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烧不尽的蓝信封 > 第一章

>梅雨季的蓝色信封总在周三准时抵达,预言着程绫每日的灾难。
>寄信人没有邮戳,只有歪斜的火漆印,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她烧掉三十一封预言信后,在邮局爆炸的火光中看见了死去的未婚夫——
>他穿着她织的旧毛衣,瘸腿的姿势和尸检报告里一模一样。
>每烧一封信,我就重新跳一次楼。
>他取下生锈的怀表,里面嵌着程绫2043年寄出的分手信:
>永远无法原谅你在婚礼当天逃婚。
>程绫终于想起,十年前她写这封信时,宴会厅传来了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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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第七个周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湿腐气味。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周,天空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头顶,随时能拧出水来。程绫蜷在客厅那张老旧的布艺沙发里,像一只被湿气浸透、翅膀沉重的蛾子。右膝深处,那纠缠了她多年的关节炎,今岁发作得格外狠厉,一波接一波的钝痛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又酸又胀,几乎吸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目光投向布满水痕的玻璃窗。雨水蜿蜒而下,在冰冷的玻璃上勾画出一道道透明的血管,扭曲,蔓延,交织成一张湿漉漉的网。每一次呼吸,胸腔里都带着沉滞的摩擦声,仿佛也生了锈。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无名指根那道凸起的、蜿蜒如蜈蚣的烧伤旧疤,此刻又在隐隐作痛,像被看不见的针一下下地挑刺着。十年了,这道来自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的纪念品,从未真正放过她。
茶几上,那截细细的檀香已燃到尽头,最后一缕青灰色的烟线挣扎着扭动了几下,终于彻底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一丝熟悉的、带着陈旧木质气息的甜香残留下来,让她太阳穴猛地一跳——这味道,和林叙葬礼上弥漫整间屋子的气味,一模一样。她的视线落到旁边那个小小的硬纸火柴盒上,盒盖敞开着,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根火柴,暗红色的火柴头,细瘦的木梗。一种冰冷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她,这火柴,和林叙葬礼那天她亲手点燃长明灯时用的那根,毫无二致。那天,火焰腾起,映着她空洞的眼睛,也彻底烧断了连接她与过往的某根弦。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性,穿透雨幕和木门,重重敲在她的耳膜上。又来了。像被这声音烫了一下,程绫几乎是弹坐起来,右膝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她咬着下唇,拖着那条不听使唤的右腿,像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一步挪向玄关。每一次移动,膝盖深处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终于挪到门口,她没有立刻开门,只是屏住呼吸,弯下腰,将眼睛凑近冰冷的门镜。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斜织的雨幕,灰蒙蒙一片。
她的心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疲惫。目光下移,果然,门缝底下,安静地躺着一个东西。她费力地蹲下身,手指触碰到门板下方冰冷的金属门槛,然后,摸到了那个被雨水洇湿、边缘微微卷起的信封。
又是蓝色。一种被时光浸泡过、显得陈旧而忧郁的蓝。
她将它抽了出来,信封入手微潮,带着室外冰冷的湿气。上面没有任何地址,没有邮戳,一片空白。唯一的印记,是封口处一道歪斜的、暗红色的火漆印。那印记的形状是一个字母L,只是那L的尾巴拖得又长又歪,像一道刚刚划开、还未来得及愈合的、狰狞的伤口。仅仅是看着它,程绫的指尖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那火漆印残留着灼人的温度。胸腔里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嘶鸣。
她几乎是踉跄着退回到客厅,跌坐回沙发里。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进衣领,激得她一个寒颤。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某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撕开了那道歪斜的火漆封印。薄薄的信纸被抽出,上面依旧是那熟悉得令人心悸的打印字体:
今日预言:
09:17
星巴克店员会把拿铁错打成燕麦奶
14:38
地铁7号线因信号故障停运
19:55
花瓶里的洋桔梗会突然枯萎
每一个字,每一个精准到分秒的时间点,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她的神经。过去整整十六周,每个周三,这样的蓝色信封都会如约而至。每一次,无论预言的内容多么匪夷所思,多么微不足道,最终都会分毫不差地在她眼前成为现实。她像被困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被迫提前窥视自己命运里每一个冰冷的细节。
指尖的颤抖已经蔓延到了整条手臂。她猛地想起上周二的那封信。信上说地铁车厢里会有痴汉出没。当时她只觉得荒谬,却又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攫住,在踏入那节指定车厢的前一刻,鬼使神差地换到了隔壁。列车启动不久,刺耳的尖叫和骚动就从她原本该在的那节车厢传来。隔着玻璃,她清晰地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风衣的男人被几个乘客扭住,警察很快赶到,将他带离。那个男人挣扎时扭曲的脸,在闪烁的车灯下,如同鬼魅。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她。她捏着那张薄薄的、仿佛重逾千斤的预言纸,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茶几上那孤零零的火柴。几乎是出于一种绝望的本能,她抓起了它。
嚓——
细小的火苗在昏暗的室内骤然亮起,橘红色的光跳跃着,舔舐着信纸的一角。纸的边缘迅速卷曲、焦黑。就在那火焰即将吞噬掉全部字迹的瞬间,程绫的瞳孔猛地收缩!
火焰跳跃的光芒中,幻影般浮现出一张纸。一张被雨水浸透、边缘发软起皱的结婚请柬!烫金的林叙&程绫四个字正在高温下扭曲、融化,变成黏稠的金色泪滴。纯白的绸缎底面上,赫然印着几个焦黑的指印!那形状,那位置……
和她锁在卧室床头柜最深处第三层抽屉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火焰灼到了她的指尖,剧痛让她下意识地松手。燃烧的信纸和火柴梗一起飘落在地毯上,化作一小撮蜷曲的灰烬,那诡异的请柬幻影也随之消失。
程小姐,要回信啊。
一个苍老、沙哑、像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门外响起,近在咫尺!
