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一场花事
又是一年立春。
我撑着伞走过长桥,见一故人立在桥头红梅树下,身侧放着几卷画纸,神情带着些许忧愁。
我握了握袖中的【锈前尘】,随着人潮走过去,缓步停在画纸之前。
真是奇怪,我这故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学会画画
唐舟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姑娘懂画
略知一二罢了。我微微斜了伞,伸手拨动着那几卷画纸随口一问：
公子这画纸像是新的。
昨日才买来的。
我有些无趣地转着伞柄,公子可是画师
听到画师二字,他顿了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的眉间,在下不会作画。
转动的纸伞缓缓停下,我看着他笑了笑,正巧,小女子略通丹青,若公子不嫌弃,可让小女子试着描摹一二,也好过辜负这名贵画纸。
今日的风倒也识趣,轻轻吹来引得满树红梅摇曳起舞,霎时浓香四溢,实在令人舒心。
姑娘,我这画纸,不是谁都能画上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动身去收画纸。
见他要离开,我忍不住问他,公子可是赶时间
不赶,等一场花事。
目送他离去,我有些气馁地依靠在红梅树旁,不停地思索着该如何接近他。
次日我再次找来,他依旧站在梅树下守着那些画纸,身边人来人往,偶尔有谁停下来看了看画纸,他也只是摇摇头客气地送走。
真是怪人。
我在茶摊边找了个小孩儿,给了他几块碎银,让他走过长桥向那个古怪的人买一张画纸。
片刻后小孩蹦蹦跳跳跑回来汇报情况,说那个人不卖画纸。
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这位故人,现在似乎变得比之前的几世都奇怪了。
罢了罢了,我挥挥手手让小孩到一边玩去了。
第三日我再来时,却发现他身边多了个人。
那姑娘大概是他招来的画师,此时静坐在一张桌案前,手执画笔专注的作画。
真是罕见,唐大公子的画纸竟然真的有人能作上画。
我顿时更加好奇,收拢好纸伞后顺着人潮越过长桥,挤开那些凑过来看热闹的站在最前方。
见我在这,他似乎并不意外,冲我温和一笑。
或许是天生相见两相厌,这笑让我有些不自在,索性他也是只出于礼貌,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缓缓放在画纸上。
这位不知名的姑娘画得确实不错,【绘今生】被她轻轻握在手中,笔尖游走时梅的傲骨与幽香仿若缓缓飘出画纸。
我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画中那数朵殷红梅花于雪地上肆意绽放的实在真实。
好画！我夸赞一声,公子从何处寻来的妙手,画得如此精妙
这么会画是不想要命了么
唐舟笑了笑,姑娘高赞,我这小妹刚学不久,想必还是姑娘画得更加绝妙。
哪里哪里......
若是我没记错,唐舟的小妹现在应该在京城唐家娇娇气气地当着大小姐,这是打哪来的小妹
看来唐大公子现在也是学会撒谎了。
过了会儿,我抬头看了看天色,逐渐阴沉的天像是染了青墨的画,看来今夜会有场大雨。
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晾着几张画,于是便挤开人群匆忙离去。
夜里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金陵城立春前后时常伴随着一场向暖的雨。
我撑着伞穿过巷子,朝无人的梅山走去。
夜雨多风,我见小道上遗落着许多梅花,便忍不住停下脚步为它们挡了会儿雨。
梅山向来冷清,平日里除了城中那些颇具闲情逸致的公子小姐们时常到这里赏花踏春,别的也不会到这里来。
毕竟很多人都相信梅山有妖。
我走到一株开得正盛的梅花树下,有些怀念地拍了拍树干,知道吗唐舟看上去不像记得我的样子......
我猜是他装出来的,不过他这一次竟然一直守着个破画摊子,要说他想学画画,我可不信。
我轻声说着,我会想办法尽快接近他的......
立春后的第四日,我在梅山醒来,返程时意外地遇到了唐舟,彼时他带着他的小妹正要上山。
我笑道,公子来取景么
他避而不答,温和而疏远的目光匆匆一瞥,姑娘,雨天路滑,一路小心。
无趣。
谈情说爱竟然也学旁人来梅山,真是越发不顺眼。
我扁了扁嘴,将伞轻轻一斜,错身走了下山。
（二）绘今生
隔天我听说,唐舟的小妹死在了梅山脚下。
哦
这么快就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其实有些惊讶,惊讶唐舟竟然将她带到梅山杀掉。
真是晦气。
我有些生气地找到唐舟,想问他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杀人,但话一到嘴边就成了节哀。
......
他没想到我是来宽慰他的,我也没想到我是来说节哀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片刻后,他牵强一笑,多谢姑娘。
不谢,是我口误了。
我真诚一笑,问他,公子能不能看在我如此真诚的份上,卖我两张画纸
唐舟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温和道,姑娘,我的画纸不卖人的。
那你能给我两张吗
......他好像有些想杀人了......
