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神女荣光与暗流
大胤王朝,承天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龙涎香,却压不住那股从灵魂深处透出的、令人作呕的虚弱感。苏晚跪坐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宽大的国师袍服下,身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针扎似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华丽的宫殿在她视线里扭曲旋转。
她刚刚结束了一场长达三个时辰的祈福。
为前线浴血厮杀的将士增幅气运,祈求他们刀枪避体,凯旋而归。
没人知道,那所谓的神迹,是她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名为【气运增幅系统】的东西在疯狂运转的结果。更没人知道,每一次增幅,消耗的不是香火,而是她苏晚的生命力与精神力。
‘警告!宿主精神力严重透支!系统核心能量低于20%!检测到不可逆损伤风险!请立刻停止!立刻停止!’
尖锐的电子警报声在她脑中疯狂嘶鸣,像一把钝锯在来回切割她的神经。眼前的光幕上,代表系统核心的蓝色光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十年了。
距离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因为连续加班猝死在电脑前,再睁眼就成了大胤王朝同名同姓的孤女苏晚,已经整整十年。绑定这个【气运增幅系统】也十年了。
最初,只是为了在兵荒马乱、饿殍遍野的乱世里活下去。她小心翼翼地、极小范围地使用能力——让邻居家病得快死的耕牛奇迹般好转,让干涸田地里意外涌出一股救命的清泉……这些微不足道的神迹,在绝望中如同燎原星火,迅速点燃了人们的希望。
她被奉为天命神女,被惶恐又渴望的皇室迎入这金碧辉煌的牢笼,尊为地位超然的国师。
晚晚
一个低沉醇厚、带着无限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瞬间驱散了部分脑海中的警报噪音,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紧接着,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苏晚艰难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萧绝,大胤王朝最年轻、最耀眼的战神,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他身着玄色亲王蟒袍,身姿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疼惜。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宽大的衣袖,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
怎么又逞强了萧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前线战事再急,也自有将士们浴血奋战,何须你如此耗费心神看你这脸色,白的像雪一样。他温热的手指,带着薄茧,极其温柔地拂过她冰凉汗湿的额角。
这份温柔,曾是她在陌生异世唯一的锚点,是支撑她一次次透支自己的理由。
十年前,当她在万民朝拜中惶恐无依时,是这位威名赫赫的战神,力排众议,亲自向皇帝求娶。他说:神女为国为民,呕心沥血,萧绝愿以余生为盾,护她周全,免她惊扰。他的眼神那样真挚,他的怀抱那样温暖,让她这个异世孤魂,第一次感受到了归属和依靠。
十年夫妻,举国皆知战神萧绝对国师苏晚情深似海,体贴入微。他替她挡掉所有不必要的觐见和麻烦,在她每次祈福后第一时间送上最珍贵的滋补药材,在每一个她疲惫虚弱的夜晚,守在她身边,低声讲述着大胤的未来,描绘着属于他们两人的、远离朝堂纷争的田园生活。
为了大胤,为了……我们的将来,这点辛苦不算什么。苏晚靠着他,汲取着那点令人眷恋的暖意,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她努力对他扯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他眼中的忧虑。
萧绝叹息一声,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晚晚,你总是这般心系天下。可在我心里,你的安康,比整个大胤都重要。他的话语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轻易就能麻痹她因系统警告而紧绷的神经。
然而,就在他深情款款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苏晚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
一块通体碧绿、雕工精致的鸾凤佩。
那并非她苏晚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比系统透支带来的冰冷更加刺骨。这块玉佩,她曾在某个深夜,在萧绝书房隐秘的暗格里见过。当时他解释是已故长辈遗物。可那玉佩的样式、那鸾凤缠绕的姿态……分明带着邻国皇室特有的工艺气息!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名字在她心头闪过——昭阳公主。那个邻国最受宠的明珠,据说即将作为和平的象征,踏上大胤的土地。
爱卿辛苦了!皇帝威严中带着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的声音从高高的御座上传来,打断了苏晚的思绪。有国师如此心系社稷,实乃我大胤之福!前线捷报,必指日可待!萧卿,还不快扶国师回宫好生歇息
臣遵旨。萧绝恭敬应声,动作轻柔地半抱着苏晚,向殿外走去。他的胸膛宽阔温暖,步伐稳健,为她隔绝了所有探究或敬畏的目光。他的体贴一如既往,无懈可击。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苏晚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萧绝的怀抱,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和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裂纹光球。或许,是她太累了是她多心了十年情深,难道抵不过一块玉佩的疑影
她疲惫地想着,意识在透支的痛苦和夫君温暖的怀抱间沉浮。