程绫浑身剧震,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根本没听到任何脚步声!是谁!
她强忍着膝盖的剧痛,几乎是扑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那个邮差。
他总是出现在这样的雨天。身上那件邮差制服是深绿色的,但早已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磨损得厉害,颜色斑驳。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如同干旱河床般的脸庞不断流淌,汇聚在下巴尖,然后滴落。他瘸着左腿,身体微微倾斜,在左脚边积下一个小小的、浑浊的水洼。最刺眼的是他制服领口别着的那枚怀表,黄铜外壳上布满了深绿色的锈斑,仿佛刚从泥土里挖出来。
他等很久了。邮差咳嗽起来,声音浑浊不清,带着胸腔深处的杂音。他说话时,那把磨损得厉害的黑色雨伞微微倾斜,伞檐的水流改变了方向,滴滴答答地砸在旁边的金属信箱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程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那只瘸腿吸引。那裤管……右腿裤管的下半截,竟然是空荡荡的!湿透的布料被风吹得紧贴在腿上,勾勒出下方空无一物的轮廓,随着风,无力地摆动着,像一截失去生命的枯树枝,在风雨中飘摇。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邮差那张被雨水冲刷的、布满深刻皱纹的脸:谁在等
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砾摩擦。
邮差布满皱纹的脸突然向上扯动,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露出了嘴里一颗异常尖利、闪着微光的虎牙。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浑浊,却又似乎藏着某种洞悉一切的诡异光芒。
您烧掉的信,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吟唱的腔调,可都堆在2033年的死信管理处呢。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程绫的耳朵。
说完,他不再看她,猛地转过身。那条空荡的裤管甩动了一下,他拖着那条僵硬的瘸腿,一深一浅,极其不协调地走下楼梯,身影迅速被楼道口的黑暗和雨幕吞没。
程绫僵立在门口,冰冷的雨水被风吹进来,打湿了她的额发和肩头。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再次飘来,阴魂不散。
和林叙葬礼上烧了一整天的檀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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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楼道里湿冷的风和那诡异的檀香余韵。程绫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微微发颤。邮差那张咧开的嘴,那颗尖利的虎牙,还有那句2033年的死信处理处,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神经。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无名指根那道丑陋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目。紧接着,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摸向自己的左脸颊内侧,用指尖用力地按压着口腔黏膜深处某个特定的位置——一个早已不存在任何实物的角落。
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她过去十年里刻入骨髓的习惯。
那是林叙留下的另一道看不见的印记。他求婚的那晚,在漫天星光下笨拙地单膝跪地,紧张得像个第一次登台的孩子。当他终于拿出那枚小小的戒指时,程绫笑得弯下了腰,结果乐极生悲,被他激动拥抱时的手肘不小心撞到了脸颊内侧,牙齿磕破了口腔黏膜,留下一个小伤口。后来伤口愈合了,但那点细微的疼痛和血腥味,却诡异地烙印在了记忆里。每当她感到极度不安、焦虑,或者……想起林叙时,手指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按压那个早已平滑如初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一点隐秘的痛楚,一种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与林叙相关的身体记忆。
冰凉的触感从门板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脊背。她拖着沉重的右腿,一步一挪地穿过安静的客厅,走向卧室。空气里还残留着信纸燃烧后的焦糊味,混合着窗外潮湿的泥土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她停在那个深棕色的老式床头柜前。柜子表面光滑,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冷的柜面,最终停在第三层那个带着铜质小锁的抽屉上。
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为什么要打开它里面锁着的,是她刻意封存的、几乎被时光尘封的痛苦。那张被火烧燎过边缘、带着焦黑指印的结婚请柬,还有……林叙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摸向裤袋——那里有一把小小的、冰凉的黄铜钥匙。几乎不需要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完成了动作。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但刺耳的咔哒声。锁开了。
她拉开抽屉。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木头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久远时光的尘埃味。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被精心保存、却又带着无法抹去伤痕的请柬。烫金的林叙&程绫字迹依旧清晰,只是边缘被高温烤得微微卷曲发黄,纯白的底面上,那几个焦黑的指印如同不祥的烙印,刺眼地宣告着那场未完成的婚礼和随之而来的灾难。
请柬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本硬壳日记本。深蓝色的封皮,边角已经严重烧焦炭化,蜷缩扭曲着,露出里面同样焦黑、脆弱不堪的内页。这是她从十年前那场吞噬了林叙的冲天大火中,唯一抢出来的东西。是他的遗物。
程绫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像触碰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轻轻拂过那焦黑的封面。指尖传来粗糙而脆弱的触感。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尖极其谨慎地捻起最上面一层几乎粘连在一起的纸页,试图将它们分开。
大部分页面早已炭化得无法辨认,墨迹被高温彻底抹去,只剩下乌黑的、一碰即碎的残骸。她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过这些凝固的痛苦,直到接近日记本的末尾。
终于,在最后一页,靠近装订线、相对被保护得好一些的位置,她辨认出了几行模糊、断续的字迹。那是林叙的字,她认得,只是被烟熏火燎得几乎难以辨认。她凑近了,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聚焦:
……收到……程绫……2043年的来信……她说……永远不会……原谅我……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下方是更大片的焦糊。
2043年
程绫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只留下刺骨的冰冷。她的太阳穴剧烈地突突跳动起来,血管在皮肤下疯狂地鼓胀,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2043年那是什么时候是……未来二十年后的未来那时她和林叙……如果都还活着,该是五十二岁了!