罢了,姑娘明日到我府上来吧。
哦,我知道了,他想在他的府上杀掉我。
真是好无情的人啊......
那就多谢公子了！我立刻做出高兴的神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立春后第六日,我郑重登门,唐舟让下人将我带到了书房见他。
姑娘如何称呼
夜寒香。
他点点头,中规中矩喊了声,夜姑娘。
这年头这么有礼貌的人可不多了,我随意坐下来,将纸伞放在身旁一侧,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离得这么近,我当然清晰地看到他的眉头抖了一抖,像是在忍耐什么,......唐舟。
哦,唐...公子。
我原本是想叫他唐大公子的,但唐舟现在的眼神多少有些阴冷了,于是话头一转,送我的画纸呢
下一刻我就感受到了似有若无的杀意。
果然啊,男人最会装了。
明明这么想杀我,却一直忍着。
唐舟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拿出了一张粉底画纸。
真是好强大的术法气息呢......
我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闷声问,唐公子这么好的画纸,舍得给我么
不过...你能不能拿远一点,上面的气息实在是难闻。
他像是看懂了我的意思,把画纸往我面前一推,温声道,
既然是夜姑娘作画,那自然得用最好的纸。
呵...最强的术法么
我心底冷笑一声,一掌按在画纸上,灼热的疼痛在掌心蔓延开,
多谢唐公子抬爱。
不用谢,夜姑娘若是方便,就在这里画吧。
唐舟,算你狠。
我面露难色,故作矜持道,唐公子...这怕是不合礼数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想杀我我还能逃
唐舟有些不耐烦了,夜姑娘不必多虑,你是我重金请来的画师,这金陵城中应当没有那么多口舌小人。
......重金
金呢
我只看到一双杀意四散的眼睛,明明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却莫名令人心底生寒。
但我已入虎穴、无路可退了。
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莫须有的重金,真诚道了声谢,那就多谢唐公子了,唐公子,你人真好......
呵呵,所以你能不能自己去死
唐舟并不在意我话语中的隐喻,自顾自坐了下来,一边品茶一边等着我作画。
其实这时候的我已经适应了烧灼滚烫的画纸,画笔。
夜姑娘自己没有带么
我为他人作画从不用自己的画笔。
骗你的,其实是你不配。
他微微一愣,接继而从画笔架上随手取来一支递给我,但我没接,伸手指着他手边的青玉笔,戏谑道,
唐公子,我想用那支笔......
看唐舟的样子应该是不想让我用的,但他越是不想,我就越要用。
夜姑娘,我觉得做事得一步一步来,心急不得。
他意有所指,轻轻扫过我的眉间,我笑道,唐公子今日怎么总想看我的眉间痣
抱歉,总把夜姑娘带入我的一位故人。
哦我趁他愣神时越过他的手拿起【绘今生】,啧,还是有种烧灼的疼。
唐舟还想说话,直接被我一句噤声怼了回去。
将画纸铺开,我握笔蘸好了墨便开始作画。
不得不说,唐舟的这支笔确实好用,只是我还没有开始描画红梅枝干,笔尖便缓缓流淌出了淡色的术法之力。
这一步应该不在我的规划之中的,于是手轻轻一顿,一团的墨汁便晕在了纸上,我讪笑着抬头看他,
唐公子,我应该不是故意的。
夜姑娘的心性倒是急躁不少......唐舟冷冷一瞥我手中的笔,轻轻挥了挥手,【绘今生】便不受控制的飞到了他的手中。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术法气息翁然降临,紧紧将我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夜寒香,你这次倒是上赶着让我杀了......
