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债两清
我和苏晴是青梅竹马,七岁那年她把我从水库里捞出来。
她总说:沈川,你欠我一条命,必须娶我。
婚后我拼命对她好,她却把温柔都给了新招的女助理。
小薇怕黑,我陪她过生日。小薇失恋了,我陪她散心。
直到火灾警报响起,我冲进火场把她背出来。
>所有人都在歌颂我的深情,说我是绝世好男人。
病房里,我擦着被灼伤的胳膊,递上离婚协议:
苏晴,这条命我还你了。
后来我公司上市那天,电视正播着她痛哭忏悔的采访。
助理问我需要回应吗,我晃了晃新婚戒指:
帮我订束白菊,祭奠她死透了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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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周年孤影
暴雨前的闷热,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严严实实地捂在城市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铅灰色的云层越积越厚,沉甸甸地悬着,偶尔泄出一两声沉闷的滚雷,仿佛天幕在不堪重负地呻吟。
沈川独自坐在餐桌前,水晶吊灯洒下过于明亮的光,落在那个精心准备的七层蛋糕上。顶层的巧克力牌,用金色糖霜写着:七周年快乐,晴川。奶油裱花繁复精致,是他特意提前一个月预订的款式。烛光晚餐的配菜早已失了温度,孤零零地躺在精致的骨瓷盘子里,色泽黯淡,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跳过十一点。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眼。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晴。
他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划过接听键,刚把手机贴到耳边,苏晴那熟悉、却带着一种刻意放软的声线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背景音是嘈杂的KTV混响和另一个年轻女孩高亢的笑闹声。
喂沈川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像是隔着一层薄雾,你别等我了!今晚…嗯…小薇过生日嘛,她订了‘星耀’最大的包间,小姑娘家家的,第一次这么隆重,非要我留下陪她切蛋糕、吹蜡烛,嗨一嗨…这会儿正闹腾呢,走不开呀!
星耀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冰针,轻轻刺了沈川一下。那是本市最顶级的娱乐会所,一晚的花销能顶他公司一个小项目。苏晴对那个叫林薇的助理,倒是真舍得。
他沉默着,目光落在蛋糕上那个金灿灿的晴川上,喉咙有些发紧。
喂沈川你听见没苏晴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点被忽视的不满,背景里林薇娇滴滴的晴姐快来嘛,到我们的歌了!清晰可闻。
嗯。沈川终于发出一个单音,短促得几乎听不见。
哎呀,知道今天是我们纪念日啦!苏晴的语调又软了下来,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敷衍,明天!明天我一定好好补偿你,行不行小薇她…她刚失恋,情绪特别不稳定,特别依赖我,你说我这时候走了多不合适乖啦,别生气嘛,你早点休息!话语像连珠炮,根本不容他插嘴。
好。沈川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薇兴奋的尖叫和苏晴宠溺的轻笑声,紧接着,通话被利落地切断。忙音嘟嘟地响着,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异常空洞,像是对他漫长等待的嘲讽。
沈川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他拿起桌上的金属叉子,不是去碰那些精致的甜点,而是伸向了蛋糕顶部那块写着晴川的巧克力牌。动作有些迟滞,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缓慢。锋利的叉尖轻易地刺破了光滑的巧克力表面,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用力一撬,那块承载着名字的金色糖片应声碎裂,从蛋糕上剥离下来,掉落在洁白的骨瓷碟子里,摔成几块不规则的、带着讽刺意味的残骸。
他盯着那堆碎片,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模糊起来,像蒙上了一层水汽,瞬间又被某种更强烈的记忆强行驱散。
水。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淤泥腥味的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七岁那年的夏天,水库浑浊的绿波,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音。他胡乱地扑腾着,每一次下沉都比上一次更深,肺部像被火钳夹紧般剧痛,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缠绕上来。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攫走的前一秒,一只瘦小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胡乱挥舞的胳膊!指甲甚至深深掐进了他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狠狠往上一拽!