为什么未来的自己,会给十年前、早已化为灰烬的林叙写信而且……信的内容是永远不会原谅
这怎么可能!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头,望向紧闭的窗户。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陡然增大了无数倍,不再是单调的滴答声,而是变成了无数人压低了嗓音、重叠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哗啦啦的雨水疯狂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抓挠,试图破窗而入。那声音不再是自然的雨声,它汇聚着,翻涌着,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恶意和催促,一声声,一阵阵,狠狠撞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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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个周三的早晨,空气依旧湿漉漉的,但雨势小了些,变成了缠绵悱恻的牛毛细雨。程绫比预言的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走进那家熟悉的星巴克。熟悉的咖啡香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虚假的日常感。她刻意避开了往常习惯坐的靠窗位置,选了一个角落、视野却能清晰看到柜台的地方坐下。点单时,她的声音异常平稳:一杯热拿铁,谢谢。
好的,一杯热拿铁。年轻的店员重复着,手指在点单屏上飞快敲击。
程绫付了钱,没有离开柜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紧紧锁定着那个负责制作她饮品的店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黏滞。她看着店员熟练地操作咖啡机,蒸汽喷出白色的气雾,看着他将浓缩咖啡注入纸杯,然后……拿起了旁边的纸盒。
燕麦奶。不是全脂牛奶的白色方盒。
店员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将燕麦奶注入杯中,动作流畅自然。
程绫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09:17。她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时间跳动的数字定格在这一刻,分秒不差。
女士,您的拿铁好了。店员将杯子放在取餐台上,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程绫走过去,没有立刻拿起杯子。她的目光落在杯口那一圈细腻的白色泡沫上。就在这一刻,一个被遗忘的、遥远而温暖的碎片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
小绫,你喝咖啡像只小猫,林叙总是这样笑着打趣她,温暖的指尖会轻轻蹭掉她鼻尖上可能并不存在的奶沫,看,又留了一圈‘白胡子’。
他低沉的笑声,带着宠溺的温度,仿佛还萦绕在耳边。那时候,窗外的阳光总是很好,空气里是咖啡和新鲜面包的香气,还有他干净清爽的须后水味道。
抱歉女士!店员有些慌张的声音将她猛地拉回现实,我……我好像拿错了!我给您重新做一杯!实在对不起!
他终于发现了错误,看着程绫怔怔地盯着杯子,以为她在生气。
程绫猛地回过神,眼神有些涣散地看向店员年轻而歉疚的脸。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用了。
她伸出手,端起那杯温热的、散发着燕麦特有谷物气息的拿铁。指尖感受到纸杯的温度。她没有喝,只是低头凝视着杯中棕白交织的旋涡,看着那圈泡沫一点点消散。预言,又一次分毫不差地应验了。冰冷的现实像这杯错位的咖啡,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强硬地灌入她的喉咙。过去整整三十次,每一次预言都如同精准的钟摆,无情地敲打着她的认知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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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地铁故障,如同信纸上冰冷的文字预言,准时上演。14:38,列车毫无预兆地停在了黑洞洞的隧道里。刺耳的紧急制动声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车厢里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只留下应急灯惨淡的绿光。瞬间的寂静后,是压抑的惊呼和不安的骚动。手机信号格瞬间归零。程绫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上眼睛,隔绝了周围一张张惊恐或烦躁的脸。黑暗中,预言信上那行打印字体仿佛就在眼前燃烧:14:38
地铁7号线因信号故障停运。
时间在黑暗和焦躁中变得格外漫长。当列车终于重新启动,驶入站台时,程绫比平时晚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推开家门。
一股浓郁的、属于植物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让她几乎窒息。她的心猛地一沉,视线急切地投向客厅的窗台。
那瓶插着几支洁白洋桔梗的玻璃瓶,就在那里。
但此刻,那些曾盛放的花朵,正在她眼前上演一场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白色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从饱满变得萎蔫、卷曲,边缘迅速泛起枯败的黄褐色,然后加深、变黑。一片花瓣从枝头脱落,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窗台上。
程绫僵立在门口,书包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咚地一声掉在地板上。她死死地盯着那瓶正在枯萎的花,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旋转。
白色花瓣……枯萎……卷曲……焦黑……
这个画面,与深埋在她记忆最底层的另一个场景,瞬间重合!
