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追踪者
林悠的指尖在老旧键盘上悬停了三秒,最终还是按灭了显示器。窗外的蝉鸣正盛,将七月午后的燥热揉碎在梧桐叶上,可她后颈的冷汗却像冰珠似的往下滑。
就在十分钟前,本地论坛的匿名版块里,那段在超市试衣间拍摄的视频突然自动播放。画面里的女生穿着蓝白条纹校服,梳着和她一样的马尾辫,正是同班的苏晓棠。当镜头缓缓下移,对准那双攥着衣角的颤抖的手时,林悠视网膜上的蓝光突然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眼。
小满睡午觉了吗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伴随着碗筷碰撞的轻响。
就来！
她慌忙扯过桌布盖住电脑,布料上绣着的向日葵被她攥得变了形。十二岁生日那天看见的蓝光又浮现了,这次却像烧红的铁丝,灼得她眼眶发酸。那些淡蓝色的光线从屏幕里溢出来,在空气中织成细密的网,最终在窗玻璃上凝聚成一个跳动的光点
——
镇东头那间红砖墙出租屋的位置。
她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泼脸,镜子里的女生面色苍白,左边眉骨上还留着小时候爬树摔的疤痕。水流顺着下巴滴在洗手池里,发出单调的声响,林悠突然想起上周三,苏晓棠趴在课桌上偷偷哭,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那天傍晚,林悠背着书包绕路走到镇东头。红砖墙上爬满了牵牛花,302
号房的窗户拉着褪色的蓝布窗帘。她站在对面的槐树下,能
看见
窗帘后面的情形：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正把微型摄像头塞进运动鞋的气孔里,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苏晓棠在试衣间的片段。
指尖的电流感越来越强,像有群蚂蚁顺着血管往上爬。当她闭紧眼睛默念
毁掉它
时,窗帘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男人骂骂咧咧地拉开窗帘,手里举着冒黑烟的摄像头,而林悠已经转身钻进了巷弄。
书包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她跑过杂货店时,老板娘正在用鸡毛掸子拂去玻璃罐上的灰尘,罐子里的水果糖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林悠突然想起六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笑眯眯地递给自己一颗橘子糖,说：我们小满要永远眼里有光呀。
一、双重生活
九月开学那天,苏晓棠转学了。
早读课的铃声响过三遍,那个总是坐第一排的座位还空着。班主任在讲台上念着新学期注意事项,林悠却盯着窗外的麻雀发呆。上周在暗网找到的
秘密花园
论坛又更新了,最新帖子的标题是
校园系列第三弹,预览图里的图书馆背景让她心口发紧。
林悠！
粉笔头砸在桌角,粉笔灰簌簌落下,这道题的答案是什么
她猛地站起来,课本上的函数图像扭曲成一张张人脸。全班同学的目光聚在她身上,像无数根细针。后排传来几声窃笑,林悠攥着衣角坐下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放学后的网吧里弥漫着泡面和汗味。林悠把帽檐压得很低,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乱码,屏幕瞬间切换成暗绿色的指令界面。这是她用三个月时间自学的洋葱路由技术,每次登录都要经过七重加密。
秘密花园
的首页跳动着刺眼的红色数字：今日新增视频
47
段。她点开最新的校园贴,画面抖动得厉害,显然是用改装的钢笔摄像头拍摄的。镜头对准女生宿舍的阳台,几个穿着睡衣的女生正在收衣服,其中一个扎高马尾的背影让林悠呼吸一滞
——
那是隔壁班的张萌萌。
蓝光顺着屏幕边缘爬出来,在键盘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林悠咬着下唇,跟着光线的轨迹
看
到市中心的数码城。三楼
307
号摊位的老板正把钢笔摄像头插进包装盒,标签上写着
高清录音笔,学生专用。
小妹妹,要买点什么
穿花衬衫的老板突然凑过来,金戒指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林悠飞快地关掉页面,指着最便宜的
U
盘说：就要这个。
她能
看见
老板口袋里的手机正在播放张萌萌的视频,收件箱里躺着二十几条求购信息。
走出数码城时,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报刊亭在卖最新的娱乐杂志,封面明星的笑容灿烂得虚假。林悠摸出兜里的旧手机,屏幕裂了道缝,还是父亲走之前留下的。她点开加密相册,里面存着三个月来摧毁的
47
个摄像头位置图,每个红点旁边都标着日期和受害者特征。
第
48
