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仇人白月光后,他跪了
>暴雨夜,我浑身湿透站在顾沉舟的别墅外等他。
>却见他撑着伞,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白月光下车。
>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只是个笑话。
>他每次亲密时逼我戴上的星星项链,是他对白月光的思念。
>他醉酒后喊着晚晚,原来是在叫另一个女人。
>后来,我摘下项链,彻底消失。
>顾沉舟却疯了,翻遍全城只为找到我。
>他跪在雨里,声音嘶哑:回来好不好
>我平静摇头:顾先生,你的晚晚已经死了。
>他红着眼抓住我的手腕,摸到空荡荡的脖颈后彻底崩溃。
>不…我认错人了,我爱的从来都是你!
---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狠狠扎进皮肤,又冷又疼,一直刺到骨头缝里。我站在顾沉舟那栋庞大得能吞噬人的别墅铁门外,缩着肩膀,徒劳地抱紧自己。湿透的廉价薄外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单薄衣料的轮廓,冻得我牙齿都在打架,咯咯作响。
天早就黑透了,路灯的光晕在瓢泼大雨里晕染开,像一团团浑浊发黄的雾气,只能勉强照亮脚边一小滩不断溅起水花的积水。视线模糊不清,耳朵里灌满了哗啦啦的雨声,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片喧嚣而冰冷的混沌。
一辆黑色的车无声地滑过湿漉漉的路面,车灯刺破雨幕,像两把雪亮的剑,直直劈开黑暗,最终稳稳停在了别墅那扇我连靠近都觉得自己不配的雕花大门前。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喉咙口,下意识往前挪了一小步,冰冷的雨水立刻灌进已经湿透的鞋子里。
司机撑着伞小跑下来,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先落地的是一双锃亮昂贵的男士皮鞋,踩在积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是顾沉舟。
紧接着,另一道纤细的身影被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半抱半护着从车里带出来。一把宽大的黑伞严严实实地罩在他们头顶,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雨。
伞微微倾斜,露出伞下女人的侧脸。她穿着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浅杏色羊绒连衣裙,外面裹着顾沉舟那件熟悉的深灰色大衣,头发一丝不乱,妆容精致得像是刚从杂志封面走下来。顾沉舟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肩膀,把她护在怀里,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唇角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笑意。
那笑意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女人似乎有些怕冷,微微瑟缩了一下,更往他怀里靠去。顾沉舟的手臂收得更紧,侧过头,嘴唇几乎要贴到她的额发。他护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别墅灯火通明的大门,那里仿佛是一个温暖安全的堡垒,足以隔绝外面所有的寒冷和狼狈。
而我,就站在这堡垒之外几步远的地方,浑身湿透,像一条被主人遗忘在暴雨里的流浪狗。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脖子肆无忌惮地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们离我那么近,近到我甚至能看清女人耳垂上那枚小巧的钻石耳钉折射出的冰冷光芒。
可他们谁也没有朝我这个方向看一眼。
顾沉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臂弯里那个被他珍而重之护着的女人身上。他甚至没有用眼角余光扫一下铁门外这片被暴雨蹂躏的角落。
大门无声地滑开,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的光线涌出来,瞬间吞没了他们相拥的身影。随即,那扇象征着天堑的门又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
冰冷的雨再次将我彻底淹没。
整个世界只剩下无休无止的雨声,敲打着头顶的树叶,砸在冰冷的地面,也砸在我空洞的胸腔里。我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可笑的、抱着自己的姿势,直到冰冷的雨水让指尖彻底失去知觉。
原来,这就是答案。
那个无数次在午夜梦回让我心跳失序的名字——晚晚,原来从来都不属于我。
我像个偷了别人珍宝的小丑,还沾沾自喜,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热气也终于被雨水抽走,只剩下麻木的冰冷。我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重新走回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雨幕里。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刀上。
***
别墅里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薰和食物的香气。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却冰冷的光。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雨水冲刷着昂贵的花草。刚才那一幕,像一场无声的默剧,在我脑海里反复上演。
林晚傻站着干什么沉舟不是让你去拿醒酒汤吗一个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响起。
我猛地回神,指尖冰凉一片。是苏玥,顾沉舟护在怀里的那个女人。她此刻正姿态优雅地斜倚在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米白色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目光随意地扫过我,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哦,好。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应道,像生了锈的齿轮。我僵硬地转身,走向厨房。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身上的湿衣服还没干透,黏在皮肤上,带起一阵阵寒意,与室内的暖气形成诡异的撕扯。
厨房里灯火通明。我机械地拿出醒酒汤的料包,烧水。水壶发出呜呜的鸣叫,蒸汽模糊了眼前的玻璃。指尖碰到冰冷的琉璃台面,激得我一颤。
沉舟胃不太好,这醒酒汤的火候要特别注意,多一分太冲,少一分又没效果。苏玥的声音忽然在厨房门口响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和指点,他啊,还是那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倚着门框,姿态闲适。她换下了那件羊绒裙,穿着一身真丝家居服,更显得慵懒高贵。
我握着汤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我知道了,苏小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知道就好。苏玥笑了笑,那笑容很温和,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沉舟念旧,对身边的人总是格外宽容。你跟着他,也算是有福气。
宽容福气
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低着头,死死盯着锅里开始冒小泡的汤水,不敢抬头,怕泄露眼底翻涌的狼狈和痛楚。
对了,苏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沉舟他……还戴着那条星星项链吗就是以前我送他那个生日礼物,银色的,中间嵌了颗小蓝钻。他以前可宝贝了,说那是他的幸运符。
轰——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星星项链……银色……小蓝钻……
原来是这样!
