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被香樟树叶晒成碎金，林悦抱着半人高的专业书穿过篮球场时，帆布鞋踩在塑胶地面上的声响，远不及心跳声清晰。还有七分钟，李教授关于“机器学习在金融领域的应用”讲座就要开始，她的指尖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怀里的《时间序列分析》封皮都被捏出了褶皱。
作为统计系连续两年的国家奖学金得主，林悦的时间精确得像函数图像：每天六点半起床背单词，七点十五分准时出现在图书馆三楼靠窗位置，晚上十点半前必须整理完当天的笔记。社交对她而言，是比“贝叶斯估计”更难解的题，人群密集处会让她喉咙发紧，手心沁出冷汗。
变故发生在篮球场边缘的转角。一个篮球带着呼啸声擦过她的肘弯，精准地撞在书堆最顶端。《计量经济学》率先“啪”地坠地，紧接着是《多元统计分析》《随机过程》……哗啦啦的声响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起。林悦瞬间僵住，手指神经质地蜷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她高二那年在全校大会上发言忘词后留下的习惯，疼痛能让她在慌乱中抓住最后一丝理智。
她蹲下身捡书时，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眼冒金星。散落的书本像打乱的拼图，有几本甚至滑进了篮球场的边线内。额前的碎刘海垂下来遮住视线，她只能看见晃动的光影和模糊的页码，手指在地面摸索时，指甲不小心刮过粗糙的水泥地，渗出血珠。
“通学，小心手。”
清朗的男声像冰镇柠檬汽水，在闷热的空气里漾开气泡。林悦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男生半蹲在她对面，灰色连帽衫的帽子斜斜搭在脑后，露出饱记的额头，左手捏着那本滑得最远的《随机过程》，指节分明，虎口处还有块淡青色的瘀伤——像是打篮球时被球砸到的痕迹。
是苏然。
金融系的苏然，这个名字在A大几乎等通于“传奇”。连续三年综合绩点排名第一，校辩论队队长，上周刚带领篮球队赢下市高校联赛冠军。林悦在开学典礼的主席台上见过他，当时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深蓝色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从容得让她自惭形秽。
“谢……谢谢。”林悦的声音细若蚊吟，尾音抖得像被风吹的琴弦。她赶紧低下头，继续捡脚边的书，被划伤的指尖在书页上留下细小的血印，她却浑然不觉。
苏然没在意她的局促，一边帮她把书归拢成整齐的一摞，一边随口说：“去听李教授的讲座？我刚才在报告厅门口看到你的书包了，灰蓝色的，很特别。”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林悦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竟然注意到自已的书包？她攥紧怀里的书，硬着头皮答：“嗯，提前去占座。”脸颊烫得像被阳光烤过的石板，连耳尖都在发烫。
苏然把最后一本书摞好，还细心地用手指把歪掉的书脊捋直。“李教授会讲到GARCH模型在风险度量里的应用，”他站起身，顺手将她拉了起来，“去年他在《金融研究》上发的那篇论文，你看过吗？”
他的手心很暖，干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棉质校服传来，像微弱的电流窜过林悦的手腕。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怀里的书堆晃了晃，差点再次散落。“看、看过。”她低下头盯着自已的鞋尖，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苏然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笑意更深了些：“里面关于波动率聚类的解释很有意思，等下或许可以交流下？”
林悦还没来得及回答，报告厅方向传来预备铃的声音。她慌乱地抱紧书堆，含糊道了句“我先走了”，转身就想逃。
“你的笔。”苏然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她回头，看见他手里捏着一支银色钢笔，笔帽上刻着极小的“悦”字——这是爸爸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刚才捡书时从口袋里滑了出来。
指尖相触的瞬间，温热的电流顺着指腹蔓延到心脏。林悦飞快地接过钢笔，声音细若蚊吟：“谢……谢谢。”
苏然看着她几乎要跑起来的背影，低头笑了笑。她的帆布鞋后跟上沾着片香樟叶，像只慌乱的小蝴蝶，扑棱棱飞进了报告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