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巅的风,裹着终年不化的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天池墨玉般的冰面。我,一只毛色胜雪、额间天生一道赤金火纹的小灵狐,就趴在池畔一块被风雪打磨得溜光的玄武岩上,第一百零一次尝试凝聚内丹。
凝神!聚气!引天地精华!
老祖宗苍老的声音在识海里炸响,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躁。
我努力把蓬松的大尾巴盘成一个自以为很庄严的圈,试图将周身萦绕的、稀薄得可怜的月华灵气往丹田那团混沌气旋里压。冰寒刺骨的风钻进厚实的绒毛,冻得我一个激灵,丹田里那点好不容易聚拢的气噗一声,散了。
阿嚏!
一个大喷嚏震得身下石头嗡嗡响。
朽木!顽石!不开窍的蠢材!
老祖宗的咆哮震得我识海嗡嗡作响,连带天池厚厚的冰面似乎都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白痕,滚!滚下山去!红尘万丈,人间烟火,滚去沾染个够!悟不透‘情’字,你这辈子都别想结丹化形!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拍在我屁股上。眼前景物瞬间扭曲拉长,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尖啸。天池、雪峰、老祖宗气急败坏的咆哮,统统被抛在急速下坠的身后。
老祖宗——!我还没学会化形啊——!
徒劳的哀嚎被罡风撕碎。
下坠,无休止的下坠。穿过冰冷刺骨的云层,穿过呼啸的山风,就在我以为要摔成一摊狐肉饼时,身体里沉睡百年的某种本能轰然苏醒!筋骨在剧痛中拉伸、重塑,厚实的绒毛褪去,露出光洁细腻的皮肤……
砰!
结结实实一声闷响。没有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只是屁股和后背撞得生疼。我龇牙咧嘴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亘古的冰雪,而是一条狭窄、喧嚣、气味混杂得难以形容的……巷子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两侧低矮店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油腻的食物香气、劣质香水的甜腻、还有一股子……活物聚集的、暖烘烘的浑浊味道。这就是人间烟火
我茫然地坐起身,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不知何时幻化出的、粗糙的靛蓝色棉布衣裤,光着两只沾满泥水的脚丫。身体里空空荡荡,那点微末的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老祖宗下的禁制一起,把我彻底打回了原型——一个空有人形,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少女
茫然无措间,一股霸道浓烈的香气,猛地钻进鼻腔。那味道带着滚烫的面食焦香、浓郁的肉汁鲜甜,瞬间勾起了我腹中沉寂百年的饥饿感,像有一只小爪子在里面狠狠挠着。
循着香气望去,巷口一个简陋的木头推车,炉子上叠着高高的蒸笼,白汽汹涌地喷出来。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大婶正麻利地掀开笼盖,用夹子夹出几个雪白暄软、底部焦黄、正滋滋冒着油花的大包子。
肉包子!刚出锅的热乎肉包子哎——!
那吆喝声如同魔咒。我的脚完全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冒着热气、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白胖子,口水几乎要决堤。
姑娘,来一个皮薄馅大,香得很!
胖大婶笑得像尊弥勒佛,顺手拿起一个递过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指尖触碰到那滚烫的、无比真实的柔软面皮。就在这一瞬,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我骨头生疼。
哎哟!可算找着你了!死丫头,跟你妈吵两句嘴就敢离家出走急死我了!
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满脸横肉、眼角有道疤的男人挤到我身边,对着胖大婶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孩子不懂事,跟我闹别扭呢!给您添麻烦了!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焦灼。
胖大婶看看我,又看看那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同情:哎,孩子还小,好好说,别动手啊!
知道知道!回家好好说!
男人一边应着,一边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我往巷子深处拉。他的手指像铁钳,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一股浓烈的廉价烟草和汗酸味扑面而来。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我挣扎起来,试图调动哪怕一丝灵力,丹田却死寂一片。属于野兽的本能在尖叫:危险!陷阱!
还嘴硬!看回家怎么收拾你!
男人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凶光毕露,另一只手看似安抚实则用力地捂向我的嘴!那手掌带着汗湿和一股奇异的甜腻气味!
糟了!是迷药!
视野瞬间模糊扭曲,力气像被抽干的池水一样飞速流逝。身体软了下去,最后的意识里,是巷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在视野里急速拉远、变形,然后彻底被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颠簸和刺鼻的汽油味中艰难地浮起。眼皮沉重得像压着石头。我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狭小、昏暗、充满污浊汗臭和劣质香水混合气味的空间里。身下是冰冷坚硬的车厢底板,随着车身剧烈地晃动。耳边是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
面包车。
我微微转动僵硬的脖子,借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昏黄断续的路灯光芒,看清了周围。狭窄的车厢里,塞满了人。大多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眼神空洞,脸上残留着泪痕和惊恐,像一群被拔光了羽毛、等待宰割的鸟儿。角落里还蜷缩着几个更小的孩子,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懵懂的恐惧。
那个眼角带疤的男人和一个干瘦的黄毛青年坐在前面驾驶室,吞云吐雾,偶尔传来几声粗鄙的调笑。
疤哥,这趟货色不错啊,尤其刚弄来那个小的,水灵!
黄毛的声音带着猥琐的笑意。
闭嘴!管好你的眼珠子!
疤哥的声音低沉凶狠,这批货是给‘宝斋阁’周老板的,少一根头发丝,老子剁了你爪子!
