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平安夜死亡剧本 > 第一章

我是著名推理作家,平安夜收到匿名投稿。
翻开稿件,发现对方完整复刻了我的新作谋杀计划。
更恐怖的是,小说结尾预言我将在圣诞钟声里被毒杀。
而此刻我口袋中,正揣着准备毒杀仇人的氰化钾。
距离死亡预告还剩24小时,我决定按原计划执行谋杀。
布置现场时,我对照稿件发现所有细节都完美吻合。
包括死者倒地的姿势,以及壁炉边破碎的玻璃天使。
当圣诞钟声敲响,我举起毒酒走向仇人。
却看见人群中,一位白发老人对我举起相同的酒杯。
他左手翻书的动作,和我如出一辙。
死亡通知单装在没有邮戳的白色信封里,悄无声息地躺在信箱底部,像一块顽固的、拒绝融化的寒冰,直透骨髓。平安夜前夕的暮色,早早吞噬了城市的喧嚣,窗外雪花如同被撕碎的纸片,不知疲倦地飘落,一层又一层,试图掩埋所有声响与痕迹。我,江临,一个靠编织他人死亡迷宫而闻名的推理作家,此刻指尖触碰到那信封粗糙的质地,一种久违的、被冰冷的蛇缠住脖颈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我。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光线吝啬地聚拢在我身前的橡木书桌上,周遭沉入更深的幽暗。桌角,那瓶贴着骷髅标签的氰化钾,在昏黄光晕下折射出一点幽微、险恶的冷光,无声地提醒着我即将到来的行动。明天,平安夜,陈振业——那个用沾满我父母鲜血的双手攫取财富,如今又试图用肮脏的金钱洗白自己的仇人——将在他那座灯火辉煌的豪宅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这瓶小小的毒药,是我精心筹备数年的最终审判。
我撕开信封,几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滑落出来。标题粗暴地闯入眼帘:《平安夜审判》。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我强迫自己看下去,逐字逐句,血液却在字里行间急速冷却、凝固。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该死的、只应存在于我脑海中、被我反复咀嚼推敲的谋杀细节,此刻都白纸黑字地躺在眼前。目标人物陈氏实业董事长——陈振业的代称;时间——明晚八点整,圣诞派对高潮;地点——他那间铺着昂贵波斯地毯、壁炉里永远跳跃着虚假火焰的书房;手法——氰化物混入他独爱的、产自勃艮第某个隐秘酒庄的限量版黑皮诺……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毒物的描述:无色,杏仁苦味,极微量足以致命……与我口袋里那瓶标注着KCN的玻璃瓶里的东西,分毫不差!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黏腻冰冷。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稿件末尾,那一行加粗的、如同墓碑刻字般冰冷的预言上:
当午夜教堂的钟声第十二次敲响,作家江临,将在他亲手策划的死亡盛宴上,饮下为他特制的、同样掺有氰化钾的美酒,倒下,永远沉默。
啪嗒!一声脆响,惊得我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是那瓶氰化钾!它从我因极度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脱,重重砸在坚硬的橡木桌面上。万幸,瓶身极其坚固,没有碎裂,只是歪倒着滚向桌沿。我猛地扑过去,手指在离瓶身几厘米的地方死死扣住桌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剧毒的粉末在瓶内微微晃动,像一个被惊醒的恶魔,散发着无声的狞笑。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在回荡。窗外,雪落得更急了,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是谁究竟是谁!
我的大脑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滚烫引擎,发出濒临炸裂的嘶鸣。助手小周那个刚毕业不久、眼神清澈、对推理充满笨拙热情的年轻人不,不可能。他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甚至对氰化钾的致死原理都一知半解。编辑林薇那个精明干练、几乎知道我所有创作大纲和初稿的女人她也许能从我的只言片语中嗅到异常,但绝无可能如此精准地复刻出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落笔成文的每一个隐秘环节!更何况,这稿件……这稿件预言了我的死亡!她有什么理由置我于死地
一个个面孔在混乱的思绪中飞速闪过,又迅速被否决。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我猛地灌下一大口威士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丝毫无法驱散骨髓深处的寒意。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宣告我死亡的预言上。
在钟声里倒下……
我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冰冷的玻璃瓶。氰化钾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种致命的真实感。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照亮了混乱的思绪。
计划必须继续!陈振业必须死!他夺走我父母生命、摧毁我家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用他的血来偿还。这封该死的匿名信,这个恶毒的预言,绝不能成为阻碍!它反而……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行动的必然性甚至……是一种另类的认可
更关键的是,如果预言是真的……如果那个藏在暗处的幽灵真的打算在钟声响起时对我下毒……那么,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就是安全的!凶手不会提前惊动猎物。这24小时,就是我的安全期,也是我完成复仇的最后窗口!