个红点在数码城三楼。当她站在过街天桥上集中意念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短信：今晚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天桥下的车水马龙突然模糊了。林悠看着远处居民楼的万家灯火,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指尖的电流窜到手肘,她慌忙缩进袖子里,生怕路过的人看见那微弱的蓝光。
数码城三楼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时,林悠已经走到了巷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正收拾摊子,见她过来,笑着递上一串：今天最后一串,送你吃。
山楂的酸甜在舌尖散开,她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也是这样笑着递给自己一个奶油蛋糕。那天下午弹出的弹窗广告里,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女人眼神空洞,而蓝光指引她看到的
307
号房里,满墙都是这样的照片。
谢谢爷爷。
林悠把核吐在纸巾里,突然发现糖葫芦的玻璃纸映出自己的眼睛
——
瞳孔里浮着淡淡的蓝光,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
二、猎手游戏
摧毁
秘密花园
服务器的那个晚上,林悠的指甲缝里全是血。
她在电脑前坐了整整四十个小时,咖啡因让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当北京机房的警报声顺着网络信号传过来时,她正咬着左手食指,血腥味混着速溶咖啡的苦涩在嘴里蔓延。
还有三分钟。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林悠盯着上海数据中心的结构图,那些蓝色光线在她视网膜上组成精密的电路。三天前,她在论坛后台发现了管理员
猎手
的
IP
地址,这个隐藏在暗网深处的账号,三个月内上传了
139
段校园偷拍视频。
蓝光突然剧烈闪烁,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林悠猛地抬头,看见
猎手
的头像在私信框里跳动：找到你了,小老鼠。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能
看见
千里之外的豪华公寓里,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对着六块屏幕冷笑。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一行行代码像毒蛇般钻进林悠的防火墙。
试试这个。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林悠的屏幕瞬间被粉色代码淹没,那些代码组成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尖锐的笑声。视网膜上的蓝光开始紊乱,像被搅乱的蛛网。她抓起桌上的美工刀划向网线,却在碰到插头的瞬间被电流弹开
——
猎手已经远程控制了她的电源。
你以为拔掉网线就安全了
男人的笑声越来越响,你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呼吸,都在告诉我你在哪里。
林悠跌坐在地上,后脑勺撞在暖气片上。她能
看见
男人的电脑里存着自己的照片
——
那是上周在学校运动会上拍的,她穿着校服站在跑道边,手里举着为同学加油的牌子。
17
岁,高二（3）班,林悠。
男人慢悠悠地念着,你妈妈在镇卫生院当护士,对吧她今天穿了件灰色风衣。
母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蓝光里,正在给病人配药。林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让她冷静下来。那些紊乱的蓝光正在重新排列,顺着男人的代码轨迹往回延伸。
你的服务器在新加坡,用了三层伪装。
林悠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因为脱水而沙哑,但你的备用电源,藏在你书房的地板下。
屏幕那头的男人突然沉默了。林悠能
看见
他惊慌地拉开书桌抽屉,而她的指尖正凝聚着前所未有的能量。那些蓝光顺着网线逆流而上,像找到猎物的狼群。
游戏结束了。
她说。
新加坡机房的备用电源爆炸时,林悠的电脑也黑屏了。窗外的天已经泛白,她扶着墙站起来,发现自己在地上蜷缩了整整一夜。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像她视网膜上那些永不消失的蓝光。
母亲在门外敲门：小满,该上学了。
妈,我今天请假。
她对着门板说,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些被
猎手
上传的视频在脑海里闪过,张萌萌在图书馆的背影,苏晓棠颤抖的手,还有更多不知名的女孩,她们的脸庞在蓝光中渐渐清晰。