哗啦——!
他破水而出,贪婪地呛咳着,肺叶火烧火燎。模糊的视线里,是苏晴那张同样惨白、湿漉漉的小脸,头发紧贴在额角,水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往下淌。她大口喘着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抓着他的那只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沈…沈川!你…你吓死我了!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手死死攥着他湿透的袖子,抓…抓住岸边的草!快!
冰冷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交织在一起,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全身力气抠住岸边的泥草。苏晴在他身后,用她小小的身体顶着他,推着他,终于把他拱上了湿滑的堤岸。他瘫在泥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的份儿。
苏晴也爬了上来,浑身湿透,瘫坐在他旁边,小胸脯一起一伏,累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扭头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却又慢慢亮起一种奇异的光彩。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戳了戳他同样冰凉的脸颊,用一种半是后怕、半是得意的语气宣告:
沈川,你欠我一条命!听见没你这条命是我捞上来的!她顿了顿,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一种懵懂的霸道,所以,你长大以后,必须得娶我!要对我好一辈子!不然…不然我就把你再扔回水里去!
童言无忌,带着水乡女孩特有的执拗和理所当然。那个夏天午后,水库边湿冷的空气里,这稚气又斩钉截铁的誓言,连同她湿漉漉的眼神,就这么烙印在了他懵懂的记忆深处,成了后来二十多年人生里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呵……一声低沉的、带着无尽自嘲的笑从沈川喉咙里滚出,猛地将餐厅里凝固的回忆砸得粉碎。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餐厅里精心布置的一切,此刻都成了刺目的讽刺。他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啪一声关掉了那盏过于明亮的水晶吊灯。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窗外城市遥远而冷漠的霓虹光影,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变幻不定的、模糊不清的色块。
他不需要光。尤其是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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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林薇的阴影
苏晴彻底成了林薇的专属挂件。
家里的座机在寂静的午后尖锐地响起。沈川刚处理完一份棘手的合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接起。
老公!苏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甜得发腻的黏糊,跟你报备一下哦,晚上我不回家吃饭啦!小薇不是刚来咱们市没多久嘛,人生地不熟的,又赶上她搬家,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呀!我帮她收拾收拾新租的小公寓,顺便一起吃个饭庆祝她乔迁之喜!
又是小薇。沈川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地提醒:今晚你妈生日,上周说好了一起回老宅吃饭。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响起苏晴懊恼又带着点撒娇的惊呼:哎呀!看我这破记性!忙小薇搬家的事,都忙晕头了!她的声音立刻又轻快起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描淡写,没事没事!老公你最好了!你替我跟妈好好解释解释,多敬她两杯酒!礼物我都买好啦,就在玄关柜子上那个丝绒盒子里,你帮我带过去就行!小薇这边真的离不开人,她连挂个窗帘都够不着呢!好了好了,我得去帮她搬箱子了,爱你哦,拜拜!