原来每次黑暗中,他带着酒意或情欲覆上来,手指总会近乎粗暴地摸索到我的脖子,然后那条冰冷的金属链条就会被强硬地扣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有时甚至勒得我皮肤生疼。
戴着。他总是用那种低沉沙哑、不容抗拒的声音命令。在那些亲密到模糊的时刻,这条项链成了他唯一的执念,仿佛没有它,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我一直以为……那或许是他某种隐秘的癖好,或者,是他对我的一种……占有标记多么可笑又可悲的误解!
原来那是他心头的白月光,苏玥留下的烙印!他每一次的触碰,每一次的戴着,每一次在黑暗中凝视那点微弱的蓝光,心里想的,都是另一个人!
我像是骤然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巨大的羞耻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哽咽。
data-fanqie-type=pay_tag>
林晚苏玥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奇怪我的沉默。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太清楚顾先生的事。
苏玥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带着了然。也是,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尤其是……旧物。
她说完,踩着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厨房门口。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锅里,醒酒汤噗噗地沸腾着,滚烫的水汽不断蒸腾上来,模糊了我的镜片,也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
几天后,是顾沉舟的生日宴。地点选在市中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香槟、高级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味,喧嚣而奢靡。
我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色小礼服裙,是衣柜里唯一一件勉强能撑场面的,但在这满场华服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寒酸得刺眼。布料因为反复清洗已经有些发暗,裙摆边缘甚至起了点小小的毛球。我缩在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果汁,只想这场煎熬快点结束。周围的目光,或探究,或轻蔑,或带着看笑话的意味,像细密的芒刺扎在背上。
顾沉舟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举着香槟杯,与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都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与矜贵。苏玥穿着一身耀眼夺目的正红色露肩长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她笑容明媚,言谈得体,俨然是这场宴会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他们站在一起,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和艳羡的目光,是那样的登对,那样的理所当然。
我低着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喉咙里堵得难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涩痛。
宴会进行到高潮,巨大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宴会厅的入口。音乐变得轻柔而梦幻。所有人都屏息望去。
一辆精致的餐车被缓缓推了进来。餐车上,是一个足足九层的巨型生日蛋糕,每一层都装饰得极其精美奢华,顶端插着数字蜡烛,烛光摇曳。推着蛋糕车的人,正是苏玥。她脸上洋溢着幸福而略带羞涩的笑容,在追光下美得惊人。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沉舟,生日快乐!苏玥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带着甜蜜的尾音。
顾沉舟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在烛光映照下,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真切的温柔。他走上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轻轻拥抱了苏玥一下。那个拥抱很短暂,却充满了珍视的味道。
谢谢。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低沉悦耳。
掌声和祝福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所有人都在为这对璧人送上祝福,仿佛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是天生就该在一起的一对。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端着一个明显小得多、也朴素得多的六寸蛋糕,有些局促地走到顾沉舟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我认得那个蛋糕盒,是我今天早上特意跑了很远,去顾沉舟以前随口提过一次、说还不错的那家老式蛋糕店买的。为了买它,我排了很久的队。
顾沉舟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个不起眼的蛋糕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随意地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尘埃。
侍者会意,端着那个小小的蛋糕,径直走向角落的垃圾桶。盖子被掀开,露出里面略显朴拙的奶油裱花,然后,它被毫不犹豫地、连同盒子一起,丢了进去。噗一声闷响,像某种东西被彻底埋葬。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上。有什么东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几乎是同时,脖子上传来啪的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去。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空荡。
那条从不离身、即使在最亲密时也被他勒令戴着的银色星星项链,链子……毫无征兆地断了。
那颗镶嵌着细小蓝钻的星星吊坠,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冰冷的掌心,失去了束缚,也失去了最后一点虚假的光泽。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直钻进心底最深处。
它断了。
就像我对他所有可悲的、不切实际的妄想,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断绝了。
追光依旧笼罩着那对璧人和他们奢华无比的九层蛋糕,掌声和笑声震耳欲聋。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穿着旧裙子的女人,掌心紧握着断裂的项链,脸色惨白如纸。
***
宴会结束后的深夜,别墅里终于恢复了死寂。顾沉舟被灌了不少酒,带着浓重的醉意回来了。他扯松领带,脚步有些虚浮,径直走向书房。
我站在卧室门口,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幽灵。看着他推开书房的门,里面泄出暖黄的光线。鬼使神差地,我放轻脚步,跟了过去。
书房门虚掩着。透过那道缝隙,我看到顾沉舟没有开大灯,只亮着书桌上的一盏台灯。他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红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正低头专注地看着。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阔却显得有些寂寥的背影。
他的手指,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摸着手中物品的边缘。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眷恋和……悲伤
一种冰冷的直觉攫住了我。我屏住呼吸,将门缝推开了些许。
终于看清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样式简约的银质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微微泛旧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洁白的连衣裙,站在阳光下,笑容灿烂得晃眼,眉眼弯弯,充满了青春无畏的朝气。那张脸,赫然就是——苏玥!是更年轻、更鲜活的苏玥!
