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死线捉迷藏 > 第一章

村里老人说,废弃老楼是鬼童的乐园。
他们最爱在下午四点零四分,拉活人玩捉迷藏。
规则一:绝对不能踩地上的光斑。
规则二: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头。
规则三:看见玻璃珠,立刻闭眼数到十。
规则四:游戏开始后,死也不能说‘不玩了’。
我和伙伴们偏不信邪,闯进了那栋阴森的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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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夏天,热得像个烧透的砖窑。空气黏糊糊地糊在脸上,连喘气都带着股烫喉咙的燥意。蝉在村头那几棵歪脖子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嚎,声音又尖又利,活像钝刀子刮骨头,听得人头皮发麻,心里也跟着一阵阵地发紧。我和虎子、英子、玲玲,四个半大孩子,像四条被晒蔫巴了的小狗,挤在老槐树那点可怜的树荫底下,背心黏糊糊地贴在汗津津的脊梁骨上,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散热。
树根旁边,跛脚的老周叔蜷在破藤椅里,慢悠悠摇着一把豁了口的蒲扇。他那只跛脚搁在一个垫了破布的树墩子上,裤腿卷起来,露出的半截小腿干瘦得像枯柴棒子,皮肤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白。他眯缝着昏黄浑浊的眼睛,视线穿过蒸腾的热浪,直勾勾地钉在村子西头那片废墟上。
那儿孤零零地杵着一栋老楼,红砖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像生了烂疮,露出底下灰黑色的砖体。黑洞洞的窗口,像被挖掉了眼珠子的眼眶,死寂地瞪着毒辣的日头。楼顶塌了半边,残破的瓦片和腐朽的椽子支棱着,像一具庞大怪物的嶙峋肋骨。楼前杂草疯长,几乎淹没了半截墙根。
看见没老周叔的声音又干又哑,像是砂纸在粗粝的石头上磨,就那破地方,邪性着呢。
他蒲扇停了一下,指头颤巍巍地指向废墟的方向。我们四个的脑袋齐刷刷地扭了过去,目光越过灼热的空气,落在那栋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影子上。心脏没来由地蹦跶了一下。
邪性虎子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他个头最高,胆子也最野,圆滚滚的肚子顶着汗湿的小背心,一挺,不就是个破楼嘛,风大点都能吹倒喽!有啥邪性的周叔,你净吓唬人。
老周叔浑浊的眼珠子缓缓转向虎子,那眼神里没什么活气,冷冰冰的,看得人后颈窝直冒凉气。他干瘪的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一丝极其古怪的笑意,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吓唬小崽子懂个屁!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仿佛从地缝里渗出来,那是‘鬼童楼’!里头住的,都不是人!
鬼童玲玲胆子最小,细声细气地重复,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英子身后缩了缩,攥紧了英子的衣角。
嗯。老周叔点点头,蒲扇又慢悠悠地晃起来,扇起的风带着一股子尘土和朽木的怪味,都是些没活够的小鬼头,怨气重,上不得天,入不了地,就爱在那破楼里找乐子。他浑浊的视线扫过我们一张张懵懂又好奇的脸,他们啊,最爱在下午……四点零四分,他刻意加重了这四个字,每个音节都咬得又慢又沉,像生锈的铁钉一下下敲进木头里,拉活人进去,玩捉迷藏。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村口的旧教堂,那口锈迹斑斑、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大钟,突然铛——铛——铛——铛——地响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四下!沉闷的钟声穿透燥热的空气,撞在耳膜上,嗡嗡作响。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来,直冲天灵盖。虎子脸上的满不在乎僵住了,英子攥着玲玲的手猛地收紧,玲玲则直接打了个哆嗦。
老周叔像是没听见那催命的钟声,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嘶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魔力,一个字一个字钻进我们耳朵里:
规矩,可得记牢了。规矩一:进去了,眼睛放亮,地上那些光斑斑(他模仿着孩童的语调),看着亮堂,可千万,千万,不能踩!
规矩二:甭管听见谁喊你名字,声音像你爹,像你娘,像你最熟的伴儿……别信!千万别回头!脖子梗直了往前走!
规矩三:要是瞧见地上有玻璃珠子,圆溜溜,亮闪闪的,好看别碰!立刻!马上!把眼珠子给我死死闭上!心里头默数,一、二、三……数到十!多一下少一下都不行!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神经质地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那昏黄的眼珠子里,最后一点浑浊的光也沉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
最要紧的,是规矩四!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锈蚀的刀片刮过铁皮,尖锐刺耳,只要踏进了那道门坎儿,只要游戏开了场……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冰渣子,死!死也不能!说出那三个字——‘不玩了’!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破风箱似的呼哧作响。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回藤椅里,眼睛重新眯缝起来,望着远处那栋死寂的老楼,嘴里含混地念叨着:谁说了……谁就真‘玩完了’……魂儿都找不回来喽……
空气彻底凝固了。老槐树上那只聒噪的蝉,不知何时也闭了嘴。只有热浪还在无声地扭曲着远处的景象,那栋破败的老楼在蒸腾的热气里微微晃动,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无声地咧开黑洞洞的嘴。
虎子猛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嘟一声响。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平时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里,头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脚跟绊在突起的树根上,差点摔倒。
虎子哥玲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揪着英子的衣角,指关节都泛了白。
英子没说话,只是用力抿着嘴唇,薄薄的唇线绷得紧紧的,眼神死死盯着老周叔那张枯树皮似的脸,又猛地转向西头的废墟。她比我们都大一点,也更沉静,但此刻,那份沉静也被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惊惧和某种难以言喻冲动的情绪撕扯着。
老周叔刚才那些话,还有那准时响起的四下钟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开了我们懵懂世界的一角,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那四条用嘶哑嗓音念出的规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权威感,死死烙印在了我们脑子里。
光斑……不能踩……
喊名字……不能回头……
玻璃珠……闭眼数数……
死也不能说……‘不玩了’……
这些古怪又透着邪性的规矩,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心口发紧。可偏偏,心底里那点被恐惧压得几乎熄灭的好奇火苗,被老周叔最后那近乎诅咒的警告一激,噗地一下,又顽强地、带着点病态地重新燃烧起来,烧得人浑身发烫,口干舌燥。
虎子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冰冷的藤蔓甩掉。他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汗珠,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倔强顶替了。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却故意拔得很高,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向那栋沉默的破楼挑衅:
呸!吓唬谁呢!老周头尽会编瞎话!什么鬼童鬼婆的,都是封建迷信!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他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小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戳向那栋死气沉沉的建筑,一栋破楼,还能把活人吃了不成你们敢不敢敢不敢跟我进去瞧瞧谁怂谁孙子!
