我拿出那半块碎裂的血玉,和我一直珍藏着的另一半,放在一起。
它们本该是一对,却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模样。
就像我和戚阎。
我给戚阎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我把你的东西放在门口了,我们的合同,到此为止。两不相欠。
然后,我换掉了手机卡,将过去五年的一切,都彻底埋葬。
我不知道戚阎看到短信和那两半块血玉时,会是什么反应。
是会像扔掉垃圾一样,把它们扫进垃圾堆。
还是会暴怒,然后派人把我抓回去,用更残忍的方式折磨我。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去看看,没有戚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想去看看,南方的海。
……
三天后。
戚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戚阎烦躁地扯开领带,将一份被否决的方案狠狠砸在地上。
这三天,他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那个女人,那个他养了五年的金丝雀,竟然真的敢反抗他,跟着裴声那个伪君子走了。
他等了三天,以为她会像以前无数次一样,哭着回来求他原谅。
可没有。
她像是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秘书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份文件。
戚总,这是……您之前让我们调查的,关于岑小姐的……
戚阎不耐烦地夺过来,他倒要看看,那个女人,没了自己,能活成什么鬼样子。
可当他看到文件上那几个刺眼的黑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诊断证明】
【姓名:岑漾】
【诊断结果:胰腺癌(晚期),全身多处转移……】
纸张,从他颤抖的手中,飘然落下。
他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
他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冲回那栋别墅。
门口,那个他送她的、用来装信物的锦盒,孤零零地放在地上,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
他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是两半碎裂的血玉。
旁边,还有一张被剪得粉碎的银行卡。
没有信,没有解释,没有一句挽留。
只有冰冷的、决绝的,物归原主。
那一刻,生来不懂得何为眼泪的戚阎,突然感到脸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滑落。
他蹲下身,想去捡起那些碎片,却怎么也拼不起来。
他发了疯似的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次,那个无论他怎么推开,都会固执地回到他身边的女孩,真的不要他了。
7
我离开后的第四天,戚阎疯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将他那间价值上亿的顶层办公室砸了个稀巴烂。昂贵的古董花瓶、艺术品、定制的办公桌,全都在他狂怒的咆哮中化为碎片。
公司的所有高管都战战兢兢,没人敢靠近他三米之内。
找!给我找!他双眼布满血丝,像一条嗜血的疯狗,把整个S市给我翻过来,也要把那个女人给我找出来!
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黑的、白的,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都撒了出去。S市的每一个出入口,每一个车站、机场,都布下了他的人。
他自己则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去了那栋关了我五年的别墅。玻璃花房里,那株他曾因为我说不如舒晚养得好而逼我跪了一夜的白茶花,已经枯萎了。
他去了我曾经住过的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那里早就换了新的租客。
他去了所有他曾经羞辱过我、折磨过我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像一把盐,狠狠撒在他那颗迟钝到如今才开始感到疼痛的心上。
最后,他回到了最初的起点,我家的那栋老宅。如今,它姓戚。
他一脚踹开那间尘封已久的、我的卧室。里面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我被他带走时的样子。书桌上,还放着我没做完的试卷。
他像个疯子一样在房间里翻找,想找到一丝一毫关于我可能去向的线索。
最终,他在一本旧书的夹页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很多年前的火车票。
终点站是——望海镇。
一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偏远的海边小镇。
那是很多年前,我父亲还在世时,唯一一次带全家去过的地方。那时的戚阎,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跟在我身后,替我拎着装着贝壳的小桶。
他攥着那张薄薄的票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8
戚阎的失控,让舒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身旁这个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状若疯魔的男人,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阿阎,不过是一个赝品,玩腻了扔掉就是,值得你这样吗她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调子。
戚阎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在路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转过头,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暴戾和阴鸷,让她心头一颤。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不值得。舒晚强撑着镇定,我们两家的合作案马上就要启动,订婚仪式也该提上日程了。你因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物,弄得全公司鸡飞狗跳,像什么样子
玩物戚阎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癫狂,是啊,玩物……
他一把掐住舒晚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变了脸色。
舒晚,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把她当成你的替身,是你无上的光荣
舒晚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告诉你,戚阎的脸逼近她,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嘶吼,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她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而你,骨子里都烂透了。
他甩开她,像是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舒晚捂着下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为了她,可以把全世界踩在脚下的男人,竟然为了那个赝品,这样对她。
嫉妒和恨意,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戚阎,你别忘了!她尖叫起来,当年是谁在你家最落魄的时候拉了你一把!是谁帮你搭上国外的线,让你有机会翻身!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吼
戚阎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发动了车子,一脚油门踩到底。
车子在路上疯狂地飞驰。
舒晚看着他那张冷硬的侧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寒意。
她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她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他心底那头沉睡的野兽,一旦被唤醒,第一个要吞噬的,就是她。
9
望海镇。
这里的风是咸的,海是蓝的。
我租了一个靠海的小阁楼,每天推开窗,就能看到日出。
身体里的癌细胞像不知疲倦的蚂蚁,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疼痛时常让我整夜无法入睡,但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没有戚阎,没有那些屈辱和折磨,这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自由的。
那天,我正在沙滩上散步,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个干净的诊所里,手背上扎着针。
裴声就坐在我床边,正安静地看着一份商业报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镀上了一层暖光。
你醒了。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声音温和。
你怎么……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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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我是你的老板。他淡淡一笑,你无故旷工这么多天,我总得来看看我的核心员工是不是被对手挖走了。
我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
我知道,这只是他的借口。
医生说你严重营养不良,加上……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把一杯温水递到我手里,先好好休息。