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沈川慢慢放下电话,听筒底座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走到玄关,果然看见一个包装精美的丝绒盒子。他打开,里面是一条价值不菲的羊绒围巾。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盖子,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他独自开车去了苏家老宅。苏母看到只有他一个人,精心保养的脸上笑容淡了淡,眼角眉梢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落寞。饭桌上,亲戚们热络地交谈着,话题总是不自觉地围绕到苏晴身上。
小晴呢今天可是你这个寿星的大日子,她这个宝贝闺女怎么能缺席大姨笑着问,语气里带着长辈特有的亲昵调侃。
沈川端起酒杯,脸上挂着一丝无懈可击的、温和而略带歉意的微笑:妈,晴晴公司临时有个非常重要的项目要收尾,她走不开,特意让我替她好好给您赔罪,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喉咙里火烧火燎,却压不下心底那片寒冰。
苏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这孩子,工作也太拼了…川儿,你多担待她点。
应该的,妈。沈川笑着应道,笑容完美,眼底却一片沉寂。
午夜十二点,万籁俱寂。沈川独自回到冰冷的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照亮空旷的客厅。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没有信息。苏晴大概还在林薇的新居里,分享着乔迁的喜悦吧。
他把自己扔进书房宽大的皮椅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鼠标垫上滑动。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他点开了家庭智能安防系统的远程监控回放功能,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时间轴被拉回到傍晚时分。
画面里,玄关的门开了。苏晴哼着歌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手里还拎着几个购物袋。她并没有丝毫加班的疲惫,反而显得容光焕发。她换好鞋,径直走向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她靠在柔软的沙发里,姿态放松,甚至拿起手机,对着屏幕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手指飞快地点着,显然是在跟人聊天。
沈川看着屏幕上那个惬意自在的妻子,眼神一点点地沉下去,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原来所谓的帮小薇搬家离不开人,所谓的项目收尾,都不过是又一个把他排除在外的、彻头彻尾的谎言。为了那个林薇,她连自己母亲的生日宴都可以轻飘飘地推掉,甚至不惜编造借口。那个曾经在水库边拼尽全力拉他上岸的女孩,似乎早已消失在时光的洪流里,只留下一个被林薇占据了全部心神的陌生女人。
他关闭了监控画面。书房里只剩下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和他压抑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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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蓝钻的秘密
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在苏晴一次又一次小薇需要我的借口下,艰难而滞涩地向前滚动。
这天深夜,沈川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卧室门缝下透进客厅的光。他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苏晴背对着他,正站在玄关的穿衣镜前,小心翼翼地试戴一条项链。那是一条设计非常独特的铂金细链,吊坠是一颗切割完美的、足有小指甲盖大小的蓝钻,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幽深而璀璨的冷光。
沈川的目光瞬间凝固。这条项链,他太熟悉了。上个月在苏晴的手机上偶然瞥见过她的浏览记录,收藏夹里赫然躺着这条项链的商品页面,来自一个顶级的珠宝定制品牌,标签上的价格后面那一长串零,足以让普通人倒吸一口凉气。当时苏晴还半真半假地靠在他肩头,指着图片撒娇:老公你看这个,好漂亮啊!像不像把夜空里的星星摘下来了可惜太贵啦,看看就好!他当时只是笑笑,心里却默默记下了。
可现在,这条价值不菲的星星,却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苏晴对着镜子左右欣赏,指尖轻轻抚摸着那颗冰凉的蓝钻,嘴角弯起一个满足而甜蜜的弧度。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拿出手机,调整角度,对着镜子拍了几张自拍。然后低头,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发送出去。做完这一切,她才心满意足地取下项链,轻手轻脚地放回一个同样奢华的丝绒首饰盒里,藏进了她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深处。
沈川退回卧室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黑暗中,他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走回床边,拿起自己的手机。没有半分犹豫,他点开了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网银APP,输入密码,指尖冰冷地滑动屏幕,精准地找到了苏晴名下的那张副卡的月度消费明细。
长长的消费记录流水般滑过屏幕。餐厅、花店、奢侈品专柜、高档会所…数额惊人。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三天前的一笔巨额支出上。收款方,正是那个顶级珠宝定制品牌。金额,分毫不差。
冰冷的屏幕光映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口那片冻土,似乎又向下沉陷了几分,冰层加厚,彻底封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条项链的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眼底。原来他拼命工作挣来的钱,就这样轻易地流向了另一个女人,用来装点苏晴对林薇那毫无保留的姐妹情深。
他熄灭了手机屏幕,卧室重新陷入一片漆黑。窗外是城市永不疲倦的霓虹,映在沈川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如同他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光,终于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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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火海还债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爆裂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深夜的宁静,也瞬间击穿了沈川混沌的睡意!
