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出成绩那天,我得了满分。
爷爷生气得不得了,给了我常吃的两嘴巴子。
奶奶一把把我拉走,然后逼我跪在死去的父母灵位前。
她指着父母的灵位问我:你知道为什么你爸妈进不了宗祠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奶奶一把拿起父亲的灵位牌,给我脑门来了两下。
灵位牌带着血迹掉在地上的声音和奶奶的声音同时重叠:
那是因为你啊,膝下无子是为大忌啊。
后来,我死了之后,我成了第一个灵位放进宗祠的女人。
01
高考出成绩那天,我考了满分。
电话是班主任打来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他说:陈粥,满分!省状元!清华北大连夜派人来抢你了!
我哦了一声,挂了电话。
屋子里死一样地寂静。
爷爷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咯咯作响。
那声音,像骨头碎裂。
我把手机放在桌上,平静地说:爷爷,满分。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用鼻孔嗯了一声。
空气凝滞了。
我站着,他坐着。
十分钟后,他盘核桃的手停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看一个仇人。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的他问。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生锈的刀,在我心口来回地拉。
我没说话。
这个问题,从我记事起,他问了十八年。
我习惯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
然后,他扬起了手。
啪!
左脸火辣辣地疼。
啪!
右脸也对称了。
他打我,从来不用多余的力气,却总能打到最疼的地方。
满分又怎么样他指着我的鼻子,你将来生的孩子,不跟我姓陈!我们陈家这一脉,到你这里,断了!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笑了。
爷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
混账东西!
他气得发抖,还要再打。
奶奶从里屋冲了出来,一把抱住我。
老头子,你疯了!要打死她吗
她把我护在身后,自己却不敢看爷爷的眼睛。
爷爷喘着粗气,指着我:你问问她!她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她要反了天了!
奶奶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心疼,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没骂我,也没安慰我。
她拉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几乎要把我的手腕捏碎。
她拖着我,穿过堂屋,走向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那是我父母的灵位。
两个孤零零的牌位,摆在一张破旧的条案上,连香火都没有。
因为他们进不了陈氏宗祠。
奶奶猛地一推,我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指着那两个牌位,声音凄厉:陈粥,你知道为什么你爸妈进不了宗祠吗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
因为我爸是入赘我妈家的,而我妈,是我们这一支唯一的后代。
到我这里,还是个女儿。
三代单传,代代是女。
在陈家宗族眼里,这是绝户,是最大的不孝,是罪。
我爸妈当年为了在一起,叛出了宗族。
后来,他们在一场意外的车祸里,双双去世。
宗族的人说,这是报应。
奶奶见我点头,怒火更盛。
她一把抄起我父亲的灵位牌,木质的牌位,边缘已经有些毛糙。
她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朝着我的额头砸了下来。
一下。
又一下。
咚!
咚!
额头瞬间破了,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眉骨流下来,糊住了我的眼睛。
世界一片血红。
灵位牌带着我的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奶奶的声音和那响声重叠在一起,像一道来自地狱的诅咒:
那是因为你啊!膝下无子,是为大忌啊!
你跟你妈一样,是个赔钱货!是个断了香火的罪人!
你考满分有什么用你读再多书有什么用你改变不了你是个女人的命!
跪下!给你爸妈磕头!告诉他们,你认命了!
血流进我的眼睛里,涩得厉害。
我透过血色的世界,看着奶奶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笑了。
我认命
我若认命,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我若认命,我爸妈的血,就白流了。
02
那天晚上,我被锁在了父母的灵堂里。
没有晚饭,只有一屋子的尘土和冰冷的绝望。
爷爷奶奶就住在隔壁。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老头子,你下手太重了。
是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重我恨不得打死这个孽障!你看她那眼神,跟她妈当年一模一样!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爷爷的声音充满了暴戾。
她毕竟是我们的亲孙女……
亲孙女她要是亲孙女,就该安安分分听我们的话,高中毕业就嫁人,给陈家留个根!她倒好,要去上大学!她想飞出这个村子,跟她那死鬼爹妈一样,背叛宗族!