就在这时,皇宫正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内侍尖细嘹亮的通传,穿透层层宫墙,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启禀陛下——!北狄昭阳公主殿下,奉旨和亲,已至宫门觐见——!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感觉到拥着她的萧绝,脚步似乎也微微顿了一下,揽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有那么一刹那的紧绷。
她抬起头,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萧绝的目光却已越过重重宫檐,遥遥望向正门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苏晚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期待,有审视,甚至……有一丝难以捕捉的、隐藏至深的灼热
仅仅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苏晚时,眼神已恢复成惯常的温柔与关切,甚至还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北狄的使团到了。晚晚,我先送你回去休息,这些事,不必操心。
他的语气温和依旧,笑容无懈可击。
可苏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脑海中那布满裂纹的系统核心光球,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冲击,猛地闪烁了一下,一道新的、细微却清晰的裂痕,悄然蔓延开来。
一股比身体虚弱更加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第二部分:价值榨取与跌落深渊
昭阳公主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大胤皇宫激起层层涟漪,也悄然改变了苏晚世界的温度。
那位北狄明珠果然不负盛名。昭阳公主生得极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既有少女的娇憨,又带着皇室公主的高贵气度。她穿着北狄风格的华丽宫装,步履轻盈,顾盼生辉,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金銮殿上威严的皇帝,眼中也闪过一丝欣赏。
苏晚作为国师,自然在欢迎宴席上有一席之地,位置就在萧绝身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从昭阳公主踏入大殿,萧绝的目光虽大部分时间仍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关切,询问她是否还头疼,需不需要提前离席,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极其自然地飘向那位光彩照人的异国公主。
更让苏晚心头刺痛的,是昭阳公主对萧绝毫不掩饰的倾慕。
久闻大胤战神萧王爷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名不虚传。昭阳的声音清越动听,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仰,王爷与国师娘娘鹣鲽情深,更是羡煞旁人。只是不知……国师娘娘那通天彻地的神术,昭阳可有幸一观她看向苏晚,眼神清澈无辜,仿佛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苏晚尚未开口,萧绝已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公主殿下谬赞。内子近日为国事操劳,身体不适,施展神术耗神巨大,恐不宜再动。他语气温和,理由充分,将苏晚护在身后。
然而,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昭阳公主看向萧绝时,那双美眸中闪过的、一丝了然的、甚至带着点亲昵的笑意。仿佛萧绝的解释,正合她心意。
宴会之后,昭阳公主仿佛对苏晚这位神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时常以请教大胤风物、探讨祈福之道的名义来国师殿拜访。每一次,她都会带来新奇珍贵的礼物,言语间充满了对神女娘娘的敬仰与好奇,但话题总会若有若无地引向苏晚的能力。
娘娘,听说您能感应国运不知如今大胤国运如何北境战事胶着,昭阳心中实在忧虑,若能有娘娘一言定心,那便好了……她忧心忡忡地蹙着眉,眼神却带着探究。
娘娘,您看这株百年雪莲,据说能滋养神魂,对您定然大有裨益。您为大胤付出如此之多,真令人心疼……她送上价值连城的药材,言辞恳切,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每一次这样的拜访结束,苏晚都感觉心力交瘁,比进行一场大型祈福还要疲惫。她清晰地感受到昭阳温和表象下的试探与步步紧逼。更让她心寒的是萧绝的态度。
她曾私下向萧绝表达过对昭阳的疑虑:萧绝,昭阳公主似乎对我的能力过分关注了。而且我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太单纯。她试图提醒他小心这位邻国公主。
萧绝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她,反而微微蹙起了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责备:晚晚,你多心了。昭阳公主远道而来,举目无亲,对你这般尊崇的神女好奇是人之常情。她年纪尚小,性子天真烂漫,不过是仰慕强者,对我,也只是对大胤战神的敬重罢了。你身为国师,当有容人之量,莫要因无端猜忌失了身份,让北狄使团看了笑话。
天真烂漫苏晚看着萧绝为昭阳辩解时那理所当然的神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想质问那块玉佩,话到嘴边,却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堵了回去。十年的信任,似乎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瓦解。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系统警报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
‘警告!核心裂纹扩大!能量低于15%!强制使用将导致不可逆精神损伤及系统崩溃!’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干扰源!请宿主远离!’