不是别的,是花!是林叙手中捧着的那一大束洋桔梗!纯白的花瓣,在炽热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映衬着他紧张又期待的笑脸。那天,他穿着崭新的白色衬衫,单膝跪在铺满玫瑰花瓣的露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小绫,嫁给我,好不好
那束象征着纯洁爱恋的花,那捧她后来珍藏在心底的求婚花束……在熊熊大火腾起的瞬间,在刺目的火光和浓烟中,那些娇嫩的花瓣,是否也曾这样,在她绝望的视线里,迅速地蜷曲、发黑、化为灰烬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痛得她无法呼吸。一股冰冷的力量驱使着她,让她像被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卧室。她甚至忘了右腿的剧痛。
她停在床头柜前,那个深棕色的柜子像一个沉默的墓碑。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拉开了那个没有上锁的第二层抽屉。
里面没有杂物,只有一个巴掌大的、扁平的旧铁盒。铁皮已经有些生锈,表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卡通图案,是童年记忆里的东西。
她拿起盒子,盖子有些紧。她用力抠开。
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纸张霉变和淡淡焦糊的气味逸散出来。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件物品,承载着十年光阴的重量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一枚铂金戒指。戒圈已经严重扭曲变形,表面覆盖着一层乌黑的烟熏痕迹,镶嵌钻石的位置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丑陋的、被高温熔蚀过的凹坑。
半张烧焦的照片。仅存的部分是程绫自己的半张笑脸,穿着学士服,背景是熟悉的大学校门。另外一半,连同照片里那个搂着她肩膀、笑容灿烂的年轻男人——林叙,已被大火彻底吞噬,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焦黑边缘。
最后,是一块老式的黄铜怀表。表盖紧闭,表面布满划痕和烟熏的污渍,一道清晰的裂痕斜贯整个表壳。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冰凉。
程绫的目光凝固在那块怀表上。她用颤抖的、近乎痉挛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抚过那道深刻的裂痕。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用指甲撬开了表盖。
咔哒一声轻响。
表盖弹开。
表盘是白色的珐琅,边缘有细微的烧灼痕迹。两根纤细的黑色指针,如同被施了永恒的咒语,纹丝不动地停驻在同一个位置:
17:23。
时间,在这里被永远冻结。凝固在十年前,林叙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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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封信送达的那天,梅雨季罕见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连绵的阴云裂开缝隙,久违的、带着灼热温度的阳光倾泻而下,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空气里的潮湿被阳光蒸腾起来,带着一种闷热黏腻的质感。
程绫拆开那个熟悉的蓝色信封时,一束金黄色的阳光恰好斜斜地穿过窗棂,不偏不倚地照射在展开的信纸上。那束光太强烈,太灼热,让信纸上那行打印出来的黑色字迹仿佛被瞬间点燃,边缘泛起一种诡异的、焦灼般的亮边,刺目得让她几乎无法直视:
6月18日17:23,松江路邮局爆炸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呃啊——!
右手无名指根那道陈旧的疤痕深处,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顺着疤痕下的神经一路灼烧、穿刺,瞬间贯穿了整个手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
十年!整整十年了!那个日期,那个时间点,像用烧红的铁烙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6月18日,17:23。
就是这一天!就是这一刻!松江路邮局旁边那座二十层写字楼的顶楼天台!林叙,她的林叙,化作了冲天火光中一个扭曲、燃烧的人形,带着绝望的决绝,从楼顶的边缘,纵身跃下!
那一天,她迟到了十分钟。仅仅十分钟!当她跌跌撞撞地拨开混乱惊恐的人群,疯了一样冲到大楼下方时,刺耳的消防车警笛才刚刚响起。她抬起头,目光所及,只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人体的轮廓,在刺目的阳光下,在无数人的尖叫和倒吸冷气声中,划出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得令人心脏停跳的钝响!
轰——的一声,那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光,此刻又在她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她像被那无形的巨响狠狠击中,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不行!不能让它发生!不能让那个预言成真!不能让那个地方,那个吞噬了林叙的地方,再次被火焰吞噬!不能让无辜的人……重蹈覆辙!
一股混杂着恐惧、绝望和孤注一掷的蛮力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她甚至感觉不到右腿膝盖那钻心的疼痛,猛地转身,像一颗出膛的子弹,直冲向玄关。她要赶过去!必须赶在17:23之前!
就在她的手抓住冰冷门把手的瞬间——
这次请一定要回信。
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传来!
程绫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猛地回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那个老邮差,就站在客厅通往卧室的阴影交界处。昏暗的光线下,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邮差制服显得格外阴森。他并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那里,浑浊的眼睛穿透阴影,直勾勾地盯着她。最刺耳的,是他胸前别着的那枚生锈怀表。它正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咔嗒…咔嗒…声,节奏混乱,时快时慢,仿佛内部的齿轮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正在痛苦地挣扎、扭曲。
你到底是谁!程绫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地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破音。她猛地向前踏了一步,身体因为激动和腿部的剧痛而微微摇晃,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向阴影中的邮差,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老邮差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风干的面具。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就在程绫的目光死死锁定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端倪时,一束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异常强烈的阳光,恰好照亮了他左耳的轮廓。
程绫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止!
在邮差左耳靠近耳垂的下方,在布满褶皱的皮肤上,清晰地印着一块小小的、月牙形的胎记!
那形状,那位置……和林叙左耳上的那块胎记,分毫不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巨大的冲击让程绫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邮差依旧沉默着,只是用那双浑浊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年轻、异常锐利的眼睛,深深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痛苦,有催促,有绝望,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眷恋随即,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过身,拖着那条僵硬的瘸腿,以一种极其不协调、却又异常迅速的姿势,一瘸一拐地冲进了卧室方向更深的阴影里,消失在拐角。
林叙……程绫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低头,手腕上的电子表清晰地显示着:16:37!
时间紧迫!只剩下不到五十分钟!
巨大的危机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杂念。她不再犹豫,一把抓过挂在玄关衣帽架上的薄外套,猛地拉开房门,冲入了外面潮湿闷热的午后空气中。右腿膝盖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足以让人昏厥的刺痛,但她浑然未觉。她只有一个念头:赶过去!阻止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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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5分。程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松江路邮局那栋老旧的建筑前。剧烈的奔跑让她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右腿膝盖已经痛得麻木,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扶着邮局门口冰冷的、布满灰尘的罗马柱,大口喘着粗气,视线急切地扫视着周围。
邮局门口,三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蹲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围成一圈,脑袋凑在一起,发出兴奋的低语。其中一个稍胖些的孩子手里,赫然捏着一盒火柴!他笨拙地划燃了一根,小小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跳跃着,显得格外脆弱,却又无比危险。火苗的位置,离邮局外墙那些裸露的、明显老化、包裹着破旧胶皮的杂乱电线,仅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程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预言信上那行燃烧的字迹——17:23,松江路邮局爆炸——像警报一样在她脑海中尖啸!
