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无人认领的饺子
爸妈办离婚手续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客厅里异常平静,那种平静才最让人害怕。
行李箱堆在墙角,是我哥辰光的和我妹晓月的。我的东西只有一个旧书包,被塞在沙发角落,像被谁忘了。
爸爸拉着辰光的手,一脸严肃。
辰光,你是男子汉,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辰光点点头,没看我。
妈妈抱着哭得抽噎的晓月,声音柔得能掐出水。
晓月乖,妈妈带你去买新裙子,我们去住有大阳台的房子。
晓月把脸埋在妈妈怀里,小声问:那姐姐呢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爸妈的目光像探照灯,在我身上扫过,又迅速移开,仿佛我是一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旧家具。
最后,妈妈拿起了电话,拨了姨妈的号码。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快,像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姐,是我。那个……念念,想先放你那儿住一阵子,你看方便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能听到挂钟秒针滴答的声音,一下下敲在我心上。
然后,我听到了姨妈冷冰冰的声音。
你当年抢了我的人,现在要把女儿也扔给我行啊,周楠,你真行。我认了,让她过来吧。
我站在那里,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抠出了血印子,一点都不疼。
我叫念念,那年十四岁。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他们就不会不要我。
可我错了。
(—)
到了姨妈家,我知道,我的人生只是换了一个牢笼。姨妈家给我准备的房间,是阳台隔出来的小储物间,没有窗户。
我学会了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
吃饭的时候,我永远只敢夹离我最近的那盘番茄炒蛋。
姨妈偶尔客气一下:念念,吃肉啊。
我只要敢伸筷子,表弟小杰的筷子就会啪地一下打掉我的。
那是我的,你不准吃。
姨妈就笑着打圆场:哎呀,小杰不懂事。你多吃点鸡蛋,有营养。
有了这一次,于是,我再也不敢碰那盘肉了。
那天,姨妈家难得包饺子,庆祝小杰考试进步。厨房里,肉馅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那是我做梦才会有的-家的画面。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小声问:姨妈,我能帮忙吗
姨妈瞥了我一眼,竟然点了头。
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把手洗了三遍,指甲缝都刷得干干净净。
我笨拙地擀着饺子皮,面粉沾满指缝,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欢喜。
饺子煮好了,热气腾腾。饭桌上,我小口小口地吃着,真香啊。
最后,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圆滚滚的饺子。
姨妈看着那个饺子,又看了看我,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
念念,今天辛苦你了,这个饺子,你吃吧。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里好像放起了烟花。我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
那个饺子,对我来说,是被承认的希望。
我满心欢喜的伸出筷子,筷子尖,即将碰到饺子皮的那一刹那。
不行,那是我的。
小杰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我怒吼: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吃我们家的最后一个饺子
外人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了我的心脏。
姨妈见小杰生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猛地夺过那个饺子,塞进了小杰的碗里。
然后姨妈转过头,用一种极度嫌弃的眼神剜了我一眼。
你看你那手,跟个小花猫似的,脏死了,滚去洗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我低下头,看着那双我洗了三遍的手。心,塌了。
小杰得意地一口咬下饺子,冲我做鬼脸,用口型说:多..余...的。
我放下碗筷,逃回了那个储物间。
—
晚上,我感冒了,发着低烧,浑身发冷。
我实在受不了了,鼓起勇气出了房间,探出头。
姨妈,我……我有点冷,能借我个热水袋吗
姨妈正嗑着瓜子看电视,很不耐烦地挥手。
又要热水袋你怎么那么娇气烧水不要电费啊
姨妈骂完我,转头从一个新盒子里拿出个粉色的充电暖手宝,递给小杰。
儿子,你看,妈新给你买的,带去学校捂手。
粉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那微弱的光,照亮了小杰得意的脸,也彻底照亮了我心里的绝望。
我退回储物间,关上门,把头埋进被子里,眼泪无声地打湿了枕巾。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浑身发抖。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被生下来,那该多好。
第二章:家长会的陌生人
学校要开家长会了。
我不敢给我爸妈打电话。他们的世界里,恐怕早就像没有我这个人了。
我只能去求姨妈。
我求了她整整三天。
第一天,她说要去打麻将,说没空!