安全期……
我对着冰冷的空气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一个巨大的、荒诞的赌局。赌注是我的命,筹码是时间。但我别无选择。陈振业必须死在平安夜,死在我亲手安排的剧本里。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复仇的快感,更成了一种扭曲的证明——证明我的意志,我的掌控力,不会被任何预言所左右!哪怕那预言指向我自己。
我抓起桌上那瓶险些酿成大祸的氰化钾,连同那份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稿件,一起塞进随身的公文包深处。动作近乎粗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冰冷的玻璃瓶隔着皮革硌着肋骨,那份稿件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心头发慌。
窗外,平安夜的彩灯开始在风雪中闪烁,模糊而遥远,映照着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房间。24小时倒计时,开始了。
雪,下得越发狂放。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咯吱声,像某种巨兽在艰难地咀嚼。陈振业那座位于半山腰的欧式豪宅,如同童话里被冰雪封印的城堡,轮廓在漫天风雪中若隐若现。巨大的圣诞树轮廓从落地窗透出暖黄的光,隐约传来派对预热时管弦乐队调试乐器的悠扬片段,与车内的死寂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
我停好车,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奇迹般地让因恐惧和亢奋而过度活跃的神经稍稍冷却。公文包沉甸甸地压在腿上,里面装着死亡的工具和死亡的预告。
江老师!您可算到了!
管家老周那张布满皱纹、永远挂着职业化谦卑笑容的脸出现在车窗外,殷勤地替我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和食物甜腻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陈董念叨您好几次了,说您这位大作家不到场,今晚的派对都不够格调!
他熟稔地接过我脱下的厚重羊绒大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垂下。
路上雪大,耽搁了。
我扯出一个同样职业化的微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甚至带点被恭维的矜持。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老周微微佝偻的肩膀和他那双指节粗大、布满老年斑的手。是他吗这个在陈家服务了快二十年的老管家他看我的眼神深处,是否藏着一丝洞悉一切的阴冷或者只是我杯弓蛇影
您请,书房在二楼东侧尽头,陈董特意吩咐过,您随时可以去那里清静清静,找找灵感。
老周侧身引路,声音不高不低。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书房!稿件里预言的谋杀发生地!他特意提起,是巧合还是……某种刻意的引导我面上不动声色,点点头:有劳周管家。
踏入灯火辉煌、人声渐沸的大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陈振业被一群阿谀奉承的人簇拥着,站在巨大的圣诞树下,红光满面,志得意满。他穿着考究的丝绒礼服,端着酒杯,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笑话,周围爆发出一阵夸张的附和笑声。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因酒精和得意而泛着油光的脸,在我眼中瞬间扭曲,与记忆中车祸现场照片上父母支离破碎的残影重叠在一起。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恨意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口袋里的玻璃瓶轮廓清晰地硌着大腿外侧,那份稿件也仿佛在公文包里灼烧。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挤出笑容,融入这虚假的欢乐人群,扮演着那个受邀而来的、备受尊敬的作家。但我全部的感官,都像绷紧的弦,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异样。
机会很快到来。乐队奏响一支欢快的舞曲,人群涌向舞池中心。陈振业也被他那位年轻妖娆的第三任妻子拉去跳舞。我迅速闪身,避开侍者的视线,沿着铺着厚实地毯的旋转楼梯快步而上。心跳如鼓点般敲击着耳膜。
二楼走廊幽深而安静,隔绝了下方的喧嚣。我找到东侧尽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书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我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书房一如稿件所描述:巨大的红木书桌,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精装书(大多是装点门面的),真皮沙发,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壁炉。炉膛里,几块人造炭火正尽职尽责地散发着虚假的热量和摇曳的红光。空气里弥漫着皮革、雪茄和淡淡的、昂贵的木质家具保养油的味道。
时间紧迫。我快速走到壁炉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壁炉架上摆放的装饰物。镀金烛台,黄铜地球仪,几本厚重的烫金书脊……然后,我的目光定格了。
壁炉架最右侧,靠近角落的地方,静静地立着一尊约莫三十公分高的水晶摆件——一个线条流畅、姿态优雅的玻璃天使。它通体晶莹剔透,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晕。天使微微低着头,双手合拢在胸前,像是在祈祷。
稿件上的文字瞬间跳出脑海,冰冷而清晰:……壁炉架上那尊精美的玻璃天使,在混乱中被撞落在地,碎裂成无数折射着火光和死亡阴影的晶莹碎片……
就是它!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上后颈。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光滑的水晶表面。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它就在这里,和稿件的描述分毫不差。这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意象,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将在谋杀现场破碎的凶兆!