整个房间都在剧烈震动!窗户玻璃发出濒临破碎的尖啸,床头柜上的水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碎片和冷水四溅。刺鼻的、浓烈的焦糊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硫磺与塑料燃烧的恶臭,如同汹涌的潮水,顺着门窗缝隙疯狂地涌入室内,呛得人瞬间窒息!
沈川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冲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隔着一个街区的斜对面,那栋装修奢华、地标般的星耀娱乐会所大楼,此刻如同地狱的熔炉!浓烟如同巨大的黑色妖魔,从大楼中部几个窗口狂暴地喷涌而出,翻滚着直冲天际,瞬间吞噬了半片夜空!赤红、橙黄、惨白…各种颜色交织的火焰,像无数条暴怒的火龙,正疯狂地舔舐着外墙的玻璃幕墙和金属框架,发出噼里啪啦令人牙酸的爆裂声!燃烧的建筑碎片如同火雨般不断坠落,砸在楼下停放的汽车上,警报声响成一片绝望的哀嚎!
消防车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扯着混乱的夜空。楼下街道上,惊恐的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尖叫着、推搡着,盲目地奔逃。
星耀!
苏晴和林薇!她们今晚就在那里!林薇在朋友圈晒的定位照片,那巨大的霓虹招牌就在背景里!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川的神经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但另一种更为强大、更为原始的情绪瞬间压倒了它——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
那条命!他欠她的那条命!
就是现在!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猛地转身,赤着脚就冲向门口!拖鞋鞋子根本顾不上!冰冷的木地板透过脚心传来战栗,却丝毫无法减缓他的速度。
沈川!你疯了!外面全是火!对门邻居惊恐的吼叫从打开的防盗门后传来。
沈川充耳不闻。他像一道离弦的箭,冲下楼梯,每一步都踏在剧烈的心跳上。楼道里已经弥漫开呛人的烟味。冲出单元门,灼热的气浪混合着刺鼻的浓烟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热风卷着灰烬和火星劈头盖脸地打来,皮肤瞬间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火光冲天,将整个街区映照得如同炼狱。消防车的强力水柱徒劳地冲击着大楼中部肆虐的火魔,发出巨大的轰鸣。警戒线外,人群拥挤混乱,哭喊声、尖叫声、消防员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绝望的声浪海洋。
里面还有人!上面几层还有人没出来!一个满脸烟灰、惊魂未定的服务生模样的年轻人对着消防员哭喊,手指颤抖地指着高楼层。
沈川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栋燃烧的巨兽。入口处火焰翻腾,浓烟滚滚,如同地狱的入口。消防员正拼尽全力架设水枪,试图压制入口的火势,开辟救援通道。等待来不及了!多等一秒,里面的人就多一分被吞噬的危险!
他看到了大楼侧面,靠近地面停车库入口附近,有一条相对狭窄的、被浓烟笼罩但火焰似乎还未完全封锁的消防通道!那是唯一的生机!
没有丝毫犹豫!沈川猛地弯腰,从旁边一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汽车引擎盖上,抓起一块不知是谁遗落的、湿漉漉的桌布——大概是慌乱中人们用来扑打身上火星的。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块散发着酒水和汗味的湿布蒙在头上,只露出一双被火光映得赤红的眼睛。
喂!你干什么!回来!危险!一个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现了他这不要命的举动,厉声喝止,试图冲过来阻拦。
沈川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猛地撞开了挡在身前的两个慌乱的路人,朝着那条唯一的、被浓烟包裹的狭窄通道入口,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灼热!难以想象的灼热瞬间包裹了他!滚烫的气流灼烧着暴露在外的皮肤,浓烟像带刺的毒藤,疯狂地钻进他的口鼻!他强忍着肺部撕裂般的剧痛和几乎要呕吐的窒息感,凭着记忆和方向感,一头扎进了那条仿佛通向地狱核心的通道!