他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挨个烫过我们仨的脸。英子咬着下唇,眼神挣扎得厉害,恐惧和一种被挑战了的不服气在里面激烈地打架。玲玲吓得直往英子身后缩,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虎子见我们不吭声,那股子蛮横劲更上来了。他嘿地冷笑一声,抬脚就踢飞了脚边一块半截砖头,砖头划出一道抛物线,砸进老楼前那片茂密的荒草丛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瞧你们这点出息!怕个卵!他啐了一口,转身就往村西头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不敢去就滚回家钻被窝去!老子一个人去!我倒要看看,里头是阎王殿还是鬼门关!
他胖乎乎的背影在蒸腾的热浪里摇晃着,像一头莽撞的小牛犊,直直地冲向那片被阳光遗弃的阴影。那背影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悲壮,也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我们心上。
英子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她一把抓住还在瑟瑟发抖的玲玲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玲玲别怕!咱们跟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去犯浑!她的眼神里,恐惧被一种近乎悲壮的义气暂时压了下去。
玲玲吓得小脸煞白,泪珠终于滚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被英子半拖半拽地拉了起来。英子的目光转向我,带着询问和催促。
我站在树荫下,感觉脚底下的地面都在发烫,一股寒气却从骨头缝里往外冒。老周叔最后那句嘶吼——死也不能说‘不玩了’!——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下意识地看向藤椅里的老周叔,他依旧眯缝着眼望着废墟方向,那张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警告,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闲谈。
虎子已经快走到荒草地边上了。那栋沉默的老楼,黑洞洞的门户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我猛地一咬牙,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感暂时驱散了心头的寒意。
走!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拔腿追了上去。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又带着一种奔向深渊的决然。
荒草又高又密,几乎淹没了小腿,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刮在皮肤上,又痒又痛。我们四个排成一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趟。虎子打头,我和英子护着哭哭啼啼的玲玲跟在后面。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草叶摩擦裤腿的沙沙声,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越靠近那栋楼,空气里的燥热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温度明显降了下来,带着一股子地窖里特有的、阴冷潮湿的霉味。
终于,站在了那扇歪斜、腐朽的木门前。门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布满虫蛀的孔洞和干裂的缝隙,歪歪斜斜地挂在同样锈蚀的门框上,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虎子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我们,肩膀绷得紧紧的。他伸出手,那胖乎乎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推了一下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吱呀——
一声极其刺耳、极其悠长的摩擦声猛地撕破了寂静。那声音干涩、喑哑,像是从腐朽的骨头缝里挤出来的呻吟,听得人牙根发酸,头皮瞬间炸开!门轴大概早已锈死,只被推开一条窄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便死死卡住不动了。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冰冷的霉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猛地从门缝里扑了出来,像无数只冰冷的小手,瞬间攫住了我们的口鼻。
门后,是纯粹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那扇门贪婪地吞噬了。
虎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在死寂里异常响亮。他侧过身,几乎是闭着眼,一头扎进了那条狭窄的黑暗缝隙里。胖胖的身体挤过门缝时,腐朽的门板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快……快进来!门里传来他压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急切。
英子深吸一口气,用力捏了捏玲玲冰凉的小手,拉着她也侧身挤了进去。轮到我了。站在那条狭窄的、散发着冰冷霉味的黑暗缝隙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最后看了一眼外面毒辣的阳光,那片晃眼的光明此刻显得如此温暖而遥远。然后,一咬牙,屏住呼吸,侧身挤进了那片浓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身体刚完全没入黑暗的瞬间,身后砰的一声闷响!
那扇沉重的、腐朽的木门,竟然在我们身后,自己关上了!严丝合缝!最后一线微弱的光明,彻底断绝!
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视觉被完全剥夺。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冰冷,像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了单薄的夏衣,狠狠扎进骨头缝里!我猛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那不是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阴寒。
门……门怎么关了虎子惊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明显的哭腔,就在我旁边不远处。
虎子哥……我怕……好冷啊……玲玲带着哭音的颤抖紧跟着响起。
别慌!都别慌!英子的声音强行镇定,却掩饰不住尾音的哆嗦,手!把手拉起来!千万别走散了!
