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
我和谢凯相爱了六年,从大学到现在。
然而我在两周年结婚纪念日这天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向他提出了离婚。
两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晚餐里,牛排煎的七分熟,边缘泛着焦糖色的焦香。我用银质刀叉切割着牛排,刀叉碰撞瓷盘的脆响在客厅里荡开涟漪。
妈说她今晚睡不着,想让你过去陪她聊会儿。谢凯把手机扣在桌布上,亚麻色桌布绣着花纹,是我挑了三个月才定下的款式。
我切牛排的手顿了顿,刀叉在盘子里划出刺耳的声响: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知道。他拿起手机往后靠在椅背上,黑色西装熨帖的没有一丝褶皱,但妈年纪大了,她一个人住隔壁房间总说害怕。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能听见谢母翻来覆去的声响。
自从去年春天她以检查身体为由搬进来,这个家就成了被分割的蛋糕。主卧挂着我们的结婚照,次卧堆着她从老家带来的樟木箱,客厅茶几上永远摆着泡发的枸杞茶,就连衣帽间最上层的柜子,也被她的冬眠被占去大半。
其实这些也没什么,最主要的是没有边界感,还动不动的老是催生干预我们的生活,谢凯也完全是个妈宝男。
我低着头无奈的笑出声。
我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谢凯,想起当初我不顾我爸反对,和他闪婚,自嘲的笑了。
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反射着水晶灯的碎光。
他正低头回复消息,屏幕蓝光映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像极了在大学时帮我在图书馆占座的模样。那时候他总穿着洗的发白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清瘦却有力的手腕。
谢凯,我放下刀叉,餐巾在膝头捏出褶皱,我们谈谈。
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这双眼睛曾让我在大学迎新晚会后跟着他穿过三条街,只为了告诉他,吉他弹得真烂,但我喜欢听。
谈什么他端起高脚杯抿了口红酒,是谈下个月我们备孕,还是谈让你爸再投五百万进来。
水晶灯的光芒突然变得刺眼。
我想起去年的那个暴雨夜,他跪在柳氏集团楼下,浑身湿透攥着我的手,寒寒,再帮我最后一次,让爸再投一点,等公司走上正轨,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时候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创业时搬货物的蹭的泥土,他掌心的茧子硌的我掌心生疼。
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让我爸再投五百万的,要不是因为我爱你,无数次的求我爸帮你,你又怎会有现在的这个公司,再次看向面前这个人,突然觉得恶心。
考虑了许久,在这一刻下定决心。
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像枚投入深水中的石子,起初只有细微的涟漪,随后才掀起巨大的水花。
谢凯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红酒在杯中剧烈摇晃。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把餐巾放在桌布上,站起身时裙摆扫过餐椅,明天我会让律师联系你。
次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谢母穿着枣红色碎花睡衣站在门口,乌黑的头发上带着几根银白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霜色。
寒寒这是说啥气话呢小两口哪有隔夜仇,妈去给你炖燕窝,快过来喝。
我没回头,踩着高跟鞋穿过玄关。鞋柜上还摆着刚结婚时买的情侣拖鞋,蓝色那双是他的,粉色那双的鞋跟已经磨歪了。
我关上门,还没走远,就听到里面传出了母子俩的对话。
儿子啊,她跟你提离婚,你怎么不挽留他,要是真离了,钱怎么办,公司怎么办,公司可都是她爸投资的。
妈,等我明天在哄哄她,她那么爱我,肯定不会真离的,钱和公司还是我们的,放心吧,你先去休息吧妈。
谢母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被谢凯推进了卧室里。
我听到这些话,原本还抱有侥幸,以为谢凯是爱我的,没想到爱的是我家的钱,我爸投资给他的公司。
瞬间心灰意冷,在这一刻,强忍着泪水走向电梯旁。
电梯下行时,我看着轿厢镜面里的自己。
香奈儿套装是上周刚买的新款,妆容精致的挑不出错处,可眼底的疲惫像化不开的墨。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父亲的视频电话,电话背景是柳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
想好没父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柳氏法务部随时待命。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我望着旋转门外寂静的小区,爸,我想好了。