宝斋阁周老板陌生的名字,却让我心头那点属于野兽的警觉毛发瞬间炸起。不是简单的拐卖人口!他们要干什么
车子一路颠簸,窗外的景色从稀疏的灯火变成彻底无光的荒郊野岭,最后又驶入一片灯火辉煌、但秩序明显混乱的区域。最终,在一个挂着破旧霓虹招牌、写着宝斋阁三个字的古旧店铺后巷停了下来。
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灰尘、霉味、檀香、铜锈还有一丝若有似无血腥气的怪味扑面而来。疤哥和黄毛粗暴地将我们这群货物赶下车,推搡着穿过堆满杂物、阴暗潮湿的后院,进入店铺的后堂。
后堂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盏蒙尘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的怪味更浓了。一个穿着盘扣绸衫、身形微胖、手里盘着两个油亮核桃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面色红润,保养得宜,嘴角噙着一丝看似和蔼、实则冰冷如毒蛇的笑意。这就是疤哥口中的周老板,周扒皮——后来我才知道,这名字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我们这群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评估货物价值般的锐利和贪婪,尤其在我额头那道天生的赤金火纹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疤子,辛苦。
周扒皮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含着砂砾,货,都齐了
齐了,周老板!按您吩咐,都是‘干净’的雏儿,生辰八字也都对得上!
疤哥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嗯。
周扒皮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这个丫头,有点意思。留下。其他的,老规矩,送去‘净室’。
净室两个字,让其他女孩瞬间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却被黄毛和另一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粗暴地捂住嘴拖了出去。那哭声凄厉短促,很快消失在幽深的走廊尽头,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回响。
后堂只剩下我和周扒皮。
他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那股混合着檀香和血腥的怪味更加浓烈。他伸出肥厚的手,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审视物品般的态度,捏了捏我的胳膊,又抬了抬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视他浑浊的眼睛。
小丫头,模样不错,就是野了点。
他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来了我这儿,就得守规矩。你这辈子,就是给我‘看’东西的命。
他指了指自己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你这双眼睛,有点门道。以后,你就叫‘阿灵’。
看东西阿灵
我还没明白这含糊的判词意味着什么,周扒皮突然闪电般出手!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带着一股阴冷的力道,精准无比地戳向我胸口膻中穴和背后命门穴!
呃!
一阵尖锐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猛地从丹田炸开!那股阴冷的力道如同两条毒蛇,瞬间钻入我刚刚因化形而略微松动的灵力禁制之中,蛮横地将那点微末的、试图重新凝聚的力量死死锁住!老祖宗留下的护体灵光只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便被彻底压制下去。
噗通!剧痛和灵力被强行封禁的虚弱感让我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连抬一下手指都困难万分。这下,是彻彻底底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啧,还挺倔。
周扒皮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痛苦蜷缩的样子,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一个油亮的皮袋里,摸出一条细长的、泛着乌沉沉冷光的金属链子。链子末端,是一个构造精巧、布满诡异符文的金属环。
他蹲下身,不顾我的挣扎(那挣扎微弱得可笑),粗暴地将那冰冷的金属环,套在了我纤细的右脚踝上。
咔哒一声轻响,金属环严丝合缝地扣紧。一股更甚于刚才的、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从脚踝蔓延至全身,如同无形的枷锁,将我与这个昏暗、腐朽的空间牢牢锁在一起。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了后堂那根粗大的承重柱内部。
这叫‘锁灵扣’。
周扒皮拍了拍我的脸,冰冷的手指带着滑腻的触感,别想着跑,也甭想耍花样。乖乖听话,给我‘看’宝贝,有你的好日子过。不听话……
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脚踝上那锁灵扣如同毒蛇噬咬,阴寒刺骨。周扒皮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脚步声消失在通往店铺前厅的门后。昏黄的光线下,只有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属于野兽的愤怒和屈辱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却连一丝火星都无法燎原。
日子在宝斋阁这口巨大的、散发着霉味和铜臭的棺材里,缓慢而窒息地流淌。
我的职责很快清晰。周扒皮把我当成了一件人形的鉴宝仪器。每当有见不得光的土货(盗墓贼从墓里挖出的陪葬品)或是来历不明的古物送到后堂,他便解开锁链,将我带到那张堆满杂物的八仙桌前。
阿灵,看看。
他的声音永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毒蛇般的阴冷。
起初,我茫然无措。那些沾满泥土、锈迹斑斑,或是被刻意做旧、散发着墓穴阴冷气息的铜器、玉器、瓷器,在我眼中只是些死物。周扒皮也不急,只是冷笑着,示意旁边的疤哥或黄毛上前。
冰冷的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在背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皮开肉绽。我痛得蜷缩在地,野兽般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再看!
周扒皮的声音毫无温度。
剧痛像一把钥匙,在濒死的边缘,强行撬开了某种被封印的感知。视线再次落在那件布满绿锈的青铜爵上时,一种奇异的感受涌了上来。不再是冰冷的死物,它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黑色的雾气,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胸闷的腐朽气息。更深处,似乎有无数细碎、尖锐、充满怨毒和恐惧的哀嚎在无声地嘶鸣!那是殉葬者被活埋时的绝望,是墓主不甘的诅咒!