眼前是翻腾的、令人绝望的浓烟和炽热的火光。能见度不足半米。高温烤炙着他的身体,脚下的地面滚烫。他弓着腰,用那块湿布死死捂住口鼻,凭借着对星耀内部结构的模糊记忆(苏晴曾带他来过一次)和对林薇朋友圈照片里包间位置(顶层VIP区)的判断,在浓烟与烈焰交织的迷宫亡命奔突!
燃烧的吊灯轰然坠落,带着灼热的碎片砸在他脚边!断裂的电线在空中噼啪作响,爆出致命的蓝光!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呼吸道,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他撞开一扇扇摇摇欲坠、被火焰燎烤得发烫的门,身体各处传来被飞溅火星烫伤的尖锐痛楚。
终于!在顶层一片狼藉的走廊尽头,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被火焰包围的VIP包间门牌!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哭泣!
苏晴!林薇!沈川嘶吼着,声音被浓烟呛得沙哑破裂。
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开了那扇滚烫的金属门!
包间内,如同人间炼狱。奢华的装饰在烈焰中扭曲变形,浓烟几乎完全遮蔽了视线。两个蜷缩在角落沙发背后的身影,在火光中剧烈地颤抖咳嗽着,正是苏晴和林薇!林薇似乎已经半昏迷,苏晴正徒劳地试图用一件外套扑打蔓延过来的火焰,脸上满是烟灰和绝望的泪痕。
沈川!苏晴抬起头,看到门口那个浑身烟尘、状如恶鬼的身影,那双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强烈的求生欲,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救命!救我们!小薇她…她快不行了!
沈川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那狂喜的眼神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的视线飞快扫过林薇那张惨白昏迷的脸,最终定格在苏晴身上。
目标明确。
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脚步被浓烟和障碍绊得踉跄。高温炙烤着他的后背,布料似乎都发出了焦糊味。他一把抓住苏晴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起来!走!他嘶吼着,声音撕裂。
小薇!带上小薇!苏晴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却拼命挣扎,想去拉地上的林薇,声音凄厉。
沈川猛地回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她,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苏晴从未见过的、近乎残酷的决绝,在火光中如同淬火的刀锋:只能带一个!走!
那眼神瞬间冻结了苏晴所有的哭喊和挣扎。那里面没有往日的包容和宠溺,只有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冰冷而陌生的东西。
沈川不再看她,也完全无视了地上昏迷的林薇。他猛地一弯腰,双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扛起一袋沉重的沙包,将苏晴整个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动作粗暴,没有丝毫怜惜。苏晴的惊呼被浓烟呛了回去。
他扛着她,转身就向门口冲去!来时勉强记忆的路线在浓烟和烈焰中变得模糊不清。他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凭着本能和对出口方向的直觉,在火场中亡命冲撞!
一块燃烧的天花板吊顶轰然砸落!沈川猛地侧身,滚烫的碎屑擦着他的手臂飞过,瞬间燎起一片水泡,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脚步却丝毫未停!他撞开挡路的燃烧残骸,踏过滚烫的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浓烟呛得他几乎失去意识,肺部像要炸开。肩上苏晴的重量越来越沉,她的哭喊和咳嗽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在他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
生的出口,就在前方!那被消防水龙冲击得水汽弥漫的、相对明亮的通道口!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扛着苏晴,如同破开地狱之门的殉道者,猛地冲出了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与浓烟!刺骨的冷空气混合着消防水龙喷洒的水雾,瞬间包裹了他们!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外面爆发出巨大的惊呼!