刚走出小区,就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脸上,让我更加的清醒,卸下强忍的泪水,哭得泣不成声,雨水覆盖住泪水。
不一会,雨停了,我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楼层,告诉自己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为他哭,暗暗告诉自己要把这一切夺回自己手里。
此时,路灯正照在我的身上。
02
我走出小区,打了辆出租车回到爸妈家。
柳父柳母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柳父喂柳母吃着水果。
我站在落地窗外看着这一幕,想起我和谢凯,他对我满是算计,这样的男人被自己遇到,也是够倒霉的。
我走进客厅里,柳父柳母看到我浑身湿透了,满眼的心疼。
寒寒啊,赶紧回卧室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寒寒,你妈说的对,一会我再让孙阿姨给你弄点红糖姜茶。
我点点头,抱住爸妈,声音也变得哽咽:爸妈,我错了,当初我不该不听你们的话,瞒着你们跟他结婚,我错了。
柳母心疼的拍了拍我的后背,爸妈,不怪你,就当这次长个教训,以后咱好好生活,不提他了,有爸妈呢。
我送开爸妈,爸妈,我先回卧室了。柳父柳母点点头。
我转身向二楼走去,回到卧室放下包就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洗澡水淋到身上,洗去了曾经和谢凯的点点滴滴。
洗完了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卧室的门敲响了,进来。
柳母端着一碗红糖姜茶,做到我旁边,把红糖姜茶递给我,寒寒,把这个喝了驱寒的。
我端过来一碗饮尽,柳母接过碗,好好休息吧,明天还得去签离婚协议。
我点了点头,柳母替我关掉灯关上门。
次日一早,我坐在沙发上等着谢凯,谢凯满身疲惫来到律师事务所,后面跟着谢母。
以为会有一场大战,没想到离婚协议签的异常顺利。
谢凯在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里,用我给他买的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回声。
随着沙沙声消失,我知道我和谢凯的缘分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
谢凯用他那泛红的眼眶盯着我,在堵我会不会心软。
我看着谢凯这一副嘴脸,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或许是试探我,知道我心软故意这样说,让我产生愧疚,在回到他的怀抱。
可惜,这次他失算了,心软只会让自己再次踏入火坑。
谢母在一旁抹着眼泪,碎花手帕沾了不少脂粉:寒寒啊,你这心咋就这么狠凯凯为了你,连老家的祖坟都迁到城郊了……
我站起身整理裙摆,香奈儿套装的肩线挺括得像出鞘的刀:阿姨,当初您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劝我别嫌谢凯出身不好。现在看来,您说得对。
我和谢凯已经离婚,曾经喊她妈出于尊重,现在喊阿姨我都嫌烫嘴。
走出律师事务所时,阳光有些刺眼。谢凯追出来,白衬衫被风掀起衣角,恍惚间又变回那个在篮球场边给我递矿泉水的少年。
月寒,他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传来,你会后悔的。
我抽回手,掌心上留下淡淡的指印:但愿吧。
搬家那天,父亲派来的搬家公司把属于我的东西装箱运走。谢母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工人搬走我买的波斯地毯,突然尖叫起来:这是我儿子家!谁让你们动东西的!
谢凯从书房出来,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妈,让他们搬。
你疯了谢母扑过去抢文件,指甲差点划到他的脸,这房子是柳家买的,公司是柳家投的,你现在连老婆都留不住,以后就是别人的笑话!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争执。
心想要是你儿子不是妈宝男,做的不是太过分,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谢凯的西装袖口沾了咖啡渍,是今早他母亲打翻咖啡杯时溅上的,当时他第一反应是把母亲护在身后,而我的真丝衬衫被泼了大半。
妈,够了。谢凯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从今天起,这里不是我的家了。
搬家车驶离别墅区时,我从后视镜看见谢凯站在雕花铁门外,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手里还捏着那个我在大学手工课上给他做的钥匙扣,蓝色陶泥捏的小熊,耳朵被我捏得歪歪扭扭。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当初的你不好好珍惜,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可惜晚了。
03
我知道,要想报复他,我要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我跟父母商量决定前往伦敦,父母欣然同意。
飞往伦敦的航班在跑道上滑行时,我望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城市轮廓。谢凯公司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栋三十层的写字楼,是父亲动用关系才拿到的优惠租金。