三叔公今天派人传话了。奶奶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说,陈粥这事,必须有个交代。满分状元,十里八乡都盯着呢。要是让她就这么走了,我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三叔公,陈氏宗族的族长,一个活在清朝的老古董。
他的话,就是圣旨。
他想怎么样爷爷问。
三叔公说了,大学可以让她去上,但是,毕业了必须回来。他已经给她物色好了人家,是邻村李屠户的儿子,给了八十八万的彩礼,就等她点头。
奶奶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交易完成的轻松。
李屠户的儿子,我见过。
一个三十多岁,又胖又懒的家暴男。
前面娶过两个老婆,都给打跑了。
八十八万。
我,陈粥,清华北大的满分状元,就值八十八万。
她会同意吗爷爷有些迟疑。
由不得她不同意!奶奶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她要是敢不听话,我就打断她的腿!她爸妈的下场,她难道忘了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笑了。
原来,我爸妈的车祸,真的不是意外。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最后一丝幻想。
原来,所谓的亲情,在宗族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我,只是他们用来换取利益,堵住悠悠之口的工具。
天快亮的时候,门锁响了。
奶奶端着一碗稀饭和一碟咸菜走进来。
她把碗放在地上,看了一眼我额头已经凝固的血痂,说:吃了它。吃完了,就去给三叔公磕头认错。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嫁。
奶奶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这件事,由不得你。
如果我非要走呢
除非我死。
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已经麻木了。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奶奶,你爱我吗
她愣住了,眼神闪躲。
你小时候,发高烧,是我抱着你,走了三十里山路去镇上看医生。她答非所问。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卖了
这不是卖!这是为了你好!女人家,终究是要嫁人的!李家有钱,你嫁过去,一辈子吃穿不愁,不好吗她开始激动起来。
用我的大学,我的未来,我的一生,去换八十八万,让我嫁给一个屠夫。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好
你……
她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躲。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打吧。你今天打死我,我就不用嫁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无力地垂下。
她哭了。
眼泪混着她脸上的皱纹,流得浑浊不堪。
粥粥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呢你爸妈就是不听话,才……奶奶不想你走他们的老路啊!
她的哭声里,有真切的悲伤。
我知道,她或许真的有一丝爱我。
但这份爱,太卑微,太懦弱。
它被宗族的规矩,被所谓的传统,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得变了形,变得面目全非。
我推开她,走了出去。
天光大亮。
整个村子都醒了。
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村口。
我没有行李,只有一身的伤,和一颗被伤透了的心。
我要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03
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身份证和户口本,都被爷爷奶奶锁在柜子里。
我走了整整一天,从天亮走到天黑,脚上磨满了水泡。
饿了,就摘路边的野果子。
渴了,就喝山里的泉水。
晚上,我就睡在废弃的桥洞里。
我知道,我这样走不出大山。
第二天,我拦下了一辆进城卖菜的拖拉机。
开车的大叔是个好心人,他看我一个女学生,浑身是伤,问我怎么了。
我说,家里逼我嫁人,我逃出来的。
大叔叹了口气,没再多问,把我捎到了县城。
下了车,我给他鞠了个躬。
县城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我站在街头,茫然四顾。
我需要钱,需要一个身份证明,才能去北京上大学。
我在一个工地门口站了很久。
包工头叼着烟,上下打量我:小姑娘,干活你这细皮嫩肉的,能干啥
我什么都能干。搬砖,和水泥,我力气大。
我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因为常年干农活而锻炼出的薄薄的肌肉。
他嗤笑一声:我们这儿不要女的。
我被拒绝了十几次。
最后,在一家小餐馆,老板娘收留了我。
她叫红姐,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身上有股江湖气。
她说:我看你这丫头,眼神里有股狠劲,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留下来吧,包吃包住,一个月给你一千二。
一千二,在当时,是一笔巨款。
我留了下来。
洗碗,择菜,拖地,传菜。
我什么都干。
我干活麻利,话不多,红姐很喜欢我。
她问我: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说:死了。
她愣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这里就是你家。
有一天,店里来了几个地痞流氓,吃霸王餐,还调戏红姐。
红姐抄起菜刀,跟他们对峙。
我拎起一个啤酒瓶,悄无声息地站到为首那个黄毛的身后。
砰!