异常能量干扰源苏晚悚然一惊。是在指……昭阳公主吗这个念头让她遍体生寒。
然而,大胤的危机并未因昭阳的到来而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北境战事失利,南疆水患肆虐,朝堂上因和亲后的利益分配争吵不休。皇帝焦头烂额,一道道旨意急迫地传到国师殿,言辞一次比一次恳切,压力一次比一次巨大。
国师,前线将士浴血,急需神女赐福,提振士气,扭转乾坤啊!
国师,南方瘟疫蔓延,百姓流离失所,祈求神女降下甘霖,驱散疫病,拯救万民!
萧绝也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体贴地劝她休息,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和沉甸甸的忧国忧民。
晚晚,他握着她的手,掌心依旧温热,眼神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沉重,我知道你很累,但大胤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北境若破,敌军将长驱直入,生灵涂炭!南疆瘟疫若控不住,恐将蔓延全国!你是大胤最后的希望了!为了这江山社稷,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再坚持一次,好吗就一次!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描绘着国破家亡的惨状,诉说着帝王的信任与万民的期盼。
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能早日卸下这重担,过上你我都向往的平静日子……晚晚,帮帮大胤,也帮帮我。他最后的话语,像一把温柔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苏晚最柔软的地方。
看着萧绝布满血丝的双眼,听着他描绘的可怕未来,感受着整个皇朝压在她肩头的重量,苏晚妥协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战火蔓延,无法坐视瘟疫吞噬生命。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现代人的善良和责任感,以及对萧绝残留的信任与眷恋,让她再一次压下了系统的疯狂警告。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承天殿再次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祈福。这一次的目标,是同时增幅北境战场的气运和南疆的生机。
过程痛苦得如同凌迟。精神力被疯狂抽取,头痛欲裂,五脏六腑都像是在燃烧,眼前一片猩红。她清晰地听到系统核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咔嚓声。代表核心的蓝色光球,裂纹已经密布得如同蛛网,光芒黯淡到几乎熄灭。
‘警告!核心即将崩溃!强制中断!强制……滋……滋……’
尖锐的警报声在一声刺耳的电流杂音后,戛然而止。系统的光幕瞬间熄灭,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一股冰冷到极致的空虚感瞬间席卷了苏晚的全身,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她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
国师!殿内一片惊呼。
苏晚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萧绝惊骇欲绝、扑过来的身影,和他身后,昭阳公主隐在人群之中,嘴角那一抹转瞬即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不知昏迷了多久,苏晚在撕心裂肺的头痛和浑身散架般的剧痛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国师殿熟悉的床榻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她试图呼唤系统,脑海中却是一片死寂的虚无。那个陪伴了她十年、榨干了她、也支撑了她十年的东西,真的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失去系统,她在这个世界算什么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就在这时,殿门被粗暴地推开。闯入的不是萧绝,也不是御医,而是一队杀气腾腾、身着玄甲的内廷禁卫!
奉旨!缉拿妖女苏晚!为首的统领面如寒铁,声音冰冷刺骨。
什么苏晚挣扎着想坐起,却浑身无力。
妖女苏晚!统领厉声喝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你勾结北狄,以邪术窃取我大胤国运,致使北境大败,十万将士埋骨黄沙!更以妖法散播瘟疫于南疆,荼毒生灵!证据确凿!陛下有旨,即刻褫夺国师封号,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带走!
如惊雷在耳边炸响!苏晚瞬间懵了。勾结北狄窃取国运散播瘟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我没有!是昭阳公主!是她……苏晚嘶声力竭地想要辩解。
闭嘴!妖女还敢攀诬昭阳公主!统领怒斥,一挥手,拿下!
如狼似虎的禁卫冲上来,粗暴地将虚弱不堪的苏晚从床榻上拖拽下来,冰冷的镣铐瞬间锁住了她的手腕,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被推搡着,踉跄地走出国师殿。
殿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宫人,曾经敬畏、崇拜的目光,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鄙夷、唾弃和刻骨的仇恨。
妖女!祸国殃民的贱人!