手机在关机前弹出最后一条消息,是谢凯发的:一路顺风。
我想起大学毕业那天,他在宿舍楼下抱着我说:等我公司上市,就给你买架私人飞机,想去哪就去哪。当时他怀里揣着皱巴巴的商业计划书,油墨味混着廉价洗衣粉的清香,竟比任何香水都让我心安。
我望着窗外,看着一朵朵的云朵思绪逐渐拉回六年前。
大一那年的梧桐道总飘着碎金似的阳光。我抱着刚领的军训服往宿舍走,帆布鞋踩过满地落叶,听见身后传来吉他弹错和弦的杂音。
谢凯坐在香樟树下的石凳上,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指尖在琴弦上胡乱拨弄。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动,看见我望过去时,突然把吉他往身后藏,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那个...调音呢。他站起身时差点绊倒石凳腿,吉他弦发出刺耳的颤音。
后来才知道,他每天都在这条路上等我。我去图书馆没吃早饭,他会把热好的牛奶放在自行车筐里;我社团活动结束的晚归,他的影子会被路灯拉得老长,一直跟到宿舍楼下。
圣诞夜的雪下得很大,他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苹果。超市最后一个了。他鼻尖冻得通红,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听说平安夜吃苹果,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咬了口苹果,冰碴混着甜意漫进喉咙。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在雪地里铺开暖黄的光晕,他的眼睛比星光还亮。
大四那年的出租屋只有十五平米,衣柜是捡来的旧书柜改的,床底下塞着他攒了半年买的编程书。我们总在深夜分食一碗泡面,他把最后一个蛋夹给我,自己喝汤时发出呼噜噜的响。
等我公司做起来,他边擦键盘边说,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就给你买带落地窗的房子,让你每天都能晒被子。
我趴在他背上看代码,指尖划过他脊椎的凸起:那我要在阳台上种满我喜欢的花。
他的创业计划书改了十七遍,每次都是我帮他打印出来。纸张边缘被他反复摩挲得起了毛,却在递给投资人看时,被扔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
穷人家的孩子,别做发财梦。他母亲的声音隔着电话传来,像钝刀子割肉。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哭,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摸着他后颈新冒的胡茬,在他耳边说:我爸那里,我去说。
柳氏集团的会议室里,父亲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孩,手指在他的计划书上敲出轻响。谢凯攥着衣角的手沁出冷汗,却在抬头时,眼神亮得像淬了火:叔叔,给我三年,我一定还您。
走出写字楼时,他突然把我扛起来转圈,冷风灌进我的大衣,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寒寒,他把脸埋在我颈窝,以后我养你。
当时的我爱他,他说什么我都会选择相信他。
我提出我要和谢凯结婚,我父母都不同意,我决定瞒着我爸妈去和谢凯偷偷领证,来个先秦后奏。
领证那天是个晴天,民政局门口的梧桐开得正盛。谢凯举着红本本傻笑,非要给每个路过的人看:看,我老婆!
我尴尬的把头埋在谢凯怀里。
他租了辆二手车,副驾驶摆着我最喜欢的白玫瑰。我们沿着海岸线开了一下午,他把车窗摇下来,海风吹乱我的头发,他的歌声比海浪还吵: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新婚的出租屋被我贴满了照片。大学时在操场拍的搞怪合影,他熬夜做项目时我偷拍的睡颜,还有领证那天他笑得傻气的样子。他总说我浪费胶卷,却在每次打扫时,都小心翼翼地把歪了的照片扶正。
第一个月发工资,他给我买了条金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寒字。他笨拙地扣着搭扣,指尖蹭过我后颈的皮肤:等下个月,给你买钻戒。
我摸着颈间的温热,看他眼里的光比项链还亮。那时候的厨房飘着番茄炒蛋的香味,晾衣绳上挂着他的白衬衫和我的碎花裙,洗衣机转动的声响里,全是过日子的甜。
我爸妈看到我最狭窄的出租屋,最终还是舍不得我吃苦,出钱给我们买了个楼房,还给谢凯的小公司投了资,他才能有现在的成就。
我本以为这样甜蜜的生活会维持一辈子,现实给我来了当头一棒,我没想到谢凯会是个妈宝男,他也从来没爱过我,只是觉得我有利用价值。
变化是从婆婆搬来那天开始的。
她带来的樟木箱里,装着绣着早生贵子的红肚兜,还有一沓泛黄的土方子。女人家嘛,她边擦桌子边说,事业再好有什么用,不如早点生个大胖小子。
谢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头也没抬:妈说得对,你把工作辞了吧,我养得起你。
我握着刚拿到的项目奖金,指尖在烫金的信封上掐出印子。窗外的阳光明明很好,客厅里却像罩着层灰。
后来的日子像被泡在黄连水里。婆婆总在饭桌上说谁家媳妇月入几万,转头就对谢凯叹气道:还是我儿子有本事,养着闲人也不费劲。谢凯会附和着笑,然后夹块肉给她:妈您多吃点。
我的生日那天,预约好的餐厅被他改成陪婆婆去医院。她血压高,他在电话里说,你一个人过生日也一样。