（三）赤子无心
我是一只梅花妖,生在金陵长在金陵,梅山是我的家,也是我的长眠之地。
那时我初遇唐舟,他是自京城而来的少年捉妖师,刚一入城便直接找上了我。
唐家家训第一条,不能放过任何一只大妖。
他像是在做什么仪式,板板正正说完这句话后,铺天盖地的术法便朝我打来。
我已修炼百年,自身修为说不得高深,却也不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捉妖师能轻易对付的。
这一战我和唐舟两败俱伤,他重伤那自然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而我却是为了保护周围的其他姊妹们而受的伤。
后来我将本体封印在梅山上,化作普通人混入城中慢慢养伤。
这其实是个危险的行为,但我怕自己一直待在梅山会给其他姊妹们带来伤害。
年少的捉妖师说过,他只想杀了我,其他尚未化形甚至将开灵智的小妖他并不感兴趣。
或许是冤家路窄,我竟然和唐舟住在了同一间客栈。
彼时我身上妖气并未完全散去,而他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我,却并未再对我出手。
我当然知道他的顾虑——怕自己没把握杀掉我,也怕伤到普通人。
于是我们也都老实了几天,但这也只是表面的平静,背地里我没少暗戳戳试探过他的实力,而他也多次在楼梯上与我擦肩而过时露出了浓烈的杀意。
我有些不明白,百年间我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梅山,该修炼修炼,该睡觉睡觉。
虽然也会偶尔到城中玩一玩,却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普通人,他为什么一见到我就一定要杀死我
后来某一天雨夜里,我和唐舟第二次交手了。
打斗的动静太大,城中很多人都被巨大的爆破声惊醒,我们边打边转移场地,最后竟直接打到了灵安寺。
在我们将要耗尽力气时,寺中的住持现身了。
他慈眉善目,念着佛号走来,身后荡漾起一圈圈金色涟漪,那些被我们毁坏的草木石像也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我松了口气,慢慢收回了妖力,而唐舟却还浑身戒备地盯着我看。
好久不见,夜施主。
我走了过去向他道了声谢,不然凭着唐舟的那股狠劲儿,再打上一会儿估计灵安寺都能变成废墟了。
主持温和平静的目光落在唐舟身上,轻声说了句【赤子无心】。
唐舟有些茫然,他没想到我竟然和一寺主持有些交情,冷着脸道,所以我第二次没能杀掉她
施主不远不远千里赶来只为杀一妖,这样的方式对修为并无益处。
听了这话,唐舟的神情一动,主持知道我的来意
主持意味不明道,施主,有些劫是不能以暴力化解的。
之后我和唐舟被住持带去了一间禅房,他告诉我唐舟此生有一劫,而身为捉妖师却无法顺利突破修为,这在捉妖世家无疑是必死的打击。
为了化解,他选择千里寻妖,誓要祭杀大妖为自己化劫突破修为。
听起来确实挺不容易的,但这关我什么事
我好好在家睡着觉,这人一来就追着我杀,我找谁惹谁了
主持示意我稍安勿躁。
他说唐舟的这个劫需要我来帮他化解,这金陵城估计也只有我能帮他化解了。
可是凭什么
一言不合就追杀我不说,还差点毁了梅山,我没拼一拼杀了他都算好的了,还让我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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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并没有多说,只让我和唐舟在寺里住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便到了惊蛰这一天。
主持带我到了梅山,解答我心中长久留存的疑惑——
为什么要是我帮唐舟化解他的劫。
这与我和唐舟的前世有关。
我当即就要走,主持拉着我好说歹说才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唐舟前世被我所杀,一截梅枝穿心而过,碎了他的赤子之心,进而导致今世的他【赤子无心】。
所以我是因,唐舟是果。
而非他来杀我是因,我不救他是果。
知道了这一点后,我更加不想救他了,
主持,我相信上一世我杀他是他该的,我这么心善,肯定不会毫无缘由去杀他,所以他被我杀那是他的果,我杀他了了我的因,我们已经算扯平了。
我满脸不耐烦,现在又说让我帮他化劫,我看上去很闲么
主持对着我的背影轻声道,夜施主,即是关乎性命的劫,便不止一人被波及。
我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问,怎么说我也有劫
这么想倒也没错,所以唐施主的劫,只能由夜施主你来解。
......真是毛病！
虽然我很生气,但也清楚,主持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就是算准了我一定会帮的。
所以在我松口后,主持便将唐舟叫了过来,让我们去梅山。
唐舟要再一次死在我手中,而我也要在他死后,以本体梅树为祭,碎了妖魂同他一道进入画中世界经历百世轮回。
真是...有够荒唐的。
（四）一命换一命
那天下午我被唐舟囚在了唐府。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在看到我身上的妖气被【绘今生】激荡出来后,他再也不想和我虚与委蛇了。
不过也无所谓,我看着他就很想挠花他的脸,他装不下去那是他心理脆弱,我只是被动不装了。
直到晚上他忙完后才来见我,
夜寒香,我有些好奇你这次为什么要主动接近我。
唐舟的声音依旧温和,可却夹着丝寒意,可惜了今天不是惊蛰,他没法杀死我。