凶……凶器……陪葬……血……
我牙齿打着颤,从剧痛和感知的冲击中挤出破碎的词。
周扒皮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满意地哼了一声:嗯,战国早期,诸侯殉葬坑里出来的血器。疤子,收好,处理干净点。
鞭子暂时停止了。我趴在地上,背上火辣辣的伤口沾满了灰尘,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不是屈服,而是将这刻骨的恨意,连同周扒皮那张油腻的脸、疤哥鞭子上的倒刺、黄毛猥琐的笑,一同刻进骨血里。
日子就在这种鞭子与灵视的循环中熬过。我学会了在剧痛降临前,主动调动那点被锁灵扣死死压制、只能在绝境边缘勉强溢出一丝的灵觉。我看那些古物上的气——官窑瓷器的清正平和之气,沾染血腥的兵器上缠绕不散的怨煞黑气,被高人开光蕴养过的法器上温润的微光……这些气,成了我在这黑暗牢笼里,唯一能接触到的、超越凡俗的真实。
除了看货,我还被使唤着打扫这永远扫不干净的、堆满冥器的后堂,给周扒皮端茶倒水,忍受他偶尔心情好时,用那油腻的手指捏我的脸,说着下流话。黄毛更是时常借着送饭或检查锁链的机会,用那双黏腻恶心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嘴里不干不净。
小阿灵,给黄毛哥笑一个整天板着脸,多没意思。
他又一次借着送饭的由头,蹲在我面前,伸手就想来摸我的下巴。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猛地冲上头顶!我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甩头!动作幅度之大,连我自己都猝不及防!
啪嗒!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后堂响起,格外刺耳。
我和黄毛都愣住了。循声望去,只见旁边博古架最上层,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莹白、雕琢着精美凤鸟纹的玉璧,不知怎地,竟然掉了下来,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断成了两截!
死寂。连空气都凝固了。
黄毛的脸瞬间煞白,刚才的猥琐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像是见了鬼。我……我没碰架子啊!周老板……周老板的西周凤鸟玉璧啊!镇店之宝!
他语无伦次,吓得连连后退,仿佛那断玉会咬人。
博古架离我有两臂远,我刚刚只是甩头……等等!甩头我下意识地感觉了一下身后。虽然灵力被封,但那条蓬松柔软、属于狐狸本体的尾巴……似乎在我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愤怒时,会不受控制地、以凡人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和幅度,在身后……扫那么一下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周扒皮暴怒的咆哮从前面店铺传来:谁!谁动了我的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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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我就喊:老板!是她!是阿灵!她发疯乱动,把架子撞倒了!不关我的事啊老板!
周扒皮那张红润的脸此刻因暴怒而扭曲变形,他冲进后堂,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璧。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我,那眼神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贱人!!
他怒吼一声,抄起手边一根手臂粗的硬木门栓,劈头盖脸就朝我砸了下来!风声凄厉!
躲无可躲!我下意识地闭上眼,蜷缩起身体,准备承受这致命的一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尾巴……惹祸了!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住手!
一个清朗急切的声音,如同穿破乌云的阳光,猛地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那裹挟着风声的硬木门栓,在距离我头顶寸许的地方,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稳稳抓住了手腕!
周扒皮暴怒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惊愕地扭头看去。
我也循着那清朗的声音,睁开了眼。
逆着后堂门口透进来的、店铺里昏黄的光线,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身姿挺拔如修竹的身影站在那里。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和书卷气,眼神却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清泉。此刻,他正紧紧抓着周扒皮的手腕,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周老板,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玉璧已毁,迁怒于人,于事无补。
年轻道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周扒皮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换上了一副商人特有的、近乎谄媚的假笑,手腕一抖,轻易地从道长手中挣脱(显然道长并未用力)。
哎哟!是清和道长!您怎么到后堂来了失礼失礼!
周扒皮将门栓随手丢开,仿佛刚才的凶神恶煞只是幻觉,他搓着手,笑容可掬,让您见笑了,这丫头毛手毛脚,打碎了件要紧东西,我这是气糊涂了,教训她两句。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场可能的谋杀说成了教训。
清和道长我蜷缩在地上,透过散乱的额发,偷偷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道士。他身上有种很干净的气息,不同于周扒皮他们的浑浊污秽,也不同于长白山的凛冽清寒,是一种……带着阳光和草木清香的温和。尤其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看向我时,没有鄙夷,没有贪婪,只有一丝淡淡的、带着暖意的关切。
教训也需适度。
清和道长的目光扫过我脚踝上冰冷的锁灵扣,又落在我背上尚未完全愈合的鞭痕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此女……似乎并非自愿在此
周扒皮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得更加热络:道长说哪里话!阿灵是我远房侄女,家里遭了灾,投奔我来的。小孩子不懂事,怕她乱跑惹祸,才给她戴了个小玩意儿,让她安心待着学点手艺。
他谎话张口就来,滴水不漏,道长您看,这玉璧……唉,也是我命里该有此一劫。您看……能否请您帮忙看看,这断玉……可还有修复蕴养之法必有重谢!
清和道长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似乎能穿透周扒皮虚伪的谎言。但他最终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那断成两截的玉璧前,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白光,轻轻拂过断裂的茬口。
怨气深重,灵光已散。
他低声自语,摇了摇头,此玉随葬日久,沾染墓主戾气,本身又曾为血祭之物,凶煞缠身。如今断裂,凶气外泄,已非吉物。强行修复,恐反噬其主。周老板,恕贫道无能为力。
周扒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肉痛和不甘,但很快掩饰过去:唉,罢了罢了,也是它命数到了。多谢道长指点!