我站在空荡荡的餐厅里,看着邻桌情侣在切蛋糕,突然想起大学时,他用攒了半个月的生活费,给我买了个巴掌大的慕斯,我们在操场边分着吃,奶油沾在他鼻尖上,像只偷吃东西的猫。
刹那间,我听见有个的声音响起: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
请您在座位上坐好,系紧安全带,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光板。请您确认随身携带的物品已妥善放置,以免在飞机着陆时滑落
感谢您选择本次航班,希望您在伦敦度过愉快的时光。我们下次旅途再会。
我反应过来,我现在已经到伦敦了。
伦敦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我在帝国理工学院的图书馆里啃着厚厚的经济学原理,窗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像极了谢母总挂在嘴边的话:女人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要嫁人。
导师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总穿着格子西装,说话时带着苏格兰口音:柳小姐,你的并购案例分析很有见地,但过于仁慈。她用红笔圈出我写的保留原管理层,商场不是慈善堂。
我在台灯下修改报告时,手机屏幕亮了。财经新闻推送的标题格外刺眼:谢氏科技完成B轮融资,估值突破十亿。配图里的谢凯站在发布会背景板前,身边站着位妆容精致的女人,是他母亲托人介绍的,某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千金。
宿舍楼下的梧桐树落了满地金黄。我把那份新闻截图设成手机壁纸,每天晨跑时看着它,跑过摄政公园的湖面,跑过白金汉宫的铁栅栏,直到肺里灌满冷冽的空气,直到再也想不起谢凯吉他弹错的和弦。
第三年冬天,父亲来伦敦参加商业论坛。在泰晤士河的游轮上,他递给我一份文件:谢氏科技资金链出了问题,他们在东南亚的项目亏了三个亿。
我望着窗外伦敦眼的霓虹在河面上碎成金箔:柳氏的并购团队准备好了吗
父亲点燃雪茄,烟雾在水晶灯下盘旋:随时可以。但寒寒,这步棋走下去,就回不了头了。
我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烫金花纹。谢凯的签名在最后一页,笔迹比离婚时潦草了许多,像被狂风打乱的雁阵。
爸,我合上文件,河风从舷窗缝隙钻进来,带着湿冷的气息,您还记得我十八岁生日,您送我的那把拆信刀吗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记得,你说要用它拆穿所有谎言。
04
回国那天,北京机场的空气里飘着柳絮。我穿着定制的白色西装套裙,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出VIP通道,柳氏集团的高管们站成两排,黑色西装像整齐的棋盘。
我在伦敦已经学成归来,父亲让我学着处理公司的事务,把公司交给我。
看吧,谁说女子不如男。
柳总,谢氏科技的董事会已经同意并购方案。特助递过来一份烫金封面的文件,谢凯……他要求保留公司名称。
我接过文件,指甲涂着正红色的甲油,在阳光下像凝固的血:告诉他,名字得改。
谢氏科技的新办公室设在柳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十八层。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工人拆除谢氏科技的招牌,金属框架坠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人事总监的电话。
柳总,谢凯拒绝签署员工合同。
给他发调令。我望着楼下车水马龙,调去数据部,职位是初级分析师。
电梯叮地停在十八层,谢凯站在轿厢里,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像极了多年前在图书馆的模样。只是这次他手里没拿书,而是攥着一份皱巴巴的合同。
柳月寒,他站在办公桌前,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你一定要做到这份上
我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屏幕上是谢氏科技过去三年的财务报表,红色的亏损数字像扎眼的补丁:谢先生,现在是工作时间,请叫我柳总。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的味道:当年你求你爸借钱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站在他身前,穿着白色连衣裙,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
我抬起头,他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蛛网:谢先生,柳氏集团的茶水间在走廊尽头,需要我让特助带你去
他转身时,衬衫后领磨出了毛边。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想起大学毕业那天,他在宿舍楼下吻我,说要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那时候的风里,有栀子花和白衬衫的味道。
05
谢凯在数据部的第一个月,就出了纰漏。他负责整理的销售数据报表里,有三处明显的错误,导致季度总结会的PPT出了洋相。
柳总,这是修改后的报表。数据部主管满头大汗地递文件,谢凯他……