黑暗中,几只冰凉、汗湿的小手摸索着,死死地攥在了一起。虎子的手又厚又热,此刻却抖得厉害;英子的手很瘦,指节用力到发白;玲玲的小手冰凉湿滑,像一条受惊的小鱼。
眼睛在极度黑暗中努力适应,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尽的、沉重的黑,压迫着眼球。耳朵却变得异常灵敏。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牙齿打战的咯咯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咚咚声……还有,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处不在的沙沙声。
像是……无数只脚在厚厚的灰尘上轻轻拖行。
谁……谁在那儿虎子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朝着黑暗深处发问。
没有回答。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仿佛在回应他的恐惧。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我们,挤压着我们。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沙沙的拖行声,时远时近,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无声地移动、窥伺。
不能待在这儿!英子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得……得往里走!找地方躲!找地方藏起来!捉迷藏……开始了!她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
捉迷藏开始了我的心猛地一沉。老周叔的话,那四条冰冷的规则,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走……走哪边虎子的声音带着茫然和恐惧。
往……往里!英子拽着玲玲,摸索着向前迈步。我们四个像一串绑在一起的蚂蚱,在纯粹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灰尘和不知名的碎屑,踩上去发出噗噗的轻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走了大概十几步,也许只有几步在绝对的黑暗里,距离感早已混乱。前方似乎开阔了一些。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光线,从斜上方渗透下来。
不是阳光那种温暖的明亮。而是一种……惨白、冰冷的光。像月光,却又比月光更冷,更死寂。
我们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头顶很高很高的地方,大概是二楼或者三楼的楼板塌陷了,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惨白的光线,就是从那个破洞外漏下来的。光线穿过弥漫的灰尘,形成一道斜斜的、朦胧的光柱,直直地投射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
光柱笼罩的地方,灰尘像微小的精灵在光线里飞舞。而光柱的边缘,在地面那厚厚的灰土上,清晰地映照出一些……斑驳的光影。
不是均匀的光斑。而是……扭曲的、破碎的、边缘锐利得像刀片一样的……惨白色块!它们毫无规律地散落在我们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像一块块被随意丢弃的、冰冷的碎瓷片。最大的有脸盆大小,最小的只有硬币那么点。
惨白的光斑!规则一!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老周叔嘶哑的声音在脑中炸响:千万,千万,不能踩!
是光斑!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嘶哑,虎子!英子!玲玲!别踩!绕着走!
攥着我的手猛地一紧,是英子。她也看到了。虎子似乎也愣住了,他那粗重的喘息声停了一瞬。
绕……绕开虎子的声音带着迟疑和一种被压抑的烦躁。他大概觉得被这些莫名其妙的光斑挡住去路,在黑暗里跌跌撞撞摸索了半天,实在憋屈。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也许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也许是黑暗中根本没看清那块稍小、边缘模糊的光斑——虎子那只穿着塑料凉鞋的右脚,不偏不倚,一脚踏在了一块碗口大小的惨白光斑上!
虎子!我和英子同时失声惊叫!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惨白的光线清晰地照在虎子胖乎乎的脸上,他圆睁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那块被他踩中的光斑。那光斑……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嗷——!虎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触电般猛地抬起右脚,抱着脚踝原地跳了起来,脸上瞬间扭曲,写满了剧痛!
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抬起脚,身体因为疼痛和惊吓而剧烈晃动的同时,他脚下那块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随着他动作而移动的、浓黑的影子……却留在了原地!死死地钉在了那块惨白的光斑里!
那影子,在冰冷的光线下,轮廓清晰得可怕。它不再是虎子身体的投影,而像一块被强力胶牢牢粘在地面上的、浓墨剪成的纸片!无论虎子如何痛苦地抱着脚蹦跳、挪动,他的身体和脚下的影子之间,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硬生生剪断了联系!
他的身体在动,在痛呼,在挣扎。而地面上的影子,却纹丝不动,僵硬地钉在那块惨白的光斑里,保持着虎子刚才踏下那一脚的姿势——一只脚抬起,身体重心不稳,微微前倾。
影子!影子!玲玲第一个看到,吓得魂飞魄散,尖利的哭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虎子哥的影子!不动了!钉住了!
虎子猛地低头,顺着玲玲手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自己那被钉在地面上、与身体彻底分离的、浓黑僵硬的影子时,他脸上的剧痛瞬间被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恐惧所取代!那是一种看到自己身体一部分被活生生剥离、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禁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惊骇!
啊——!我的影子!我的影子!他疯了一样地嘶吼起来,不顾右脚钻心的疼痛(那痛感似乎正沿着脚踝往上蔓延),拼命地跺着脚,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那块光斑的束缚,试图让自己的影子重新活过来,跟身体连接在一起。
没有用。
无论他怎么蹦跳、扭动、甚至试图去撕扯那片虚无的黑暗,他的影子依旧死死地钉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浓黑的剪影,在惨白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绝望的冰冷和死寂。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无法逆转的剥夺。
别动!虎子!别动了!英子带着哭腔大喊,她死死拽着我和玲玲,不让我们冲过去,踩上去就完了!那光斑……会吃影子!
虎子像是没听见,或者说,巨大的恐惧已经彻底淹没了他。他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徒劳地挣扎、嘶吼,汗水混合着泪水糊了满脸。他每一次剧烈的动作,都让他脚下那片被禁锢的影子显得更加诡异、更加不祥。他的身体在动,影子却静止,构成了一幅撕裂灵魂的恐怖画面。
走!快走!英子用力拽了我一把,声音嘶哑而决绝,不能待在这儿!绕开光斑!走!