我笑了笑,自然是无聊,立春刚过,离惊蛰还远,要是一直躲着你那该多无趣。
唐舟挥手拿出了一截泛白的骨头,寒气瞬间扑面而来,你说惊蛰过后,你的骨头会比这更冷么
哦这不是你的小妹么我挑起一抹讽刺的笑,唐舟啊唐舟,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啊,人家再怎么说也叫了你几声唐哥哥,你就这么对人家
一只妖罢了,杀便杀了。
啧,还是这么无情,唐家真是害人不浅啊,养出了这么个绝情无义的人。
唐舟将我扶起来,温和一笑,明日我返京,你同我一起。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妖气顷刻间缠上了他的命脉,唐舟,你该知道这里只是画中世界,就算你带我去了京城,也改变不了什么。
况且这是百世轮回的最后一次,就不能老老实实走完么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回去查清一些事。
我很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唐舟,你想查什么不妨告诉我,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少。
他们应该是瞒了我什么事......唐舟皱了皱眉,但仍旧没有挣脱开我的威胁,我想回去看看。
看什么能改变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我只觉得讽刺,当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当做没发生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很悲伤,像是触及到了一块经年未愈的血疤。
今晚早些休息,这里的术法我已经撤下来了。唐舟轻轻撇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当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的我正在被唐家的捉妖师追杀。
他们将我逼至一处悬崖,将我所有生路全部断绝,又拿出了唐舟亲笔写下的和离书,狞笑着告诉我,人妖殊途。
心灰意冷下,我带着腹中唯一向着我的、尚未出世便遭此大罪的孩子纵身一跃坠入了深崖。
再后来父亲找到我,将我带回梅山静心养伤,我与京城唐家、与唐舟便彻底断了联系。
伤口在慢慢愈合,可我那可怜的孩子却永远死在了唐舟抛弃我的那天。
唐舟,本是一命换一命,怎么你却贪心了呢
你破碎的赤子心怎么还要反过来向我讨要
（五）故人
立春后第七日,我和唐舟启程去了京城,这一程整整耗费了五天。
我们赶在雨水的前两天顺利入了京。
在我的记忆中,上次来到这里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可唐舟不同,每一世他都会从京城不远千里去到金陵,等着我盼着我,然后会在惊蛰那天亲手将我杀死。
在入京前,唐舟想办法将我身上的妖气遮掩了下去,于是我跟着他顺利进入了唐家。
满院晾晒着唐家子弟练习的术法,我从中穿过时总觉得心里怨愤不已。
唐舟的父亲竟然没有当初那副严厉狠辣的模样了,如今他眉目带着忧愁,看我时的目光也有些复杂。
他问我是谁,唐舟说我是他新招来的画师。
可我看他的模样分明是不信。
罢了,你们下去好好歇着吧,阿舟,明日到我书房来,我有事情问你。
当夜我歇在唐舟房间的隔壁,紧张了一整夜却没有任何事发生。
真是奇怪,唐家主应当是将我认了出来,但却没有对我动手。
我一只妖,进了捉妖世家的大门,自然是不敢到处乱走的,只是唐舟一大早便被叫走了,我只能百无聊赖地待在房中等他。
今天是雨水前一日,京城虽少雨,但天色已经逐渐阴沉下来了,这场雨依旧会落下。
临近午时唐舟回来了,只是神色有些阴沉,他将我带回房间叮嘱我不要和家中其他人交谈,他会尽快查清事情带我返回金陵的。
我面上不屑一顾地打掉他的手,冷声道,
唐舟,你以为我还是当初的小妖么旁人我不敢说什么,但你唐家人,但凡敢惹我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他黯然低下头,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沉默许久他才低声开口,
寒香,当年......
当年什么我看你真是睡糊涂了。
我冷冷丢下一句话,便将他推出了门。
整一个下午我没再见到唐舟,倒是见了一些...故人。
只是我每世轮回时的样貌都不一样,她们也仅仅是惊讶于我眉心的朱砂痣有些眼熟。
唐舟的一个堂姐带了个人在院外说要见一见我这位画师。
本来我不想见的,但他的堂姐唐珞当年是在我逃离京城时帮助过我,我不想欠她这个人情。
我如果一直待在金陵便会觉得欠不欠都一样,反正又见不到,但现在我来了京城,她又想见我,那就见一见吧。
理了理衣衫,我推门而出,唐珞一身红裙站在白墙之下,像一朵娇艳的牡丹。
你就是阿舟带回来的画师她看到我时明显惊讶了一瞬,而我也看到了她眼底悄然划过的一抹追忆。
唐小姐。
我礼貌而疏离地看着她,可是想要作画
唐珞极快回了神,拉着旁边的女孩,这是唐玥,阿舟的胞妹,听说家里来了位画师,便吵着要来看一看,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我自然认得唐玥,当即淡淡应了句,而那张和唐舟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甜甜地叫我大姐姐。
如果没有意外,她应该要叫我大嫂的。
当天下午我为唐珞和唐玥作了两幅画,不是什么费心的事,但我能感受到她们很开心。
是啊......