让他自己来。我打断他的话,钢笔在会议纪要上圈出重点。
谢凯进来时,袖口沾着咖啡渍。他把新报表放在桌上,纸张边缘有些卷翘:对不起。
数据错误会导致决策偏差,我把报表推回去,红色批注像蜿蜒的血痕,在柳氏,三次错误就会被开除。
他的手指在报表上捏出褶皱:柳月寒,你到底想怎么样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我按下内线电话,让保洁来收拾一下。
下午巡视各部门时,我在茶水间门口停住脚步。谢凯正背对着我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妈,医药费我已经交了……嗯,工作挺好的,柳总很照顾我……
微波炉叮地响了,他转身时撞见我,手机差点掉在地上。餐盒里是白米饭配咸菜,塑料餐盒上印着便利店的logo。
柳总。他慌忙把餐盒塞进包里,背包带子断了一根,用别针别着。
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跟以前的风度翩翩比,突然觉得特别可笑,心里没有丝毫的怜惜。
我走进茶水间,特助连忙递过刚泡好的蓝山咖啡:让行政部给数据部换批新电脑,旧的处理掉。
是。
走出茶水间时,听见身后传来微波炉再次启动的声响。玻璃门映出谢凯的身影,他正对着镜子整理衬衫领口,那里有块洗不掉的黄斑。
06
暴雨倾盆的夜晚,我在地下车库遇见谢凯。他站在一辆破旧的电动车旁,正用塑料袋裹住坐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肩膀,黑色T恤湿得贴在背上。
自从我收购了谢凯的公司,他的生活一落千丈,谢母也查出了肺癌晚期,为了给他妈交医药费,把车卖了,房子是我爸给我买的,也没有他的份,一夜之间回到以前,不再风光。
需要搭车吗司机已经把宾利的车门打开,暖气从车里涌出来。
他摇摇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用,谢谢柳总。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模糊了后视镜里的身影。我看着他跨上电动车,蓝色雨衣在雨幕里像朵摇曳的蓝花楹,突然想起大学时我们挤在一把伞下,从电影院跑回宿舍,他把大半伞面都倾向我这边,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还傻笑。
绕到前面的路口停下。我对司机说。
便利店的暖光灯在雨夜里格外醒目。我站在玻璃门后,看着谢凯走进来,买了两个茶叶蛋和一瓶矿泉水。收银台前的电视正在播放财经新闻,柳氏集团并购谢氏科技的新闻配着我的照片,他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谢母的电话。自从她查出肺癌晚期,这个号码就时常出现在我的通话记录里。
寒寒啊,她的声音带着喘息,凯凯他……他是不是在公司受委屈了你能不能……
阿姨,我明天去医院看您。我打断她的话,目光透过玻璃落在谢凯身上,他正站在微波炉前等加热便当。
现在我和他只是上司和员工的关系,我去看她也只是出于尊重。
挂了电话,谢凯刚好走出便利店。雨水打在他的眼镜片上,模糊了视线。他推着电动车往前走,背影在积水的路面拖出长长的倒影,像条被雨打湿的狗。
06
次日一早,来到医院看望员工家属,谢母看见我进来,连忙招手让我过去坐在她旁边。
我走过去,特助帮我拉开凳子,我坐在凳子上。
阿姨,今天你感觉怎么样
谢母虚弱的回答着:今天还行,寒寒啊,你是个好孩子,之前是阿姨和凯凯做错了,对不住你,你能不能和凯凯………
我知道她接下来说什么,她还没说完,我打断她的话:阿姨,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公司了,还有事情需要我处理。
谢母知道了我的意思,也就没再说下去,只是递给了我一个樟木盒子。
寒寒,我可能时日不多了,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凯凯。
我接过樟木盒子,疑惑的看向谢母,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您怎么不自己交给谢凯。
谢母叹了口气:凯凯这么忙,我不想打扰他,你能帮阿姨这个忙吗
我盯着樟木盒子思考了一会,还是没忍心,答应帮他这个忙。
阿姨,我先回公司了,你好好养身体。
谢母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目送着我离开病房,眼角流出了泪水,或许是在为她以前做的那些事忏悔,可惜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刚回到公司,就听见谢凯正在和医生打电话。
谢先生,麻烦你来下医生,我们尽力了。
谢凯听到这句话,手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后反应过来,拿起包往医院的方向狂奔。
原来,在我走出医院的那一刻,谢母就已经不行了,或许是谢母意识到自己等不到谢凯了,才托我让我帮她这个忙。
谢凯赶到医院,看到谢母头上盖着白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谢母的葬礼在一个晴朗的秋日。谢凯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白花,站在墓碑前,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我穿着黑色的衣服去参加谢母的葬礼,也是为了把樟木盒子交给谢凯。
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我把一个樟木盒子递给他,谢凯打开樟木盒子,里面装着他从小到大的奖状和照片。
