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扑克牌杀人事件 > 第一章


暴雨像天塌了窟窿,倾盆而下,狠狠砸在云岫居度假村屋顶的青瓦上,汇成浑浊的泥流,裹挟着断枝碎石,咆哮着冲断了唯一通往外界的盘山公路。
狂风如同发怒的巨兽,在漆黑的山谷间横冲直撞,刮倒了电线杆,也彻底掐断了这里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电和电话都没了。
整个度假村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微光,在巨大的雨幕和风声里瑟瑟发抖。
我,林峰,市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捏着那副差点被周明远扔进垃圾桶的扑克牌,指关节捏得发白。
牌角被垃圾桶的污渍蹭脏了,像蒙了层不祥的阴影。
晚饭时,我刚把这副牌亮出来,想找几个同样困在这里的倒霉蛋打发这漫长雨夜,这个度假村的老板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从我手中夺过,狠狠掼进了油腻的垃圾桶里。
这里禁止玩牌!周明远的声音冰冷得像结了霜,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转身就走,留下满餐厅错愕的客人和憋了一肚子火的我。
就在我几乎要把拳头砸在油腻的桌面上时,一只带着些微汗意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头,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脸上挂着一种近乎神秘的微笑,眼神里藏着点难以捉摸的东西。
别在意,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窗外的风雨声吞没,我那儿有牌,回头找你。说完,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加深了些,他迅速转身,消失在了通往客房区的昏暗走廊深处。
我记住了那张脸,也记住了那个模糊的承诺。
回到自己简陋的客房,点燃半截蜡烛,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不安地跳动。
窗外是永无止境的雨声和风的呜咽,屋内只有烛光拉长的、扭曲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时间像凝固的油脂,缓慢得令人窒息。
我盯着那点烛火,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在等待的焦灼和旅途的疲惫中渐渐模糊……
砰!砰!砰!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像鼓点一样砸进我混乱的梦境,猛地将我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天光已经透过糊满雨水的窗棂,灰蒙蒙地透了进来,但走廊上的嘈杂人声更清晰。
我猛地拉开门。走廊上挤满了人,神色惊惶,像一群受惊的鸟雀,目光都死死钉在斜对面的411房门。两个保安紧绷着脸,用身体死死挡住房门,如临大敌。
怎么回事我挤过去,职业本能让我强行压下刚醒来的眩晕。
死…死人了!一个保安声音发颤,脸色惨白,411的客人……
我心头一沉,立刻掏出证件:警察!让开!证件一亮,两个保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侧身让开。
周明远也拨开人群挤了过来,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他冲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踏进411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雨后的霉湿气,猛地呛入鼻腔。
蜡烛早已燃尽,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勾勒出房内恐怖的轮廓。那个昨晚约我打牌的男人——陈海,侧身僵卧在凌乱的床上。
一把沉重的短柄利斧,深深嵌在他的后脑勺里,斧刃周围的血迹已经发暗发黑,浸透了身下大片的白色床单,形成一片狰狞的暗红沼泽。
更诡异的是,他的周围,散落着几十张扑克牌,花花绿绿,像一场未及收拾的狂欢残骸。
陈海的眼睛瞪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骇。
他的左手死死攥着一小缕深蓝色的布条,像是从什么衣服上硬生生扯下来的。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食指,沾满了暗红的、半凝固的血迹,指尖向下,无力地垂落。
顺着那根染血的手指指向的方向,在他头部的床单上,一个暗红色的符号格外刺眼——一个竖勾,像汉字未写完的第一笔,也像一个扭曲的J。
我快速扫视整个房间。窗户从里面扣得严严实实,插销完好。
除了床铺因死者临死前的挣扎有些凌乱,其他地方并无明显搏斗痕迹。
凶手是熟人,而且很可能就是应陈海之邀来玩牌的人。
他叫陈海,三天前一个人来的。周明远站在门口阴影里,声音干涩地介绍,今早服务员敲门没应,用备用钥匙开门就……看到了这个。
他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扑克牌,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恐惧和某种宿命般的怨怼,我早说过…在这里绝不能玩牌!这些人就是不听!