唐家这么大,似乎也就她们对我有真心了。
（六）前尘因果
当夜我没有再见唐舟,本来要熄灯歇息的,唐家主却派了人过来,他要见我。
我一时有些无措,他现在见我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
以他的实力要杀我简直轻而易举。
我在惴惴不安中握紧了我的匕首,在踏入唐家书房前,其实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但当我见到唐家主后,却发现他煮了茶在看书,见我来了便沉声道,
不必紧张,过来坐吧,我不会...再伤害你了,只是想叫你过来说说话。
我不认为我和你有什么话可说。我谨慎地攥紧了短匕,体内妖力蠢蠢欲动。
夜姑娘,我知道你恨我......他叹了口气,你恨着我们唐家所有人,在这一点上,你没有做错。
你现在倒是能拎得清了
夜姑娘,这画中的世界已经走到了最后,而我陪着你和阿舟,也走了无数遭......唐家主沏好了茶,叹息道,
不得不承认,世间捉妖师对妖的态度太过绝对无情,我们对妖的态度,向来都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我皱眉看着这位叱咤风云的捉妖师,父亲从未和我提起过,还有其他人也被拉进了画中,不过能知道现在是画中世界,想必也清楚一些缘由。
我逐渐放下戒备,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
隔着淡淡的水雾,我能清晰地看到唐家主眼底藏着的愧疚。
见我坐了下来,唐家主苦笑一声,
后来是你的父亲,已经归隐的万妖之主令我逐渐改变了我的坚持......
我心底冷笑一声,我的父亲,自然和你们这群冷漠的捉妖师不同。
我曾以为世间之妖尽数是些得了造化的孽障,灵智低下、出手粗暴,它们会杀人、屠城、玩弄正常的秩序......唐家主抿了口茶,接着道,
可是后来我逐渐发现,人有坏人,妖也有好妖,甚至因为没有过多的交杂权势,妖与妖之间的交心更为真诚。
而人却将心掩藏在皮囊之下,想的说的做的从来不在乎是否一致。
我确实很赞同这些话,能从一代传说级的捉妖师口中听到这些,想来他的感触要比其他人都深。
唐家主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夜姑娘,你的父亲是我见过的所有妖中,最为温和理智的大妖,他是天生的领袖,他的思想远超于世......
对,我父亲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
所以...夜姑娘,我应了你父亲的邀请,同他一起陪着你们进入画中世界。
他曾说这番经历会让我转变自己的观念,实际上我在进来前就已经有些动摇了,画中一行,让我......
等等！我顿时一惊,你说我父亲也进来了他在哪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
什么被我打断话的唐家主并没有生气,而是同样疑惑地问,你...一直都不知道
我摇摇头,我确实不知道,父亲当初并没有说过他会进来。
唐家主像是知道了什么,斟酌道,夜姑娘,他应当是怕你们出什么意外。
怕出意外我有些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应该知道了。
每一世我都能接触到的人只有一个,看来父亲还是跟了过来。
夜姑娘,今晚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唐家主见我逐渐卸下防备,沉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恨,而我这么久以来也在暗查当年的事情,现在已经有些眉目了。
听他提起当年,我眉目一冷,嘲讽一笑,堂堂世间捉妖师群首、唐家向来手段狠厉的当权者,如今终于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夜姑娘......唐家主苦笑一声,满含愧疚地和我说,我应当要向你道声歉的,当初是我下令驱逐你离京,也是我逼你和阿舟和离,可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命......
哦那我是如何被追杀的又是如何被逼坠崖我感到很讽刺,所有我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凭什么要你一句道歉就能消解
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凭什么要为你们的错误买账
像是没听出我话中的恨意,唐家主正了正神色,这就是我查到的蹊跷之处。
当年我将阿舟关进祠堂后便闭了关,在那之前我只下令让唐家人将你送出京城,可一出关却收到消息,说你不慎坠崖尸骨无存。
消息很快传到了阿舟耳中,他发了疯似的撞碎了术法阵,打伤族中数位长辈后,便出了城一路向南而去,我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时,他的赤子心已经破碎。
他说得倒是挺诚挚的,但个中对错我并质评。
后来我赶到金陵时,你的父亲已经将你们送入了画中世界,他说因与果只能由你们了结......唐家主停顿片刻,缓了缓情绪,又继续道,
我虽生气,却并没有太大把握能与你父亲交手,所以我便留在了梅山,同你父亲一起守在画外。
后来便一起入了画,他想让我看一看被我亲手逼迫的孩子会如何相互折磨,也想让我看一看,世间妖并非全然不通人情。
我听后沉默良久,这确实像父亲会做的事情,他向来慈悲,他曾说过唐舟的性格与自己很是相像,他从始至终都很认可唐舟。
可他也心疼我,心疼那个无缘无分的孩子。
所以他动用了毕生妖力,将我与唐舟送入画中,让我们因果相解。
你说的这些,我暂且听听就算了,至于其他的我并不想多知道。我冷漠地放下茶杯,起身将要离开,却听唐家主在身后轻轻问道,
那个孩子......如今还好么
我的孩子命好,不愿掺和这桩因果,便早早长眠深崖。
他不会恨任何人,也不会收到任何人的愧疚。
（七）尸骨尽寒
次日大雨倾盆而下,我立在檐下赏雨,唐珞撑伞走来,轻声道,寒香......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你能再次踏进唐家,心中应当是带着恨的......她放下伞,温热的手轻轻覆在我冰凉的手上,
可我昨日带阿玥见你,你虽然冷冰冰的,可眼底却总会流露出惆怅与恍然,你恨他们,却不会恨我与阿玥,对吧
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唐珞对我自然极好,当初我意外怀有身孕,也是她瞒着唐家为我找来医师诊脉安胎。
那时唐舟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一直坚持下去,唐家就可以接纳我,他将所有心思全花在了如何让唐家主与一众长辈松口一事上,虽然每晚都会陪我入睡,却丝毫不知我已有身孕。
后来他被关入祠堂,我被唐家追杀逼至坠崖,极短的时间内接连发生变故,我甚至来不及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所以唐舟一直不知晓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也不会知晓我为何那样恨他,恨到不惜亲手杀死他。
寒香,我无法劝你消解恨意,也无法令你敞开心扉......唐珞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阿舟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赤子心,是所有捉妖师的希望,可他也是你的夫,是孩子的生身父......