林悠打开加密邮箱,把从猎手电脑里下载的证据压缩包拖进发送框。收件人是从警局官网找到的举报邮箱,主题栏里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敲下：请保护她们。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突然想起苏晓棠转学那天,偷偷塞给自己的纸条：小满,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但他们都说我想多了。
三、医院微光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林悠正在数天花板上的格子。
白色病房里,阳光被百叶窗切成碎片,落在李警官的警号上。50372,这个数字她在蓝光里见过
——
三天前,这个警号的主人还在档案室里翻找
秘密花园
论坛的备案资料。
所以你能看见信号轨迹
李警官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停顿,就像……GPS
定位
林悠扯了扯病号服的袖口,那里还留着做心电图时的胶印。她能
看见
李警官的笔记本里夹着苏晓棠的报案记录,日期是上个月十五号,记录里写着
学生自述被偷拍,证据不足。
不完全是。
她盯着窗台上的绿萝,更像是……
每条信号都有颜色。偷拍设备的信号是蓝色,服务器是红色,如果有人在传输视频,就会变成紫色。
小张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光：我们检测到你家附近的电磁信号有异常波动,尤其是在‘秘密花园’服务器瘫痪的时间段。
他调出一张波形图,这种能量场很像
EMP,但更精准。
林悠的指尖又开始发麻。她能
看见
小张口袋里的
U
盘,里面存着
幽灵
团伙的资料
——
这个从
2018
年就开始活跃的犯罪集团,已经在全国安装了超过三千个针孔摄像头。
他们的设备有反侦测装置。
小张的声音低沉下来,普通探测器根本找不到,我们试过三次突袭,都空手而归。
蓝光突然在病房里亮起,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林悠
看见
城郊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里,那些伪装成消防喷头的摄像头正在运行,屏幕上是十几个酒店房间的实时画面。
他们在生产带
5G
模块的摄像头。
她突然说,用的是军工级加密芯片,产地在广东汕尾。
李警官和小张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这个情报他们追查了半年,至今没找到确切证据。
你怎么知道
李警官往前倾了倾身子。
林悠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去年秋天,她在暗网看到过一段制作教程,那个戴白大褂的男人在视频里说：就算警察站在面前,也找不到它在哪里。
当时那些蓝色光线组成了芯片的电路图,她现在还记得每个引脚的位置。
我能看见芯片的型号。
她轻声说,还有生产线的编号。
病房门被推开,母亲端着保温桶走进来,看见穿警服的人愣了一下。林悠慌忙别过脸,她能
看见
母亲口袋里的体检报告,那上面的
乳腺结节
4A
级
像根刺扎在她心上。
妈,这是……
学校请的法律顾问。
她撒谎时,指尖的蓝光变成了愧疚的灰色。
母亲把排骨汤倒进碗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小满,你这次晕倒吓死妈妈了。医生说你可能是压力太大,要不……
咱们休学一年
林悠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母亲抱着她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放《还珠格格》,而她们一夜没合眼。
我没事的妈。
她舀起一勺汤,就是最近考试太多了。
蓝光在母亲背后组成了医院的缴费单,那串数字让林悠喉咙发紧。母亲为了给她治病,已经悄悄停掉了自己的复查。
李警官突然站起来：我们先不打扰了,林同学好好休息。
他把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想通了随时联系我们。
门关上的瞬间,林悠抓起名片冲进卫生间。镜子里,她的瞳孔泛着淡淡的蓝,像浸在海水里的石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张发来的信息：我们可以帮你妈妈安排最好的医生。
四、工厂暗影
废弃工厂的铁门锈得掉渣,林悠的运动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信号增强器贴在她的手腕上,像块冰凉的手表。小张说这东西能放大她的感知范围,但每次使用不能超过四十分钟,否则会造成永久性神经损伤。
东南方向三十米有三个摄像头。
李警官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特警已经到位。
林悠闭上眼睛,蓝光在黑暗中铺展开来,像一张发光的地图。整个工厂的结构在她脑海里浮现：地下室的服务器机房,二楼的组装车间,还有顶楼那个伪装成水塔的信号塔。
他们在转移硬盘。
她突然按住耳机,用恒温箱装着,在西侧仓库。
