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夏坠 > 第一章

草原的风,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自由,呼啸着掠过无垠的枯黄色草甸,卷起细小的沙砾,扑打在脸上,生疼。白书勒紧缰绳,身下的枣红马不安地踏着蹄子。他眯着眼,眺望这片被盛夏烈日晒得失了水分的辽阔。天地间只剩下两种色彩:头顶那片被风揉得有些发旧的、漫无边际的蓝,和脚下这片一直铺陈到世界尽头、如同凝固的黄色海洋般的草场。单调,壮阔,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孤寂。
离开那座永远被潮湿和喧嚣笼罩的南方城市,他像个逃兵,一头扎进这西北腹地的苍茫。大三结束那晚的疲惫与迷茫,仿佛还黏在骨缝里,需要这无垠的风来吹散。
他猛地一夹马腹,枣红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狂奔。风声锐利,视野模糊。然而,轻盈的幻觉戛然而止。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侧面狠狠撞来!天旋地转,失重感灭顶。最后的意识是灰黄的影子和刺目的血红。浓重的尘土与血腥气堵住口鼻,意识沉入黑暗。
……
一种清凉、带着奇异草香的触感,轻轻拂过他的额头。
白书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光影晃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离得很近的脸。年轻,硬朗,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颜色极浅,像被阳光漂洗过的琥珀,清澈见底,又似蒙着薄雾的深潭。此刻,盛着担忧与探究。
剧痛袭来,他闷哼出声。
别动。声音低沉,带着奇特的、生硬的腔调,尾音如岩石顿挫。
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泥土的大手按住了他完好的左肩,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那掌心布满了厚茧,指关节粗大有力,是常年劳作与驾驭缰绳的印记。
白书这才看清环境。他躺在一张铺着厚实毛毡的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干草。头顶是粗糙的原木屋顶,散发着松木和岁月的气息。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木屋,陈设简单到近乎贫瘠:一张小木桌,一个燃着炭火的旧铁炉(此刻没有明火),墙上挂着马鞍、绳索和一些晒干的草药。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小小的木格窗,透进昏黄的暮色。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属于牲畜的气息——青草、羊毛、淡淡的粪便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暖意的奶香。
屋外,传来一阵阵绵羊低沉的咩咩声,间或有铃铛的轻响。是羊圈。
阿…枫。少年指了指自己,吐字清晰,音节短促有力。他又指了指白书。
白…书…白书嘶哑回应。
阿枫点头,像完成了一个确认仪式。他转身从桌上拿起一个木碗,里面是墨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浓烈而奇特的青草苦香。他用手指挖起一块,示意白书露出受伤的肩臂。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滚烫肿胀的伤口时,白书忍不住瑟缩。阿枫的手指却很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开。那粗糙的茧子刮过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麻痒,药膏渗入后,清凉的镇痛感蔓延开来。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处理伤口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白书的目光追随着那双手,看着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原始而可靠的力量。
夜幕彻底笼罩了峡谷,小木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稀疏的星光透进来。羊群似乎安静了些,只剩下偶尔的铃铛轻响和反刍的窸窣声。
阿枫拨弄了一下炭炉里的余烬,让一点微弱的红光透出来,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他走到床边,动作停顿了一下。
白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意识到一个现实:这间屋子太小了,除了这张窄床,没有任何可以躺下的地方。炉子边只有一张小木凳。
阿枫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脱掉了外袍,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勾勒出精壮的上身轮廓。他掀开毛毡的一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躺了下来。
床真的很窄。即使阿枫刻意贴紧了里侧的墙壁,留给白书的位置也极其有限。两人几乎是肩并肩躺下,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白书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像一团沉默燃烧的火炉。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青草、阳光、汗水和淡淡羊奶的气息,瞬间将白书包裹。
白书浑身僵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打破这方寸之地脆弱的平衡,泄露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睁着眼,盯着头顶模糊的原木纹理,感官却无比清晰地集中在身侧——阿枫平稳的呼吸声,他身体散发的热意,还有那无法忽视的、属于年轻男性的强健气息。