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是巧合还是那个匿名的幽灵,连陈振业书房里一件不起眼的装饰品都了如指掌甚至……连它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破碎都早已安排好
不能再犹豫了。我压下翻涌的心绪,迅速从公文包夹层里取出那个小小的玻璃瓶,还有一支细长的滴管。目光锁定在书桌一角,那里果然放着一个醒目的黑色礼盒,扎着金色的缎带——正是陈振业每年平安夜都要独自享用的那瓶勃艮第黑皮诺!老周在楼下无意中提过一句,陈振业习惯在派对高潮前,独自在书房享用这瓶圣诞专供。
我屏住呼吸,动作精准而迅捷。轻轻解开礼盒的缎带,打开盒盖。深色的酒瓶静静躺在丝绒衬垫上。我拧开瓶盖,一股醇厚复杂的果香和橡木气息立刻弥漫出来。滴管吸入那无色无味的致命液体,小心翼翼地悬在酒瓶口上方。
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啪嗒声,极其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凝固。猛地回头!
书房里依然只有我一个人。壁炉里的假炭火还在噼啪作响(虽然是电子音效),窗外风雪呼啸。声音来自哪里书架沙发还是……门缝
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我保持着拧瓶盖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竖起的耳朵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震动。几秒钟,漫长的如同几个世纪。没有任何后续的声响。
幻觉风声还是……那个幽灵,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我完成这最后一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时间不等人!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滴管里的液体,精准地落入深红色的酒液中,激起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迅速消失无踪。我迅速拧紧瓶盖,将酒瓶放回礼盒,系好缎带,恢复原状。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氰化钾已下。死亡,已为陈振业备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壁炉架上那个沐浴在虚假火光中的玻璃天使,它依旧圣洁宁静,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在混乱中粉身碎骨的命运。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拉开门,重新汇入楼下那虚假而喧闹的平安夜派对暖流中。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向着午夜钟声逼近。那份预言,像一个巨大的、滴答作响的倒计时器,悬在我的头顶。
派对的喧嚣如同煮沸的糖浆,黏稠、甜腻,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燥热。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晃眼的光斑,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笑声夸张地此起彼伏。我端着半杯香槟,指尖冰冷,背脊却不断渗出黏腻的冷汗。我的视线像雷达,一遍遍扫过攒动的人头,试图穿透那些精心修饰的面孔,找出那个藏在暗处的幽灵。
他(或她)一定在这里。在某个角落,用同样审视的目光观察着我,等待着午夜钟声敲响,等待着预言应验的那一刻。
林薇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靠近,她穿着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卷发妩媚地堆在肩头,眼神锐利依旧。江大作家,今晚有点心不在焉啊她红唇微启,带着探究的笑意,新书卡壳了还是被哪位缪斯女神勾走了魂
我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有点累,这鬼天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以及她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是她吗这个总能敏锐抓住我笔下蛛丝马迹的女人她递来的酒……会不会就是特制的那一杯
累林薇嗤笑一声,凑得更近,香水味浓郁得有些呛人,我看你是心里有事。你那本新书的结局……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跳出喉咙。新书的结局我从未向任何人完整透露过!她知道了什么
结局怎么了我的声音绷得像一根快要断裂的弦。
没什么,她忽然又笑了,带着点戏谑,就是觉得,你笔下的凶手,最后被自己设计的机关反杀……挺有宿命感的,不是吗她晃了晃酒杯,冰块叮当作响,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刺在我脸上。
宿命感反杀这究竟是试探,还是……赤裸裸的威胁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小说而已。我生硬地回应,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撞入端着托盘的侍者怀中,香槟泼洒出来,弄湿了袖口。侍者连声道歉,我烦躁地挥挥手,狼狈地挤向人少的角落。林薇的目光像黏在背上的芒刺。
角落的阴影里,助手小周正局促不安地站着,手里捏着一杯几乎没动的果汁,眼神迷茫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看到我,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江老师!您在这儿!他年轻的脸庞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困惑,那个……刚才有个很奇怪的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说您正在找灵感,这个可能会有帮助。他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个极其小巧、几乎只有指甲盖大小的U盘,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