够了！我忽然厉声打断她,生身父亲唐舟不配！
今日的雨怎么越下越凉了呢
唐珞被我吓了一跳,颤声问,孩子......
我戚戚一笑,看着院中被风雨摧残的娇花,声音轻的像一阵风,早就寒透了尸骨,长眠于深崖,永不见天光。
抽泣声断断续续从身后传来,我有些心烦,一声不吭转身回了屋。
（八）描绘前尘
接下来一连四天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只是从那晚见过唐家主后,院外便出现了许多守卫,他们不像来监视我的,倒像是来保护我。
我有些相信唐家主是良心发现了,派人过来保护我,是怕唐家其他人认出我后再伤害我么
雨水后第五天,立春后第二十天,唐舟带我离京返程金陵。
唐家并没有再做什么令人生气的事情,五天后我们顺利入了城。
梅花逐渐散了花期,城中道路上时不时飞舞着几片殷红,微风起时会有似有若无的梅香。
唐舟并不打算放我离开,他将我带进唐府,为我重新布置了一间房,甚至还买了许多小孩儿的玩物。
接连两天我都冷眼看着他忙里忙外,现在的他再也不会无聊到出门摆摊,也不会满城捉妖杀妖了,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买来的玩物也尽数堆在了他的房间。
他说,寒香,我从未这么期待过惊蛰,对不起,让你受过那么多苦......等出了画,我会用余生陪伴你和孩子的......
见我依旧冷着脸,他有些慌乱,凑过来想抱我却被我躲开,失落爬上了他的眉眼,原本温和却蕴藏着丝丝寒气的眼底此时也染上了悲伤,
寒香,你看看我,你也会期待这最后一次的结束,对吧
唐舟,你买这些是想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画中之物不能带回现实么
听到我愿意开口,唐舟欣喜地回答,虽然带不走,但我想先买了熟悉熟悉,等回到现实,我再重新去买......
我听不得这些话,厉声打断被欣喜冲昏头脑的唐舟,唐珞告诉你了
是,寒香,我知道你恨我,可孩子是无辜的,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而我的赤子心也碎了,唐家我不打算回去了,我要留在梅山陪你和孩子。
听听......多么讽刺的话啊
我的妖魂被打碎时的痛苦、这画中百世轮回被你亲手杀死这些事,你是一点都不打算提起了
我忽然有些累了,看着唐舟那张脸,我竟然再难生出爱意,有的只有浓烈的恨。
当夜唐舟非要和我睡在同一间屋子,见他死皮赖脸不愿离开,我便出手打伤了他,可他却没有还手,甚至还笑着问我出气了么。
我握着短匕,手柄上那用鎏金描画出的朵朵梅花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上,小小的【锈前尘】三字在此刻像极了无声的嘲笑。
我不想再看见你,唐舟,我恨你,远比爱你要更为浓烈......我将短匕丢在地上,淡淡道,惊蛰将至,找时间将【绘今生】送来吧。
那夜唐舟在门外站了一夜,半夜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砸在檐上令我无法安然入睡。
隔天他就命人将画纸与【绘今生】一道送了过来,我静心坐在桌案前,开始为自己作画。
主持说过,每一世都要用【绘今生】将我的样貌画出来,这叫锁魂,等画完我的百世,我碎散的妖魂便会被尽数收集起来锁进画中,等出了画他会为我融魂。
原本这该是唐舟的事情,但他不会作画,也不会去学,所以最开始的每一世他都会想方设法让我自己画,后来我也累了,便主动接近他拿过【绘今生】自己给自己作画。
而今是最后一世,我也要画出自己的真实样貌。
笔墨在画纸上流转,淡色妖力点点溢出,在一片烧灼中我慢慢描画着自己。
画中一株红梅傲然挺立,苍劲的枝干如虬龙盘曲,无数枝桠交错纵横,在山前勾勒出遒劲的枝条,无数红梅轻缀枝头,胭脂的的花瓣层层交叠,如朱砂般娇艳夺目。
雪花于花间飞舞,在静谧的梅山之上,天地一片素裹,只有红梅灼然静立。
树下一道身影逐渐清晰,寒风拂过,她缓缓回首,眼神中带着平静的温和与懒散,墨发随风飞舞,一抹明艳的笑意慢慢在唇边漾开。
我将最后一笔朱红点上眉间时,体内的妖力顿时汹涌而出,整个唐府的术法阵都被撞了出来。
看来实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我长舒一口气,轻轻放下【绘今生】,再看时掌心已经通红一片了。
（九）可笑
次日我独自去了灵安寺。
之所以能够顺利走出唐府,是因为我知道半夜时唐舟出去了,一直到天亮后都没回来。
问了府中下人,才知道他去了我当初坠崖的地方。
唐舟还真是......非要上赶着看见痛苦才会甘心么
寺中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有情人,我形单影只一路走到僻静的后院,刚想敲门住持的声音就传来了,