刺眼的消防探照灯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强光让沈川眼前一片炫目的白,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带着肩上的苏晴,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
坚硬冰冷的地面撞击着他的身体,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肩上那个沉重的负担离开了。耳边是苏晴剧烈的、劫后余生的呛咳和嚎啕大哭,还有周围人群混乱的呼喊、消防员冲上来的脚步声。
意识模糊的边缘,他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是消防员迅速将苏晴抬上担架的身影。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还活着,正紧紧抓住一个消防员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哭喊:…小薇!里面还有小薇!快救她!求求你们救她…
沈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消防水龙喷洒的水滴,落在他被灼伤的手臂和脸上,带来一阵阵刺痛。他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轻松。
那条命…终于…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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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离婚的决绝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取代了记忆中那挥之不去的焦糊恶臭。沈川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有些刺目。左臂上传来清晰而持续的钝痛,低头看去,缠着厚厚的纱布,从手肘一直延伸到上臂,边缘还能看到被火舌舔舐过的暗红色印记。
病房里很安静。他动了动,轻微的声响立刻惊动了守在床边的人。
沈总!您醒了!助理小陈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真切的担忧,感觉怎么样医生刚来看过,说您主要是吸入性烟尘和手臂烧伤,万幸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好好静养。
沈川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紧,声音沙哑:苏晴呢
苏总在隔壁特护病房,惊吓过度加上吸入烟尘,医生说问题不大,主要是需要情绪安抚。小陈连忙回答,语气有些复杂,她…她醒来后一直在哭,情绪很激动,一直喊着林助理的名字…林助理她…小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忍,火势太大了,没救出来。
沈川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林薇…这个名字,连同那个娇俏的身影,似乎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彻底化为了灰烬,无法在他心底激起一丝涟漪。他欠的,从来就不是林薇的。
外面…沈川的声音依旧干涩。
小陈立刻会意,拿起床头的平板电脑,快速点开几个本地新闻APP和社交媒体页面,递到沈川面前。
铺天盖地的报道,几乎所有的头条都被这场大火和英雄救妻的故事占据。
《烈火炼真情!男子冒死冲入火场救出爱妻!》
《现实版生死相随!星耀火灾见证绝世深情!》
《泪目!他冲进火海那一刻,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配图大多是他扛着昏迷的苏晴冲出火场时,被记者抓拍到的那个瞬间。照片里,他赤着脚,浑身烟尘,手臂上带着明显的灼伤,表情在强光和烟尘下显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在镜头下似乎透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而被他扛在肩上的苏晴,则显得无比脆弱和依赖。
评论区的画风更是清一色的感动和歌颂:
天啊!看哭了!这是什么神仙爱情!为老婆连命都不要了!
绝世好男人!现实里居然真的有!苏晴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冲进火海那一刻的眼神,我死了!这就是真爱!刻进骨子里的那种!
对比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这才是真男人!沈总,我敬你是条汉子!
林助理可惜了…但沈总对老婆这绝对是真爱无敌!苏晴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字字句句,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沈川的心上。真爱深情他看着那些文字,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扯动,最终形成一个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弧度。那弧度越来越大,牵扯到脸上被火星燎伤的地方,带来一阵刺痛,却丝毫无法阻止那无声的、充满荒诞感的笑容。
这铺天盖地的赞誉,这感人至深的爱情童话,此刻听起来,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晴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在护士的搀扶下,虚弱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哭了很久,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失而复得的依赖。在看到沈川的那一刻,那依赖瞬间转化为汹涌的泪水和无法抑制的激动。
老公!她挣脱护士的手,踉跄着扑到沈川的病床边,泪水汹涌而出,老公…你醒了!太好了!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抚摸沈川缠着纱布的手臂,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心疼,疼不疼都是为了救我…老公,谢谢你!谢谢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最在乎的是我!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她泣不成声,话语破碎而真挚,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