他醉酒后无数次在我耳边痛苦呢喃的晚晚,此刻就在这张照片里,对着他灿烂地笑。
原来如此。
原来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执念,都不是为了我这个林晚。
我只是一个恰好名字里带了个晚字的拙劣替代品。一个承载他思念和……或许是恨意的容器。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绞痛,痛得我几乎弯下腰去。原来最深的绝望不是愤怒,而是连愤怒的力气都被抽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像是灵魂被瞬间抽离,只留下一具麻木的躯壳。
我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书房里的顾沉舟似乎被惊动,抚摸着相框的手指一顿,倏地转过身来。他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醉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但在看清门口脸色惨白如鬼的我时,那沉郁瞬间被一种冰冷的锐利和被打扰的不悦所取代。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特有的沙哑,却冰冷刺骨,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那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擅自闯入禁地的陌生人。
最后一丝侥幸,被这眼神彻底碾碎成齑粉。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曾让我痴迷、此刻却只感到彻骨寒冷的脸,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容灿烂的苏玥。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像海啸般灭顶而来。
没有质问,没有哭闹。
我只是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抬起手,伸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空荡——那里曾经被一条冰冷的项链禁锢着。然后,我的手缓缓摊开。
掌心躺着那条断裂的银色项链,以及那颗失去了所有光芒的、小小的蓝色星星吊坠。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
我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他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惊愕和……一丝慌乱的表情或许是错觉。
我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干涩刺痛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足以砸碎这虚假的一切:
顾沉舟…我们…完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剧变的脸色,不再看他伸出的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我猛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冲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房子,一头扎进了外面无边无际的、浓墨般的深夜里。
身后,似乎传来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但,已经与我无关了。
***
一个月后。
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机场熙熙攘攘的出发大厅。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提示音,温柔却带着催促的意味。
这一个月,像一场漫长的、高烧不退的噩梦。我切断了和顾沉舟有关的一切联系方式,从他奢华的金丝笼里彻底消失。没有回那个冰冷的家,也没有去任何他可能找到的地方。像一个幽灵,在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游荡,舔舐伤口。
直到今天,拿到这张飞往南方小城的机票。那里没有顾沉舟,没有苏玥,没有令人窒息的奢华和彻骨的寒冷。只有外婆留下的、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老房子,和院子里那棵永远沉默却温柔的枇杷树。那是我最后的避风港。
前往榕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XXXX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广播再次响起。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准备走向安检口。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伴随着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让开!都让开!一个嘶哑焦灼到变调的男声穿透嘈杂的人声,像濒死的困兽发出的嚎叫。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指尖冰凉。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视线穿过涌动的人潮,落在了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顾沉舟。
那个永远矜贵、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以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狼狈姿态,出现在机场大厅刺眼的白炽灯光下。
他应该是直接从某个地方狂奔而来,头发凌乱不堪,几缕湿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里面的衬衫领口被扯开,狼狈地歪斜着。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腿——右腿打着厚厚的、笨重的白色石膏,从脚踝一直固定到大腿,他几乎是半拖半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金属拐杖,每一步都踉跄得让人心惊,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摔倒。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汗水、油光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眼睛深陷下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死死地锁定了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根本不顾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也不顾自己那条打着石膏的腿,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近乎自残般的速度,拖着那条废腿,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向我这边冲来。金属拐杖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刺耳的哒哒声,伴随着他粗重痛苦的喘息。
距离在急速缩短。
十米……五米……三米……
他冲到我面前,那股不顾一切的气势带起的风几乎扑到我脸上。他猛地扔掉碍事的拐杖,金属落地发出刺耳的哐当声。然后,在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他高大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竟直直地、重重地朝着我面前冰冷坚硬的地面跪了下去!