进来吧。
我心中微微一动,眼眶有些湿润。
这次的京城一行,有什么收获么主持含笑看着我,亲手为我沏了茶。
您...一直都在
我看着那张与父亲全然不同的脸,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主持轻轻一笑,温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寒香,明日惊蛰,最后一幅画画好了吗
我点点头,取出画递过去,画好了,按照您的嘱托,最后画的是我的本体。
好,我会先一步离开,为你融魂,惊蛰过后你便会醒来,到时候我们在梅山相见。
说完这句话,主持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后散在了风中。
入夜前唐舟赶了回来,在屋外站了许久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我平静地站在望着窗前看着月色,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后不由得冷嗤一声。
怎么样,唐舟
陷入绝望的滋味好受么
看到那小小的孤坟了么
终于知道前几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笑了么
（十）惊蛰已至
惊蛰已至,梅山已空。
我撑着伞走在前方,身后是失魂落魄的唐舟。
一路上尽是凋落的梅花残瓣,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梅树枝头缀着零星残花,新叶抽绿,青色逐渐铺染开来。
我的本体上梅花也尽数落败,一股暗香缭绕在周围,像一层透明的结界。
最后一次,往后我就解脱了,而你的赤子心也会恢复如初。我与唐舟先后穿过,站定在梅树前,我平静转身将短匕递给他,
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恨唐舟,却同样爱他。
可正如他所说,现实中我在前世已经杀过他一次了,也算一命抵一命。
现在我也累了,陪着他在画中经历了百世轮回,次次死在他手上,这个果我也无力再去生因了。
以后......就这样吧。
唐舟痛苦地看着我,往前一步似乎想来抱我,但我将【锈前尘】横在了身前,如果他再靠近,我绝对会先捅他一刀。
他无力地接过匕首,缓缓垂下了手,寒香,我其实一直盼着结束,在京城时我查清了当年的事情......
和离书是我被人操纵着写下的,追杀你的是我的堂叔,他要毁了我的赤子心,好让他的儿子顺利上位......唐舟苦笑一声,眼角开始滚落泪珠,
父亲只下了令让人将你送回金陵,可堂叔却暗中调换了人,他们将你逼至绝路,也将我逼至了绝路......
对不起寒香......我恨了你好久好久,可后来才发现是我对不住你......
他在我面前很少掉眼泪,曾经受过那么重的家训都没皱过眉头的人,现在在我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这道伤疤被唐舟亲手掀开时,我的心疼不比他少半分,他们说着人妖殊途,他们容不下我,他们也容不下赤子心。
唐舟一把将我抱在怀中,双手死死禁锢着我,滚烫的泪无声滴落在我的肩头,他说,寒香,我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没了,我甚至到现在才知道他存在过......
唐舟......你永远都无法为我...和那尸骨尽寒的孩子赎罪。
到此为止吧......我回抱住他,轻声道,父亲在外面等着我们,今日惊蛰,往后再无惊蛰。
寒香,我......唐舟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沉闷而清晰的、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在死寂的梅林中响起,异常惊心。
他僵硬地退开半步,手中的【锈前尘】深深没入了我的心口。
我将手从他的手上移开,滚烫的血从刀刃处涌出,顺着我的手滴在白衣上,像极了风雪中怒放的红梅。
浓烈的梅香在这一刻飘散开,我感觉不到疼痛,有的只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生出的麻木。
终于结束了......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唐舟的脸在我眼中变得遥远而扭曲。
他应该还没反应过来吧
不过不重要了,唐舟,回到现实后最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了......
