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城的春天总裹着一层洗不掉的潮气,像浸透了河底淤沙的旧棉絮,沉甸甸压在栖霞街的灰瓦檐上。
煤烟味、霉腐气,还有药铺终日不散的艾草苦味,拧成一股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传来梆子声,敲得人心头发紧——蚀骨瘴又起了。
陈青第三次将那块暗红色的生肉浸入粗陶碗浑浊的土烧酒里。血丝在酒液里晕开,像几尾垂死的红虫。指尖划过粗砺的麻石窗台,留下几不可见的湿痕。
晚风卷过窄巷,带着城西铁匠铺的火燎气,吹得他袖口微荡。手腕内侧,两道冰冷的青痕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像冰封的河面裂开了缝隙。
那不是疤痕,是藏不住的印记。
陈掌柜,还喂那路过的『长仙』呢墙头传来带笑的问话。
西院赁住的画师柳七,半边身子陷在爬藤的阴影之中,指尖沾着靛青颜料,在破败的灰墙映衬下格外刺眼。
这上好的五花肉,可只有在城东屠户那里早早地排了长队才买得着。他目光扫过窗台,落在粗陶碗里。要是我也能吃上那么一口就好了。
陈青眼皮未抬,袖口无声滑落,覆住手腕。
招蝇。声音低哑,像沙砾在磨。
他屈指在麻石窗台一叩,陶碗向外挪了一指宽,稳稳悬在下方湿滑的青苔之上。
柳七轻笑,他也不恼,颜料手指在墙头碎瓦上敲出轻响:讲究。它若真来了,还在乎这个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微颤,昨夜…我听见了。东厢房顶,『沙啦…沙啦…』的,瓦都碎了三四片。他喉结滚动,舔了下发干的嘴唇,陈掌柜,那东西…是不是到日子,要『做蛇』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敬畏与恐惧,老辈人说…蛇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这『做蛇』就是褪去凡胎孽骨,向死而生的大劫!成了,呼风唤雨,逍遥九天;败了…
陈青摩挲窗台的手指顿住。
远处梆子声陡然急促起来。风里那丝若有似无的腥冷气息,似乎浓了一分,像无形的蛇信舔过他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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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瘴在青泥城无声蔓延。
药铺的瘴气灯笼日夜燃着昏黄的光,熬药的苦气混着艾烟,成了栖霞街洗不掉的底色。陈青倚在二楼窗边,指腹无意识地按压着腕上冰凉的鳞形印记。
夜色浓稠,对面屋脊的阴影里,一点金芒倏忽闪过,快如幻觉。
但它就在那里。
一连三晚,那点凝固星子般的金芒都钉在对面瓦檐的同一位置,无声无息。
它在看。
冰冷的、黏腻的视线,带着审视猎物的耐心,滑过陈青的脖颈、手腕,最终停驻在心口。
一股深沉的悸动从骨髓里被强行唤醒,沉睡的血脉在低吼。他攥紧窗棂,木刺扎进掌心,细微的刺痛换来片刻清明。
它还没开始蜕鳞,但快了。
空气里属于它的腥冷,正一日浓过一日,无声地缠绕着整条街巷。
陈掌柜,看什么呢那破屋顶有宝贝不成捕快赵磐挎着腰刀,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停下,面上带笑,仰头看他。灯笼昏黄的光映着他眉宇间的疲惫与警惕。
陈青收回目光:看云。声音没什么起伏。
云赵磐抹了把脸上的水汽,这鬼天气,云都跟烂棉絮似的堵心!西头又抬出去一个,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他踢了踢脚边一块松动的石板,那东西…有动静没柳七那小子神叨叨的,说听见屋顶有响动
野猫。陈青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又飘向对面。
那点金芒似乎……动了一下一股更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冰冷气息针一样刺来,他腕上的印记骤然灼烫!
野猫能踩碎瓦赵磐显然不信,但也未深究,留心点!有事敲梆子!他摆摆手,继续巡街去了。
陈青背靠窗框,缓缓吐出一口气。冷汗已浸湿里衣。
他摊开手掌,木刺扎破的伤口渗出血珠。血腥气散开的瞬间,对面屋顶的金芒猛地暴涨了一瞬,随即隐入更深沉的黑暗。
空气里那股冰冷的警告气息,却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像被拨动了心弦。陈青盯着掌心血珠,眼神幽深。这感应,这可比他想的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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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得化不开的腥气,沉甸甸地淤塞在栖霞街的每一寸空气里。最凶的狗也夹紧了尾巴呜咽。
陈青坐在漆黑的药铺堂中,水漏滴答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腕上的印记灼烫得如同烙铁!就在此刻!它正在蜕鳞!