砰!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沉重得让我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林晚!他抬起头,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不顾一切的哀求,别走!回来…回来好不好
那双曾经深邃冷漠、此刻却盛满了巨大恐慌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我知道错了!我全都知道了!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我不该…不该把你当成她!不该那样对你!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衣角,却又不敢,那只手在空气中剧烈地颤抖着。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冰冷的麻木席卷了我。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他痛苦嘶哑的哀求声,和他跪在冰冷地面的刺眼画面。
我看着他,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看着他眼中汹涌的痛苦和绝望。很奇怪,心里竟然没有预想中的快意,也没有多少波澜。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我缓缓地、极其平静地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顾先生,我的声音异常清晰,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你的晚晚……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已经死了。
顾沉舟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被我这平静的五个字狠狠捅了一刀,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跪姿都几乎维持不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只剩下灭顶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灰败。
不…不是的!他像是骤然惊醒,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低吼。那只一直颤抖的手,猛地抬起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死死抓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下一秒,他那只滚烫颤抖的手,顺着我的手腕,急切地、近乎贪婪地摸索上来,目标明确地探向我空荡荡的脖颈!
他在找那条项链!
那条禁锢了我、也承载了他所有错误执念的星星项链!
当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绝望的探寻,终于触碰到我脖颈上那片光滑而冰冷的皮肤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冰冷的金属链条,没有那颗小小的、蓝色的星星。
空空如也。
他的动作,他所有的挣扎和疯狂,在这一刻,彻底僵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
他跪在那里,仰着头,那只探向我空荡脖颈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曲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已经彻底消散的幻影。他脸上的表情,从绝望的疯狂,到难以置信的探寻,最后定格为一种……彻底崩塌的、死寂般的灰败。
那只手,终于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砸在他自己那条打着石膏的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脊梁骨,整个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顿下去,肩膀垮塌,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巨大的痛苦将他彻底吞噬,连嘶吼的力气都被剥夺。
他明白了。
那条项链不在了。
那个被他错误地当作执念寄托的晚晚,真的被他亲手杀死了。就在他一次次勒令另一个女人戴上它,就在他一次次沉醉于对旧影的报复性幻想中时,杀死了。
他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跪在冰冷的地面,无声地崩溃。
机场的广播再次响起,温柔地催促着登机。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彻底崩塌在我面前的男人。心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因他出现而泛起的微澜,也彻底归于死寂。
没有留恋,也没有恨意。
只是疲惫。
我平静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那只已然失去所有力气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然后,拉起脚边的行李箱,转身。
没有再回头。
冰冷的拉杆硌着掌心,拖着它走向安检口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却又无比清晰。身后那片被绝望笼罩的死寂,被越来越远的喧嚣人声覆盖。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着,像一块浸透了水分的抹布。
登机口越来越近。我把机票递给工作人员,对方撕下副券,职业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祝您旅途愉快。
愉快也许吧。我只渴望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通过狭长的登机廊桥,机舱里恒温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放好小小的行李箱,坐下。冰冷的塑料座椅包裹住身体,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系好安全带,我闭上眼,将头抵在同样冰冷的舷窗上。窗外,巨大的机翼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伸展,像沉默的钢铁之鸟。
引擎开始低沉地轰鸣,震动透过机身传递过来。飞机缓缓滑行,加速,然后猛地抬头,挣脱大地的束缚。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
我睁开眼。
地面在急速远离、缩小。那座庞大、繁华、埋葬了我所有幻想和狼狈的城市,很快变成了模糊的、由无数方块和线条组成的灰色几何图案。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也冲刷着所有遗留的痕迹。
越飞越高。穿过厚重的、饱含水汽的云层。机身剧烈地颠簸了几下,像是在冲破一层层无形的枷锁。
突然,视野豁然开朗!
下方是翻滚无边的灰白云海,厚重得如同凝固的冰川。而上方——是无垠的、纯净到令人心颤的湛蓝天空。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刺眼,灼热,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力量,瞬间穿透舷窗,将整个机舱内部都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那光芒如此强烈,如此纯粹,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新生的力量,猛地撞进我的眼底。
眼睛被刺得生疼,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眼前。
指缝间,阳光依然固执地穿透过来,在手背上跳跃,留下温暖的光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同样被阳光晒得微暖的手背上。
那泪水,起初是冰冷的,带着长久压抑的咸涩。
但很快,就被这万丈高空之上,毫无保留倾泻而下的、炽烈的阳光,一点一点地……
烘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