他转而殷勤地引着清和道长往前厅走,道长您要的那批朱砂和雄黄粉,我都给您备齐了,保证是上好的辰砂!这边请……
清和道长被周扒皮半推半请地带离了后堂。临走前,他似是不经意地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疑惑,还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深意。他的目光在我额头那道赤金火纹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被周扒皮的身影挡住。
后堂再次陷入昏暗的死寂,只剩下断玉的冰冷碎片,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檀香与血腥味。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背上的鞭痕火辣辣地疼。我捡起地上那半块断裂的玉璧,入手冰凉刺骨,里面仿佛有无数的怨魂在无声尖啸。刚才清和道长指尖那缕微弱的白光拂过时,这股凶煞之气似乎被短暂地压制了一瞬
清和……清和道长。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璧冰冷的断面。心底那潭被仇恨和绝望冻结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周扒皮最近有些焦头烂额。一件压箱底的重要土货在运往省城交易的路上被黑吃黑了,损失惨重。他阴沉着脸,把火气都撒在了后堂的空气里,连带着看我的眼神都更加不善。疤哥和黄毛更是夹紧了尾巴,大气不敢出。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后巷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哭喊。
周老板!周老板救命啊!开开门啊!
声音凄厉绝望,带着浓重的关外口音。
黄毛骂骂咧咧地去开门,很快,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满脸风霜血污的汉子被连拖带拽地拉了进来。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同样浑身是血、面色青紫、气息奄奄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伤口深可见骨,流出的血竟是乌黑色,散发着一股腥臭。
周老板!求您救救我兄弟铁柱!
汉子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砰砰磕头,额角瞬间见了血,我们在老鹰嘴那边挖棒槌(人参),不小心惊了山魈窝!铁柱被那鬼东西抓伤了!眼看着就不行了!镇上大夫都说没救了,求您行行好,您见多识广,一定有法子!我们挖到了一支‘五品叶’(年份极高的人参),给您!都给您!
汉子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高高捧起。
周扒皮原本不耐烦的脸色,在看到那红布包裹时,瞬间变了。他浑浊的眼睛里射出贪婪的精光,一把抢过红布包,三两下扯开。
一株形态酷似人形、根须虬结、通体金黄、散发着浓郁清香的野山参露了出来。参体饱满,主根上清晰地分布着五圈紧密的芦碗(茎痕),正是百年难遇的五品叶参王!那浓郁的参气,连我这个灵力被封的狐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
嗯……品相尚可。
周扒皮强压着兴奋,故作矜持地掂量着人参,目光却瞥向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铁柱,眼神冰冷,不过嘛……你这兄弟,中的是山魈的尸毒,见血封喉。这毒,难解啊……
周老板!求您!只要能救活铁柱,我们哥俩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汉子哭嚎着,额头磕得砰砰响。
周扒皮眼珠转了转,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假象: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看在这参王的份上……
他转头,目光却阴冷地扫向我,阿灵,去!把我柜子最底下那个黑陶罐拿来!里面有解毒的药!
我心里咯噔一下。周扒皮柜子底下那个黑陶罐那里面装的哪里是什么解毒药!分明是前阵子一个盗墓贼送来的、从一具宋代湿尸腹腔里挖出来的尸丹!那玩意儿至阴至邪,怨煞冲天,寻常人沾上一点都得烂肉蚀骨!他这是要用尸丹以毒攻毒不!他根本不在乎这猎户的死活,他只想试试这尸丹的毒性,顺便名正言顺地拿走那株价值连城的参王!
汉子不明就里,闻言千恩万谢。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那尸丹的气息,隔着罐子都让我本能地感到恐惧和厌恶。
磨蹭什么!快去!
周扒皮厉声喝道,眼神里满是威胁。
去,这猎户必死无疑,甚至可能死得更惨。不去等待我的,必然是周扒皮变本加厉的折磨,甚至可能直接要了我的命。
地上的铁柱发出一声痛苦的、微弱的呻吟,青紫的脸已经开始泛黑,瞳孔都有些涣散。汉子绝望的哭求声像刀子一样扎进耳朵。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去他妈的周扒皮!去他妈的锁灵扣!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因为贪婪和冷漠死去,这不是我长白山的规矩!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疯狂的举动!
在周扒皮、疤哥、黄毛以及那汉子惊愕的目光中,我猛地扑向周扒皮手中那株金光灿灿的参王!
贱人!你敢!
周扒皮又惊又怒,伸手就要抢夺!
但我的动作更快!在指尖触碰到那温润如玉的参体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浩瀚、带着大地厚重与草木清灵的纯净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冲入口腔!顺着喉咙,轰然涌入我干涸的丹田!那力量如此庞大,如此纯粹,瞬间冲撞得我全身经脉剧痛,仿佛要被撑裂!锁灵扣猛地亮起刺目的乌光,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死死压制着这股外来生机,不让其转化为我自身的灵力,却无法阻止这股纯粹的生命力在我体内奔涌肆虐!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席卷全身!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强行充气的皮囊,随时可能爆开!
哇——!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郁参香的鲜血,无法抑制地从我口中狂喷而出!不,那不是纯粹的血!那血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润的金红色,里面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在闪烁跳跃!