啊——!!凄厉的惨叫撕裂死寂,来自街口棺材铺!
陈青如离弦之箭冲向门后,抓起裹着油布的长物!几乎同时,对面屋顶的金芒轰然炸开!一道庞大、扭曲的暗影裹挟着月光、浓烈的血腥和一种……新生的、狂暴到令人窒息的气息,直扑棺材铺方向!
门板碎了一地。浓稠的血腥味呛得人作呕。
瘴气灯笼昏暗的光下,棺材铺老孙头仰面倒在血泊中,胸口一个碗大的洞。尸体旁,散落着几片沾满粘稠黑血、边缘锋锐如刀的……巨大墨绿鳞片!每一片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妖力与痛苦。
妖…妖怪!真有妖怪吃人了!那个大叫的村民说道,随后赶到的赵磐和几个捕快面无人色。
陈青蹲下,不顾污秽捡起一片不起眼的蛇鳞。冰冷、沉重,边缘还在微微蠕动,带着原主的生命力。
突然,他感到指尖一阵刺痛,竟是那蛇鳞划开了他的皮肤,近乎贪婪地吸收着那伤口往外渗出的血液。
陈青任由它去了,顺道仔细观察着这鳞,指尖触到鳞片内侧一道细微的、焦灼的裂痕——蚀骨瘴的侵蚀!
更令他心头一沉的是,焦痕边缘,竟有极淡的、扭曲如蚯蚓的金色细纹!这是…化龙之劫中,被污浊瘴气强行打断、反噬的痕迹!它蜕鳞失败,化龙之路被蚀骨瘴生生玷污扭曲了!难怪如此狂暴!
它蜕鳞失败了还是被瘴气逼得发狂他心底猛地一沉,寒意更甚。
陈掌柜!小心!赵磐惊呼!
一股腥风自身后袭来!
陈青猛地侧身翻滚!
嗤啦!
他肩头的布衣被无形的利刃撕裂!
冰冷锐利的触感擦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
他抬头,只见棺材铺屋顶的阴影里,两点熔金般的竖瞳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鳞片!狂暴、痛苦、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惊怒!
庞大的暗影无声无息地缩回黑暗深处,只留下更浓的血腥和刺骨的阴寒。
它…它还在!一个捕快牙齿打颤。
陈青捏紧那片冰冷的鳞,肩头火辣辣的痛提醒着他刚才那惊魂一瞬的接触。他为何来到棺材铺那东西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他手中的鳞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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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铺血案震动全城。悬赏告示贴满了城门。陈青的药铺还开着,柜台下多了一把出鞘的、刃口泛青的短刀。
那巨蛇再未现身屋顶。但陈青知道他没走。
那无处不在的腥冷变了,变得馥郁、粘稠,带着奇异的甜香,丝丝缕缕缠绕着他。
显然拿着鳞的他对巨蛇来说无比有吸引力。
药铺的苦味、艾烟都成了徒劳的屏障。这香气钻入鼻腔,渗进皮肤,点燃血脉深处的燥热。夜里,不再是冰冷的窥视,而是滚烫的缠绕,滑腻的鳞片擦过皮肤,留下灼烧般的触感,还有低沉如闷雷的嘶鸣,在灵魂深处震荡——它在缠香。
陈掌柜,你这铺子…什么味儿柳七来给陈青送他要的东西,鼻翼翕动,眼神迷离,怪…怪好闻的,像…像林子深处烂熟透的果子,又带着点…血味他晃了晃脑袋。
陈青包好朱砂递过去:新配的驱瘴香。闻多了伤神。指尖却在微不可察地发颤。
普通人也能闻到,那东西离得太近了!它在标记他
柳七嘟囔着走了。
陈青关上门,背靠门板。血脉里的甜香如沸水翻腾。他走到后院那口半人高的青铜药鼎前,将柳七带来的、油纸包里的暗紫色干叶丢了进去。又取出布包里沾着玄鳞粘液和黑血的墨绿鳞片碎片。
砰!砰!砰!沉重的铜杵砸下!鳞片碎裂声在死寂的小院回荡。混合着妖植粉末的怪异气息升腾。
陈哥拆房子呢柳七的脑袋又探出墙头,眼神更迷离了,嚯!这味儿更冲了!你确定是驱瘴不是招…
引它出来的饵。陈青打断他,汗水滑落。他不再掩饰,目光沉沉看向柳七,怕就躲远点。
柳七缩了缩脖子:我…我柳七是怕死的人吗!他梗着脖子,掏出怀里一卷朱砂符纸,祖传的!好歹…能壮个胆!