（十一）小小的孤坟
我在一座小小的孤坟旁醒来,深崖底的风带着些阴凉,吹得我眼睛酸疼。
这里便是我前世坠崖的地方,小小的坟里埋着我的孩子。
其实当初坠崖后我虽然身受重伤,但腹中的孩子还在,可悬崖太高,重伤的我没办法上去,只能想尽办法联系父亲。
只是这里距离金陵太远了,父亲又时常闭关,我没能及时联系上父亲。
我便想着先在崖底安顿下来,养好伤后再回去,可我身上的伤久久不能痊愈,万幸的是我腹中孩子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
后来便在深崖下熬过了数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终于到了临盆那天。
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孩子降世,却发现身上微弱的妖力逐渐充盈起来,而腹中的孩子却在我痛苦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消散掉了生命力。
一道惊雷落下,冰冷的雨落在脸上,带走了我全身的暖意。
长夜过后,我生下了死胎。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抱着他时那冰冷的触感,他的手小小的握成了一团,像只永远无法跳动的心脏。
在父亲赶来时我终于彻底崩溃,抱着孩子又哭又笑。
生产后虚弱至极的身体传来阵阵剧痛,我的口中不断吐着血,这一刻我恨死了唐舟、恨死了唐家。
差一点......
就差一点我就要去陪我的孩子了。
后来父亲陪着我将他安葬在深崖下,小小的孤坟立在那里,像是我心中长出的一根刺,拔不出也刺不穿。
现在我在这里醒来,那天的无助与绝望又一次席卷了全身,我轻轻捧起一抔土洒在坟上,哭着笑着向他倾诉着画中的百世轮回。
（十二）允我杀人
我回到梅山时,除了父亲外,唐舟与唐家主也在。
唐舟似乎想过来扶我,却被我快速躲开了。
父亲叹息一声,挥手让我先去歇一歇,但我实在不想看到唐舟,
让他走。
寒香,我不会走了......
寒香,你刚回来,先去歇一歇,稍后我为你融魂。父亲无奈的声音响起,我才不情愿地离开。
等我歇够了,父亲便来找我,将画中封印着的妖魂重新融进了我的身体里,我的实力也肉眼可见地变强了。
父亲,我想杀人。
父亲微微一顿,清楚我说的是谁,便点了点头道,好,我允许你入世杀人,但不可杀无辜者。
仇怨了结后我便收手。我冷冷转身离去。
我再次入京,悄无声息潜入唐家,找准人后便手起刀落,干脆果断地杀了当初追杀我的所有人。
而后又找到唐舟的堂叔,在他于床榻上享尽极乐时出手送走了他。
最后便是那一直与唐舟争夺首位之人,他并非直接伤我的人,所以我也只是废了他的手筋脚筋,彻底废了他的修为。
做完这一切后我重返金陵,唐舟与唐家主也一直在梅山等我。
父亲告诉我,画中百世令唐家主心生愧疚,回首过往对待世间之妖也确实太过绝对,所以这次来是想协商言和。
今后世间之妖与捉妖师将不再是绝对死敌,人有坏人,妖也有好妖,无端绝对的残杀不应当再出现了。
这使我开始对唐家主改观,但也仅仅只是看顺眼了。
一切商讨完后,唐家主便离开了金陵,往后单是在妖与捉妖师言和这件事情上,他只会越来越忙。
你不走
唐舟为父亲沏好茶,老老实实站在一边,我知道父亲一直都很认可他,但我和他注定往后余生都无法和解了。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心口,我脱离唐家了。
你倒是舍得。我轻嗤一声,看着父亲丝毫未变的脸色,便知道他没有意见。
唐家可是当世第一捉妖世家,底蕴深厚且重权在握,脱离唐家后便只能是个无名之辈,甚至连捉妖师的名号也会逐渐被剥夺。
赤子心适合捉妖师,却不适合唐舟。
我放下茶杯,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不送,我梅山容不下你。
容得下,我可以做饭。
我与父亲是妖,我们不吃饭。
我起身走出屋子,身后唐舟似乎和父亲说了句什么,便匆匆追了上来。
寒香......我转过身看他,唐舟,在画中时我便说过,不想再看到你,你若是知趣便该消失在我的眼前。
寒香,你恨我多久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再离开你,哪怕你打我骂我,我也不会走......
唐舟自顾自撑起纸伞为我挡去毒辣的光,轻声道,我只想用余生为你、和我们的孩子赎罪......
我望着他的眼睛,一股悲伤倏然从心底蔓延开,
随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