她拉着哭得几乎瘫软的玲玲,和我一起,像躲避瘟疫一样,死死贴着墙根冰冷粗糙的砖墙,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着地上那些扭曲破碎的惨白光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在虎子绝望的嘶吼和玲玲压抑的呜咽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绕过了那片恐怖的光斑区域。虎子那被钉在原地的、浓黑僵硬的影子,和他绝望挣扎的身体,被我们抛在了身后那片惨白的光柱里,越来越远。那凄厉的嚎叫和影子被剥离的恐怖景象,像冰冷的烙铁,深深烫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视网膜和灵魂深处。
黑暗重新变得浓稠。我们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一条更加狭窄、更加幽深的走廊。两侧是剥落得露出黑灰色砖块的墙壁,头顶是低矮的、仿佛随时会塌陷的楼板。空气里的霉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腐烂物的腥气,更加浓重了。
身后虎子的嚎叫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被死寂吞没。那死寂,比之前的黑暗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玲玲的呜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泣。
英子姐……虎子哥他……玲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想!别回头!英子厉声打断她,声音同样在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记住规矩二!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能回头!一个字都不能应!
规则二!我猛地一个激灵,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老周叔嘶哑的警告再次回响:甭管听见谁喊你名字……别信!千万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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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
玲玲——玲玲——
一个声音,极其微弱,极其飘忽,仿佛隔着厚厚的棉被传来。那声音……那声音!
是虎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痛苦和无助,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黑暗,钻进我们的耳朵!
玲玲……救救我……好疼啊……我的脚……我的影子……拉我一把……求你了……
那声音太像了!太像虎子了!里面蕴含的痛苦和哀求,真实得让人心碎!
玲玲猛地一僵,攥着英子的手骤然收紧!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挣脱英子的手,本能地就要转回头去!
别回头!英子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死死攥紧玲玲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那不是虎子!玲玲!那不是!闭紧嘴!别出声!
可是……虎子哥他……玲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挣扎,眼泪汹涌而出。
玲玲——玲玲——你在哪我好怕……好冷……带我走……那飘忽的、带着虎子哭腔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更近了一些!仿佛就在我们身后几步远的黑暗里!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我的脊椎骨猛地窜上来!头皮瞬间炸开!那不是虎子!绝对不是!虎子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我们身后!那个被钉住影子的地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而且,那声音里……除了痛苦,还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引诱!
跑!我嘶哑地喊了一声,用尽全力拉着英子和玲玲,几乎是拖着她们,跌跌撞撞地沿着狭窄黑暗的走廊向前狂奔!脚下踢到碎砖烂瓦,绊得踉踉跄跄,膝盖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生疼,也顾不上!
玲玲……别跑……等等我……我是虎子啊……那声音紧追不舍!它不再伪装痛苦,反而带上了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又执拗的呼唤,尾音拖得长长的,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产生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叠音!
玲玲——玲玲——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一张冰冷的嘴,就贴在玲玲的后颈窝上吹气!
玲玲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那声音里熟悉的虎子哥的呼唤,像两股巨力撕扯着她脆弱的神经。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虎子哥——!
她不仅喊了出来,而且,在喊出声的同时,她猛地、用力地、甩开了英子死死攥着她的手!小小的身体借着那股甩脱的力量,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扭过头去!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拉长、凝固。
惨白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漏下,勉强勾勒出玲玲惊恐到极致的侧脸轮廓。她扭头的动作定格在那里。然后,我看到——
在她纤细的、白皙的后颈窝上,皮肤下,极其突兀地,沁出了一颗……水珠。
那不是汗珠。它更大,更圆润,颜色……是纯粹的、浓稠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墨黑色!
那颗墨黑的水珠,在惨淡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泽。它颤巍巍地挂在玲玲后颈细嫩的皮肤上,然后,无声地……坠落。消失在衣领的黑暗里。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更多的墨黑色水珠,争先恐后地从她后颈窝那片皮肤下沁出来,像一串冰冷的、绝望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玲玲保持着扭头的姿势,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空洞地扩散开,里面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玲玲!英子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扑上去想抱住她。
就在英子指尖即将触碰到玲玲肩膀的瞬间——
咯咯咯……
嘻嘻嘻……
一阵极其细碎、极其空灵、带着无尽恶意的孩童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涌来!那笑声尖利、飘忽,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仿佛有无数个看不见的小鬼,正围在我们身边,拍着手,咧着嘴,发出无声的嘲笑!
玲玲的身体,在英子扑上来的前一刹那,猛地向前一栽!像一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泥,无声无息地扑倒在了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脸朝下,一动不动。
玲玲!英子扑跪在地,颤抖着手去翻动玲玲的身体。
玲玲被翻了过来。她的脸……一片死灰。眼睛大大地睁着,瞳孔扩散,空洞地望着上方无尽的黑暗。那张曾经鲜活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只有一种彻底冻结的、被掏空了一切的麻木。她的嘴巴微微张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被巨大恐惧凝固的弧度。
最刺眼的是她的后颈窝。那片皮肤上,湿漉漉的,沾满了粘稠的、尚未干涸的墨黑色水渍。像是刚刚被泼上了一小滩粘稠的墨汁,又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从内部渗出的污染。
英子抱着玲玲冰凉僵硬的小身体,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瘫坐在冰冷的灰尘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一丝哭声。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像两座大山,将她彻底压垮。她只是死死地抱着玲玲,身体筛糠一样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那无处不在的、空灵的孩童笑声,还在黑暗中飘荡着,如同跗骨之蛆。
咯咯咯……
嘻嘻嘻……
又少了一个……
该谁了呀
那声音钻进耳朵,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着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英子抱着玲玲冰冷的小身体,像一尊凝固的、绝望的雕像。巨大的悲伤抽干了她的力气,也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对抗恐惧的勇气。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虎子被钉住的影子,玲玲后颈窝渗出的墨黑水珠……老周叔的每一条警告,都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下一个……下一个会轮到谁是我还是英子
走……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英子……走!不能……不能待在这儿!我伸手去拉她,手指触碰到她冰冷僵硬的胳膊。
英子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样,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向我。那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悲痛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无声的、破碎的气音。
玲玲……她终于发出一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玲玲……没了……
就在这时——
叮铃……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悦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们脚边响起。
那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绝望的凝滞。我和英子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被那声音吸引了过去。
就在英子跪坐的腿边,厚厚的灰尘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玻璃弹珠。
它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像一颗凝固的水滴。珠子内部,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流转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幽深的蓝,诡异的绿,还有一丝丝不祥的暗红。这些色彩在珠子内部缓缓地、妖异地流动、交融,仿佛有生命一般。它静静地躺在灰土里,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纯粹而诡异的美丽光芒。
规则三!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脑海!要是瞧见地上有玻璃珠子……立刻!马上!把眼珠子给我死死闭上!心里头默数,一、二、三……数到十!