酒瓶在他头上开了花。
他捂着头,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握着半截啤酒瓶,指着他们,眼神冰冷:滚。
他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来红姐的店里闹事。
红姐给我涨了工资,一个月两千。
她说:陈粥,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我攒了两个月的钱,去办了假的身份证。
我知道这是犯法的,但我别无选择。
拿着那张崭新的,印着陈粥两个字的卡片,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个人了。
离开学还有一个月。
我跟红姐辞了行。
她没留我,只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
穷家富路,拿着。到了北京,好好读书,别被人欺负了。她说。
我没要。
我给她磕了个头。
红姐,你的恩,我记一辈子。
我坐上了去北京的绿皮火车。
三十六个小时,我几乎没合眼。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陈家村,我陈粥,一定会回来的。
04
清华园,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还要美。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校门口,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办理入学手续的时候,老师看着我的档案,皱起了眉头。
陈粥同学,你的户籍信息和身份证信息,我们这边查不到。
我心里一紧。
老师,我……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被家里人扣下了,我这是补办的。我撒了个谎。
老师很为难:这不符合规定。没有正式的身份证明,我们没办法给你注册学籍。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我拼了命逃出来,最终却要倒在这一步吗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李老师,怎么了
我回头,看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是我们学院的院长,姓周。
李老师把我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院长拿起我的档案,看到了我的高考成绩。
700分,满分。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看着我,问:你愿意先以旁听生的身份上课吗学籍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我愿意!谢谢院长!
就这样,我在清华黑了下来。
我比任何人都努力。
我上所有的专业课,泡在图书馆,参加各种学术竞赛。
我没有钱,就去申请各种助学金和奖学金。
我没有朋友,因为我没有时间交朋友。
我的世界里,只有学习和赚钱。
大二那年,我跟着周院长做了一个关于人工智能的项目。
我们的研究成果,在国际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一家顶尖的科技公司向我抛来了橄榄枝,愿意为我解决户口和学籍的所有问题,并提供全额奖学金,送我去麻省理工深造。
我答应了。
临走前,周院长请我吃饭。
他喝了点酒,对我说:陈粥,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也最‘狠’的学生。你对自己,太狠了。
我笑了笑:院长,我没有伞,只能拼命奔跑。
他叹了口气:去吧,去更广阔的天地。但是,要记住,无论你飞得多高,都不要忘了自己从哪里来。
我从哪里来
我来自陈家村,一个试图将我活活吞噬的地方。
我永远,都不会忘。
05
在美国的五年,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我拿到了硕士和博士学位,进入了那家科技公司的核心研发部门。
我的年薪,从六位数变成了七位数,美金。
我有了自己的公寓,自己的车,有了美国绿卡。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精英,人生赢家。
但我从不快乐。
午夜梦回,我总会回到那个阴暗的灵堂。
奶奶那张扭曲的脸,父亲那块带血的灵位牌,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我开始关注国内的消息。
特别是关于我们省,我们县,我们那个小小的陈家村。
我知道,我们那里很穷,是国家级的贫困县。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我通过一个在县政府工作的老同学,打听到了陈家村的近况。
他说,村子快要空了。
宗族的势力,也大不如前。
三叔公前年就去世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当了族长,整天只知道喝酒赌钱。
爷爷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我那个被许诺了八十八万彩礼的未婚夫,李屠户的儿子,因为聚众赌博,被抓进去了。
听到这些消息,我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一种空洞的悲哀。
这就是他们拼死维护的传统和香火
可笑至极。
我成立了一个投资公司,总部设在香港。
我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悄悄地收购我们县的土地和产业。
我的助理,一个精明干练的香港人,叫Leo。
他很不理解我的行为。
Chen,你花这么多钱,去收购一个贫困县的资产,这不符合商业逻辑。这些投资,短期内根本看不到回报。他说。
我看着窗外的曼哈顿夜景,淡淡地说:这不是投资,是复仇。
Leo愣住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我要买下整个陈家村。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瓦。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当年看不起的那个‘赔钱货’,如今,可以买下他们的所有。
Leo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This
is
crazy.
But
I
like
it.他说。
06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我利用外资的身份,和县政府谈了一个大型的生态旅游开发项目。
县里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给了我很多优惠政策。
我以开发项目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开始征收陈家村的土地。
起初,宗族的人是抗拒的。
他们把土地看得比命还重要。
尤其是宗祠周围的那片地,他们说是祖宗留下的风水宝地,给多少钱都不卖。
我让Leo开出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价格。
比市场价高出三倍。
村子里炸开了锅。
很多人都动心了。
他们穷怕了。
以新任族长,也就是三叔公那个草包儿子为首的一批人,开始挨家挨户地做工作。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拿了这笔钱,去城里买房,过好日子,不比守在这穷山沟里强
什么祖宗基业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也希望我们过上好日子啊!