呸!什么神女!原来是吸食国运的妖怪!
害死那么多将士和百姓,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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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菜叶、臭鸡蛋、石块……如同雨点般砸在苏晚身上、脸上。污秽沾满了她曾经象征尊荣的素色衣裙,额角被石块砸破,温热的血流下,模糊了视线。那一声声恶毒的咒骂,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被粗暴地拖行着,穿过曾经熟悉的宫道,走向那象征着绝望与黑暗的天牢。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尊严和冰冷的绝望之上。
就在即将被押入那幽深黑暗的入口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苏晚艰难地抬起被血污和泪水模糊的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萧绝。
他依旧穿着象征无上尊荣的亲王蟒袍,身姿挺拔,俊美无俦。只是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与疼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巨大痛苦和失望的表情。
他一步步走到苏晚面前,停下了脚步。那双曾让她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复杂难辨,有痛心,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苏晚无法理解的、沉重的决绝。
苏晚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萧绝!你信我!我没有……是他们污蔑我!是昭阳……
晚晚!萧绝突然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仿佛痛彻心扉的颤抖。他凝视着她狼狈不堪、满身污秽的模样,眼中似乎真的闪过一丝浓烈的心疼。
然而,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清晰到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的、饱含着痛苦与深情的声音说道:
晚晚,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苏晚。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温柔地拂过她的眉眼,此刻却带着审判的意味。
我待你一片真心,视你如珠如宝。十年夫妻,我何曾疑你半分可你……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你为何要勾结北狄为何要窃取国运,害我大胤将士枉死,害我南疆百姓受苦你可知,那些死去的将士,也是我的袍泽兄弟!那些染疫的百姓,亦是我的子民!
他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那深情的控诉,比任何污蔑都更具杀伤力。
苏晚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亲自给她定罪用这虚伪的深情,给她钉上最耻辱的标签
萧绝的目光,深深地、痛苦地凝视着苏晚,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狼狈和罪孽刻入骨髓。然而,就在这深情的凝视中,苏晚却清晰地看到,他的视线焦点,却越过了她的肩膀,牢牢地、带着一丝隐秘的安抚和确认,投向了人群后方——那里,一身华服、被宫女簇拥着的昭阳公主,正亭亭玉立,嘴角噙着一抹悲天悯人却又冰冷刺骨的微笑。
萧绝的目光,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牢牢锁定在昭阳身上。那眼神里,有苏晚从未得到过的、毫不掩饰的炽热与……归属感
他仿佛在对昭阳无声地说:看,我做到了。
然后,他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苏晚,那眼神瞬间又充满了沉痛和失望,用最后一句,彻底将她打入地狱:
晚晚,我待你之心,天地可鉴。可你……为何要如此昭阳她……是无辜的,她一直那么敬重你,你竟还要攀诬于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昭阳的维护和对苏晚恶毒的痛心疾首。
噗——
急怒攻心之下,苏晚再也支撑不住,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陷入无边黑暗。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只听到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和萧绝那句虚伪到极致的深情控诉,在冰冷的天牢甬道里,无尽地回荡。
第三部分:摆烂自救与大厦将倾
黑暗,冰冷,腐臭。
天牢最深处的死囚牢房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石壁上渗下的、冰冷刺骨的水滴,规律地敲打着地面,如同为谁敲响的丧钟。
苏晚蜷缩在铺着薄薄一层霉烂稻草的角落,铁镣沉重地锁着她的脚踝,手腕上是绳索勒出的青紫淤痕。额角被石块砸破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的血痂,混杂着干涸的污泥和呕吐物的秽迹粘在脸上、身上。曾经象征神女荣光的素袍,如今只是一块肮脏破败的裹尸布。
身体的痛苦是麻木的。真正将她钉在绝望深渊的,是脑海中那一片死寂的虚无。
系统……真的消失了。
那个冰冷、榨取她、却也支撑了她十年的东西,连同她透支的所有生命力与精神力,一起烟消云散。她尝试过无数次呼唤,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空虚感。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妖女。
萧绝那虚伪的深情控诉,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在她心头穿刺。昭阳公主那冰冷满意的笑容,是她昏迷前最后的画面,也是她如今每一个噩梦的开端。
为什么
十年付出,燃烧自我换来大胤虚假的繁荣,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被守护的国家抛弃,被敬仰的百姓唾骂,被……曾经视为唯一依靠的夫君,亲手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恨意如同毒藤,在死寂的心湖里疯狂滋长。恨萧绝的虚伪狠毒,恨昭阳的阴险算计,恨皇帝的昏聩无能,恨那些愚昧盲从、翻脸无情的世人!