快离开这里!危险!!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尖锐刺耳。
她顾不上膝盖的剧痛,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扑了过去。巨大的冲力让她有些失控,但她精准地抓住了离她最近、背对着她的那个小男孩的后衣领,几乎是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用力推向旁边相对安全的空地。小男孩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第二个孩子反应很快,听到吼声和同伴的哭声,惊恐地抬起头,看到程绫煞白的脸和疯狂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扭头就跑。
只剩下那个拿着火柴盒的胖男孩。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根燃烧的火柴,火苗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他茫然地看着程绫,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放手!快跑!程绫目眦欲裂,再次嘶喊,同时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抓他握着火柴的那只手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男孩手腕皮肤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无比的热浪从邮局内部猛地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程绫的后背上!
啊——!程绫只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撞来,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狠狠掀起,向前方摔飞出去!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她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人行道上,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
右手的旧伤处传来清晰的、皮肉撕裂的剧痛。她艰难地抬起手,无名指根那道蜈蚣般的疤痕,在剧烈的冲击和高温下,竟然崩裂开一道口子!温热的、粘稠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下同样滚烫、冒着丝丝白烟的地面上,也落在那个被爆炸气浪掀飞到她手边的、已经烧焦了一角的蓝色信封上。
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硝烟味和塑料燃烧的恶臭,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灼热的气流烤得人脸颊生疼。火光在浓烟深处跳跃、升腾,吞噬着邮局老旧的木质窗框和门廊。
咳咳……咳咳咳……程绫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涌出。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右腿膝盖更是传来钻心的剧痛。
就在这混乱、灼热、充满死亡气息的浓烟中,她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深绿色邮差制服的身影,正奋力地在浓烟和惊慌失措、尖叫奔逃的人群中穿行!他大声呼喊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这边!快!从侧门出去!别挤!别回头!
他用力地推搡着几个吓傻了的老人,指引着方向。
但最让程绫心脏停跳的是——那个人影身上的邮差制服,正在燃烧!跳跃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布料,烧焦的部分卷曲、剥落,露出了下面……
露出了下面一件毛衣!
一件藏青色的、手工编织的、样式有些老旧的毛衣!
程绫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那件毛衣……那件毛衣……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大三那年,熬了整整三个通宵,手指被毛线针磨出了水泡,笨拙地、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是她送给林叙的生日礼物!他当时抱着那件织得歪歪扭扭的毛衣,笑得像个傻子,说这是他一辈子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以后冬天都要穿着它……
林叙!程绫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却淹没在爆炸的余波、建筑燃烧的噼啪声和人群的哭喊尖叫声中。
那个正在燃烧的邮差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他猛地停下了推搡人群的动作,在浓烟与火光交织的背景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
他抬起手,摘下了头上那顶同样在燃烧、边缘已经焦黑的邮差帽。火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浓烟熏黑了他的脸颊,汗水混合着烟灰流淌下来,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眉骨,那鼻梁,那下颌的线条……即使被烟火熏染,即使被岁月或某种力量扭曲,程绫也绝不会认错!
是他!真的是他!林叙!
更让她心脏几乎爆裂的是,他左耳靠近耳垂的下方,那块小小的、月牙形的胎记,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清晰得如同烙印!
林叙!!程绫再次嘶喊,泪水混合着烟灰模糊了视线。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过去,想抓住他!但身体剧痛,动弹不得。
林叙——或者说,那个穿着燃烧邮差制服、有着林叙面容的男人——嘴唇剧烈地开合着,像是在急切地对她说着什么。他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焦急和……一种深邃得让人心碎的悲伤。
然而,程绫什么也听不见。
传入她耳中的,不是人声,而是另一种声音——一种清晰无比、盖过所有喧嚣的、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咔…嗒…咔…嗒…咔……嗒……正是老邮差胸前那枚怀表发出的、齿轮被卡住的、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响!这声音像魔咒般锁住了林叙的声音,将他所有的话语都隔绝在另一个时空。
就在这一刻!
咔嚓——轰隆——!
邮局内部发出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一根巨大的、燃烧着烈焰的木质横梁,在承重结构被爆炸破坏后,带着万钧之力,从浓烟弥漫的天花板断裂、砸落!它撕裂空气,发出骇人的呼啸,目标直指下方那个穿着燃烧邮差制服的身影!
在横梁砸落前的最后一瞬,在死亡阴影笼罩的刹那,程绫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让她浑身血液彻底凝固的细节!
那个邮差——林叙——他站立时那条瘸着的左腿!在横梁砸落的巨大威胁和身体本能的闪避动作中,那条腿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结构、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外扭曲着!那扭曲的弧度,那瞬间呈现的姿态……
和她当年在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冰冷文字中读到的描述,完全吻合!
左侧股骨粉碎性骨折,符合高空坠落伤特征!
不——!!!程绫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燃烧的横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砸了下去!浓烟、火光、飞溅的木屑和灰尘瞬间吞噬了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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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像一层冰冷的膜,紧紧糊在鼻腔和喉咙里。程绫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疼痛中沉浮,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爆炸的轰鸣、人群的尖叫、以及那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醒了!她醒了!一个带着点惊喜的年轻女声模模糊糊地传来。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程绫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的白光让她立刻又闭上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悬挂着的输液架,还有护士俯身查看的脸。
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护士的声音温和。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右手和右腿。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右手无名指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她低头看去,整个右手掌都被厚厚的白色纱布包裹着,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右腿也打了固定。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燃烧的火焰和刺鼻的硝烟味,凶猛地冲回脑海!邮局!爆炸!火光中燃烧的身影!扭曲的瘸腿!砸落的横梁!林叙的脸!