闭眼!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同时猛地伸手去捂英子的眼睛!但,还是晚了一步!
英子空洞的眼神,已经被那颗流光溢彩的玻璃珠牢牢吸住了!她像是着了魔,脸上悲痛麻木的神情瞬间褪去,被一种奇异的、近乎痴迷的光彩取代。她仿佛忘记了怀里的玲玲,忘记了虎子的惨状,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她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颗美丽妖异的珠子,仿佛那是这绝望黑暗中唯一的救赎,唯一值得追寻的东西。
她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松开了抱着玲玲的手。玲玲冰冷的小身体无声地滑落在灰尘里。英子那只沾满灰尘和墨黑水渍的手,却无比坚定地、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向着地上那颗流光溢彩的玻璃珠……伸了过去!
不!英子!不能碰!闭眼!快闭眼!我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抓住她的手。
太迟了。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触碰,轻轻地、准确地……捏住了那颗冰冷的玻璃珠。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玻璃珠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仿佛直接在脑髓深处响起的嗡鸣!
英子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她捏着玻璃珠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僵硬!
紧接着,她的眼睛……那双刚才还映照着珠子妖异光彩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然后,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疯狂地扩散开!漆黑的瞳孔瞬间吞噬了整个眼白!整个眼球在刹那间变成了两丸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黑!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在那两丸纯粹的墨黑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光骤然亮起。然后,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惨白的光点,如同夜空中骤然浮现的、冰冷的星辰,密密麻麻地……从她扩散到极限的瞳孔深处……浮现出来!
每一颗惨白的光点,都在那无边的墨黑瞳孔里,扭曲、蠕动、变形!渐渐勾勒出……一张张模糊的、稚嫩的、却又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孩童的脸孔!
那些脸孔拥挤着、挤压着,填满了英子瞳孔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透过英子那两丸墨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住了我!
无数张惨白的小嘴,在那些模糊的脸上,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念诵着什么,又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嘲笑!
啊——!英子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种非人的、极度痛苦的尖利嘶鸣!那不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无数个尖锐的童音叠加在一起,被强行塞进一个喉咙里挤出来的!她捏着玻璃珠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体筛糠般抖动,另一只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眼睛,似乎想把那两颗被无数鬼脸占据的眼球生生抠出来!
咯咯咯……
嘻嘻嘻……
抓到啦!
眼睛!好看的眼睛!
那无处不在的、空灵的孩童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贪婪!它们不再飘忽,反而像是找到了源头,密集地、兴奋地围绕着正在痛苦挣扎的英子响起!
玻璃珠!鬼童!眼睛!规则三!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狠狠攥紧!血液似乎瞬间逆流,冲向冰冷麻木的四肢!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逃!必须逃!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狱!
英子那非人的嘶鸣和无数孩童兴奋贪婪的笑声,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穿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她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双眼,身体扭曲着倒下,在厚厚的灰尘里翻滚,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彻底扭曲变形。
那两颗墨黑的眼球里,密密麻麻挤满了惨白的小脸,它们无声地开合着嘴,无数双空洞的眼睛穿透英子的痛苦,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冰冷、贪婪,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规则……规矩……老周叔嘶哑的警告在脑中疯狂冲撞,却像破碎的玻璃,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句子。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在咆哮:逃!必须逃!离开这里!结束这一切!
不玩了!我不玩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着自己的喉咙,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带着哭腔和彻底崩溃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剜出来的血块!放过我!我不玩了!我要回家——!
这声绝望的嘶吼,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
刹那间,英子那非人的痛苦嘶鸣,鬼童们兴奋贪婪的笑声,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绝对的死寂,比之前的任何黑暗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浓稠的黑暗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英子在地上翻滚的动作也僵住了,像一尊被按了暂停键的恐怖雕塑。只有她那两颗墨黑的眼球,里面无数惨白的小脸,依旧无声地、死死地盯着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恶寒,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渗透出来,瞬间包裹了我。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收缩。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
不是笑声,不是嘶鸣。
是……滴答。
极其轻微,极其粘稠。
一滴冰冷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额头上。粘稠,滑腻。
我猛地抬头。
头顶上方,那片原本只是剥落、粗糙的墙壁……正在无声地……渗出东西!