第二天,她说头疼,不想出门。
第三天,我把刚发的年级第一的奖学金证书递到她面前。
她撇了撇嘴,终于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字:行。
临走前,她头也不抬地警告我。
我可告诉你,我就是去签个字,签完就走,别指望我跟你们老师吹彩虹屁。
我拼命点头,小声地像蚊子叫:谢谢姨妈。
—
家长会那天,我早早地站在教学楼的走廊尽头。
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和他们的父母,那些画面,温暖得刺眼。
同桌凑过来问:念念,你爸妈怎么还没来啊
另一个同学插嘴:我上次看到你妈妈了,送你妹妹参加钢琴比赛,对你妹妹可好了。怎么光疼你妹妹,不管你啊
那些议论声,像一把把小刀,凌迟着我的自尊。我只能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姨妈虽迟但到了,即使不情愿,但也算混过去了家长会。
我陪着姨妈走出了教室。
突然,我的呼吸停滞了。
就在走廊的那一头,我看到了他们。我看到了爸爸,还有妈妈。
他们站在一起,正对着妹妹晓月的班主任,笑得一脸骄傲和自豪。爸爸手里还拿着晓月的奖状。
那画面和谐得,就像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主角晓月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而配角我,是被遗忘的草稿。
他们聊完了,转过身,也看到了我,还有我身边一脸不耐烦的姨妈。
他们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了。
妈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快步向我走来。
念念……我们,我们是路过,正好碰到晓月的老师,就随便聊了两句。
随便聊了两句我在心里冷笑。
爸爸的眼神一直躲闪着,根本不敢与我对视。
我们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
然后,爸爸几乎是逃跑一般地,拉着妈妈和晓月,快步离开了我的视线。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问一句我的成绩,没有跟姨妈打一个招呼。
甚至,没有再正眼看我一眼。
刚才议论我的那几个同学,现在用一种夹杂着怜悯和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哼。
姨妈在我身边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爸妈可真行,看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跟见了瘟疫似的躲,真是丢人。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
几天后,爸爸居然来看我了。他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条米白色的羊毛围巾。
天冷了,别冻着。他有些不自然地说。
我愣住了。这是他离婚后第一次正式送我礼物。我的心,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把围巾围在脖子上,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几乎让我落下泪来。
我甚至开始愚蠢地幻想,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这份虚假的喜悦,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爸,你干什么呢
哥哥辰光的声音,像一盆冰水,从楼道口浇了下来。
他指着我脖子上的围巾,脸沉得像冰。
这不是你给晓月准备的生日礼物吗你怎么拿给她了
爸爸的表情无比尴尬。
我……我回头再给晓月买一条一样的。
辰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来不及了,她就喜欢这一条。
他把视线转向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不知廉耻的窃贼。
你,拿下来。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脖子上的围巾,瞬间变成了一圈滚烫的烙印。
爸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向我伸出了手。
念念,乖,听话,先……先还给爸爸。下次,下次爸爸一定给你买个更好的。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嘴里泛起血腥味。
我知道,下次,就是永远不会。
我慢慢地,一圈一圈地,解下了那条围巾。
我在告别我心里那个,还对父爱抱有幻想的、愚蠢的自己。
我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回了爸爸的手里。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我一瞬间的奢望。
第三章:书店的裂痕
生活就是无尽的摧残,初中我就开始住校,我喜欢住校,这样让我不会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高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压得我喘不过气。
为了逃离储物间的霉味和姨妈的冷眼,我在学校附近的静谧书肆找了份兼职。
书店的灯光柔和,空气里弥漫着书香,像个避难所。
在这里,我不是麻烦,不是外人,只是个店员。我第一次有了靠自己换来的价值感。
我有个小小的日记本,藏在床垫底下,上面写满了我的幻想和绝望。
那是我唯一的情感出口。
我以为,书店会是我的小小庇护所,直到那个周六下午。
门铃清脆一响,像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辰光和晓月推门而入。
晓月一眼看中橱窗里的限量版手账,礼盒标价288元。
她拉着我的袖子,用她惯常的语气撒娇。
姐,你就帮我跟店长说说嘛,我只要那个本子,钢笔我不要。你在这里上班,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看着那个价格,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我为难地解释。
晓月,这是规定,礼盒是套装,不能拆开卖。