为什么我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盯住他,为什么禁止玩牌昨晚你就很反常。

周明远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半年前…也是暴雨天,几个客人在这里打牌,打红了眼,连续玩了十几个小时。
其中一个,叫刘大奎的,输得很惨,最后一局,他拿到一手好牌,兴奋得不行,不停地喊‘红桃同花顺!红桃同花顺!’……
结果,刚发下一张牌,他就突然两眼一瞪,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他顿了一下,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人扶起来就断气了。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牌,是张红桃10,指关节都捏白了,硬是掰不开,最后只能一起烧了。
心肌梗塞这也不算特别离奇。我皱眉。
是,本来没什么,周明远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神里透出真实的恐惧,可后来出事了!有好几个服务员和保安,晚上偷偷玩牌时,都说听到窗外有声音,很低沉,反反复复就一句‘还我的红桃同花顺……’
打开窗户,外面鬼影子都没有一个!后来那几个老员工都吓跑了,现在这些都是新招的。我怕再出事,就下了死命令,严禁玩牌!
鬼魂索命我心底冷笑。刑侦多年,什么装神弄鬼的案子没见过无非是人心作祟。
我摸出手机,屏幕依旧顽固地显示无服务。座机线路早断了。道路泥石流堵得严严实实。盛夏的高温像无形的蒸笼,尸体的腐败速度会快得惊人。
不能再等。我迅速回房取来相机,从各个角度对现场进行细致拍照。
收集了散落的扑克牌、那缕深蓝色布条,小心提取了床单上的血样和符号样本。
然后,指挥保安将陈海的尸体抬往后山临时掩埋。
一切处理完,天色已近黄昏。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就着摇曳的烛光,反复审视相机里的现场照片。
那个血写的符号,像一个钩子,钩着我的神经。它到底是什么一个未完成的字我下意识地在手心比划:于丁都不像。竖勾起笔……小字!
我猛地站起身。凶手名字里很可能带个小字!陈海临死前想写下凶手的名字,但只来得及写第一笔!
我立刻找到周明远,要求查看所有客人入住登记簿和员工花名册。
昏暗的经理室里,我飞快地翻着纸页。客人名单里,只有一个名字带小——孙小武,413房。
登记日期和陈海是同一天!员工名单里没有符合条件的名字。
孙字、武字都太复杂,濒死之际,陈海本能地想写笔画最少的小字!这逻辑完全通顺!
周总,快!带我去413!我抓起桌上的烛台。
周明远脸色一凛,立刻起身带路。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

413房门紧锁。周明远掏出备用钥匙串,哗啦作响。门开了,一股无人居住的灰尘气扑面而来。房间里空空荡荡,床铺整齐冰冷,显然主人离开已久。
跑了!这孙子肯定是凶手!周明远一拳砸在门框上,声音带着惊怒。
他跑不了!我斩钉截铁,路断了,他只能藏在这度假村里!我立刻让周明远通知所有客人回房,派一个保安在走廊巡逻监视。
我和周明远,加上另一个叫小郑的年轻保安,开始逐个房间搜查。
天彻底黑透了。两支手电筒的光柱在幽深的走廊、空荡的客房、弥漫着潮气的楼梯间里晃动、切割,像在浓稠的墨汁里艰难划行。
每一扇紧闭的门后,似乎都藏着未知的恐惧。
一无所获。正当我们站在湿漉漉的一楼大厅,被沮丧和疲惫笼罩时,周明远猛地一拍额头:还有地方!后山半坡的娱乐室!锁了好久了!那地方偏,又背阴……
通往娱乐室的小路隐藏在疯长的灌木丛后,泥泞湿滑,陡峭难行。雨水把泥土泡成了烂泥塘,一脚下去能没到脚踝。周明远打着手电走在前面带路。
突然,哎哟一声,他身体一歪,手电筒脱手飞出,在泥地里滚了几圈,光柱指向天空。
妈的!扭到脚了!他痛苦地蹲下身,揉着脚踝,龇牙咧嘴,这鬼天气!林警官,小郑,你们先上去!那地方就在上面不远,小路尽头就是!我缓缓,马上跟来!
我捡起他的手电递还给他,叮嘱了一句小心,便和小郑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上跋涉。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往里灌。
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手电光终于穿透雨幕,照出一间孤零零矗立在半坡上的小木屋轮廓。屋檐下挂着的娱乐室牌子歪斜着,油漆剥落。
门是虚掩的。我示意小郑戒备,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手电光柱刺破屋内的黑暗,首先照到的是一张覆盖着白色桌布的牌桌。
桌布垂落在地,而桌布边缘的下方,赫然伸出两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
桌布下有人!
我心头警铃大作,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掀开桌布!桌布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仰面躺着,眼睛惊恐地圆睁,似乎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深深没入他的左太阳穴,直没至柄!他的右手无力地摊在胸口,左手却紧紧握在匕首的柄上,姿势僵硬而诡异。
同样,他的周围也散落着花花绿绿的扑克牌。
我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一片死寂。尸体尚有余温,死亡时间极短!