阿枫也一动不动,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块躺在身边的岩石。只有他胸膛随着呼吸的微微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里同样翻涌着不平静的暗流。
狭小的空间里,一种无声的、粘稠的张力弥漫开来,比峡谷的夜色还要浓重。羊圈里偶尔传来的铃铛声,成了这寂静中唯一的背景音。
日子在峡谷底以一种近乎凝固的节奏流淌。白书的伤在阿枫那些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草药膏和精心照料下,迅速好转。他渐渐能下床活动,帮忙做些简单的活计:给羊圈添点干草,在小溪边清洗阿枫带回来的草药根茎。
阿枫话很少,但行动利落。他每天清晨赶着羊群出去,傍晚归来,带回新鲜的羊奶和采摘的野菜、草药。他会教白书辨认哪些草根可以煮水喝,哪些叶子捣碎了能止血。教学时,他的手指会直接覆上白书的手背,引导他去触摸叶脉的走向或根茎的质地。那粗糙的掌心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在白书心底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屏住呼吸,指尖清晰地感受着对方皮肤下血液的脉动和那指骨间蕴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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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阳光最烈时,阿枫会带他去溪流一处开阔的回湾清洗。
洗。阿枫言简意赅,指了指白书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和尘土浸透的T恤。他自己则利落地解开旧袍子,露出精壮、线条流畅的上身,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溪水刺骨的冰凉激得白书倒吸冷气,但很快被舒爽取代。他学着阿枫的样子泼洗身体。阿枫清洗完,走到他身边,示意他转过身,露出肩背上那道最深的、刚刚结痂的伤口。阿枫蹲下身,舀起水,小心翼翼地淋在伤口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他的手指沾着清凉的溪水,沿着伤口周围的皮肤,极其仔细地擦拭着。那指尖带着水的凉意和一种奇异的稳定感,每一次轻触都清晰地传递到白书的神经末梢。
白书背对着他,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他能感觉到阿枫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湿漉漉的肩颈皮肤。水流声潺潺,阳光在水面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也落在阿枫专注的侧脸上。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浅色的瞳孔里映着水光和他的倒影。
峡谷里静得出奇,只有水声和他们自己清晰的呼吸。
白书……阿枫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寂静。发音生涩,却异常清晰郑重。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停留在白书肩胛骨上一处被水流冲洗得格外苍白的皮肤上。
白书身体一僵。
你的名字,阿枫的声音很低,像是在确认一个重大的发现,像……落在我们草尖上的雪。他指尖下的那块皮肤,在溪水的浸润下显得愈发白皙,泛着清冷的瓷光,与他深麦色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那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极轻地在那片雪的边缘摩挲了一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又仿佛被那抹异样的白灼了一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那细微的颤抖,像一枚滚烫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白书竭力维持的平静。汹涌的热流猛地从心脏泵向四肢百骸,瞬间淹没了溪水的冰凉。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他猛地转过身。
水花四溅。
阿枫似乎被惊到,下意识地抬头。那双浅淡的、总是映着天空和岩石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白书的脸,里面翻涌着一种白书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困惑,狼狈,还有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东西,像峡谷深处从未见过阳光的熔岩,在薄薄的地壳下翻滚奔突。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溪水哗啦作响。
白书张了张嘴,喉咙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问,想看清……但所有的话语和勇气,都在对方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目光中溃不成军。
阿枫率先移开视线,飞快地垂下眼睑,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火烫到。他迅速站起身,背过身去,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脊背滑落。他胡乱地套上袍子,系带的手指微微发抖。
好了。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强装的平静,没有再看白书一眼,转身大步朝着小木屋的方向走去,脚步仓促。
那晚,小木屋里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紧绷。