陈青不再理会,专注捣杵——香引已成。
他包好粉末。陷阱该布下了。他望向淤沙河方向,肩头被无形利爪擦过的地方,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似乎又被无形的甜香撩拨了一下,变得又痒又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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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鳞片上的妖气与瘴气残留,陈青在废弃码头的烂泥里,找到了另一片带着焦痕的墨绿鳞片,没有鲜血的滋养,它很快就失去了生机。
河滩上散落着被吸干精血的鱼尸。它在靠吞噬生灵压制蚀骨瘴和缠香期的双重折磨!
深夜,废弃码头。陈青点燃一盏特制的、灯油混了雄黄磷粉的灯笼,绿幽幽的火光摇曳。他割破指尖,几滴滚烫的血滴入浑浊河水。血珠凝而不散,诡异地沉向黑暗深处。
河水无声分开。布满伤痕的墨绿蛇头缓缓探出水面,熔金竖瞳锁死岸上的陈青!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混合血腥与腐臭扑面而来!
陈青强忍眩晕与血脉被牵引的战栗,举起那片带焦痕的鳞:我能解瘴毒…条件是,离开青泥城,停止杀人。
瘴毒…入骨…痛…沙哑破碎的声音直接在陈青脑海炸响!带着非人的冰冷和巨大痛苦!…你的血…能…止痛…巨大的蛇尾无声无息探出水面,冰冷滑腻,缠上陈青脚踝!
它甚至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攀援!
鳞片刮过布料和皮肤,留下湿滑冰冷的触感!一股细微的、阴寒的蚀骨之气正试图沿着接触点渗入!
它在试探,在索取!缠香期的本能在驱使着它靠近、缠绕、标记这个能缓解痛苦的人!
此时陈青袖中的短刀已滑至掌心!刀柄冰凉,掌心却全是汗!
谈判
还是搏命
那缠绕的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却又奇异地在他割破的指尖附近流连,仿佛被那血腥味深深吸引。
血给你!陈青嘶声道,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被瘴气侵蚀的阴寒刺痛和蛇尾缠绕的紧缚感,立刻离开!否则…他猛地举起雄黄磷灯,绿火暴涨!
玄鳞发出一声痛苦愤怒的嘶鸣!蛇尾骤然收紧!骨骼的呻吟清晰可闻!
陈青闷哼,脸色煞白!千钧一发,他另一只手中的短刀挥出——却不是砍向蛇尾,而是狠狠划向自己举起灯的手臂!温热的鲜血涌出,滴入事先备好的粗陶碗!
由于身体剧烈的颤抖,血液往碗外撒出些许,奇异的、带着清香的血液气息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弥漫!
玄鳞的动作骤然停滞!金瞳先是可惜地看了一眼碗外的血,紧接着遍死死盯住那粗陶碗,狂暴的杀意被一种更深沉、贪婪的渴望取代!蛇尾缓缓松开。
陈青忍着剧痛和眩晕,迅速将碗放在岸边礁石上,踉跄后退:拿去!离开!