人性,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
很快,大部分村民都签了协议,拿了钱,搬走了。
只剩下几户最顽固的老人,其中就包括我的爷爷奶奶。
还有,那座孤零零的陈氏宗祠。
Leo给我打电话:Chen,你爷爷奶奶不肯搬。还有那帮族老,守着宗祠,说要死在那里。
他们要多少钱我问。
他们不要钱。他们说,这是陈家的根,不能卖。
我冷笑一声。

一个烂透了的根。
Leo,把给其他村民的价格,再提高百分之二十。然后,你亲自去一趟陈家村,告诉他们,这是最后的报价。三天之内不签,这个项目,我就换到邻村去做。
他们会妥协吗
会的。我说,他们不是不爱钱,只是觉得,价钱还不够高而已。
对付这群人,我太有心得了。
他们的骨气,都是有价码的。
07
Leo去了陈家村。
他按照我的吩咐,摆出了极大的排场。
几辆黑色的奔驰,停在村口,下来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
这阵仗,陈家村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Leo直接找到了族长。
他把一份新的合同,拍在桌子上。
这是我们老板,陈总,给出的最后诚意。每亩地,在这个价格上,再加两成。另外,陈总个人再捐赠五百万,用于宗祠的修缮。
族长的眼睛都直了。
五百万!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是,Leo话锋一转,语气变冷,我们陈总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您说!族长搓着手,一脸谄媚。
陈总说了,她要买下整座宗祠。
什么族长和在场的几个族老都惊呆了。
这……这不行!宗祠是列祖列宗安息的地方,怎么能卖!一个族老激动地站了起来。
Leo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这是我们法务团队做的调查报告。据我们所知,贵宗族这些年,以修缮宗祠的名义,敛了不少财吧账目,好像不太对得上啊。
族长和那几个族老的脸,瞬间白了。
他们中饱私囊的事情,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没想到,被一个外人,查得一清二楚。
你们……你们这是威胁!
不。Leo扶了扶眼镜,这是谈判。签了合同,拿钱走人,大家相安无事。不签,这份报告,明天就会出现在县纪委的桌子上。到时候,你们拿的,可就不是拆迁款,而是牢饭了。
族长瘫坐在椅子上,汗如雨下。
他知道,他们没有选择了。
我……我签。他颤抖着说。
其他的族老,也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低下了头。
只有我爷爷,冲了上来,指着Leo的鼻子骂:你们这群强盗!土匪!我们就是死,也不会卖掉宗祠!
Leo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族长说:看来,这位老先生,不太同意啊。
族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对着我爷爷吼道:陈宝国!你给我闭嘴!这是宗族大会的决定,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你……你这个不孝子孙!你要把祖宗的基业都卖光啊!爷爷气得浑身发抖。
卖了又怎么样守着这破祠堂能当饭吃吗你孙女出息了,当了大老板,回来建设家乡,是天大的好事!你个老顽固,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一个族老也跟着附和。
我孙女
爷爷愣住了。
哪个孙女
还能是哪个陈粥啊!这次投资的大老板,就是你那个考了满分状元的亲孙女!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爷爷的脑子里炸开。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Leo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老先生,我们陈总说了,三天后,她会亲自回来。她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一份干干净净的合同。
08
三天后,我回到了陈家村。
十几年了,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加破败了。
我的车直接开到了宗祠门口。
全村的人,都等在那里。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
有敬畏,有讨好,有嫉妒,也有掩饰不住的贪婪。
我下了车,穿着一身得体的名牌套装,踩着贵重的高跟鞋。
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爷爷奶奶。
他们老了太多了。
爷爷的背驼了,奶奶的头发全白了。
他们看着我,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族长带着一群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陈总!您可算回来了!欢迎!热烈欢迎啊!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爷爷奶奶。
我在他们面前站定。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爷爷低着头,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不说话,便转身对所有人说:
今天,我回来,只办一件事。签合同。
族长连忙把合同递上来,笔也准备好了。
陈总,您看,字我们都签好了,就等您大笔一挥了。
我接过合同,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份合同,我不签。我冷冷地说。
族长的笑僵在了脸上:陈……陈总,您这是什么意思价钱……价钱还可以再商量……
我不要你们的宗祠了。
我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把它,推平。
什么!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陈粥!你疯了!那里面供着的是我们陈家的列祖列宗!
你这个不孝女!你要遭天谴的!