谁长什么样我的神经瞬间绷紧,一把夺过U盘,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指尖一麻。
一个男的,很高,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帽子和围巾,遮得很严实,看不清脸。小周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声音很低沉……感觉……感觉有点年纪了他把这个塞给我,说了一句‘给江作家,最后的灵感碎片’,然后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很快,我都没反应过来……
最后的灵感碎片我死死攥住那枚冰冷的U盘,感觉它像一个微型炸弹。那个幽灵!他就在这大厅里!他不仅知道我的谋杀计划,知道我的死亡预言,他甚至知道我在寻找线索!他在戏弄我!像猫玩弄爪下的老鼠!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我的声音压抑着狂怒和恐惧。
小周茫然地指了个方向,是通往偏厅和洗手间的走廊。我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追过去。走廊里灯光昏暗,空无一人。尽头是通往地下酒窖的楼梯口,黑黢黢的。晚了吗他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
愤怒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口袋里的氰化钾瓶和那份稿件,沉重得像两块铅。我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将那个微型U盘插上。屏幕上弹出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音频文件,文件名是冰冷的数字:00:00:00。
时间,指向死亡时刻。
我点开播放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里面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一种声音,被清晰地、反复地录制下来。
咔哒…咔哒…咔哒…
缓慢,规律,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的质感。像老式座钟的钟摆摆动,又像……某种精密的机械装置被触发前的倒计时音簧!
这声音……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声音的质感,这冰冷的节奏……和我公文包里那份稿件翻页时,纸张摩擦发出的某种细微的、几乎被我忽略的异响,如出一辙!那不是普通的纸张声!稿件本身,就是线索的一部分那个幽灵,把倒计时的声音,藏在了纸张摩擦的节奏里!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大厅角落那座巨大的落地古董座钟。镀金的钟摆,正以恒定的、优雅的幅度,左右摆动。
咔哒…咔哒…
座钟的钟摆声,与耳机里那冰冷的倒计时声,在某一瞬间,诡异地重合了。
指针,无情地滑向十一点五十五分。距离死亡预告,仅剩五分钟。派对的气氛被酒精和音乐推向了癫狂的顶点,舞池里人影攒动,尖叫与笑声刺破耳膜。我站在靠近书房楼梯的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那枚如同诅咒般的U盘已被我狠狠攥在手心,几乎要嵌入皮肉,耳机里循环播放的、与座钟钟摆同步的咔哒声,如同冰冷的鼓点,直接敲打在我的神经末梢。
陈振业!我的目光穿透迷离的光影和晃动的人体,死死锁住那个被众人簇拥的仇人。他满面红光,显然已经喝了不少,正大笑着拍打身边一个秃顶男人的肩膀,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在旋转的彩灯下显得格外油腻而可憎。
口袋里的玻璃瓶隔着薄薄的礼服面料,传来致命的冰凉触感。时间到了。该谢幕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味,拨开挡在身前一个醉醺醺、扭动着腰肢的女人,径直朝着吧台走去。目标明确:那瓶特供的勃艮第黑皮诺。管家老周早已将它从书房取出,醒好,此刻正庄重地放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深红的酒液在水晶醒酒器里荡漾着诱惑而致命的光泽。旁边,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并排而立。
我的出现让喧闹的吧台区域瞬间安静了几秒。几个正和调酒师调笑的宾客下意识地让开位置,目光带着好奇和敬畏落在我身上。
江先生,您需要什么年轻的调酒师恭敬地问。
陈董的勃艮第。我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名作家的矜持笑意,他说让我先替他尝尝醒得如何了。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无人会质疑。
调酒师不疑有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醒酒器,将那深红色的液体缓缓注入其中一只高脚杯。酒液挂壁,留下诱人的酒泪。我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杯酒。指尖能感觉到水晶杯壁传来的冰凉。
就在我接过酒杯的刹那,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如同冰冷的蛇,猛地缠上了我的后颈!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绝非周围那些好奇或恭维的眼神!
我猛地转身,视线如同淬火的利剑,刺向那感觉的来源——大厅另一侧,靠近巨大圣诞树的阴影角落!