巨蛇沉默地凝视他片刻,蛇信一卷,竟是粗陶碗连同巨大的身体瞬间乖乖没入黑暗河水中。
水面翻涌,复归平静。陈青瘫坐烂泥里,大口喘息。脚踝残留的冰冷与瘴气阴寒让他如坠冰窟。手臂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黑暗的河面,没有丝毫放松。
脚踝上被蛇尾缠绕过的地方,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和渗入的阴寒,与血脉中被强行勾起的燥热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危险的烙印。
它尝到了甜头,还会满足于这一碗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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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淤沙河畔的烂泥冰冷刺骨,沉甸甸坠着陈青的衣裤。伤口处火辣辣地疼痛,鲜血混着泥水洇开。脚踝处,被蛇尾缠绕过的青黑淤痕如同活物,冰冷刺痛侵蚀经络,与血脉中被异香撩拨的燥热激烈冲撞,冰火交织,折磨入髓。
他挣扎爬起,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火炭。交易陈青嘴角扯出冰冷弧度。那碗血是钥匙,开启了猛兽对珍馐的无尽渴求。它不会走了,只会在阴影里潜伏,等待他虚弱,等待他成为唯一的药引。
河风卷着腐败腥气。远处青泥城,梆子声比往日更急。蚀骨瘴更重了。
他踉跄回到药铺,铺子门前挂着的大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晃。推开门,药味艾烟再也压不住骨血里藤蔓般收紧的甜香。
他踉踉跄跄跌坐药柜前,扯开肩头撕裂的布条——三道深可见肉的抓痕,边缘泛着瘴毒与妖毒混合的青灰,那大蛇竟然已经幻化出利爪。
取出乌木匣,幽蓝骨针刺入伤口周遭大穴!剧痛眼前发黑,冷汗浸透。骨针蓝芒微闪,逼出丝丝灰气,但深处的阴寒与甜香如跗骨之蛆。
嘶…脚踝处!青黑淤痕在针刺激下骤然刺痛加剧,幻觉般被无形之物缠绕收紧。低头细看,淤痕颜色更深,边缘浮现极细微的、活物鳞片般的墨绿纹路。
那是烙印。
巨蛇所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烙印。
栖霞街死寂如墓。
只有陈青的药铺亮着灯,像黑暗中的孤舟。他脸色惨白,烙印日夜折磨,甜香侵蚀神志。他配药失神,指尖似残留鳞片滑腻;夜半惊醒,耳边如闻闷雷嘶鸣。
陈掌柜!赵磐拍门,带来油纸包和麻袋,疲惫中带着亢奋,按您吩咐!老城门苔藓粉,乱葬岗阴湿土,杀猪张的木盆屑!伴随着一阵怪味扑鼻。
陈青点头:辛苦了。
真能行赵磐扫过他惨白的脸和包扎的手臂,您这伤…它没走
它饿了。陈青声音虚弱却笃定。引赵磐至后院。
青铜药鼎下柴已架好。陈青将赵磐带来的材料、之前捣好的香引粉末、雄黄粉、烈性朱砂和辛辣药草粉悉数倒入鼎中。
陈哥,煮驱邪汤柳七捏着鼻子探头,味儿比烂鱼塘还冲!
这是饵。最强的饵。陈青言之凿凿,用长柄勺搅拌鼎中粘稠、颜色诡异、散发恶臭与妖异甜香的糊状物。
柴火点燃。
那一锅浓稠的混合物咕嘟冒泡,气味在高温下融合发酵,霸道至极!诱惑包裹陷阱,夹杂死亡气息。
赵磐柳七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我的天…柳七干呕,这真能引来怕先熏死人!
陈青不为所动,汗滴鼎沿化烟。盯着翻滚粘稠物,眼神淬火般锐利。
香引已成。
三日后夜。
淤沙河上游,废弃采砂场。巨大砂坑积满黑水淤泥,死寂的烂泥潭散发水腥腐败恶臭。
陈青、赵磐、柳七伏于高坡巨石后。陈青垫着油布,脸色惨白,烙印在湿冷中灼痛。赵磐紧握腰刀,指节发白。柳七抱着朱砂符卷,瑟瑟发抖。
陈青取出黄麻纸包,掰碎一块香引,粉末簌簌撒在泥潭中央半浸朽木上。粉末入水即溶,霸道诡异气息瞬间弥漫!
咕噜…咕噜噜…粘稠滑行声自潭底传来!水面涌动,腐败气泡密集!气息陡然尖锐浓烈!
哗啦——!!!
水花如炸药炸开!腥臭黑泥漫天!伤痕累累的墨绿蛇头破水而出!熔金竖瞳燃烧痛苦狂喜,锁定陈青!
嘶昂——!狂暴妖气席卷!
动手!陈青嘶喝,将点燃的艾草雄黄布包狠砸泥潭边缘!
轰!刺鼻黄烟腾起,隔绝退路!