她立刻撇了撇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姐,你就不能帮我一次吗真小气。
辰光的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语气冰冷得像冬日的寒风。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能为妹妹破例一次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斤斤计较,这么不近人情
辰光顿了顿,用一种夹杂着鄙夷和不解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怪不得爸妈都觉得你难带。
难带……
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隐忍、所有被压在心底的酸楚,在这一刻如同洪水般决堤。
我的视线模糊了,眼前哥哥和妹妹的脸变得扭曲。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看着这个血脉相连、却对我如此刻薄的哥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是啊,我难带。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压抑的抽泣变成了近乎失控的哭喊。书店里零星的顾客都朝我们这边望来。
那年冬天,我发着高烧,只是想要一壶热水暖暖身子,姨妈说我娇气,是不是因为我难带
家长会那天,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像最幸福的陌生人从我身边路过,我是不是因为我难带
那条围巾,我只戴了不到一分钟,就被你亲手要了回去,也是因为我难带吗
我甚至都不敢去想那个饺子,最后一个饺子,我想尝一尝家的味道,可小杰说我是外人,姨妈说我弄脏了它。就因为我碍事,因为我‘难带’,所以我连一个饺子都不配拥有吗
晓月吓得躲到辰光身后,手里的礼盒差点掉落。她看着我,小声地说。
姐,你……你别这么敏感,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话像一把盐,狠狠地撒在了我流血的伤口上。我更崩溃了。
敏感晓月,你有爸爸妈妈宠着,有哥哥护着,你穿名牌,学钢琴,你永远不知道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我有什么我只有敏感了!
辰光被我的爆发惊得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哑口无言。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动摇。
念念,怎么回事
店长闻声从里屋赶来,看到这一幕,皱着眉严肃地问我。
怎么跟客人吵起来了不想干了吗
我深吸一口气,用手背胡乱地抹掉脸上的眼泪,然后直视着辰光,也对着店长,一字一顿地说:
他不是客人。
我顿了顿,感觉心里某个坚硬的壳正在碎裂。
他是我哥。一个……从来没把我当妹妹的哥哥。
店长愣住了,没再说话。辰光低下了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拉着晓月,狼狈地、匆匆地离开了书店。
—
那天晚上,我回到储物间,拿出我那本视若珍宝的日记。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和愚蠢。
我把它撕得粉碎,片片雪花般的纸屑落了一地。
我在一张新的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家我没有家。高考是我唯一的机会,我要逃,逃离这一切。
我把这张纸折好,塞进枕头底下。从那天起,我不再流泪,也不再幻想。
我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四章:被碾碎的饺子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把自己锁在储物间。
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足以让我去任何一所名牌大学的分数,没有喜悦,只有一种麻木的空洞。
这个分数,能带我逃离这里吗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更广阔的荒原罢了。
姨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的成绩,她推开储物间的门,脸上堆着我从未见过的谄媚笑容。
哎呀,念念,真是我们家的状元啊,有出息。今晚姨妈亲自下厨,给你包顿饺子庆祝庆祝!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最近她总是旁敲侧击地抱怨,说是我在白吃白喝。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像涂满了剧毒的糖。
我没有应声,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她走后,我关上门,捂住耳朵,试图隔绝外面那虚假的、与我无关的温馨。
饺子出锅的香气钻进门缝,像一条毒蛇,缠绕着我的神经。
我告诉自己:念念,别再傻了,那不是你的家,那些饺子,不是为你包的。
宝贝念念啊,出来吃饭了。姨妈在外面喊,声音甜得发腻,让我感到恶心。
我推开门,桌上摆着两盘饺子。
一盘满满当当,像座小山,堆在小杰面前。
另一盘,只有孤零零的三个,像施舍的残羹冷炙,摆在我的位置上。
我还没坐下,小杰就夹起一个饺子,故意在我面前晃了晃。
想吃吗外人没资格。
他故意手一松,饺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糊成一滩。
他抬起脚,穿着脏兮兮的球鞋,狠狠地碾了上去。
他冲我挑衅地一笑,露出两排被可乐染黄的牙。
你这种人,只配吃地上的垃圾。
姨妈看见了,却只是冷笑一声,对我说。
念念,你别跟小杰一般见识,他年纪小不懂事。来,坐下吃你那份就行了,别惹你弟弟不高兴。
她转头拍了拍小杰的头,语气宠溺得令人作呕。
儿子,别闹了,快吃你的,看你,又浪费粮食。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里某根弦彻底断裂的声音。
我没有哭,没有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我只是平静地走过去,拿起那盘属于我的、仅有的三个饺子,走到垃圾桶边。
我看着手里那三个代表着屈辱和施舍的饺子,在心里对自己说:
念念,把你对‘家’最后一点愚蠢的幻想,和它们一起,扔进垃圾桶吧。
我松开手。
饺子落进垃圾桶的闷响,像是我为自己幻想中的家,敲响了三声丧钟。
你干什么!