人群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就在那光影交错的边缘,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老人。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像覆盖着一层新雪。面容清癯,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被岁月精心雕刻过。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沉静得像深潭,却又锐利得如同能剥开皮囊,直视灵魂。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与周围的狂欢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来自异度空间的旁观者。
而他的手中,也端着一杯酒。
深红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微微晃动。颜色、质地……与我手中的勃艮第黑皮诺,一模一样!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是他!那个幽灵!那个预言者!他就在那里!他手里端着的……是给我准备的特制毒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周遭鼎沸的人声、震耳的音乐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剩下那座巨大的落地座钟,钟摆每一次冰冷的咔哒摆动,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脏上。十一点五十八分。
白发老人隔着攒动的人头,远远地望着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威胁,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然后,在无数狂欢身影的缝隙中,他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对着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赴死的宣告。
预言中的画面瞬间击中了我——圣诞钟声里,饮下毒酒,倒下。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怎么办逃不!陈振业还没死!我的复仇尚未完成!预言……预言必须被打破!用他的死,来打破!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地狱之火,在绝望的冰原上轰然燃起。既然预言指向我,指向这杯酒……那么,就让陈振业先喝下它!让他成为我死亡预言前的祭品!让那个幽灵的剧本,彻底乱套!
这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压倒了恐惧。我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而决绝,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个角落里的白发幽灵,端着那杯深红色的毒酒,大步流星地朝着被众人簇拥的陈振业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陈董!我的声音穿透喧闹,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成功地让围着陈振业的那圈人安静下来,也让红光满面的陈振业转过头。
哟!江大作家!陈振业显然已经喝高了,舌头有些发硬,但看到我,尤其是看到我手中的酒杯,眼睛顿时一亮,哈哈,来给我品酒了怎么样,我这瓶勃艮第,够不够格上你下一本小说
周围爆发出一阵附和的哄笑。
绝世好酒,陈董。我扬起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敬意的微笑,将手中的酒杯递向他,唯有您,才配得上这第一口的尊荣。
我的声音平稳,眼神却如同淬毒的钩子,紧紧锁住他。
陈振业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大作家的恭维弄得极其受用,肥胖的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容。他哈哈大笑着,毫不犹豫地伸手来接我递过去的酒杯:说得好!江老弟懂我!哈哈……
就在他粗短的手指即将碰到杯柄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哗啦!!!
一声尖锐刺耳、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大碎裂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二楼书房的方向炸响!紧接着,是无数水晶或玻璃碎片暴雨般倾泻落地的、令人牙酸的持续噪音!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瞬间撕裂了派对的喧嚣!
音乐戛然而止!
所有的笑声、交谈声、碰杯声,统统消失!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陷入一片死寂。数百道目光,带着惊恐和茫然,齐刷刷地投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此刻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书房门。
什么声音!
天啊!楼上怎么了!
是书房!陈董的书房!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骚动和恐慌。管家老周脸色煞白,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哑着嗓子喊:快!快上去看看!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
陈振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冻结,转为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猛地缩回手,也顾不上接我的酒杯了,肥胖的身体推开挡路的人,跟着老周就往楼梯口挤去:我的书房!我的天使!
人群像炸了锅的蚂蚁,惊呼着、推搡着,纷纷涌向楼梯方向,都想看个究竟。我端着那杯险些递出去的毒酒,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击中。
玻璃天使……碎了!
稿件的预言,再一次分毫不差地应验了!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当——!
第一声浑厚、庄严、穿透一切的钟鸣,如同来自天国(或地狱)的宣告,骤然响起!
午夜十二点!圣诞钟声!敲响了!
当——!
第二声钟鸣接踵而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震荡着整个空间,也狠狠撞在我的心脏上!
预言的时间点!到了!
我的目光如同失控的探照灯,猛地扫向大厅另一侧,那个白发老人之前伫立的阴影角落!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巨大的圣诞树彩灯在兀自闪烁,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
他消失了!就在钟声敲响、天使破碎、预言降临的这一刻!
极致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他在哪里那杯给我准备的毒酒在哪里!他会从哪里出现他会用什么方式让我饮下死亡!
当——!
第三声钟鸣炸响!
人群的混乱在加剧,楼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惊叫和询问声浪般涌来。我端着那杯深红色的毒酒,像端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孤立无援地站在疯狂旋转的世界中心。
突然!一只手,一只苍老、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从斜刺里猛地伸出!快如闪电!目标无比精准——直取我手中那杯属于陈振业、却蕴含着致命氰化物的酒杯!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只手已经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攥住了杯柄!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
不是抢夺!而是……推动!