凶手刚走!甚至可能还在附近!我迅速用手电扫射屋内角落——只有几张椅子,一个空荡荡的壁柜,根本无处藏人!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树枝刮擦的声音。周明远一手拄着根粗树枝当拐杖,一手打着手电,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衣角往下淌。
林警官,找到……啊!手电光扫到地上的尸体,周明远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孙…孙小武!他…他怎么死在这儿了自杀
自杀我指着那具姿势古怪的尸体,声音冰冷,你见过用匕首捅穿自己太阳穴,还特意给自己盖上白布的自杀吗这布是谁盖的
我蹲下身,将覆盖在孙小武身上的那块沾了泥水和血污的白色桌布完全扯开,铺在地上。
手电光聚焦在桌布靠近死者头部的位置——一块不规则的暗红色血迹边缘,赫然有几个用血写成的符号:两点一竖,像个汉字的偏旁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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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字周明远凑过来,眉头紧锁,手指在虚空中比划,‘壮’‘将’还是别的什么
那两点一竖的形态,冰冷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不对!角度不对!这符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我猛地抓起桌布,将它整个翻转过来!
桌布背面,被血浸透的地方,那个符号在电筒光下清晰地呈现出来——不再是什么汉字笔画,而是一个扭曲但绝对可以辨认的英文字母:K!
这才是他(或者凶手)真正想写的东西!我心脏狂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我们刚才看到的是浸透桌布后形成的反面镜像!不是‘丬’,是‘K’!
周明远张大了嘴,眼里的震惊迅速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K那…那陈海床单上那个……
不是竖勾!我几乎和他同时喊了出来,是大写的‘J’!
手电光下意识地扫回孙小武的尸体——他仰面躺着,右手放在胸口,左手握着插入太阳穴的匕首柄……这个凝固的姿势,与扑克牌上那个手持战斧、姿态威严的红桃K国王形象,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红桃K!周明远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海!陈海死的样子…是红桃J!那个被刺穿脑袋的骑士!天啊!那个‘红桃同花顺’!它在凑牌!

还差一张Q!保安小郑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调,那个鬼!它在凑它的红桃同花顺!下一个!下一个就是红桃Q!
他像是被无形的鬼爪攫住了魂魄,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出娱乐室,消失在门外的狂风暴雨中,连手电筒都扔在了地上。
我和周明远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寒意。
红桃J、红桃K……红桃同花顺需要五张牌:10、J、Q、K、A!如果这真的是某种疯狂的凑牌仪式,那么,还缺红桃Q和红桃A!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回到住宿区,走廊里已经炸开了锅。
小郑显然已经把山上的恐怖发现添油加醋地传播开了。
客人们像受惊的羊群挤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猜疑。
一个中年男人猛地冲上前,抓住周明远的胳膊,厉声质问:又死人了是不是那个什么红桃同花顺!还有两张牌!是不是还要死人你他妈为什么不早说!
大家冷静!我亮出证件,提高音量压下嘈杂,我是警察!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这是人为的凶杀案!不是鬼!凶手就藏在我们中间!请所有人立刻回到自己房间,锁好门!今晚我会守在四楼走廊!保证大家安全!
也许是警察的身份带来了一丝权威,也许是凶手在中间的暗示比虚无的鬼魂更令人不安,人群在低声的议论和恐惧的回望中,终于慢慢散开,各自回了房间。
我逐一检查了四楼所有客房的门窗,确保都从里面锁死关严。
最后,我拖了把沉重的木椅,摆在四楼走廊正中央,正对着楼梯口和所有客房的门。
手电筒放在脚边,警用甩棍插在腰后最顺手的位置。烛光从门缝里透出,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光影。窗外,暴雨依旧。
我像一尊石像般坐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条被烛光和阴影分割的寂静长廊。
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可能藏着杀机,或极度的恐惧。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爬行。疲惫像潮水般一次次冲击着我的意志,又被强行压下去。
孙小武死在山上,那时除了我和小郑,只有落在后面的周明远……他有作案时间吗那条山路……我脑中闪过那条泥泞曲折的小径。
凶手布置现场,模仿扑克牌杀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恐吓还是某种变态的仪式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开始由浓黑转向一种压抑的深灰。
雨势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走廊尽头,401房的门,始终紧闭着。那个叫李振的客人,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露过面。
一股强烈的不安猛地攫住了我。我霍然起身,快步走到401房门前,用力敲了敲:李振先生李振先生在吗
门内死寂一片。
我的心沉了下去。立刻转身下楼,在餐厅找到正在清点物资的周明远。
401房的李振,一直没出来!敲门也没反应!