姨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她冲过来,扬起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
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小杰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
打得好,打死这个外人,她不配吃我们家的饭!
他甚至抓起自己盘里的另一个饺子,也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踩得稀烂。
我捂着被打的脸,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面目狰狞的人,轻声说:是啊,既然这么脏,那谁也别吃了。
我转身走进储物间,反锁上了门。
姨妈在外面疯狂地砸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就该让你去睡大街,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小杰的笑声刺耳又尖锐,像无数把刀子,反复地刮在我的心上。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缝。
死,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比现在更冷是不是再也不会感到饿,不会感到渴,不会再渴望一个家
我闭上眼,泪水滑进头发里,冰冷如寒冬。
我好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它和储物间的霉味一样,让人窒息。
第五章:苦涩的芒果
我最终还是去了大学。
开学前,爸爸给我打了一笔钱,冷漠地发来一条短信。
钱收到了吗以后没什么大事别来烦我,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独立。
我看着那条短信,仿佛看到了他当年把我丢给姨妈时如释重负的表情。
独立两个字,不过是别再给我添麻烦的体面说法。
大学生活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迎来新生。我像一座孤岛,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室友们尝试过与我交谈,但在我死水般的反应和满身的尖刺面前,她们的热情也渐渐冷却。
我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校园里,上课,去图书馆,去食堂,三点一线,没有任何波澜。
—
大二那年,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她说她最近做生意亏了钱,养晓月学艺术的开销又大,生活费可能要晚点给我。
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十分钟后,她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一转,变得小心翼翼。
念念……妈妈,妈妈想去学校看看你,可以吗
我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但她还是来了。
她提着一个硕大的果篮,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芒果。她站在宿舍楼下,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她看到我,挤出一个讨好的、近乎卑微的笑。
念念,妈妈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芒果。
我看着那篮芒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想起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狠狠地打我,骂我手脚不干净,只因为我捡了一个邻居家掉在地上的烂芒果。
我又想起后来在肯德基,爸爸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训斥我贪小便宜,丢他的脸,只因为我想多要一包免费的番茄酱。
现在,她提着一整篮芒果来,是想证明什么
还是想用这点廉价的水果,来收买我这十几年来被践踏的尊严和被无视的痛苦
念念,妈妈知道错了。
她见我没反应,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
妈妈以前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和晓月,忽略了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我想扑进她怀里,像小时候渴望的那样。
可我一闭上眼,就是家长会那天她和爸爸仓皇逃离的背影。
那份被至亲当成瘟疫一样躲避的羞耻感,像烙铁一样,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里,永远无法磨灭。
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我不需要。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口古井,没有一丝涟漪。
芒果会烂,就像你的道歉一样,早就过期了。
妈妈彻底愣住了,手里的果篮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金黄的芒果滚了一地,有的被摔得皮开肉绽,流出黏腻的汁液。
她看着我,眼神从乞求,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无法遏制的愤怒。
我辛辛苦苦跑来看你,给你低声下气地道歉,你就是这个态度你就这样对你的妈妈吗
她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念念,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冷血,无情!跟你那个死人一样的爸一模一样!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骂完,还不解气,抬脚狠狠地踩在一个完好的芒果上,果肉四溅。
然后,她转身就走,没有捡起任何一个滚落在地的、曾被她当作母爱的证明。
真可笑啊,念念。
你等了这么多年的道歉,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句忘恩负义。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沾满灰尘和泥土的芒果,笑了。
我像小时候一样,捡起地上破烂的芒果,咬了一口。
咸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但我确实在笑,笑得肩膀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