不是水。
是浓稠的、仿佛混杂了淤泥和凝固血液的……墨黑色粘液!它们如同活物般,从墙壁每一道裂缝、每一个孔洞、甚至每一块斑驳的砖缝里,缓慢而坚定地……渗透出来!先是细小的、如同汗珠般的黑色水滴,然后迅速汇聚成更大的一滩,沿着冰冷的墙面,无声地向下流淌、拉长……形成一道道扭曲、粘稠的黑色泪痕!
滴答……
又一滴冰冷粘稠的墨黑液体,滴在我的鼻尖上。浓烈的铁锈和腐烂物的腥臭,瞬间冲入鼻腔,呛得我几乎窒息!
不只是头顶的墙壁!前后左右!目光所及之处!所有裸露的墙壁表面,都开始无声地渗出这种令人作呕的墨黑粘液!它们像无数条黑色的、冰冷的毒蛇,从墙壁的皮肤下钻出,蜿蜒爬行,所过之处,留下湿滑粘稠的痕迹。整个走廊的墙壁,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张正在渗出脓血的、巨大怪物的腐烂内脏!
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变得湿滑粘腻!低头看去,厚厚的灰尘被墨黑的粘液浸透,变成了一滩滩污秽的泥沼!鞋底踩上去,发出噗叽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带着可怕的吸力!
更恐怖的是——
那些流淌下来的粘液,在汇聚、在地面那污秽的泥沼中……开始蠕动、变形!
一只……完全由粘稠墨黑液体构成的小手,猛地从地面那摊粘液中伸了出来!五指分明,甚至能看到指甲的轮廓!它湿漉漉地扒在地上,然后,用力一撑!一个同样由粘稠墨黑液体构成的、只有婴儿大小的、模糊的人形轮廓,挣扎着……从泥沼中站了起来!它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反射着微弱光线的黑色头颅轮廓,正正地……面朝着我!
紧接着,是第二只小手!第三只!第四只!
噗叽……噗叽……
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液被强行撑开的声音密集地响起!在我前后左右,在那些不断渗出粘液、形成污秽泥沼的地面上,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粘稠的黑色小人形,挣扎着、蠕动着……从地面站了起来!它们无声地包围了我,那光滑的黑色头颅轮廓,齐刷刷地盯着我!
墙壁在流泪,地面在分娩出怪物!
不玩了……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孩童口齿不清的含混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耳廓上!
嘻嘻……说了……
死线……到了……
抓住他!
无数个细碎、空灵、重叠在一起的孩童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再是笑声,而是充满了恶意的、宣告般的低语!
那些由粘稠墨黑液体构成的模糊小人形,猛地动了!它们迈着湿滑粘腻的步子,无声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迅捷,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无数只湿冷、滑腻的小手,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抓住了我的脚踝、小腿!
那触感!冰冷!粘腻!像无数条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滑不留手的毒蛇,死死地缠绕上来!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拖拽力,瞬间从脚下传来!
啊——!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冰冷的、散发着恶臭的粘液泥沼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绝望的窒息感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喉咙!
那些粘稠的黑色小手,力量大得惊人!它们拖拽着我的腿,像拖着一袋沉重的垃圾,不容反抗地把我往走廊深处那片更加浓稠、更加污秽的黑暗里拖去!地面粗糙的碎砖烂瓦刮蹭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比起那灭顶的、被拖入深渊的恐惧,这点痛楚微不足道!
奶奶——!在身体被彻底拖入那片浓稠黑暗的前一刹那,在冰冷的粘液即将彻底淹没口鼻的最后一瞬,被巨大恐惧和绝望碾碎的灵魂深处,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哭喊,带着泣血的悲鸣,不受控制地、用尽我此生所有的力气,冲破了粘液的封锁,冲破了死亡的阴影,响彻在这活过来的、渗出脓血的恐怖地狱里!
奶奶——!!!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绝望和孩童最后的依赖,在这粘稠污秽的空间里回荡。
就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些疯狂拖拽我的、冰冷滑腻的小手,动作猛地一滞!那股巨大的拖拽力,诡异地消失了。
紧接着——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绝对的死寂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前方。
走廊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昏黄的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芒是如此的微弱,如此的摇曳不定,仿佛狂风中的一点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它散发着一种……陈旧、温暖的黄色光晕,像极了……记忆深处,无数个乡村夜晚,奶奶屋里点着的那盏老式煤油灯的光。
昏黄的光晕刺破了浓稠的黑暗,驱散了粘液散发出的冰冷腥臭,带来一丝……难以形容的、干爽的暖意。光晕的边缘,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身影轮廓。
那身影静静地站在走廊深处一个拐角的地方,离我大约七八步远。她手里,提着一盏……样式极其古旧的、玻璃罩子都有些发乌的煤油灯。那昏黄的、温暖的光,正是从这盏灯里散发出来的。
灯光照亮了她脚下很小的一片区域。地面那些污秽的粘液泥沼,在灯光的照射下,如同活物遇到烙铁般,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迅速地退缩、蒸腾,露出底下原本灰扑扑的、布满灰尘的地面。
灯光也照亮了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那只手……干枯、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皮肤紧紧地包裹着嶙峋的指骨,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泥土的痕迹。那是一只……属于老人的、劳作了一生的手。
昏黄的灯光向上移动,终于映亮了她的脸。
一张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是奶奶!
死去整整三年的奶奶!