但这滔天的恨意,最终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沉入无边的冰冷与疲惫之中。
连恨,都显得如此耗费力气。
她太累了。累到连愤怒的火焰都无法长久燃烧。支撑她十年的大义崩塌了,支撑她十年的爱情幻灭了。她像一个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一种看透一切、万念俱灰后的平静。
妖女!吃饭了!粗鲁的喝骂伴随着铁链的哗啦声响起。一个狱卒将一碗散发着馊味的、浑浊的菜汤和半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馍,粗暴地扔进牢门下的缺口。
苏晚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不再试图辩解,不再徒劳地嘶喊冤屈。她沉默地接受着一切:馊臭的食物、狱卒的辱骂、其他囚犯隔空投来的唾沫和诅咒。当污秽的脏水被故意泼进来时,她也只是微微侧身,任由冰冷的污水浸透本就破烂的衣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在摆烂。
不是懦弱,不是认命,而是一种彻底的放弃。放弃对这个世界的期待,放弃对任何人的指望,放弃所有挣扎和反抗。她把自己缩进一个坚硬冰冷的壳里,冷眼旁观着这出由背叛和污蔑构成的荒诞剧,如何继续上演。
她的沉默和麻木,反而激怒了某些人。负责审讯的酷吏几次三番提审,用尽威吓利诱、刑讯逼供的手段,想让她认罪,想让她攀咬出同党,想让她承认自己是北狄细作。
皮鞭抽在早已麻木的身体上,烙铁烫过留下焦黑的印记,盐水浇灌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苏晚咬着牙,一声不吭。当疼痛到达极致,意识模糊的边缘,她甚至扯动破裂的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嘲讽笑容。
酷吏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一个连死都不怕,连痛觉都仿佛失去的人,还有什么能让她开口
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晦气!酷吏最终只能骂骂咧咧地收场。
苏晚被拖回牢房,像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她蜷缩着,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钝痛,心中却一片诡异的澄澈。
她在等。
等着看,失去了她这个窃取国运的妖女后,这个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又被昭阳公主暗中侵蚀的大胤皇朝,究竟能昌盛到几时
机会很快就来了。
最初的征兆,是狱卒们的交谈。
……听说了吗北境又败了!这次更惨,连丢三城!李老将军都……战死了!
唉,可不是吗!南边更糟!瘟疫根本压不住!听说已经传到青州了!死了好多人,烧都烧不过来!
粮价涨疯了!京畿都开始闹粮荒了!那些当官的还在拼命捞……
邪门了!自从那个妖女被抓进来,这大胤就跟中了邪似的!以前神女在的时候……
嘘!不要命了!还敢提那个妖女!她那是吸饱了国运,现在反噬了!