受死!赵磐怒吼跃出,扑向浅水烂泥下的浸油粗麻绳,用尽全力后拽!
轰隆——!边缘烂泥塌陷,露出丈许宽、插满桐油尖桩的陷阱!泥浆裹挟玄鳞身躯边缘,前冲骤滞!蛇尾竟正正好扫过陷阱之上!
嗷——!剧痛暴怒!金瞳狂喜变暴怒!
柳七!现在!陈青厉喝,袖中泛青短刀滑出!
天...天地玄宗…镇!柳七害怕极了,哭嚎着念咒,全力抖出符卷!
卷轴展开,朱砂符文爆发明亮赤光!红光如网罩向暴怒甩头的玄鳞!数道扫中颈身!
嗤嗤嗤!烙铁烫肉声起!被扫鳞片冒起青烟!剧痛令庞大身躯猛扭!
吼——!被蝼蚁所伤的暴怒咆哮!玄鳞彻底狂暴!巨尾卷起泥浆巨浪,毁灭般抽向高坡三人!腥风笼罩!
躲开!陈青瞳孔骤缩,猛推吓傻的柳七入石缝!同时扑向拉绳的赵磐!
砰!!!
巨石崩裂!泥浪滔天!
陈青只觉巨力狠撞侧腰,剧痛淹没意识!如断线风筝被掀飞!黑暗降临前,只见赵磐被泥浪吞噬,玄鳞熔金竖瞳死死锁定他飞出的方向!
---
冰冷。刺骨。烂泥腥臭挤压。腰侧剧痛如钝刀搅动。瘴毒阴寒、妖毒侵蚀、撞击钝伤,三重啃噬。动一下手指,钻心疼麻。
微弱光线。
焦急呼唤隔棉传来。陈掌柜!醒醒!
费力睁眼。
是柳七泥污焦急的脸。狭窄岩缝,雨丝飘落。躺在冰冷石地,垫着柳七脏外袍。
赵…捕头…
他…腿折了!我拖去那边避雨…柳七指不远处岩石凹陷。
陈青欲撑起,剧痛眼前一黑倒下。冷汗浸透冰冷湿衣。
你别动!柳七慌按,腰上好大淤青发黑…流黑血!有毒翻找金疮药止血散。
烙印滚烫!有什么在体内翻涌,甜香失去压制,与瘴毒妖毒疯狂拉锯!心跳撕裂身体意志。
柳七撕开腰侧染血衣物。三道深爪痕,皮肉翻卷青黑,渗粘稠黑血,腥甜腐败。柳七倒吸冷气,手抖撒药。
药粉触伤口!
呃啊——!陈青弓身痛吼!伤口如毒蛇噬咬钻探!三力冲突爆发更烈痛苦!
陈哥!对不起!柳七惨白无措。
剧痛潮涌。即将淹没时,脚踝烙印灼热爆发!岩浆洪流蛮横冲腰侧伤口!压制焚毁部分瘴毒妖毒!但这灼热带着玄鳞狂暴掠夺意志!它在争夺所有权!甜香随之沸腾!灵魂深处诡异渴望涌起,诱人沉沦!
陈青死咬下唇,铁锈味弥漫。不能!抬手用尽力气狠按撒药伤口!
噗!
更多黑血挤出!剧痛如惊雷劈开渴望侵袭!获刀锋般锐利清醒!
别…用药…喘息带血沫,拿…我的针…乌木匣…
柳七摸出冰冷乌木匣。陈青颤抖开匣,捻起三根最长幽蓝骨针,快如闪电刺入心口大穴!蓝芒没体!
呃!身体剧颤,脸色死灰,涣散目光重凝冰冷决绝。以心脉为锁,饮鸩止渴!封禁三力肆虐与致命渴望。
代价却是每一次呼吸,心口针扎剧痛。
大雨冲刷着血腥泥泞。陈青躺冰冷石缝,听赵磐呻吟柳七啜泣,感受无尽痛苦,烙印如活物脉动灼热。
那蛇…在附近。
烙印是灯塔。
柳…七…微弱清晰。
柳七一抖:陈哥怎么样
听我说…每字心针深一分,它…没走…等我虚弱…香引…
柳七愣,随即慌忙摸出浸透泥水的黄麻纸包:在的,药引在这!我捡回来了!