我们都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
他没有像戚阎那样,用一种占有的姿态闯入我的生活,他只是安静地陪着,给我恰到好处的帮助和尊重。
下午,他推着我在海边散步。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他温和的侧脸,轻声问:裴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停下脚步,看着远方的海平面,声音很轻:我妹妹,当年也生了和你一样的病。我没能留住她。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悲伤。
就在那一刻,我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替我背书包的少年。
我正想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道熟悉到让我浑身血液都凝固的身影。
戚阎。
他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昂贵西装,头发凌乱,满脸胡茬,像一个落魄的赌徒。
他死死地盯着我,又或者说,是盯着裴声推着轮椅的手。
那眼神,像是要将我们连人带轮椅,一起焚烧成灰烬。
10
戚阎是在我回诊所的路上堵住我的。
裴声去帮我买药,只剩我一个人。
他像一堵墙,挡在我面前,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和一股浓烈的烟味。
他比我上次见他时,瘦了,也憔悴了。那双曾经永远充斥着暴戾和掌控欲的眼睛,此刻,竟然盛满了狼狈的、我看不懂的恐慌。
漾漾。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跟我回去。
不是请求,依旧是命令。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戚总。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我想,我们的合同已经结束了。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别跟我玩这套!他突然暴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以为躲到这种地方,跟着裴声那个伪君子,我就找不到你了吗岑漾,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他说着,另一只手就想来抢我手里的病历单。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那个动作,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纯粹的、生理性的嫌恶。
我的闪躲,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那双疯狂的眼睛里。
他僵住了。
你嫌我脏他喃喃自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随即,又癫狂地笑了起来,岑漾,你有什么资格嫌我脏你忘了这五年,你是怎么在我身下求饶的吗你忘了……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那些污秽不堪的话。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心被打得发麻。
戚阎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他彻底愣住了。五年,这是我第一次,敢对他动手。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戚阎,你听好了。我嫌你脏。嫌你从里到外,从头发丝到脚趾缝,都脏得让人恶心。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不是爱过你,而是认识你。
你现在,可以滚了。
说完,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用手帕捂住嘴,一抹刺眼的红色,晕染开来。
戚阎看着那抹红色,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终于,亲眼证实了那张诊断书的真实性。
他想上前来扶我,手伸到一半,却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开了。
裴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将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戚阎,那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戚总,裴声的声音,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冷,我想,岑小姐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你还想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就请你立刻消失。
11
戚阎是被裴声的保镖请走的。
他像一头被拔了牙的困兽,带着一身的狼狈和屈辱。
回到S市,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三天三夜。
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为什么岑漾敢打他,为什么她宁愿死在一个破旧的小镇,也不愿回到他身边。
他以为他给了她全世界,到头来,在他眼里的全世界,在她眼里,却是一座地狱。
绝望和不甘,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过去十年所坚信的一切。
他叫来了他最信任的私家侦探。
去查,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查当年我爸的公司,到底是怎么破产的。还有,岑家……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真相。
一周后,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真相,像一把锋利的、淬了毒的刀,将他整个世界,剖得面目全非。
当年,他父亲的公司,确实遭遇了危机,但罪魁祸首,并不是岑漾的父亲。岑家,只是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
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为了在S市的商业版图上分一杯羹,而暗中设局的……舒家。
他们联手其他资本,做空了戚家的股票,又用舆论将所有脏水都泼到了当时实力最强的岑家身上,引发了那场惨烈的商战。
最后,舒家坐收渔翁之利,而他和岑漾两家,都成了这场资本游戏的牺牲品。
他所谓的复仇,他这十年来所有的恨意,都建立在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之上。
他毁了岑漾,毁了她的人生,毁了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点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可笑的、被精心编织的骗局。
他是个蠢货。
一个天字第一号的、无可救药的蠢货。
他还查到了另一件事。
关于那半块血玉。
他找了全城最好的玉器师傅,将那两半碎玉放在显微镜下。
在其中一块碎玉的内侧,师傅发现了一行用微雕技术刻下的、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
——愿我的阿阎,一世平安。
落款,是漾。
那是他十五岁生日时,她偷偷跑去庙里,为他求来的平安符。她把最美好的祝愿,刻在了里面。
而他,亲手把它摔碎,扔进了垃圾桶。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12
戚阎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撞开了舒家的大门。
舒晚正在悠闲地喝着下午茶,看到他这副要杀人的样子,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戚阎,你疯了!
我确实是疯了!戚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按在墙上,我疯了才会信了你这条毒蛇十几年!
他将那份调查报告,狠狠地砸在她的脸上。
说!这上面是不是真的!
舒晚看着散落一地的文件,脸上一片惨白。但随即,她就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是真的又怎么样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快意和鄙夷,戚阎,你别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你恨岑家,难道不是因为你嫉妒吗你嫉妒岑漾生来就拥有一切,而你只是个司机的儿子!
我们才是一路人!我们都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你闭嘴!
戚阎一把将她甩开,他看着眼前这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如今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他冲出舒家,他要去找岑漾。
他要去告诉她真相,他要跪下来求她原谅,他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只要她肯回头,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望海镇,冲到那个海边的小阁楼。
人去楼空。
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是房东,她递给他一封信。
信封上,是裴声那手筋骨分明的字。
戚阎颤抖着手拆开。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诛心。
戚总: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带岑漾离开。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再经受任何刺激。我们去了一个很远、很安静的地方,她会在那里,平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她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这是她最后的愿望,我会倾尽所有,为她达成。
你好自为之。
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