冰凉的杯壁狠狠撞在我的嘴唇上!深红色的、带着勃艮第特有芬芳的毒酒,在巨大的冲力下,毫无防备地灌入了我的口腔!
咕咚……
辛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
完了!
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氰化物!入口即死!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稿件的最后预言在疯狂闪回:饮下……倒下……永远沉默……
当——!
第四声钟鸣如同丧钟,在我耳边轰然回荡!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剧痛和黑暗的降临。
一秒……两秒……
预想中喉咙灼烧、窒息、全身痉挛的痛苦……并未出现!
口腔里只有勃艮第黑皮诺那熟悉的、复杂的果香、橡木桶气息和恰到好处的单宁涩感在弥漫,滑入食道,带来一丝酒精的温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我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液少了一小半。
没有毒!
那只突然出现、强行给我灌酒的手,此刻已经松开了杯柄。
我惊骇欲绝地顺着那只手看去。
是他!
那个白发老人!
他竟然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穿越了混乱拥挤的人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身侧!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灰色西装上精细的羊毛纹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如同旧书页般的古龙水味道。
他正平静地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杀意,没有得意,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沉静得令人窒息。
味道如何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盖过了周围的喧嚣和仍在回荡的钟声。
我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惊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死死地钉在他的脸上,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然后,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他的左手上。
那只刚刚强行给我灌酒的手,此刻正随意地垂在身侧。而他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用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食指的侧面关节。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小动作。
这个动作……
如同晴天霹雳!
这个翻书前无意识的、摩挲指关节的小习惯……和我自己,一模一样!
我写作时,思考时,烦躁时……总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我的血液彻底冰冷,又在瞬间沸腾!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逻辑的悬崖边唯一能站住脚的念头,如同地狱之门在我眼前轰然洞开!巨大的恐惧和某种更深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明悟,瞬间将我淹没!
你……你到底是谁!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白发老人深深地看着我,那双承载着无尽岁月和难以言说情绪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像是沉潭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他没有回答我的嘶吼,只是缓缓地,再次举起了他一直端在左手中的那杯酒。
深红色的酒液,在晃动的灯光下,荡漾着与我杯中液体别无二致的光泽。
他举杯的动作沉稳而清晰,越过我因极度震惊而僵硬的肩膀,目光投向楼梯口那片依旧混乱的区域——陈振业肥胖的身影正挤在人群最前面,气急败坏地指挥着人撞开书房门。
老人对着陈振业的方向,隔空,极其轻微地点了点下巴。那不是一个致意,更像是一个确认,一个了结的标记。
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因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没有丝毫温度,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尘埃落定的疲惫感凝固成的线条。
剧本……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和渐渐稀疏下去的钟鸣,冰冷地钻进我的耳膜,……落幕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楼梯口那边爆发出更高分贝的、混杂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尖叫声!
啊——!!!
血!好多血!!
陈董!陈董你怎么了!
医生!快叫医生!
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惊恐地四散退开,露出中间的空隙。只见陈振业肥胖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瘫倒在书房门口刚被撞开的地毯上!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可怕地凸出,布满血丝,整张脸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缺氧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大股大股混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正从他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昂贵的波斯地毯!
氰化物中毒!典型的氰化物中毒症状!剧毒,迅速,无救!
他……死了!
可是……毒酒明明在我手里!我没有给他!他怎么会……!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混乱的尖叫、奔逃的人影、刺鼻的血腥味……一切都成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只有眼前这个白发老人,和他手中那杯深红色的酒,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
他……他杀了陈振业用他手里的那杯酒那杯他原本……是准备给我的酒他修改了剧本他替我完成了……复仇!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我死死盯着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人似乎读懂了我眼中翻江倒海的混乱和质问。他再次举起了自己的酒杯,这一次,杯口缓缓地、坚定地移向了他自己的嘴唇。
他要……喝掉它!
不——!
我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阻止。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做了什么,那杯子里是剧毒的氰化钾!喝下去,必死无疑!
然而,我的动作太慢了。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瞬间,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越过杯沿,最后一次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像告别,像警示,像某种沉重的托付……又像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然后,他手腕一抬。
深红色的酒液,尽数倾入他的口中。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呃……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被扼住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挺直了一瞬。
啪嚓!