陈青强撑着精神看向纸包,眼中满是冰冷与算计。分成…三份…一份…撒赵捕头…石缝外…
还撒!怪物再来怎么办!
要它…来…陈青眼神狠厉让柳七心寒,它狂躁…更想要我血…撒那边…分散注意…心绞痛眼前黑,第二份…撒…烂泥潭对面…芦苇丛…
第三份呢
陈青抬能动左手,颤指石缝入口:撒这里。
柳七懵:撒这里!疯了吗!它直接冲我们来!
置之死地…闭眼蓄力,…而后生。睁眼后死死盯着柳七,按我说的…躲最里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符…记得准备好…
柳七看陈青决绝,看外面凄风苦雨同伴惨状,破罐破摔狠劲涌上,咬咬牙:拼了!分香引,如狸猫般借雨幕掩护迅速行动了起来。
三股被雨冲淡、霸道依旧的气息弥漫采砂场角落。
陈青躺石缝深处,背靠粗岩。拔出膝上泛青短刀。冰凉刀身缓心绞痛。闭眼,不再压制烙印滚烫,主动引导血脉燥热,微弱持续散发自身气息——黑暗中最诱人灯火。
他在赌。
赌玄鳞被香引迷惑、极度渴血,先被另两处引开。赌它被引开足够远时,他这盏灯才亮。赌柳七符咒生死关头爆最后作用。
雨声淅沥。时间剧痛等待中拉长。
沙啦…沙啦…粘稠滑行声穿透雨幕!由远及近,直扑赵磐藏身处!
柳七屏息捂嘴。陈青眼睫微颤,握紧膝上刀。
困兽之斗,启!
滑行声在赵磐藏身的岩石凹陷外骤停!浓烈甜香混合暴怒腥气透过雨幕压来!柳七缩成一团。陈青凝神,气息收敛如死。
嘶…低沉嗅探声。接着是重物摩擦岩石、鳞片刮擦的刺耳声响!玄鳞在探查那处香引!赵磐压抑的痛哼变成惊恐的抽气!
就是现在!
陈青猛地睁开眼!不再收敛!脚踝烙印如烧红的烙铁骤然发亮!血脉深处被压抑的甜香与自身血气,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轰然爆发!这股气息虽弱,却无比精纯、无比诱人,穿透雨幕,精准地刺向玄鳞所在!
岩石凹陷外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
吼——!!饱含狂喜与暴虐的嘶吼震得岩缝簌簌落灰!粘稠滑行声以恐怖速度调转方向,舍弃赵磐,直扑陈青藏身的狭窄石缝!大地在它狂暴的冲势下颤抖!
来了!它来了!柳七尖叫,手忙脚乱展开符卷,朱砂符文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黯淡。
陈青握紧短刀,挣扎着以背抵岩壁,半跪而起!腰侧伤口崩裂,黑血涌出,剧痛让他眼前发花,但他眼神亮得骇人!死死盯住石缝入口那被雨水冲刷的狭窄天地!
浓得化不开的腥风裹着冰冷的雨点灌入石缝!一个巨大的、布满粘液和伤痕的墨绿色蛇吻,蛮横地挤了进来!熔金的竖瞳在黑暗中燃烧,瞬间锁定了石缝深处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气息的身影!贪婪、狂暴、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缠香本能的占有欲,几乎要凝成实质!
就是现在!
柳七!符!陈青嘶吼!
天地玄宗!镇!镇!镇啊——!柳七闭着眼,用尽平生力气和所有恐惧,将手中符卷朝着那挤入的蛇头狠狠砸去!
嗡——!
符卷上的朱砂符文在接触到冰冷鳞片的刹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红光!不再是网,而像一柄赤红的烙铁巨锤,狠狠砸在玄鳞的吻部!
嗤——!!!
比之前剧烈十倍的白烟混合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冲天而起!玄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巨大的头颅被这股纯正的镇邪之力砸得猛地后仰!挤入石缝的部分疯狂扭动挣扎,碎石崩飞!金瞳中的贪婪暴虐被剧烈的痛苦和一丝惊骇取代!
好机会!
陈青眼中寒光爆射!无视心口撕裂的痛和腰腹涌出的血,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弹起!手中那柄泛着青光的短刀,不是刺向蛇眼,也不是七寸,而是狠狠扎向它因剧痛后仰而暴露出的、颈下那片相对细软、带着一道未愈焦痕的鳞甲缝隙!