两人依旧挤在那张窄床上,背对着背,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身体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小心翼翼地避免任何一点接触。阿枫的呼吸声比平时更沉、更缓,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白书睁着眼,望着窗外稀疏的星光,身侧传来的热源此刻却像烙铁般灼人。白天溪水中那短暂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对视,和指尖下那细微的颤抖,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他知道,阿枫也知道。那道薄薄的、名为克制的纸墙,在两人之间摇摇欲坠。
几天后,当白书尝试着大幅度伸展手臂,发现痛感已基本消失时,阿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眼神很深,像在评估一件即将完工的作品,又像是在无声地丈量着某种即将到来的离别。
明天,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出去。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箭矢,精准地射穿了白书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和早已预知却依旧猝不及防的失落。
翌日清晨,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灰蓝。峡谷里弥漫着浓重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凉雾。羊群还在圈中安睡。
阿枫沉默地收拾好一个简单的皮囊水袋和一小包干粮。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示意白书跟上。白书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狭小却承载了太多隐秘悸动的小木屋,目光扫过那张窄床,心头涌起难言的酸涩。他默默解下自己那条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围巾,叠放在床铺中央,像一个笨拙而隐秘的告别。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沿着峡谷中熟悉的小径向上攀爬。阿枫走在前面,步伐沉稳有力,对每一块岩石、每一处转弯都了如指掌。白书踩着他的足迹,贪婪地扫过两侧嶙峋陡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岩壁,扫过岩缝里顽强探出的、挂着露珠的野草。这条通往外界、通往家的路,此刻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
越往上,岩壁渐矮,天空开阔。前方隐约传来持续的、低沉的嗡鸣——公路的声音。
白书的心猛地沉到谷底。
脚下的路开始向上倾斜。当阿枫的身影在最后一道布满碎石和低矮灌木的陡坡前停下时,白书也走到了他身边。
视野豁然开朗。
一道不算宽阔的柏油公路,像一条突兀的黑色缎带,镶嵌在黄绿相间的荒原之上。公路的另一侧,是广袤起伏的草场,在晨光中呈现出柔和的金绿色。太阳还未完全跃出地平线,但东方的天空已被染成一片浓烈的橙红,将远处的草尖都镀上了跳跃的金边。
阿枫站在坡顶,面朝着那轮磅礴欲出的朝阳。强劲的风毫无遮挡地吹来,猛烈地鼓动着他靛蓝色的旧袍子,衣袂翻飞。他伸手指向那条被朝霞映照得一片金红的公路,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带着终结的意味:
沿着光走。就能回家。
白书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条黑色的公路,在霞光中像一条流淌着熔金的通道,伸向远方——城市、人群、那个名为现实的牢笼。
家……他喃喃重复,舌尖苦涩。他转过头,看向阿枫。
阿枫也正看着他。霞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侧影,却无法照亮他眼底深处那片沉沉的雾霭。那浅淡的琥珀色瞳孔里,映着霞光,映着公路,也清晰地映着白书的身影,翻涌着浓烈到几乎令人心碎的复杂情绪——不舍,决绝,深沉的悲怆。
风更大了,卷起沙砾,打在脸上刺痛。
白书喉头滚动,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干涩地吐出:……阿枫。
阿枫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太浅,更像无声的叹息。他没有回应,只是深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烙印下来。
然后,阿枫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轮初升的、光芒万丈的朝阳,也背对着那条通往家的、熔金般的路,朝着来时的陡坡,大步走了下去。他的背影在逆光中迅速缩小、模糊,像一滴浓墨,义无反顾地重新滴落回峡谷的幽深。
白书僵立原地,风冰冷刺骨。他望着阿枫消失的方向,心脏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
不是风声,不是羊铃。
是压抑到极致、却终究无法完全锁住的哽咽。从陡坡下方传来,断断续续,像受伤幼兽的悲鸣。
白书浑身一震,猛地冲到陡坡边缘,急切向下望去。
峡谷的阴影尚未散尽。在那片朦胧的灰蓝里,在嶙峋的乱石旁,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枫并没有走远。他背对着公路的方向,面朝着峡谷深处。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那条米白色的羊绒围巾,整张脸都深埋了进去,贪婪地呼吸着残留的气息。肩膀以一种极其克制、却又无法完全抑制的姿态,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晨风卷起他袍子的下摆和额前凌乱的碎发,将他孤单的身影,定格成一幅被巨大悲伤彻底击垮的剪影。
那压抑的哽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瞬间捅穿了白书所有苦苦维持的理智和克制!