邮局……那个人……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那个邮差……他……
护士的脸上掠过一丝同情和困惑:邮局爆炸的伤亡情况还在统计。消防员冲进去的时候,只救出了你和几个被困在里面的工作人员……还有门口那三个吓坏了的孩子,他们没事,多亏了你……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旁边的移动小推车上拿起一个东西,哦对了,这个。消防员说您被抬上担架的时候,右手一直死死攥着这个,怎么都掰不开,我们只能等您稍微松点劲才取下来。
护士递过来的,是一个焦黑变形的信封。边缘卷曲炭化,大部分都成了黑色,只有中间一小块还勉强保持着原来的蓝色。正是那个预言爆炸的蓝色信封!信封上沾着暗红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是她右手伤口崩裂时流下的。
程绫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信封,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第三十一封……预言应验了……那林叙呢那个在火中出现的……是幻影,还是……
他……程绫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希冀,那个邮差……穿绿色制服的……
护士轻轻摇了摇头:抱歉,目前没有找到穿邮差制服的人员伤亡报告。可能……可能当时疏散及时吧您先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她拍了拍程绫没受伤的左臂,转身去忙别的了。
病房里只剩下程绫一个人。窗外,夜色深沉,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窗,声音单调而冰冷,如同送葬的哀乐。她躺在病床上,右手传来的剧痛和心底巨大的空洞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那个燃烧的身影,那扭曲的腿,那绝望的眼神……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幻影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和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就在她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一股熟悉的、冷冽的檀香气味,极其突兀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程绫猛地睁开眼!
病床边的阴影里,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是那个老邮差!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着泥点的深绿色邮差制服,像一尊从雨夜里走出的雕像。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在他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渍。他的脸藏在床头灯投射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动了。他一步跨到病床边,动作快得不像一个瘸腿的老人。那只枯瘦、布满老人斑、却异常有力的手,他轻轻地握住了程绫的右手手腕,拽着她的右手,用力地按在了他自己的胸口!
隔着粗糙的制服布料,程绫清晰地感觉到……那下面,没有任何心跳的搏动!
没有生命应有的温热和起伏!
只有一种冰冷、坚硬、持续不断的震动感!咔…嗒…咔…嗒…咔…嗒……正是那枚生锈怀表发出的、齿轮被卡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这声音仿佛直接传递到她的掌心,顺着她的手臂骨骼一路震颤到她的心脏!
你烧了31封信,邮差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苍老沙哑的调子,但此刻却像裹挟着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深刻的无奈。他咧开嘴,露出那颗在阴影中闪烁着光的虎牙,所以我才要寄第32次。
程绫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成了冰渣!巨大的恐惧让她忘记了挣扎,忘记了疼痛。她僵在那里,目光死死盯着邮差的脸。就在这一瞬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她终于清晰地看清了他走路的姿势——那不仅仅是因为风湿或衰老的僵硬和倾斜!那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整个左侧身体都失去了支撑的扭曲步态!
那不是老年人的风湿!
那是……那是从极高处坠落,左腿先着地,遭受毁灭性撞击后才会形成的创伤步态!和她当年在冰冷的法医报告上读到的文字描述——左侧股骨粉碎性骨折,符合高空坠落伤特征——完全吻合!
你……程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她几乎失语,你……是林叙
邮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那只空着的手,缓缓抬起,伸向自己制服领口别着的那枚怀表。生满铜锈的表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幽光。他用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将那枚怀表从制服上取了下来。
表盖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被他用指甲撬开。
程绫的目光凝固在表盖的内侧。
那里,没有精密的表盘齿轮,而是镶嵌着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背景似乎是某个安静整洁的庭院,几株樱花树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如云似雪。女人穿着素色的毛衣,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脸上刻着深深的岁月痕迹,眼神疲惫而空洞,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沉寂。是程绫自己!是二十年后的程绫!2043年的程绫!
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封信。一个蓝色的信封!信封的封口处,一道完整的、暗红色的火漆印清晰可见,上面是完整的、没有一丝歪斜的Lin&Chen字母组合!
每烧一封信,邮差——或者说,林叙——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那苍老沙哑的调子,而是一个年轻、疲惫、带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男声!正是程绫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林叙的声音!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程绫的心脏!我就要重新跳一次楼。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死信管理处的时间是倒流的,程绫。你烧掉第31封,我就经历第31次坠落……每一次,都摔在那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我听了31遍……
程绫如遭雷击!巨大的痛苦和悔恨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悲恸和难以置信,摸向邮差的后脑。
指尖触碰到一层薄薄的、花白的头发。然后,她清晰地摸到了!一个明显的、深深的凹陷!边缘坚硬,触感异常!
这正是当年那份冰冷的尸检报告上,另一行让她无数次午夜梦回、肝胆俱裂的描述:枕骨粉碎性骨折!
啊……程绫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悲鸣,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原来是真的!眼前这个行走在时间夹缝、承受着无尽轮回之苦的邮差,真的是林叙!是她以为早已化为灰烬的爱人!他因她烧毁信件,而在死亡的回环里一遍遍重复那粉身碎骨的痛苦!
她猛地想起了抽屉里那本烧焦的日记!林叙最后那句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关于2043年信的话!