爷爷也猛地抬起头,眼睛血红地瞪着我:你要是敢动宗祠一根毫毛,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我看着他,笑了。
死爷爷,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当年,你们把我推进这个地方,用我父亲的灵位牌砸我的时候,你们在乎过我的死活吗
你们为了八十八万,要把我卖给一个屠夫的时候,你们在乎过我的一生吗
你们逼得我背井离乡,像一条狗一样在外面挣扎求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现在,我回来了。我用我自己的钱,买下这片我曾经想逃离的土地。我告诉你们,从今天起,这里,我说了算。
这座宗祠,它代表的不是荣耀,是腐朽,是愚昧,是吃人的礼教。它害死了我的父母,也差点毁了我。它,不配存在。
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图书馆,一座学校。我要让这里的每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有书读,都有机会走出这座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像我一样,考了满分,却要被逼着跪在这里认命!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爷爷奶奶身上。
至于你们,我说,我会给你们一笔钱,足够你们安度晚年。这是我作为孙女,最后的孝心。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09
我的话,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他们骂我,说我数典忘祖,狼心狗肺。
他们说,就算我再有钱,也改变不了我是陈家人的事实。
他们说,我死后,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我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像看一群跳梁小丑。
列祖列宗
如果列祖列宗真的有灵,看到自己的后代,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包括自己的亲孙女,包括祖宗的祠堂,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最后,他们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族长,那个三叔公的草包儿子,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陈粥!不,陈总!我们错了!我们以前都是猪油蒙了心!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您要是真的推平了宗祠,我们……我们死后都没脸去见老祖宗啊!
您看这样行不行他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我们不要您的钱了!一分都不要!我们只要您答应一个条件!
我们……我们愿意,把您的灵位,放进宗祠!
他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把一个女人的灵位,放进宗祠
这是陈家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是他们能给出的,最高的荣耀。
他们以为,我会因此而感动,会因此而妥协。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你的意思是,我用几千万,上亿的投资,来换一个死后才能得到的,进入宗祠的资格
族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不……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我们陈家,对您最高的敬意……
敬意我打断他,你们的敬意,真廉价。
你们不是怕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你们是怕,我推平了宗祠,你们就再也没有一个可以用来敛财,可以用来彰显自己身份的工具了。
你们也不是真的想把我的灵位放进去。你们只是想用这个作为筹码,抬高价钱,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我甚至查到,你们几位族老,已经私下把捐给宗祠的五百万,都分了。账本,做得还挺漂亮。
我的话,像一把刀,剥开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族长和几个族老的脸,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你们所谓的传统,所谓的规矩,所谓的荣耀,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我转身,对身后的工程队队长说:开始吧。一个小时之内,我要看到这里,变成一片平地。
挖掘机的轰鸣声,响彻了整个陈家村。
10
宗祠倒下的那一刻,爷爷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奶奶尖叫着扑过去,哭得撕心裂肺。
村民们有的在哭喊,有的在咒骂,有的,则是一脸的麻木。
我没有回头。
我坐上车,离开了这个我出生,也差点埋葬了我的地方。
爷爷最终没有死。
他中风了,偏瘫在床,话也说不清楚。
奶奶守着他,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
我没有去看他们。
我派人给他们送去了钱,在县城最好的医院,给爷爷安排了最好的治疗和护工。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一年后,在陈氏宗祠的废墟上,一座现代化的图书馆和一所崭新的学校,拔地而起。
我亲自为它命名。
图书馆,叫思源。
学校,叫启明。
开学典礼那天,我回去了。
我站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几百张稚嫩的,充满希望的脸庞。
我对他们说:读书,是为了让你们有选择的权利。选择你们想走的路,选择你们想爱的人,选择你们想成为的样子。而不是像你们的父辈,祖辈一样,被困在这片土地上,被所谓的规矩和传统,束缚一生。
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自己的光。去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
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奶奶。
她推着轮椅上的爷爷,远远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恐惧。
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朝着我,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的人生,在那一刻,仿佛才真正开始。
我后来再也没有回过陈家村。
我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越做越大。
我成了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常客,成了无数人仰望的传奇。
我终身未嫁,也没有孩子。
很多人都说,我活成了一座孤岛。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从未有过的丰盈与平静。
在我死后,我的律师,按照我的遗嘱,将我所有的财产,都捐赠给了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教育基金会。
用于资助那些像我一样,出身贫寒,却渴望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孩子。
我的骨灰,撒进了那所我亲手建立的学校门前的那条河里。
我没有灵位。
但我的名字,被刻在了那座图书馆的奠基石上。
后来,我听说,陈家村的那些后人,为了沾我的光,也为了旅游噱头的需要,自发地,为我在那座图书馆里,立了一个牌位。
他们说,我是陈家几百年来,最伟大的女人。
说我死后,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放进宗祠的女人。
这一切,我都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用我的一生,打赢了那场战争。
那场,与命运,与传统,与整个宗族的战争。
我,陈粥,没有认命。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