噗嗤!
金红色的血雾,不偏不倚,正喷在气息奄奄的铁柱脸上、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那乌黑发臭的伤口,接触到金红血雾的瞬间,如同沸汤泼雪!滋滋作响!一股浓烈的黑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声,猛地从伤口里被逼了出来,迅速在空气中消散!伤口周围的青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翻卷的皮肉边缘开始渗出鲜红的、正常的血液!
铁柱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猛地变得粗重起来!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吸气声!
活了!铁柱活了!
跪在地上的汉子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呼喊,扑到兄弟身上。
整个后堂,死一般寂静。
周扒皮手里还捏着那半截被我咬断的参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震怒到惊愕,再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贪婪和狂热的扭曲!他死死盯着我,盯着我嘴角残留的金红色血迹,眼神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
疤哥和黄毛更是目瞪口呆,如同见了鬼。
而我,在喷出那口蕴含着参王精华的心头血后,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周扒皮那双因为极度兴奋而亮得瘆人的眼睛。
完了。我知道。更大的麻烦,来了。
当我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冰冷潮湿的后堂地板上,而是被转移到了一个相对舒适些的地方——宝斋阁二楼一间狭窄的、带着铁栅栏窗户的杂物间。身下是勉强算干净的旧被褥。
脚踝上的锁灵扣依旧冰冷刺骨,但多了一条更粗的铁链,固定在墙角的铁环上。活动范围仅限于这方寸之地。
门外传来周扒皮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
……千真万确!张教授!那丫头……不,阿灵!她绝对是‘灵引’!天生的灵引!您想想,一口参王精血就能逼退山魈尸毒!这要是用在探索那座辽代大墓……‘镇魂珠’!那传说中的‘镇魂珠’,绝对手到擒来!
另一个苍老、带着学究气但同样透着精明的男声回应道:周老板,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你所说,此女有如此奇异能力,确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但……辽墓凶险,尤其主墓室,历代盗墓贼有去无回,传言有尸煞守护……
怕什么!有您这位考古界的泰斗带队,手续齐全,名正言顺!再加上阿灵这活‘雷达’,还有我找来的几位‘专业人士’保驾护航,万无一失!
周扒皮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只要找到‘镇魂珠’,献给上面那位……您老的前程,我的好处,还用说吗
短暂的沉默后,那苍老的声音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我立刻去申请特批!但周老板,人,必须确保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放心!锁灵扣戴着呢!跑不了!
周扒皮的声音带着志得意满的狞笑。
辽墓镇魂珠考古队我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听着门外毫不避讳的密谋,心底一片寒凉。原来如此。周扒皮看中的不是我,是我这身被参王精血短暂激活后,或许能感应墓中凶煞的灵引体质。他要拿我当探路的狗,去挖一座凶名赫赫的古墓!
接下来的日子,周扒皮对我好了许多。粗糙的饭食换成了精细些的,甚至偶尔有点肉腥。鞭子没有再落下。但他看我的眼神,却比鞭子更让人毛骨悚然,那是一种打量待价而沽、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牲口的眼神。
几天后,一支打着抢救性发掘旗号的考古队抵达了这座边陲小城。领队的正是那位张教授,戴着金丝眼镜,一派儒雅学者风范,眼神却锐利如鹰。队伍里还有几个穿着统一制服、背着沉重装备的年轻人(真正的学生),以及几个沉默寡言、眼神凶狠、身上带着土腥味和煞气的壮汉(周扒皮找的专业人士,实为盗墓老手)。清和道长竟然也在其中,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褡裢,神情淡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到被周扒皮亲自押送过来、脚戴锁链的我时,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周扒皮将我推到张教授面前,满脸堆笑:张教授,人带来了,阿灵。您放心,她很‘听话’。
张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我身上扫视,尤其在额头那道火纹和我脚踝的锁链上停留片刻,最终满意地点点头:嗯。出发吧。
目的地是长白山支脉深处一处人迹罕至的险峻山谷。山势陡峭,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空气湿冷粘稠,弥漫着腐烂树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一座巨大的封土堆如同蛰伏的巨兽,隐藏在密林深处,入口处已经用考古队的帆布和钢管搭起了临时的工棚。
挖掘工作由那些专业人士主导,进度极快。很快,厚重的墓门被炸药(伪装成必要手段)强行轰开,露出幽深漆黑的甬道。一股更加浓郁、混杂着泥土腥味和千年陈腐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阿灵,走前面。
张教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示意一个持枪的壮汉用枪口顶了顶我的后背。
我被迫走在队伍最前列,身后是荷枪实弹的监视者,再后面是张教授、周扒皮、清和道长以及其他人。甬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束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照亮两侧粗糙冰冷的石壁和脚下湿滑的苔藓。
越往里走,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越重。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数看不见的冰针,刺得人骨髓生疼。我的灵觉在这种环境下变得异常敏感,即使有锁灵扣压制,也能清晰地看到周围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怨煞之气。它们在光柱边缘无声地翻涌、凝聚,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
停!
走在队伍中间的清和道长突然出声,声音带着凝重,前方煞气凝聚,恐有不妥。
道长多虑了。
张教授有些不耐烦,些许阴气,正常现象。继续前进!
