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他心上,眼见他眸底亮光稀疏破碎,满脸受伤地倒下,我无比痛快地笑出声。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答应他,难道刀子没割在他身上就不是伤,难道我的安安就活该被牺牲吗!我怎么原谅我不会原谅!
那天他追着我的出租车,哭着跑了十八条街。
鞋子跑掉了,衣服刮烂了,人也摔得浑身是血。
我未曾回头,未曾停驻。
顾决明,,那是你应得的。
我带着安安走了很久很久,走过山川河流,四季春秋。
花着顾决明黑金卡里的钱,穿最好的衣服,吃最贵的菜,却再也没有哪一刻,体验过和安安在一起吃脏馒头时的快乐。
我太累了,我把卡扔了,将安安最喜欢的白面馒头挫成灰,扬进海里。
我的小安安最愁吃不饱,一辈子没见过大海,这样我的安安就能一下实现两个愿望啦,小小的他也会很开心的吧。
我没想到那天决然而去,顾决明做了一个怎样惊人的决定。
直到最后在川流不息的小破火车站最后一次见到他,才诧异地发现他竟当了瞎眼的苦行憎。
在车站外三步一跪九步一拜地虔诚伏拜。
他瘦得几乎脱了相,再没有以前风度翩翩少年高僧的半点模样。
取而代之的是破烂的衣衫,双眼凹陷,脸颊凸出,干枯的手指和膝盖还没来得及结痂就又磕破的血迹让人害怕,额前还有生生磕出来的一个大血洞,触目惊心。
跟随他的小沙弥不解。
师傅,为何你所到一处都要到火车站来跪拜一次,这里是对您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他摇头不语,只是听着耳边传来山村小孩第一次坐火车的欢快呼喊声,笑得憧憬又幸福。
也许他会喜欢这里。
他
小沙弥摸摸脑袋。
是那个人吗
俩人渐行渐远,而我也走向了和他完全相反的路。
安安一生被困在深山,心里应该也很想来火车站,想让火车待他走出这座牢笼般的大山吧。
可惜连这种微不足道的愿望,我都没帮他实现呢。
我眼眶一酸,眼底汹涌的泪掉下,脚下却踩到一张从红灯区飘来的小卡片。
上面穿着暴露的女人,居然是佛晓。
他家被顾决明搞垮后,独独她没被送进局子。
我以为是他心慈放她一马,没想到竟是将她逼至如此。
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沦为卖淫女,这大概比直接杀了她还要难受。
正在感慨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怯生生问。
这位施主,请问您认识我师傅吗师傅说,似有故人来,不知可是施主
我与他台阶上下遥相见,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我微笑着摸摸小沙弥的脑袋,用摇头代表回答。
小沙弥失望道。
三年前,师傅痛失爱妻爱子,疯癫成病。太师傅说,三步一叩九步一拜,辅以诵经百遍,方能让爱子免受地狱之苦。
师傅一听,竟真的不疯了,说自己有眼无珠,不配再要这双眼,便自挖双目,化作苦行憎,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日日为爱子祈福。
说完,小沙弥飞快地跑下去。
师傅,我问过啦,对方说不认识您。
顾决明释怀地笑了笑,只说了声好,便转身继续跪行。
只有风知道,转身的一霎间,他突然泪如雨下。
再后来,我在日复一复的思念中,在安安坟前郁结而死,当晚便传来顾决明坐化而死的消息。
我的一缕魂魄被他修出的舍利带到佛祖脚下,听佛祖问他。你当真愿意舍弃好不容易修来的舍利,化作石桥
经殿香雾中,顾决明虔诚一拜,他的衣衫褴褛,而声音却坚定。
弟子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和孩子从桥上经过。
他走后我问佛,两个没有结果的人为什么相遇
佛说你怎知今生的相遇,不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说不定今生的相遇,是你前世磕破头求来的。
沉吟片刻,我笑了笑,起身跳入轮回。
只是后来过了很久很久,那方他化身的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却始终没等来他想等的人。
佛曰,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既是求不得,那顾决明,你我便永生永世,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