他的手指抚过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穿着初中校服,站在老旧的砖瓦房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他第一次拿到全校第一,谢母总说,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儿子有出息。
咱俩离婚后,我的生活过得处处不顺心。
她说,我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谢母笑得慈祥,当年不该逼着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咱俩也不至于离婚,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我听出了谢凯后悔的语气,为了防止自己再次掉入火坑,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得往前看,生活还得继续。我语气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波澜。
人生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后悔,世上更没有后悔药,回忆曾经只会增添痛苦罢了。
寒寒,我和你离婚我后悔了,当初的我做错了,寒寒,你和我离婚后悔了吗
我听到谢凯说的离婚我后悔了,这几个字砸进我的耳朵时,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都顿了半拍。
我愣住了,眼睛盯着谢凯,我没想他会这样说。
随即,为了不让他察觉异常,我假装镇定,面无表情的回答他。
没有。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他,反而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放我离开,要不是你放我离开,我也不会做出现在这番成就。
我微笑着看向谢凯。
谢谢你给过我一场爱,谢凯。
没错,我释怀了。
谢凯看到我释怀了,那泛红的眼眶的盯着我的脸。
或许从离婚那天开始他就后悔了,借此机会。
他突然蹲下身,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秋风吹过墓园,卷起几片落叶,在他脚边打着旋。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哭泣,突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空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后背安慰安慰他,但是又想之前他对我的种种,还是克制住把手缩了回去。
谢凯,我们不能老是困在曾经里,这样对我们自己是没有好处的。
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过发烫的眼角,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发紧,错了就是错了,时间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更不会让你穿回去再选一次。
我蹲下捡起一片残缺的树叶,我望着他攥皱的袖口,那处还留着冬天我缝补时的针脚,忽然就松了语气:你看这树叶,残缺的就是残缺的,即使粘起来也会有道疤。我们……也是这样啊。
我把那半片残缺的树叶放在他面前,站起身转身离开墓地。
希望谢凯能听进去我说的这番话。
回公司的路上,特助递过来一份辞职报告:谢凯昨天提交的。
我翻开报告,字迹依旧潦草,却比从前有力了许多。最后一行写着:感谢柳总这些日子的照顾。
批准。我在签名处落下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里,仿佛听见时光碎裂的声响。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我打开电脑,调出谢氏科技的原始资料,文件夹命名还是当年谢凯取的逐梦。点开里面的商业计划书,第一页写着:我会努力让我们的生活变好,为了月寒。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要去南方了,开一家小公司,做软件开发。谢谢你,月寒。
从那天我对谢凯说出那句话后,谢凯也许明白了我现在的意思,他也就释怀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暮色漫进办公室,把字迹染成灰蓝色。然后,我删掉了短信,关掉了电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电梯下行时,我看着轿厢镜面里的自己。白色西装挺括得没有一丝褶皱,妆容精致得挑不出错处,只是眼底的疲惫,像化不开的墨。
走出柳氏集团的大楼,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让自己无比的清醒。街灯次第亮起,像串起的珍珠。我抬头望着三十层的写字楼,那里曾承载着一个少年的梦想,也埋葬了一段六年的时光。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我裹紧外套,走进了茫茫夜色里。前路漫长,或许会有新的风景,或许依旧孤独,但至少,我不再是谁的附属品,不再是谁的软肋,不再被别人利用。
烬余之火,亦可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