他示意壮汉推我。
又走了十几米,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向左,一条向右。在灵觉的视野里,左边的通道怨气稀薄许多,而右边的通道,那灰黑色的煞气浓稠得如同墨汁,几乎将整个通道都填满了!里面更是传来无数细碎、怨毒、充满饥饿感的嘶鸣!
走右边。
张教授看着手中一份模糊不清的墓穴结构图(不知从哪个盗墓贼手里得来的),果断下令。
不!不能走右边!
我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那边……有东西!很多!很凶!
闭嘴!让你走就走!
持枪壮汉粗暴地推搡我。
等等!
清和道长快步上前,挡在我和壮汉之间。他从褡裢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罗盘,指针一靠近右边通道,便疯狂地旋转起来,发出细微的嗡鸣。张教授,右边通道煞气冲天,恐有尸煞聚集!强行闯入,恐有不测!
张教授和周扒皮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犹豫和贪婪(右边很可能是通往主墓室的路)。
怕什么!
周扒皮眼中凶光一闪,从怀里摸出一个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正是那颗尸丹!有这玩意儿开路!尸煞也得退避三舍!
他竟然想用至邪之物去克制尸煞
清和道长脸色骤变:不可!此物至邪,用之恐引更大灾劫!
但周扒皮已经不管不顾,示意壮汉押着我,当先踏入了右边那条煞气冲天的甬道!张教授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清和道长无奈,只能紧随其后,手中已扣住几张黄符。
一踏入右边甬道,温度骤降!刺骨的阴寒瞬间穿透衣物!手电的光线仿佛都被那浓稠的煞气吞噬了大半,只能照出眼前几步的距离。黑暗中,无数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是无数指甲刮擦石壁的声音!是牙齿摩擦的咯咯声!是充满贪婪和恶意的低吼!
啊——!
队伍最后面一个年轻学生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只见一道黑影快如闪电地从旁边一个坍塌的壁龛里扑出,将他扑倒在地!手电光柱慌乱地扫过去,映照出一张高度腐烂、眼窝空洞、獠牙外翻的脸!是尸煞!而且不止一只!
开火!快开火!
张教授惊恐地尖叫起来!
枪声瞬间在狭窄的甬道里炸响!震耳欲聋!子弹打在那些扑上来的腐尸身上,溅起恶臭的粘液和碎肉,却无法阻止它们悍不畏死的扑击!惨叫声、枪声、尸煞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乐章!
混乱中,押着我的壮汉也被一只尸煞扑倒!我脚踝一松,被那壮汉倒下的力量猛地一带,踉跄着向前扑去!前方,正是甬道尽头——一扇巨大的、布满铜锈和诡异浮雕的青铜墓门!门缝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更加浓郁、更加恐怖的黑色煞气!
就在我即将撞上墓门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猛地传来!那青铜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呼唤着我!那气息……古老、蛮荒、带着一种同源的……威严
轰隆——!
一声巨响!不是枪声,也不是爆炸!是那扇沉重的青铜墓门,竟然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猛地向内洞开!
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墨汁般的漆黑尸气,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从门内狂涌而出!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持枪壮汉吞没!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只持续了半秒,便戛然而止!
黑气弥漫,那两人如同被强酸泼中,血肉连同骨骼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塌陷!眨眼间,原地只剩下两滩冒着青烟、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和两套空荡荡的衣裤!
尸煞王!是尸煞王!快跑!
周扒皮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变了调的尖叫,转身就想跑!
但晚了!
一只巨大无比、覆盖着青黑色鳞片、指甲乌黑尖长如同匕首的恐怖巨爪,猛地从翻滚的黑气中探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抓向吓得瘫软在地的周扒皮和张教授!
千钧一发之际!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火符——敕!
一声清越的叱喝如同惊雷炸响!是清和道长!
数道刺目的金光撕裂浓稠的尸气,精准地轰击在那恐怖的巨爪之上!轰然炸开!金色的雷火与青黑的尸气猛烈碰撞,发出滋滋的爆响和刺鼻的白烟!
那巨爪似乎吃痛,猛地缩回了黑气之中!一声沉闷、愤怒、如同闷雷般的咆哮从门内深处传来,震得整个墓室都在簌簌发抖!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清和道长如同鬼魅般闪到我身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急促而坚定:走!
然而,就在他抓住我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更加霸道的吸力猛地从洞开的墓门深处传来!目标,赫然是我!
锁灵扣上的乌光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我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被尸气刺激和门内呼唤而短暂活跃)瞬间暴走!一股无法抗拒的拉扯力量作用在我身上!
吼——!
伴随着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那只巨大的青黑利爪再次撕裂黑气,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当头抓下!这一次,它的目标,是我!
生死一线!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这极致恐怖的压力下,在这同源气息的强烈呼唤下,我体内某种沉睡百年的枷锁,轰然破碎!
嗷呜——!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远古洪荒气息的狐啸,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刺目的白光瞬间将我吞没!
强光让所有人短暂失明!
当光芒散去,原地哪还有那个靛蓝布衣的少女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间一道赤金火纹熠熠生辉、体型矫健优美的灵狐,出现在原地!它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充满了野性的威严!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它口中,赫然叼着一尊从青铜墓门浮雕上被硬生生抠下来的、拳头大小、造型狰狞古拙、散发着微弱青光的青铜镇墓兽!