水晶高脚杯从他瞬间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落,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粉身碎骨。深红色的酒液如同肮脏的血,飞溅开来,染红了他锃亮的皮鞋裤脚。
他清癯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像陈振业那样剧烈抽搐。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倒去,姿态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尊严。
倒下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依旧穿过混乱奔逃的人群,穿过闪烁的警灯(不知何时,刺耳的警笛声已由远及近),穿过这血腥荒诞的平安夜,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平静,释然,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
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嘴角,缓缓溢出一缕细细的、暗红色的血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预言……应验了。
在圣诞的钟声里,有人饮下了毒酒,倒下,永远沉默。
只是倒下的人,不是我。
是他。
那个白发苍苍,面容与我有着惊人相似,翻书时小动作与我如出一辙的老人。
警笛声撕裂了平安夜的死寂,红蓝光芒疯狂旋转着,刺破豪宅巨大的落地窗,将大厅内血腥混乱的景象切割成一块块光怪陆离的碎片。人群的尖叫和奔逃达到了顶点,像被沸水浇灌的蚁穴。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还死死攥着那只几乎空了的酒杯。杯壁上残留的一抹深红,如同凝固的血痕,刺目惊心。脚下,是摔碎的酒杯和蔓延开的、属于白发老人的那摊暗红酒液——或者说,毒血。
预言以最荒诞、最血腥的方式落幕了。陈振业死了,七窍流血,死于氰化物,死在他本该成为凶手的书房门口。预言中本该死去的我,却握着那杯下了毒的酒,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而那个神秘的白发老人,那个强行给我灌下毒酒却又对我毫无伤害的人,那个修改了剧本、替我完成了复仇又自己饮下死亡的人……此刻就倒在我脚边,体温正在迅速流失。
他……到底是谁
警察粗暴地推开混乱的人群,封锁现场,厉声呼喝。我的肩膀被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重重抓住。
江临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年轻警官的声音冰冷而公式化,眼神锐利如鹰隼。
我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们给我戴上手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一个激灵。视线却像生了根,死死钉在老人倒下的地方。法医已经围了上去,白色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
警官……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个人……那个老人……他是谁
年轻警官顺着我的目光瞥了一眼,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职业性的麻木:身份还在核查。你认识他
认识我该怎么回答说他有着和我相似的面容说他翻书的小动作和我一模一样说他似乎……来自未来
荒谬!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我木然地摇头。
警局询问室的灯光惨白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年焦虑混合的怪味。冰冷的金属椅子硌着骨头。负责询问的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刑警,姓吴,眼神疲惫却像能穿透人心。
江临先生,吴警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说吧。从头到尾。你和陈振业什么关系你和那个死掉的老人,又是什么关系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坐在他对面,手铐已经解开,手腕上还留着冰冷的红痕。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无数碎片在冲撞:父母的遗照、陈振业得意的脸、那份精准得可怕的稿件、U盘里的倒计时声、碎裂的玻璃天使、白发老人举起的酒杯、他倒下的身影……还有那句如同诅咒又似解脱的剧本落幕了。
我……不认识那个老人。我开口,声音干涩,陈振业……他害死了我父母。
这句话说出来,带着积压多年的恨意和此刻巨大的虚无感。我避开了关于稿件预言和老人身份的一切,只讲述了陈振业当年如何制造车祸、侵吞我家财产,以及我如何在今晚计划毒杀他。我提到了自己带去的氰化钾,提到了我确实在勃艮第里下了毒,但还没来得及递给陈振业,书房就传来巨响,然后陈振业就中毒倒下了。
我杯子里的酒
我抬起眼,看向吴警官,我喝了一口,就在钟声敲响的时候。但……没有毒。
没有毒吴警官的眉头拧得更紧,显然不信,法医初步检查了陈振业和你描述的那个老人,死因高度疑似氰化物中毒。你喝下了同样来源的酒,却安然无恙
是那个老人!我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冰冷的桌面,是他!他突然出现,抓住我的手,把酒灌进了我嘴里!我以为是毒酒,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没有!我什么事都没有!然后……然后他自己喝了他那杯……就倒下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吴警官的眼神锐利如刀,他为什么要替你喝下毒酒或者,换个说法,他为什么要在阻止你喝毒酒之后,自己却喝下毒酒
为什么这正是我灵魂深处最疯狂、最恐惧的疑问!那个关于身份、关于时间、关于宿命的恐怖猜想!