耳机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悠能
看见
六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正把银色箱子搬上货车,箱子里的硬盘还在发烫,存储着近半年来拍摄的所有视频。
行动！
李警官的命令刚落,枪声就响了起来。
蓝光突然剧烈晃动,像被狂风席卷的湖面。林悠捂住太阳穴,那些红色的服务器信号正在熄灭
——
他们在销毁证据。她集中精神,让蓝光顺着电缆钻进地下室,那些闪烁的指示灯一个个爆裂,在黑暗中开出短暂的火花。
东南角有个备用机房！
她对着麦克风喊,汗水流进眼睛里,用的是独立供电系统！
特警队员踹开铁门时,林悠正站在仓库的阴影里。她能
看见
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躲在货架后面,手里捏着一个引爆器。蓝光显示那是
C4
炸药,足以炸毁整个工厂。
别碰那个红色按钮！
她冲过去时,男人已经按下了开关。
时间仿佛变慢了。林悠能
看见
电流在引爆器里流动,那些蓝色光线组成细小的电路。她伸出手,让能量顺着指尖涌过去,在电路交汇的地方制造出微小的短路。
爆炸声没有响起。男人惊恐地看着手里的引爆器,而特警队员已经扑了上来。
林悠瘫坐在地上,手腕上的信号增强器烫得惊人。她能
看见
仓库角落里有个小女孩的照片,被压在一堆摄像头下面。照片上的女孩扎着羊角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是‘幽灵’头目女儿的照片。
李警官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他女儿三年前被偷拍过,后来自杀了。
蓝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月光洒在水面上。林悠想起那些被她摧毁的摄像头,想起苏晓棠转学后发来的短信：小满,我现在的学校很好,没人再盯着我看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警笛声在工厂上空盘旋。林悠坐在警车里,看着技术人员把一箱箱证据搬出来。小张正在调试设备,他的眼镜反射着朝阳的光。
反偷拍法下个月就要实施了。
小张说,以后这种事,会有法律来管。
林悠摸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妈,我今天去同学家复习,晚点回来。
她能
看见
母亲正在医院排队,手里攥着那张终于能去复查的单子。
车窗外,梧桐树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像无数双清澈的眼睛。林悠靠在椅背上,感觉有蓝光从心底涌出来,顺着血管流到指尖
——
这次不再是冰冷的电流,而是温暖的力量。
五、晨光之下
三个月后的班会课上,班主任播放了反偷拍法实施的新闻。
张萌萌坐在林悠旁边,正在笔记本上画漫画。她的新漫画讲的是一个能看见信号的女孩,在最后一页,女孩站在阳光下,瞳孔里的蓝光变成了向日葵的颜色。
你看这个结局怎么样
张萌萌把本子推过来,编辑说可以连载了。
林悠翻到第一页,主角的眉骨上有个小小的疤痕。她突然想起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上周路过巷口时,他说现在数码城查得可严了,卖摄像头都要登记身份证。
手机在桌洞里震动,是李警官发来的照片：幽灵
团伙的审判现场,旁听席上坐着很多戴口罩的女孩。李警官说,她们都是受害者,现在终于能抬起头了。
下课铃响时,阳光刚好照在林悠的课本上。她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第
137
个摄像头,在市中心医院的女厕所,已摧毁。
窗外的麻雀又飞回来了,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林悠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号增强器,现在它成了普通的手表。小张说她的能力越来越稳定,不需要辅助设备了。
周末去不去看电影
张萌萌收拾着书包,新上的那个,讲网络安全的。
林悠抬头时,看见阳光在教室的地板上画了道金线,像她视网膜上那些永不消失的蓝光。她想起父亲走的那天,母亲也是这样笑着问：小满,要不要去公园放风筝
好啊。
她合上笔记本,突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看完电影,我们去吃糖葫芦吧。
走出教学楼时,广播里正在放新的校规：禁止携带针孔摄像头进入校园,违者开除学籍。林悠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同学,他们的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她知道战斗还没结束,暗网的角落里依然有蓝光闪烁。但此刻,阳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暖洋洋的,像母亲的手。林悠握紧书包带,快步向前走去
——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