那巨大的尸煞王之爪,在距离白狐头顶寸许的地方,竟硬生生地停滞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慑住!门内深处那恐怖的咆哮,也带上了一丝惊疑不定的意味!
白狐(我)冰冷的兽瞳扫过吓傻了的周扒皮、张教授,扫过那些在尸煞围攻下苦苦支撑、死伤惨重的人,最后,落在清和道长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上。
没有丝毫停留。
我四爪发力,叼着那尊青铜镇墓兽,化作一道迅疾无比的白影,擦着那僵立的巨爪边缘,如同闪电般射入那翻滚着恐怖尸气的青铜巨门深处!
身后,只留下清和道长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别进去——!
冲入青铜巨门的刹那,如同撞进了一片粘稠冰冷的墨海。浓得化不开的尸气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和无数怨魂的尖啸,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皮毛和灵识。叼在口中的青铜镇墓兽,却散发出一圈微弱但异常坚韧的青色光晕,勉强将那些足以消融钢铁的恐怖尸气隔绝在外。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主墓室,而是一条更加幽深、向下倾斜的甬道。地面湿滑,布满粘腻的苔藓。身后传来尸煞王愤怒的咆哮和青铜门沉重关闭的轰隆巨响,彻底断绝了退路。
我凭着野兽的本能和口中镇墓兽那微弱的指引,在绝对的黑暗中狂奔。灵狐的夜视能力让我勉强看清前方——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溶洞呈现在眼前。穹顶高耸,倒悬着无数狰狞的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洞窟中央,并非预想中奢华的棺椁,而是一个巨大、浑浊、散发着浓烈硫磺恶臭的黑色水潭!水潭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由森白骸骨堆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之上,供奉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却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芒的珠子——镇魂珠!
然而,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并非那颗珠子,而是水潭边缘,靠近我这边岸上的一具残骸。
那是一具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某种爬行类生物的骨骼化石!骨骼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玉质光泽,蜿蜒盘踞,即使只剩下骨架,也散发着一种古老、威严、仿佛能镇压整片空间的洪荒气息!尤其是那颗巨大的头骨,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凝视着我,额骨中央,赫然有一道与我额间火纹极其相似的、深深的凹陷痕迹!
龙骸!这竟是一具真龙的遗骸!
口中那尊青铜镇墓兽的嗡鸣陡然变得急促而欢快,仿佛游子归乡!我体内属于狐妖的血液也在沸腾、共鸣!难怪……难怪这墓如此凶险却能镇压尸煞王,难怪那气息让我感到同源的呼唤!这座辽墓,根本就是建立在一处上古龙冢之上!这镇墓兽和镇魂珠,皆是借用了真龙遗骸的余威!
嘶嘶嘶——!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滑腻声音从水潭深处传来。只见那浑浊的黑水剧烈翻涌,一条条水桶粗细、通体覆盖着漆黑鳞片、头生独角、眼放红光的巨大蛇形怪物破水而出!它们的气息阴冷邪恶,带着浓烈的尸气,显然是被尸煞王的气息污染异化的守护怪物——阴螭!
数十双血红的眼睛齐刷刷锁定了我这个闯入者!腥风扑面!
跑!必须拿到镇魂珠!
我将叼着的青铜镇墓兽猛地甩向那具龙骸头骨额间的凹陷处!同时,四爪发力,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冲向潭中那座白骨祭坛!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青铜镇墓兽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龙骸额骨的凹陷!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浩瀚的龙威,如同沉睡了万古的火山,轰然从那具骸骨中爆发出来!无形的气浪以骸骨为中心猛地扩散开!
那些正气势汹汹扑来的阴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发出一片凄厉的哀鸣!它们身上的鳞片寸寸碎裂,动作瞬间僵硬迟缓,眼中充满了本能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恐惧!仿佛遇到了真正的天敌!
就是现在!
我的利爪已经搭上了冰冷滑腻的白骨祭坛!尖牙一口咬向那颗幽蓝色的镇魂珠!
就在牙齿即将触碰到珠子的瞬间!
孽畜!住手!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伴随着一道撕裂空气的金光,从我身后激射而来!
是桃木剑!清和道长的桃木剑!
剑光凌厉,带着至阳至刚的破邪之力,目标,并非镇魂珠,而是——我的后心!
他终究还是追了进来!而且,选择了对我出手!
一股冰冷的、比这潭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不是恐惧,而是被背叛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我猛地扭身,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镇魂珠!雪白的狐尾如同钢鞭,带着残影和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向那道袭来的金光!
砰!
狐尾与桃木剑光猛烈碰撞!金光炸碎!一股沛然巨力传来,震得我气血翻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滑退数步,撞在冰冷的潭边岩石上!
清和道长的身影出现在甬道口,他脸色苍白,气息有些紊乱,显然强行突破尸气也付出了代价。他手中桃木剑斜指,剑尖微微颤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至极的情绪——有惊骇,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为什么
我盯着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冰蓝色的兽瞳里燃烧着不解和愤怒。我以为他至少……是不同的。
清和道长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避开我质问的目光,声音艰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溶洞里:
对不起……我必须拿到镇魂珠。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点犹豫,只剩下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坚决:
只有它……才能救我心爱之人!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那古朴的木剑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目的金红色光芒!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剑身之上,隐隐浮现出玄奥的符文虚影!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神剑诛邪——破!