议论声压得很低,充满了惶恐和不安。苏晚闭着眼,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几分。开始了。
紧接着,她亲身感受到了变化。
看守她的狱卒,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连骂人都带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戾气。送来的食物,从馊臭的菜汤硬馍,逐渐变成了几乎全是清水、偶尔飘着几片烂菜叶的汤,连黑馍都时有时无。牢房里的寒气也似乎更重了,仿佛连炭火供应都出了问题。
某天深夜,一阵凄厉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哭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天牢的死寂。紧接着是沉重的、混乱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快!把染疫的都关到最里面去!别让瘟神扩散了!一个惊恐的声音嘶吼着。
苏晚所在的死囚区,被临时塞进来几个气息奄奄、浑身散发着恶臭和病气的囚犯。他们被胡乱扔在隔壁牢房,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呓语断断续续传来。瘟疫,已经蔓延到了天牢!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牢狱中蔓延。狱卒们惊恐地远离那片区域,连日常巡视都敷衍了事。绝望和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苏晚依旧蜷缩在自己的角落,用破烂的衣袖紧紧捂住口鼻,眼神却异常冷静。她看着隔壁牢房的生命在痛苦中一点点熄灭,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
大胤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就在瘟疫阴影笼罩天牢后不久,一个苏晚意料之中,却又带着强烈讽刺意味的访客,出现在了牢门外。
萧绝。
他依旧穿着象征亲王身份的锦袍,但往日的光彩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俊美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杂乱的胡茬。更刺目的是,他右臂上缠着厚厚的、渗着暗红血迹的绷带,显然是新伤。
他挥退了狱卒,独自站在铁栏外。牢房内污秽不堪,弥漫着腐臭和疫病的味道。苏晚形容枯槁,蜷缩在阴影里,如同一具没有生气的骸骨。
萧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复杂难辨。有震惊,似乎没料到她会变成这副模样;有痛楚,或许是真的被她的惨状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恳求。
晚晚……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试图靠近铁栏。
苏晚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他只是空气,是这牢房里飘荡的一缕腐臭气息。
萧绝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饱含深情的疲惫:
晚晚,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我。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朝堂之上……我别无选择。昭阳公主的身份牵扯太大,北狄那边虎视眈眈,陛下震怒,群情汹汹……我若不站出来,若不……那样说,连我自己都会被牵连进去,我们萧家百年基业也会毁于一旦!
他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指节用力到发白,眼神灼灼地盯着阴影中的苏晚,充满了真诚的痛苦和无奈:
晚晚,你相信我!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那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是迫不得已!是为了保住我们最后的希望!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啊!他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哽咽,你看到我的伤了吗北境大败,我亲自带兵去救,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晚晚,大胤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我们需要你!
他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你心里苦。只要你肯再帮大胤一次,最后一次!我发誓,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会向陛下陈情,揭露真相,还你清白!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想要的日子,好不好晚晚,求你了!为了大胤,也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描绘着虚幻的美好未来,试图用深情和不得已来打动她,用我们的将来来唤醒她残存的眷恋。
苏晚终于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乱发黏在污秽的脸上,露出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清澈明亮、承载着对这个世界温柔期待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枯寂与冰冷。没有恨,没有怒,没有期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就像两口早已干涸、布满龟裂的深井,倒映着萧绝那张写满深情与痛苦的脸,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萧绝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心头猛地一悸,准备好的千言万语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苏晚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萧绝几乎承受不住那洞穿灵魂的冰冷目光,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
然后,她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牢房的死寂:
当初在朝堂上,你看着昭阳的眼神……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也是不得已
萧绝脸上的所有表情——痛苦、深情、无奈、恳求——瞬间凝固了。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他瞳孔骤然收缩,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惨白一片。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瞬间的僵硬,那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哑口无言,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地撕碎了他所有虚伪的伪装!
苏晚看着他狼狈失措的样子,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破碎而冰冷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宣告死亡的印记。
她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阴影和腐臭的稻草里,仿佛眼前这个曾经让她倾注了所有爱恋与信任的男人,连同他口中岌岌可危的大胤皇朝,都已彻底沦为不值得她多看一眼的尘埃。
彻底的、无言的摆烂。
萧绝僵立在牢门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苏晚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质问,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耳边轰鸣,将他精心构筑的不得已谎言砸得粉碎。他脸上青红交错,羞愤、难堪、被看穿的恐慌,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他死死地盯着牢房角落那团重新归于死寂的阴影,仿佛想用目光将其穿透、点燃。最终,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间充满绝望与冰冷嘲讽的囚笼,背影仓皇而狼狈,再不见半分战神的威严。