你……你当年……她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到底……到底收到了什么信是什么……让你……让你……
她无法说出自杀那两个字。
林叙的幻象——那个穿着邮差制服的身影——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波动起来!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透明,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他年轻而痛苦的面容在闪烁的光影中扭曲着。
在影像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在程绫绝望的目光中,他的嘴唇再次开合,那熟悉又令人心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苦涩和释然,清晰地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传入她的耳中:
是你……2043年写的分手信……
信里说……你永远……永远无法原谅我……在婚礼当天……逃婚……
轰——!!!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紧随其后的惊雷,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狠狠劈在医院的屋顶上,震得整栋楼都在颤抖!玻璃窗嗡嗡作响!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雷声中,那个被遗忘在记忆最深角落、尘封了整整十年的画面,带着闪电般的刺目光芒,猛地劈开了程绫脑海中的迷雾!
十年前的情人节!那场盛大的订婚宴!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她穿着洁白的礼服,脸上带着幸福却疲惫的笑容。林叙就在她身边,温柔地替她挡酒。然而,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慌和委屈却在她心底疯狂滋生。她借口补妆,逃离了喧闹的宴会厅,躲进了安全通道冰冷的楼梯间。
她背靠着冰冷的防火门,巨大的绝望和怀疑淹没了她。颤抖着手,她从手包里摸出纸笔,借着昏暗的应急灯光,带着满心的痛苦和愤怒,一字一句地写下了那封彻底决裂的信!眼泪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信的最后,她用力地写下:林叙,我永远无法原谅你在婚礼当天逃婚!我们结束了!
就在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将信纸塞进那个临时找来的、普通的白色信封里时——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猛地从宴会厅的方向、从楼顶的方向,穿透厚重的防火门,狠狠刺入了她的耳膜!
那尖叫声……不是林叙的!是谁
她浑身一颤,一种灭顶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不顾一切地冲向通往顶楼的楼梯!
她跑得那么快,高跟鞋都甩掉了。她推开沉重的天台铁门——
狂风呼啸!刺骨的寒冷!
眼前,只有一团燃烧的、扭曲的、人形的火焰!那火焰就站在天台边缘,手中似乎紧紧攥着一个蓝色的东西!在她冲上来的瞬间,那团火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猛地向前一倾,朝着楼下那片繁华而冰冷的世界,纵身跃下!
林叙——!!!
程绫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狂风瞬间撕碎。
那个蓝色的东西……在火光坠落的瞬间,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信封!一个被火焰吞噬前、边缘似乎也泛着一点忧郁蓝色的信封!
---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窗外的雷声和雨声仿佛都远去了。只有程绫粗重而破碎的呼吸声,在惨白的灯光下回荡。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
原来如此。
十年轮回的起点,那封点燃林叙最终绝望、将他推向深渊的分手信,竟然来自于二十年后的她自己!来自于那个在养老院樱花树下、眼神死寂的2043年的程绫!而当年林叙手中紧攥的蓝色信封,正是他收到的、来自未来的宣判!
巨大的痛苦和无边的悔恨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是她……是她亲手写下的那封信,点燃了导火索,将林叙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死亡循环!是她每一次烧毁预言信的行为,如同一次次冷酷的鞭笞,逼迫着林叙的灵魂,一遍遍重复那粉身碎骨的坠落!
林叙……她对着空荡荡的病房,发出无声的泣血呼唤。右手包裹的纱布下,伤口因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再次崩裂,温热的血缓缓渗出,染红了白色的纱布。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用没有受伤的左手,颤抖着够到了床头柜上护士留下的纸笔。粗糙的吸水性纸张,廉价的圆珠笔。
她要回信!她必须回信!用她的血,用她的命,去打破这该死的轮回!
笔尖落在纸上,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她写得无比坚定,无比用力。三个字,带着她灵魂的全部重量和十年积压的痛悔:
我愿意。
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蓝色的墨迹。她看着那三个字,然后,做了一个让旁边监视仪器都发出轻微警报声的动作——她猛地抬起自己受伤的右手,用牙齿狠狠咬开了无名指上包裹的纱布!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毫不在意。纱布散开,露出了那道狰狞的、还在渗血的伤口。她将无名指狠狠按在刚刚写下的我愿意三个字上!
温热的、鲜红的血珠,瞬间从伤口涌出,浸透了粗糙的纸面,在我愿意周围晕开一朵朵触目惊心、却又带着诡异神圣感的血花。血珠顺着纸的纤维蔓延,仿佛是她用生命在签署这份迟到了十年的契约。
她拿起那个小小的火漆印章——那是她从随身携带的钥匙链上取下的,刻着C&L的字母组合——印章的底座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她将印章用力地、深深地按进了那团尚未凝固的、混合着她鲜血的印泥里。
然后,她举起印章,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狠狠地按在了那张浸透血泪的信纸上!
滋……
火漆印章按下去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程绫的无名指根部传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火焰,从她灵魂深处燃起,瞬间烧灼到那道陈年的伤疤!紧接着,一种强烈的、金属勒紧皮肉的剧痛骤然爆发!