沈川任由她抓着自己没受伤的右手,没有抽回,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晴脸上,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依赖。这依赖,在过去几年里,早已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林薇死了。沈川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苏晴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川,似乎无法理解他此刻的平静和冷漠。随即,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
你…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出来!苏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尖锐的指责,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小薇她…她死了啊!她那么年轻!她是为了给我过生日才…才…
她说不下去了,捂住脸再次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老公,你不知道她对我多重要!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没有她…没有她我…
没有她,你还有我。沈川平静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复述一句早已设定好的台词,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苏晴的哭声再次顿住,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惊愕地看着沈川。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她熟悉的温柔,没有心疼,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那冰冷让她心底莫名地窜起一股寒意。
沈川没有再看她。他忍着左臂的剧痛,用没受伤的右手,费力地探向自己病号服内侧的口袋。动作有些艰难,牵扯到伤处,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苏晴看着他奇怪的动作,一时忘了哭泣,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
终于,沈川从口袋里抽出了一个薄薄的、没有封面的文件袋。他看也没看,手臂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将文件袋放在了苏晴面前的白色被子上。
签了吧。沈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消毒水气味浓重的病房里。
苏晴茫然地低下头,看向那个文件袋。她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白纸黑字,最顶端的几个加粗宋体字,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离婚协议书。**
苏晴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身上的病号服还要苍白。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沈川,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几乎听不清,离…离婚沈川…你开什么玩笑!你…你刚刚才为我差点把命都丢了!外面所有人都在说…都说你爱惨了我!你现在跟我说离婚!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愚弄的巨大愤怒,眼泪再次疯狂涌出,混合着震惊和屈辱:你是不是被烟呛糊涂了还是伤到脑子了你看着我!看着我啊!我是苏晴!是你老婆!是你拼了命救出来的老婆!你为了我连死都不怕!你现在要跟我离婚!!你疯了吗!
沈川平静地迎视着她近乎癫狂的目光。病房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坚硬的轮廓。他缓缓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缠满纱布、隐隐渗出血迹的左臂。
苏晴,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割开病房里凝滞的空气,看清楚这道疤。
他的目光从自己手臂的伤疤,缓缓移到苏晴那张因震惊、愤怒和不解而扭曲的脸上,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
七岁那年,水库边,沈川的声音异常平稳,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与己无关的故事,你把我捞上来,说,我欠你一条命。
苏晴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个几乎被她遗忘在童年角落的、带着玩笑性质的誓言,如同尘封的诅咒,在此刻被无情地揭开!
沈川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嘴角再次扯起那个冰冷而充满终结意味的弧度。
这条命,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灼伤的手臂,再定定地看向她,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彻底的了然和如释重负的平静,我刚刚,在火场里,还给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水,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如同法官落下最终的宣判槌:
现在,我们两清了。
苏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哭泣都忘记了。她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茫然和一种世界崩塌的剧痛。
她看着沈川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那双没有丝毫爱意、只剩下冰冷疏离的眼睛,看着被子上那份刺目的离婚协议…再回想火场里他抓住自己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冲出火海后他扑倒在地的疲惫,以及此刻他提起救命之恩时那彻底的冷漠…
原来…原来他冲进火海,不是为了爱她。
他只是为了,还债。
只是为了,斩断那根缠绕了他二十多年的、名为恩情的锁链!