牢房重新陷入死寂。
苏晚蜷缩着,感受着身体因寒冷和虚弱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就在她意识再次沉入那片疲惫的虚无时——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渺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的光点,如同寒夜中濒死的萤火,在她脑海深处那片沉寂的、布满蛛网般裂纹的黑暗废墟中心,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第四部分:迟来的忏悔与潇洒离去
天牢最深处的死寂,被前所未有的喧嚣彻底撕裂。
沉重的铁链拖曳声、杂沓惶恐的脚步声、压抑的哭泣与绝望的叹息,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垮了这方囚禁绝望的牢笼。火把的光芒驱散了经年累月的黑暗,却映照出比黑暗更令人窒息的末日景象。
苏晚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对周遭的混乱置若罔闻。额角的血痂早已干硬,污秽凝结在皮肤上,如同第二层盔甲。她闭着眼,仿佛沉溺在永恒的虚无之中。唯有她自己知道,那点偶尔在脑海废墟深处、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闪烁的淡金色微光,是这片死寂中唯一一丝微弱的、奇异的暖意。它很弱,几乎感觉不到力量的存在,却像一颗倔强的种子,在冰冷的绝望里固执地留存着一线生机。
快!打开牢门!陛下有旨,恭请……恭请国师娘娘!一个尖利颤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曾经对她厉声呵斥、将她拖入天牢的禁卫统领。此刻,他脸上再没有了昔日的趾高气扬,只剩下灰败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卑微。
铁锁被慌乱地打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沉重的牢门被用力推开,腐朽的气息混合着外面涌入的、带着硝烟与血腥味的空气。
一群人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皇帝。曾经威严不可一世的天子,此刻龙袍皱褶,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他身旁簇拥着几位同样形容枯槁、面无人色的重臣。而站在皇帝侧后方的萧绝,更是狼狈不堪。他身上的锦袍沾满尘土和暗色的血污,俊美的脸庞上多了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划到下颌,平添了几分狰狞。他紧抿着唇,脸色惨白如纸,看向苏晚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悔恨,有难以言喻的绝望,唯独再没有半分伪装的深情。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角落里那个如同被世界遗弃的、污秽不堪的身影上。
皇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身旁的太监慌忙扶住。他看着苏晚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来的不忍但这点情绪,瞬间被更庞大的、灭顶的恐惧所吞噬。
扑通!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位大胤王朝的九五之尊,竟双膝一软,对着囚笼中那个他曾亲自下令褫夺封号、打入天牢的妖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国师!苏晚!皇帝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朕……朕错了!朕被奸人蒙蔽!听信谗言,冤枉了你!朕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这一跪,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通!噗通!噗通!
他身后的重臣们,那些曾参与弹劾、落井下石、视她如毒瘤的衮衮诸公,此刻也再无半分尊严,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有人涕泪横流,有人以头抢地,有人浑身筛糠。
国师娘娘!我等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啊!
求神女娘娘开恩!救救大胤吧!
只有您能救我们了!北狄蛮族已兵临城下,京城……京城马上就要破了!
瘟疫……瘟疫已经失控了!尸横遍野,十室九空!大胤……大胤要亡了啊!
娘娘!求您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再施神术!求您了!
哭喊声、哀求声、磕头声,混杂着天牢深处疫病囚徒若有若无的呻吟,交织成一曲荒诞又凄厉的亡国之音。整个牢房充斥着绝望的悲鸣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苏晚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乱发黏在脸上,遮住了部分视线。她透过发丝的缝隙,冷漠地扫视着眼前这跪倒一片、涕泪横流的帝王将相。那些曾经高高在上、主宰她命运、将她踩入泥泞的面孔,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卑微的乞怜。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萧绝身上。
他也跪在那里,在皇帝身侧稍后的位置。他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那道新鲜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不敢直视苏晚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冰冷肮脏的地砖看穿。
苏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不是笑容,是一个冰冷到骨髓的、无声的嘲弄。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脊背,却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点点挺得笔直。
如同寒风中一株被摧残殆尽,却依旧不肯折断的枯竹。
她站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了一地的身影,最后定格在皇帝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喧嚣的清晰与力量,在充满悔恨与哀求的牢房中响起:
陛下,她的称呼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还有诸位大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哭喊哀求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抬起头,用充满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你们说,错了苏晚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们说,冤枉了我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刃,刺得人灵魂生疼。
是。我是错了。她的话让跪着的人眼中瞬间燃起狂喜的火苗!
然而,苏晚接下来的话,却将这点火星彻底扑灭,浇得透心凉:
我错在,不该相信这世上真有‘天命神女’!
我错在,不该以为付出真心和性命,就能换来一丝尊重!
我错在,不该燃烧自己,去照亮一群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十年的血泪与控诉,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牢房:
我的‘神术’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嘲讽,那从来不是什么窃取国运的妖法!那是用我的命!用我的魂!一点一点烧出来的!