噗嗤!
短刀齐柄没入!滚烫的、带着浓烈甜腥气的妖血狂喷而出,溅了陈青满头满脸!
嗷——!!!这一下,比符咒更致命!玄鳞彻底疯狂!恐怖的妖力如同失控的洪流轰然爆发!整个石缝剧烈摇晃,巨石崩落!它不顾一切地甩头,要将这个伤它至深的蝼蚁彻底碾碎!金黄的竖瞳深处,那被污秽打断的扭曲龙纹,在妖血和暴怒中疯狂闪烁,时而威严,时而狰狞,充满了神性堕落为魔性的不甘与怨毒!
它张开了巨口…朝着瘫软在地的陈青噬咬而下!那是缠香期的本能、暴怒的杀意、以及对那纯净之血能净化它污秽化龙劫的最后一缕疯狂希冀,在此刻融合成毁灭的洪流!
吞噬他,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在污浊中完成那扭曲的仪式,完成化龙!!!
陈青被这股巨力狠狠甩飞,重重撞在岩壁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鲜血狂喷!短刀还留在玄鳞颈下!
他看到那巨大的蛇头因剧痛和狂怒而扭曲,熔金竖瞳死死锁定他,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杀意,还有被彻底激怒的、源自远古凶兽的毁灭欲!
它张开了巨口,腥臭的毒涎滴落,尖利的毒牙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芒,朝着瘫软在地的陈青噬咬而下!缠香期的本能与暴怒的杀意在此刻融合,它要彻底吞噬这个胆敢反抗、又让它无比渴望的药!
陈青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腥臭的吐息!他眼中却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平静。
左手,一直紧握着的那包最后的、混合了朱砂、雄黄和某种黑色药粉的香引,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塞进了自己腰侧崩裂的、流淌着黑血和妖毒的伤口!同时,右手艰难抬起,沾满自己鲜血和妖血的手指,在胸前烙印滚烫处,狠狠一划!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混合着他特殊的血、蚀骨瘴毒、玄鳞妖毒、以及那致命香引的药力,如同引爆的毒气弹,轰然爆发!
浓烈的紫黑色雾气瞬间从他伤口和胸前弥漫开来!这气息充满了极致的诱惑,却又带着让玄鳞妖力核心都为之战栗的毁灭性冲突!
噬咬而下的巨口,在触及紫黑雾气的瞬间,猛地僵住!玄鳞金瞳中的毁灭欲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彻底污秽化、永堕蛇虺、再无化龙可能的终极恐惧取代!
那雾气疯狂地顺着它颈下的刀口、口鼻钻入!它体内的妖力、蚀骨瘴毒、与这外来的致命混合毒雾,如同火星溅入油库,在它正值最脆弱的时期的体内轰然引爆!!!
嘶…嘎…痛苦的嘶鸣变成了扭曲的、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哀嚎!玄鳞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墨绿鳞片下仿佛有无数紫黑色的筋络在暴突、蠕动!
它头顶甚至隐约凸起两个扭曲的、被紫黑毒气缠绕的鼓包,那是被强行打断、又被彻底污染的龙角雏形!
它再也顾不上陈青,巨大的头颅猛地从石缝中拔出,带着喷洒的妖血和失控的妖气,疯狂地扭动着,一头扎进旁边污浊的烂泥潭!
泥浆剧烈翻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痛苦地翻滚、挣扎,最终归于死寂的平静,只留下水面不断冒出的、带着腥甜与焦糊味的紫黑色气泡,以及…水下深处,一声极其微弱、饱含无尽痛苦与不甘、仿佛龙吟泣血又似毒蛇嘶鸣的悠长悲鸣,最终彻底沉寂。
石缝内,紫黑雾气缓缓消散。陈青瘫在血泊和碎石中,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胸前伤口狰狞,腰腹一片狼藉。他看着那归于平静、冒着诡异气泡的泥潭,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无尽的疲惫。
药…到…命…除…气若游丝,消散在雨声中。
柳七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果然毫发无伤。他回头望向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的陈青,再看看另一边岩石凹陷里毫无声息的赵磐,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茫然地看着灰蒙蒙的雨幕。
只有雨声,沙沙地落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