阿枫——!
白书嘶喊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碎哭腔。他像一头失控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冲下陡坡!碎石在脚下滚落,灌木的枝条抽打在脸上也浑然不觉。他眼里只有那个在围巾中颤抖的背影。
阿枫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和脚步声惊动,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那双浅色的瞳孔因惊愕而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白书不顾一切冲下来的身影。
就在阿枫惊愕抬头的瞬间,白书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白书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踮起脚尖,在阿枫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将自己的嘴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咸涩的泪水,重重地、决绝地印在了他沾满泪水的、高耸的颧骨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峡谷的风声停止了呜咽。
白书能清晰地感受到阿枫皮肤的温度,感受到他瞬间僵直的身体,感受到他脸上湿漉漉的泪痕沾湿了自己的唇瓣。那触感真实而滚烫,带着绝望的咸涩。
一触即焚。
白书甚至不敢去看阿枫的眼睛。在对方有任何反应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转身,像逃离一场焚心蚀骨的大火,朝着坡顶那条熔金般的公路,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他跑得那么快,那么狼狈,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猛兽。泪水汹涌地模糊了视线,他不敢回头,一次也不敢。他怕一回头,看到阿枫追来的身影,自己会彻底崩溃;他更怕一回头,看到阿枫依旧站在原地,那无声的悲伤会将他永远钉死在这峡谷的边缘。
他冲上公路,沥青路面坚硬冰冷。他沿着那刺目的光,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拼命地奔跑,奔跑……直到肺部炸裂般疼痛,直到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才颓然跪倒在路边,像个迷途的孩子,失声痛哭。
回到那座湿漉漉的南方城市,白书把自己埋进图书馆厚重的书本里,试图用公式和逻辑的冰冷外壳,将峡谷里的一切彻底封存。那条围巾,那个吻,那个沾满泪水的颧骨的触感……都被他强行压进记忆的最深处。
可我还是记下:
西北草原的风把我连人带马卷进了深谷。
救我的人叫阿枫,一个沉默如岩、眼神却比鹰隼更亮的游牧少年。
他把我背回他峡谷深处的小木屋,屋外是羊圈,夜里能听见羊群反刍的轻响。
屋子太小,只有一张窄床。他替我清洗伤口、敷上草药,粗糙的指腹蹭过我肩胛时,我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夜里,我们不得不挤在一起。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被褥传来,像一团沉默的火。我僵着身体不敢动,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青草、阳光和羊奶混合的气息。
月光从唯一的窗户淌进来,落在他替我清洗伤口的专注侧脸上。他说:白书,你的名字,像落在我们草尖上的雪。
那一刻,峡谷的风声、羊群的轻咩都成了背景音。
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疯长,像岩缝里那些倔强的藤蔓,无声却坚韧。
可谁也没说破。一个怕惊扰了这方寸之地的宁静,一个怕牵绊了注定要踏上归途的脚步。
送我出谷那日,朝霞熔金,他指着蜿蜒而上的小路尽头那条公路说:沿着光走。
我走了几步,听见身后压抑的哽咽。
猛地回头,看见他背对着我,整张脸深埋在我遗落的围巾里,肩膀无声地颤抖。
所有的克制瞬间粉碎。
我疯了般折返,冲下陡坡,在他惊愕抬头的瞬间,踮起脚,把滚烫的吻印在他沾满泪水的颧骨上。
然后,转身狂奔,不敢回头。
后来,我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背面画着峡谷的星空,一行笨拙的字迹:
这里的星星比你的城市多,但都不及你眼睛亮。
再后来,我听说那片草原深处修了路,再深的峡谷,也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