她的脸庞比记忆中更加消瘦,颧骨高高地凸起,皮肤是一种不见天日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布满了刀刻般的深深皱纹。嘴唇紧紧地抿着,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不再是浑浊的,而是像蒙尘的琉璃被擦拭过,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的、沉静到近乎冷酷的清明。那目光……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看到孙儿濒死的悲悯,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凝重。她的视线,穿透昏黄的光晕,穿透弥漫的尘埃和尚未完全退散的黑暗,牢牢地……钉在我的脸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响,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乖孙……
声音不大,却像定海神针,瞬间定住了我濒临崩溃的灵魂。
……跟紧。
她那只提着煤油灯的、干枯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千钧之力,向我伸了过来。嶙峋的手指微微弯曲,指关节泛着骨质的白。
一步都别错。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凝固的空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警告。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异常清明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里面没有半分温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
抓住我脚踝和小腿的那些冰冷滑腻的小手,在那昏黄灯光出现的瞬间,就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松开了!那股几乎将我拖入深渊的可怕力量骤然消失。我像一条搁浅的鱼,瘫倒在冰冷湿滑的泥沼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粘液和污秽的泥水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奶奶……真的是奶奶死去的奶奶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扑过去,喉咙哽咽着,想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别动!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严厉得像鞭子抽打在空气里。她那只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看着灯!看着我的脚!
我被她严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止住动作,抬起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盏在浓稠黑暗中摇曳的昏黄灯火,还有她脚下那双……沾满干涸泥巴、鞋头都磨破了的旧布鞋。
她动了。
极其缓慢。左脚极其轻微地向前挪了半步。不是走,更像是……用鞋底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极其小心地蹭过去一小段距离。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谨慎。
抬脚。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学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把左脚从粘稠冰冷的泥沼里拔出来,向前……蹭了一小步。鞋底踩在灯光刚刚照亮、粘液退去后露出的干燥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嚓声。
就在我左脚落地的瞬间——
嘶嘶……
身后那片未被灯光照射到的黑暗角落里,猛地响起一片极其细微、极其急促的、仿佛无数条毒蛇同时吐信的嘶嘶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贪婪!
我头皮一炸,几乎要忍不住回头去看!
别回头!看灯!奶奶的厉喝再次响起,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提着灯的手纹丝不动,昏黄的光晕稳定地笼罩着我们脚下这一小片安全区。她那只伸出的手依旧固执地悬在半空,枯枝般的手指微微弯曲着,等待着。
她再次开始移动。这一次是右脚。同样是极其缓慢、极其小心的半步。落脚点选在灯光刚刚驱散粘液、露出的一块稍大的干燥地砖上。
抬脚。指令再次传来。
我像提线木偶,全凭本能,把右脚从泥泞中拔出,向前蹭去,学着奶奶的样子,踩在她刚才落脚的地方。落脚时,脚下一块松动的碎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呜……
踩到了……
好痛……
无数个细碎、重叠的孩童啜泣声,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怨毒,猛地从我脚下的地面深处……渗透出来!仿佛我这一脚,踩在了无数个看不见的东西身上!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我浑身汗毛倒竖,几乎要尖叫出声!
闭嘴!走!奶奶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她再次迈出半步,昏黄的灯光随之向前推进一小块区域,像一面无形的盾牌,逼退着蠢蠢欲动的黑暗和粘液。
跟着光,踩着我的脚印!一步!都不能错!她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不能错……一步都不能错……我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着奶奶那只旧布鞋每一次微小的挪动,盯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每一次谨慎的推进。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落脚,都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脚下的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是破碎的地砖,是翘起的腐朽木地板边缘,是堆积的瓦砾空隙……奶奶每一步都踩在极其刁钻、极其勉强能落脚的地方。有时是两块碎砖之间的缝隙,有时是半截凸起的木梁,有时甚至只是一小片稍微平整的、尚未被粘液完全覆盖的灰土地面。
她仿佛对这片地狱般的废墟了如指掌,知道每一寸安全的落脚点。
身后的黑暗里,粘液翻涌的噗叽声,孩童啜泣和怨恨的低语,从未停止。它们像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灯光驱散的边缘。有好几次,我甚至感觉到冰冷的、湿滑的触感擦着我的裤腿掠过,带着刺骨的恶意!但我死死记住奶奶的话,绝不回头!眼睛只盯着灯!盯着她的脚!
昏黄的灯光,成了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浮木。奶奶佝偻、僵硬、缓慢移动的背影,成了支撑我不至于彻底崩溃的支柱。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次落脚都可能引来脚下无形的啜泣和怨毒的诅咒。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的黑暗似乎淡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隐约能看到……一堵巨大的、歪斜的墙壁轮廓。墙壁下方,似乎有一道极其狭窄、被碎石半堵住的缝隙!
出口!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麻木的神经!心脏猛地一跳!
奶奶的脚步在距离那道缝隙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缝隙前一小片狼藉的空地。碎石,断木,厚厚的积尘。空地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颗……玻璃弹珠。
晶莹剔透,内部流转着幽蓝、诡绿和不祥暗红的妖异光彩。和之前英子捡到的那颗……一模一样!它静静地躺在灰尘里,散发着一种致命的、诱惑的美丽光芒。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规则三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警钟在脑中疯狂敲响!闭眼!数数!绝对不能看!
就在我下意识要闭眼的瞬间——
玲玲——!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哭腔和无比委屈的声音,猛地从我身后那片紧追不舍的黑暗粘液中响起!是玲玲的声音!充满了被抛弃的痛苦和无助!
小树哥哥……等等我……别丢下我……我好怕……
那声音太真实了!带着玲玲特有的、细细软软的哭腔!仿佛她真的就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正被那可怕的黑暗吞噬!巨大的愧疚和瞬间涌起的、想要回头确认的冲动,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理智的弦绷紧到了极限!
别回头!奶奶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她猛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她灰白、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那双异常清明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怒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警告!她死死盯着我,目光像两把淬火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眼底深处!