我不知道……我颓然摇头,巨大的疲惫和混乱感将我淹没,我真的不知道……但他……他翻书的动作……和我……
我抬起左手,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关节。这个小动作,在此刻的灯光下,显得无比清晰。
吴警官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动作,但他显然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关联。他敲了敲桌子:江临先生,你的故事很离奇。但证据呢你说酒无毒,我们会检验你杯中的残留物和你体内的血液。你说那老人强行灌你酒,大厅的监控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真相。至于那份所谓的匿名稿件……他顿了顿,在你家里,我们确实找到了一个白色信封和一份打印稿,内容……与你描述的一致。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恐怕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狭小的拘留室,只有冰冷的墙壁和一束从高窗透下的惨淡月光。我蜷缩在硬板床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那个摩挲指关节的动作……那杯被灌下却无毒的毒酒……老人倒下时那最后凝视的目光……剧本落幕了……所有的碎片,都在疯狂地指向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他是我!是来自某个未知未来的我!他修改了剧本,阻止了年轻的我成为凶手(无论是杀陈振业还是被预言毒杀),承担了所有的罪孽与死亡,然后……让一切落幕。
这就是他所谓的落幕吗用他自己的生命,斩断这条由仇恨驱动的、注定走向毁灭的时间线
拘留室的门被敲响,一个年轻警员的声音传来:江临,有人给你送了点东西。
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被递了进来。没有署名。
我颤抖着撕开封口。里面掉出几张照片和一页折叠的纸。
照片是翻拍的,很旧,边缘已经泛黄卷曲。
第一张:一个穿着老式工装、笑容腼腆的年轻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站在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前。男人眉眼清秀,眼神里充满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希望。那张脸……依稀有着我父亲年轻时的轮廓,但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他抱着婴儿的左手——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婴儿襁褓的边缘!那个小动作!
第二张:同一个男人,年纪稍长,穿着略体面些的西装,站在一家挂着振业商贸招牌的小店门口,和一个笑容满面、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胖子(年轻时的陈振业!)握手合影。男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第三张:照片似乎是在某个简陋的医院病房拍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的左手无力地搭在床边,食指的关节处,有着明显的、长期摩挲留下的茧痕。病床边的柜子上,散落着几本卷了边的旧书。
我的呼吸停滞了。目光死死盯住照片中那个男人左手食指关节的细节。那个习惯……那个伴随了我一生的、无意识的小动作……源头在这里!这个看起来像是我父亲,却又在陈振业公司工作过的男人
我颤抖着拿起那页折叠的纸。上面是几行打印的字迹,简洁得像一份冰冷的档案:
江振华(1948-1992)。原振业商贸合伙人之一。1990年因发现合伙人陈振业走私、骗保等重大犯罪证据,遭陈振业设计陷害,被污挪用公款,身败名裂,积郁成疾。1992年病逝。
其子江临,时年三岁,由其母抚养。后其母因丈夫冤情多次上访无果,于江临十岁时车祸身亡(肇事者与陈振业关联密切)。
江临成年后成为作家。对父母死因及陈振业所为,有强烈复仇执念。
匿名稿件来源及白发老人身份:未知。监控因未知强信号干扰,相关时段画面丢失。
纸从我无力的手中滑落,飘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江振华……我的父亲那个我记忆中只有模糊轮廓和母亲无尽泪水的父亲那个在我认知里,是被陈振业车祸意外害死的普通职员
原来……仇恨的源头,比我想象的更早,更深,更肮脏!陈振业不仅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更早地摧毁了我父亲的人生和名誉!他不仅是我江临的仇人,更是我父亲江振华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个白发老人……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病床照片上,看着父亲江振华搭在床边、指关节带着茧痕的左手。一个可怕的、超越时空逻辑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
难道……那个修改剧本、饮下毒酒、背负一切终结仇恨轮回的白发老人……不是未来的我
而是……我的父亲!
是他跨越了生死和时间的界限,从遥远的过去走来,用这种决绝到无法想象的方式,阻止了他的儿子重蹈覆辙,再次成为仇恨的囚徒和毁灭者是他,用最后的落幕,斩断了这条流淌了三代人的血泪之河
拘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高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无声闪烁。那些光怪陆离的光芒,曾经照亮的是复仇的深渊,如今,却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这个被颠覆的世界。
我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在惨淡的月光下,看着食指关节上那淡淡的、与照片中父亲如出一辙的茧痕。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一个无声的烙印,一个来自时间尽头的、沉默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