他脚踏罡步,剑诀引动!那柄燃烧着金红烈焰的桃木剑,化作一道开天辟地般的惊鸿,撕裂空气,带着净化一切邪祟的煌煌神威,不再是刺向我的要害,而是……直刺我丹田气海的位置!
他要的不是我的命!
他要的,是我苦修百年、赖以生存的——内丹!
轰——!
冰冷的绝望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眼前那道撕裂黑暗、带着煌煌神威的金红剑光,在我冰蓝色的兽瞳中急速放大,映照出的,却是清和道长那张写满不得已的决绝脸庞。
心爱之人
原来如此。所有的关切,所有的清澈眼神,所有的欲言又止……不过是为了此刻,为了用我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多么正义的背叛!
嗷——!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狐啸,带着被彻底碾碎的信任和无边的悲愤,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啸声不再清越,而是充满了撕裂般的绝望和暴戾!
丹田处,那颗被锁灵扣禁锢、被老祖宗斥为朽木顽石的混沌气旋,在这生死绝境和滔天恨意的双重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狂暴的力量瞬间冲垮了锁灵扣的桎梏!乌光爆碎!
然而,这股力量并非有序的灵力爆发,而是失控的、毁灭性的妖力洪流!它蛮横地撕裂我的经脉,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刺目的白光再次将我吞没!这一次,光芒中夹杂着狂暴的血色!
轰隆——!
金红的神剑之光与失控的妖力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能量湮灭的滋滋声!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溶洞四壁!穹顶的钟乳石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噗!
清和道长如遭重击,喷出一大口鲜血,手中的桃木剑发出一声哀鸣,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剑身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整个人被巨力掀飞,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岩壁上,又滑落在地,面如白纸。
而我,在妖力失控爆发的反噬和神剑之威的双重冲击下,感觉整个身体都要被撕碎了!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席卷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雪白的皮毛瞬间被自己失控妖力反噬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但一股更加暴戾、更加纯粹的求生欲,如同野火般在濒死的灰烬中燃起!
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个骗子手上!不能为了他心爱之人的命,搭上我自己的命!
趁着清和道长重伤倒地、神剑光芒黯淡的刹那,我强忍着粉身碎骨般的剧痛和妖力失控带来的撕裂感,猛地转头!
目标,依旧是那座白骨祭坛上的镇魂珠!
不!不是珠子!
是祭坛下方,水潭边缘,那具巨大龙骸旁,岩石缝隙里顽强生长着的一株植物!
那植物不过尺许高,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顶端结着一颗拇指大小、通体赤红如火、散发着微弱但精纯无比生命气息的果实!这气息,与我咬碎参王时感受到的磅礴生机同源,却更加内敛、更加纯粹,带着一种历经劫难、浴火重生的奇异道韵!
千年朱果!而且是生长在真龙遗骸旁、吸收龙气精华的龙血朱果!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纵身扑去!尖牙一口咬向那枚赤红的果实!
咔嚓!
果实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又霸道绝伦的暖流,如同初生的朝阳,瞬间涌入我几乎破碎的躯体!所过之处,狂暴失控的妖力如同被驯服的野马,迅速平复!被撕裂的经脉被这股暖流温柔地包裹、修复!濒临枯竭的生命本源,如同久旱逢甘霖,疯狂地汲取着这磅礴的生机!
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结痂!涣散的意识瞬间清明!甚至那被周扒皮和清和道长先后重创的道基,都在这一刻被强行稳固、夯实!
力量!久违的、甚至更胜从前的力量感,如同潮水般涌遍全身!
我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兽瞳冰冷如万载寒冰,再无一丝一毫的温度,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捕猎者的杀意。目光扫过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清和道长,扫过溶洞入口处隐约传来的、周扒皮等人惊惶的呼喊和尸煞的嘶吼。
够了。这污浊的人间,这虚伪的情爱,这肮脏的交易……够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幽蓝的镇魂珠和威严的龙骸,没有丝毫留恋。四爪在湿滑的岩石上用力一蹬!
嗖!
一道白影,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掠过重伤的清和道长身边,毫不停留地射入来时的甬道!
身后,传来清和道长一声痛苦而绝望的呼喊:等等——!
等等你再刺我一剑,取我内丹吗
我心中冷笑,速度更快!锋利的爪子轻易撕碎了挡路的残余尸煞,撞开那扇虚掩的青铜巨门,迎着外面混乱的枪声、惨叫声和浓烈的尸气,毫不停留地冲出!
冲出墓穴!冲进山林!长白山的风雪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久违的清冽和自由!
我停在一处高耸的山崖上,回望那片被阴云和混乱笼罩的山谷。宝斋阁的临时工棚方向,火光冲天!隐约的爆炸声传来。是那些专业人士带的炸药被尸煞引燃了还是周扒皮终于自食恶果
不重要了。
冰冷的月光洒在我染血的白色皮毛上。我低下头,伸出舌头,缓慢地、仔细地舔舐着前爪上沾染的血迹——有自己的,或许也有别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冰冷和疏离。
舔尽血迹,我最后看了一眼山下那片灯火零星、充满了欺骗、贪婪与背叛的凡尘。
然后,转身。
化作一道融入月华的白影,向着长白山最高、最冷、最孤寂的雪峰之巅,头也不回地奔去。
天池的水,亘古冰冷。
正好,冰封这颗曾为凡人跳动过、如今已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