她指着自己枯槁的面容,污秽的衣衫,额角狰狞的血痂:看清楚!这就是代价!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个炉鼎,被你们无止境地索取!每一次所谓的‘祈福’,每一次‘增幅’,都是在剜我的心,割我的肉,抽我的骨!你们享受着我用命换来的虚假繁荣,心安理得!可当我的炉火将熄,你们听信谗言,便将我踩入泥潭,污我为妖!定我死罪!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猛地射向皇帝身后的萧绝:
还有你,萧绝!我的好夫君!她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泉,你口口声声待我一片真心,视我如珠如宝!可你的真心,就是利用我的能力巩固你的地位!你的如珠如宝,就是在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后,亲手给我戴上窃国妖女的枷锁,用你那虚伪的深情,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萧绝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剧烈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晚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至于你看着昭阳的眼神……苏晚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轻柔,却带着比刀锋更刺骨的寒意,那里面,有不得已吗嗯
萧绝浑身剧震,如同被当众剥光了所有衣服,羞愤、恐惧、无地自容,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晚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肮脏的垃圾。她重新看向跪在地上、面无人色的皇帝和群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力量:
现在,炉火熄了。炉鼎碎了。
你们口口声声的大胤国运,从来就不在我身上,而是在你们自己手里!是你们亲手将它挥霍殆尽!是你们的贪婪、昏聩、猜忌、背叛,将它推向了深渊!
昭阳公主北狄细作呵……你们不是早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奉她为贵宾了吗去找她啊!让她来救你们的大胤!
她看着他们眼中最后一点希冀彻底熄灭,化为更深的绝望和死灰,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澄澈。
救大胤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反问,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凭我这副被你们榨干、污蔑、唾弃的残躯凭我这颗……早就被你们亲手碾碎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尽这牢房中所有的污浊与悔恨,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这群曾经将她奉上神坛又亲手推下深渊的人,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我、不、救!
三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如同最终审判的落槌,敲碎了大胤皇朝最后一丝侥幸!
皇帝身体一晃,直接瘫软在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群臣面如死灰,瘫坐一团,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萧绝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和绝望,他嘶吼着想扑过来:苏晚!你不能……
来人。苏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投向那个曾经押解她进来的禁卫统领,打开我的镣铐。
那统领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吓得魂飞魄散,对上苏晚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可怕威严的眸子,竟下意识地哆嗦着,掏出钥匙,颤抖着上前,解开了苏晚手脚上沉重的镣铐。
铁链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晚活动了一下僵硬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和脚踝,感受着那久违的、却又无比沉重的自由。她没有再看地上那些崩溃绝望的蝼蚁一眼。
她转过身,背对着这象征着皇权、也埋葬了她十年青春与信仰的牢笼,以及那些跪地哀求、悔青了肠子的帝王将相,还有那个曾是她夫君、如今却如同陌生人的男人。
一步,一步。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踏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向着牢房外透进的天光走去。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破烂的衣袍在身后拖曳,沾满污秽,却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走出了死囚区,走过弥漫着疫病恶臭的甬道,走过那些惊恐躲避、眼神复杂的狱卒。
她走出了天牢那扇沉重、象征着绝望的黑色大门。
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了她。温暖,明亮,带着久违的、自由的气息。
苏晚被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下意识地抬起枯瘦的手臂,挡在额前。阳光穿过指缝,在她污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外面带着硝烟味、却不再有牢狱腐臭的空气。
就在这温暖的阳光包裹全身的刹那——
脑海中那片沉寂的、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废墟中心,那点顽强闪烁的淡金色微光,仿佛受到了某种滋养,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如同初生朝阳般温暖而蓬勃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浸润了她枯竭冰冷的四肢百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蕴含着某种……新生的希望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低头,没有探寻。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真实的弧度。
这阳光,真暖。
她放下手臂,不再遮挡。挺直了那曾为这个皇朝弯下无数次的脊梁,迎着那万丈光芒,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向着前方未知的、广阔的世界走去。身后,是那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正陷入滔天战火与绝望哀嚎的皇城,是那些悔断了肠子也挽不回倾覆命运的可怜虫们。
她的背影在刺目的阳光下,瘦小,褴褛,却挺拔如松,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决绝与自由。
宫墙外,隐约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和城破的悲鸣。大胤皇朝的丧钟,正被他们亲手敲响。
而她,苏晚,只是步履蹒跚却无比坚定地,走向了那阳光普照的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