看着珠子!她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看珠子!不是不能看吗!巨大的矛盾让我瞬间僵住!
看着它!别动!奶奶再次厉喝,提着煤油灯的手稳如磐石,昏黄的光晕牢牢笼罩着那颗妖异的玻璃珠,也笼罩着我。一步!都不准动!
身后,玲玲那凄楚委屈的呼唤还在继续,甚至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哭喊:小树哥哥……救我……它们抓我……
那声音像无数根针,狠狠扎着我的神经。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回头!但我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眼睛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那颗在昏黄灯光下流光溢彩、却又散发着无尽邪异的玻璃珠!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我的视线完全锁定那颗珠子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直接在脑髓深处响起的嗡鸣!
那颗静止的玻璃珠,内部流转的妖异光彩骤然加速!幽蓝、诡绿、暗红……疯狂地旋转、碰撞、融合!仿佛一个被强行启动的、微缩的恐怖漩涡!
紧接着,在那漩涡的中心,一点极其刺眼、极其惨白的光芒猛地爆发出来!光芒瞬间吞噬了珠子所有的色彩!
惨白的光在珠子内部急剧膨胀、变形!扭曲着……勾勒出一张……脸!
一张极其稚嫩的、却又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孩童的脸孔!
那张脸在珠子内部疯狂地挣扎、扭动!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灯光!惨白的小嘴无声地张开,露出一个极度痛苦和怨毒的无声嘶吼!它似乎想冲破那层薄薄的玻璃壁,冲出来!
珠子本身,在那张脸的疯狂撞击下,开始剧烈地震颤!发出一种极其高频、令人牙酸的嗡嗡声!它在灰尘里疯狂地跳动、旋转!
奶奶提着灯,一动不动。昏黄的灯光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死死地压制着那颗躁动、濒临爆裂的珠子。她那双异常清明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珠子内部那张疯狂挣扎的鬼脸,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念诵着什么。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轻响。
那颗剧烈震颤、内部鬼脸疯狂挣扎的玻璃珠,在昏黄灯光的持续照射下,猛地……静止了。
珠子内部那张惨白扭曲的鬼脸,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画像,瞬间模糊、溶解、消散!连同那刺眼的惨白光芒一起,彻底湮灭。
珠子重新变得晶莹剔透,静静地躺在灰尘里。只是内部流转的妖异光彩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颗……普通的、死气沉沉的、空无一物的玻璃球。
死寂。
身后的黑暗中,玲玲那凄楚绝望的呼唤,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
奶奶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眼神依旧冰冷凝重,但那股狂暴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
走。她嘶哑地吐出一个字,不再看我,提着灯,极其缓慢地、再次向着那道狭窄的出口缝隙挪动脚步。
我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双腿软得像面条,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刚才那一幕……那颗珠子里的鬼脸……奶奶用灯光杀死了它巨大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我几乎站立不稳。我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踩在奶奶刚刚落脚的地方,一步,一步,挪向那道象征着生机的缝隙。
终于,挪到了缝隙前。
缝隙极其狭窄,只容一人勉强侧身挤过。外面,是晃眼的光明!是毒辣的、带着灼热温度的夏日阳光!
奶奶停在缝隙前,侧过身。她没有看我,依旧提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灯光照亮了缝隙边缘粗糙的砖石。她那只枯瘦的手,依旧伸着,悬在半空。
出去。她嘶哑地说,声音低沉而疲惫。
看着缝隙外刺目的阳光,巨大的狂喜和逃离地狱的冲动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狭窄的光明扑去!身体猛地挤过冰冷的砖石缝隙,粗糙的墙面刮蹭着皮肤,带来火辣的刺痛,也丝毫不能阻挡!
冲出去了!
灼热的阳光如同滚烫的洪流,瞬间包裹了我!皮肤被炙烤得发烫,眼睛被强光刺得生疼,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空气里不再是腐朽的霉味和粘液的恶臭,而是干燥的尘土味、青草味,甚至还有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炊烟气息!
我出来了!我真的出来了!
狂喜让我浑身脱力,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滚烫的泥土地上。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灼热却无比清新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干枯的手,轻轻地、却异常坚定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猛地一颤,回过头。
奶奶佝偻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道狭窄、黑暗的缝隙口。她半个身子还隐没在楼内的浓稠黑暗中,只有上半身探了出来,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她手里,依旧提着那盏昏黄的煤油灯。阳光如此猛烈,但那豆大的灯火,却依旧顽强地亮着,散发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陈旧的温暖光晕。
她灰白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毫无生气,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只有那双异常清明的眼睛,穿透刺目的光线,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我。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一个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直抵灵魂的力量的声音,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乖孙……
声音顿了顿,那目光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句沉甸甸的嘱托:
下次……
别来了。
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冰冷、干枯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拍了拍。然后,毫无留恋地……收了回去。
她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着太多我无法理解的情绪。接着,她佝偻的身影,连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缓缓地、无声无息地……退回了那道狭窄、黑暗的缝隙里。如同退潮般,彻底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中。
缝隙里,最后一丝昏黄的光晕,也熄灭了。
只剩下我,跪在老楼前滚烫的泥土地上,浑身冰冷,剧烈地颤抖。阳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真实的灼痛感。身后,那栋巨大的、死寂的、如同蛰伏巨兽的废弃老楼,在毒辣的日头下沉默着,黑洞洞的门窗,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我。
楼前的荒草在热浪中微微摇曳,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被烈日晒得扭曲的噩梦。
可是,肩膀上,那冰冷干枯的触感,还残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