这个认知比烈火焚身更让她感到绝望!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那份离婚协议书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地上,如同她此刻彻底碎裂的心。
两清了…他竟说…两清了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苏晴瘫坐在冰冷地板上,那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以及沈川靠在床头,平静地望向窗外的侧影。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城市的天际线被大火和救援的灯光映照得一片混乱的橙红。新的一天,似乎正在这片废墟之上,艰难地撕开沉重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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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白菊祭情
三年时光,足以冲刷掉许多痕迹。城市的天际线又拔高了几座摩天大楼,曾经烧成焦炭的星耀旧址上,一座崭新的购物中心已经拔地而起,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仿佛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从未发生过。
市中心最顶级的写字楼顶层,深蓝科技巨大的LOGO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充满力量感的金属光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匍匐在脚下的壮阔景象。
宽大简洁的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沈川站在落地窗前,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早已不见当年火场留下的狼狈与阴霾。他左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的铂金腕表,指节修长干净,曾经缠满纱布的左臂,如今只留下几道颜色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浅色印记,如同被时光悄然抚平的旧日沟壑。
沈总,纳斯达克那边最后确认,我们的开盘价定在85美元。助理秦朗,一个沉稳干练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所有流程都走完了,就等您过去敲钟。楼下媒体区已经挤爆了,全是国内外财经科技版块的头条记者。
沈川微微颔首,脸上并没有太多狂喜,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沉稳和掌控感。他端起手边的骨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上。
知道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秦朗看着老板沉静的侧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手中的平板,点开了一个正在直播的新闻推送画面,将屏幕转向沈川。
沈总,还有件事…秦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您…可能需要看一下这个。
屏幕上,是一个地方电视台情感访谈节目的直播画面。背景音乐煽情,主持人一脸关切。而坐在嘉宾席上的女人,赫然是苏晴。
仅仅三年,时光却仿佛在她身上加速流逝了十年。曾经精心保养的容颜失去了光彩,眼角的细纹深刻,眼神里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空洞的麻木。即使化了妆,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和苍老。她穿着一件看起来有些过时、质地普通的连衣裙,局促地坐在那里。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平板外放出来,带着职业性的引导和一丝猎奇:苏女士,您刚才提到,这段失败的婚姻对您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您说您的前夫,也就是如今即将上市的深蓝科技创始人沈川先生,曾经为您奋不顾身冲入火海,却在您最需要他的时候,决绝地提出了离婚您能具体说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外人难以理解的隐情或者说,您认为沈先生当初救您的行为,是否也…别有用心
镜头特写推近苏晴的脸。她听到沈川和深蓝科技上市的字眼时,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交织着痛苦、悔恨、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毒。
她低下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发白,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泪水冲花了妆容,在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他…他就是个冷血的混蛋!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哑而尖利,充满了控诉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他冲进火海救我…根本就不是因为爱我!他就是为了还债!为了还他小时候欠我的那条命!他把命还给我了…然后就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掉了!
她越说越激动,泪水汹涌,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崩溃:他成功了!他上市了!他成了人人仰望的沈总!可我呢我什么都没了!工作丢了,朋友散了,家也没了!我为他付出了整个青春!我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我!他毁了我一辈子!他毁了我啊——!
她对着镜头,像一个彻底崩溃的怨妇,哭喊着,控诉着,把所有的失败、所有的落魄、所有的痛苦,都归结于那个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的前夫。曾经的骄傲和光鲜,在生活的重锤和悔恨的啃噬下,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这副被怨毒浸透的躯壳。
秦朗看着屏幕上那个状若疯癫、涕泪横流的女人,又小心翼翼地看向沈川。老板依旧背对着他,面朝着落地窗外的广阔天地,身形挺拔,纹丝不动。只能看到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骨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但仅此而已。
办公室里只剩下平板里传出的苏晴凄厉的哭喊和主持人尴尬的安抚声,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几秒,沈川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湖水,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屏幕上那个撕心裂肺控诉着他的女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上演的一场闹剧。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秦朗。沈川开口,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总秦朗立刻应声,关掉了平板那令人不适的声音。
沈川的目光落在自己干净光洁的左手无名指上。那里,戴着一枚设计简约却质感十足的铂金婚戒。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上面,折射出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枚戒指,动作自然,带着一种无声的珍视。然后,他抬眼看向秦朗,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瞬间驱散了刚才屏幕带来的所有阴霾。
帮我订束花。沈川的声音清晰而平淡。
秦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老板这是要送给新夫人的毕竟今天是上市敲钟的大日子。他立刻拿出记事本,准备记录:好的沈总!请问要什么花送到夫人公司还是家里需要写卡片吗
沈川的目光越过秦朗,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落在那早已关闭的平板屏幕上,落在那张涕泪横流、充满怨毒的脸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彻底的、尘埃落定的漠然。
白菊。他淡淡吐出两个字。
秦朗握着笔的手猛地一僵,愕然地抬起头。
沈川看着他助理脸上瞬间凝固的错愕,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缓缓补上了后半句:
祭奠她死透了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