呃!她痛哼出声,低头看去。
明明她的手指上空空如也!但无名指根那道蜈蚣般的旧疤上,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圈深红色的勒痕!那形状,那位置,正是林叙当年求婚时为她戴上的那枚戒指的尺寸!勒痕深陷皮肉,仿佛有无形的戒指在狠狠收紧,甚至勒出了血丝!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扫过整个病房。窗外,持续了数周的、仿佛永无止境的梅雨,毫无征兆地,停了。
浓重的乌云如同被一只巨手拨开,瞬间消散无踪。清澈如水的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温柔地洒满了整个房间。床头柜上,那个被林叙摘下、随意放在那里的生锈怀表,内部那持续了十年的、令人心悸的咔嗒…咔嗒…的卡顿声,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象征着时间重新开始流淌的——
滴答…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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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带着久违的干燥和温暖,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慷慨地洒满了小小的餐厅。空气里弥漫着煎蛋和烤吐司的香气,混合着窗外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清新。
程绫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简单的早餐:边缘煎得焦黄的太阳蛋,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全麦吐司,一小碟切好的新鲜水果。一切都平常得不可思议。
她的目光落在餐桌中央,一张对折的白色单据静静躺在那里。她下意识地伸手拿了起来。
单据抬头印着几个清晰的黑体字:阳光海岸疗养院
月度缴费通知单。缴费日期赫然是:2043年7月1日。
缴费人姓名:程绫。
付款账户名:林叙死亡抚恤金专项账户。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翻过单据。
单据的背面,并非空白。上面印着一幅清晰的设计规划图纸。图纸的标题是:松江路邮局旧址重建规划图。而项目的名称,用醒目的艺术字体标注在图纸上方:莫比乌斯纪念馆
程绫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单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种强烈的、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踉跄着冲向玄关。
玄关的地上,湿漉漉的。一件深绿色的、半旧的邮差制服外套,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湿哒哒地堆在门口的地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制服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才的拉扯中掉了出来,落在旁边。
是一张照片。
一张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的旧照片。
程绫弯下腰,手指颤抖着将它捡起。
照片上,是林叙!明显是二十年后的林叙!他站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脸上带着温和而平静的笑容,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头发也花白了许多。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腿。裤管下,不再是空荡的飘摇,而是安装着一副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支架。
他的怀里,亲昵地抱着三个年轻人的合影。三个穿着学士服、笑容灿烂的年轻人!他们的面容,程绫绝不会忘记!
正是十年前,在松江路邮局门口玩火柴、被她从爆炸边缘救下的那三个小男孩!他们长大了!毕业了!
照片的背景,隐约能看到一个造型独特的建筑轮廓的一角。
巨大的、无声的震撼如同海啸,席卷了程绫的全身。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玄关,投向客厅的窗台。
窗台上,那个昨晚还枯萎凋零、只剩焦黑枝干的花瓶里,几支洁白如雪的洋桔梗,不知何时,已然重新绽放!饱满的花瓣舒展着,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散发着勃勃生机,仿佛从未经历过枯萎!
她几乎是跑回了卧室,冲到了那个深棕色的床头柜前。没有开锁,她直接拉开了第二层抽屉,一把抓起了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旧铁盒。她粗暴地打开盖子,手指在里面急切地翻找。
没有!那枚永远停在17:23的怀表不见了!
她的目光焦急地在抽屉里、柜面上搜寻。最终,定格在窗台那瓶重新盛开的洋桔梗上。花盆是朴素的白色陶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抬起花盆的一角。
在花盆底部潮湿的托盘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黄铜怀表!正是林叙留下的那枚!表壳上的裂痕依旧,但此刻,它不再静止。秒针正稳定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滴答声。
她颤抖着拿起怀表。表盖内侧,那镶嵌着未来自己照片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但就在那精密的齿轮之间,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纸卷。
她用指甲尖,极其小心地将那个纸卷抠了出来。纸卷很小,已经发黄变脆。她屏住呼吸,将它轻轻展开。
纸上是早已褪色的蓝色墨水笔迹,字迹圆润稚嫩,充满了少女的羞涩和甜蜜。那是她十七岁那年,在高中操场边的梧桐树下,偷偷塞进林叙书包里的第一封情书。信纸的右下角,还笨拙地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最后一行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如果时间是个圆,我们会在终点重逢。
一阵微风吹来,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雨后的清新,拂过程绫的脸颊,也拂动了餐桌上那张养老院的宣传单。宣传单被风卷起,翻了个面,飘落在地。
程绫走过去,弯腰拾起。
宣传单的背面,印着的正是莫比乌斯纪念馆最终的设计效果图。建筑的造型不再是传统的方正结构,而是呈现出一种流畅而奇特的∞形!两个环状结构巧妙地交织、融合,形成一个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循环。图纸上清晰地标注着:入口和出口,奇妙地重叠在同一个位置!
如同那个老邮差最后的话语,带着洞察一切的沧桑和一丝奇异的温柔,再次回响在程绫的耳畔:
时间不是直线,是您教我的莫比乌斯环。
程绫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阳光温暖地包裹着她。她轻轻抬起手,指尖抚过无名指根那道已经不再疼痛、只留下淡淡印记的旧疤,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无形戒指的温热。
目光投向楼下。
在街角那个绿色的老式邮筒旁,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藏青色毛衣,身形挺拔,沐浴在清晨的金色阳光里。他似乎感受到了楼上的注视,缓缓抬起了头。
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线条,染上了温暖的光晕。当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释然的微笑时,左耳下方那块小小的、月牙形的胎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如同一个温柔的句点。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那里并没有手表,但他的动作却无比自然。然后,他转过身,步伐稳健而从容,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瘸拐,朝着街道的尽头走去。
在街道的尽头,那片曾是松江路邮局废墟的地方,一座崭新的、造型独特的∞形建筑已经初具规模,脚手架尚未完全拆除。工地外围,莫比乌斯纪念馆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纪念馆崭新的大门前,三个穿着体面、神采飞扬的成年人——正是照片上那三个长大的孩子——正笑容满面地站在一起合影留念。其中一个年轻人手里还拿着卷图纸,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
程绫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林叙的背影汇入街角的人流,最终消失在通往纪念馆的方向。她没有呼喊,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平静,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注满了她干涸了十年的心田。那是一种历经劫波、终于抵达彼岸的安宁。
桌上的信纸被风再次吹动,轻轻翻了过来。
信纸的背面,一行用与预言信不同的、娟秀而坚定的笔迹写下的小字,在阳光下清晰地显现:
爱是唯一能扭曲时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