周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不…不会吧
我们拿着备用钥匙冲回四楼。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味混杂着灰尘味钻了出来。
借着走廊昏暗的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散落的扑克牌,如同祭奠的纸钱。
床上,李振直挺挺地躺着,姿势僵硬得像个劣质的木偶。
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天花板,瞳孔里凝固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的双手,青筋暴起,像铁钳一样死死抓着自己的衣领,仿佛正用尽全身力气在撕扯勒住脖子的无形绳索。
我冲过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一片冰冷死寂。
目光扫过他身下凌乱的白色床单。
在靠近他头部左侧的位置,雪白的布料上,赫然画着一个用暗红色液体描绘出的、轮廓分明的桃心图案!
桃心的旁边,是一个同样用红色写就的、清晰无比的大写字母——A!
红桃A!不知是谁在门口尖叫了一声,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了走廊的死寂。瞬间,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闻声赶来的客人和服务员中爆炸开来!
又一张!红桃A!
同花顺!还差一张Q了!
下一个是谁谁会是红桃Q
鬼!真的是鬼啊!警察守着也没用!
绝望的议论声、压抑的哭泣声、急促的呼吸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
周明远面如死灰,身体微微发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质问:林警官…你…你昨晚不是一直守在外面吗寸步不离门窗都锁死了的!
我僵立在床边,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是的,我整夜未眠,就坐在这条走廊的正中央!我反复检查过门窗!
401房的门窗完好无损,从内反锁!窗户是四楼!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离开的难道……真的是……
那个关于红桃同花顺鬼魂索命的传说,第一次如此真实而冰冷地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强迫自己冷静,再次仔细检查这个死亡密室。
房间狭小,只有一床、一几、一椅,壁柜空空如也,绝无藏人可能。
窗户锁扣完好,玻璃上的雨水痕迹连贯自然,没有任何外力侵入的痕迹。天花板上……我的目光猛地顿住!
靠近空调内机的位置,天花板的白墙纸上,残留着一些不规则的、淡淡的浅黄色黏渍痕迹,一小片墙纸的纹理似乎被用力擦拭过,显得比旁边更光滑。
我搬过椅子站上去,手指触碰那些黏渍——微黏,带着点淀粉的气味。糨糊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下午,在沉重的恐惧氛围中,周明远召集了所有人。
他脸色憔悴,声音嘶哑:各位,情况大家都知道了。为了安全,今晚所有人,包括服务员,都集中到三楼的大会议室!我们待在一起!互相照应!林警官也会在!熬过今晚,等路通了,我们就安全了!
没有人反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其他一切。晚饭味同嚼蜡。
饭后,所有人默默收拾了简单的铺盖,如同逃难般涌向三楼那间最大的会议室。
蜡烛被集中点燃,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恐惧。
人们低声交谈着,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仿佛身边的任何人都可能是下一个死者,或者是……那个索命的鬼魂。
我在会议室外的走廊来回巡视,确认所有窗户紧闭,楼道安全。
疲惫像铅块一样沉重地坠着我的眼皮。回到会议室角落,我靠墙坐下,准备闭目养神片刻。
意识刚刚沉入混沌,一张鲜红的、画着女王侧影的扑克牌——红桃Q,带着呼啸的风声朝我的面门直飞而来!紧接着,无数扑克牌如同黑色的雪片,从天而降,将我淹没……

林警官!快醒醒!看那边!有光!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破我的梦境。
我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一个年轻客人正指着会议室的窗户,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我几步冲到窗边。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但在斜对面几十米开外,靠近后山堆放杂物的一排低矮平房区域,其中一间小屋的窗户里,竟然透出了微弱而摇曳的烛光!
那屋子不是堆杂物的吗怎么有人有人惊疑。
烛光晃动,映出一个身影走到窗前。
那是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边脸。
她穿着浅色的衣服,动作有些迟缓,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蜡烛放在了窗台上。烛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孤寂和……决绝。
接着,她转身,从屋里拖过一张木凳,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正下方。
然后,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粗麻绳,仰头,费力地将绳子抛过一根粗大的房梁。
她站上凳子,双手灵巧地将绳子两端挽结,一个冰冷的绳套垂了下来。
她伸出双手,抓住绳套,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在窗外几十双惊恐目光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脖子,套了进去!
啊——!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和压抑的尖叫。
上吊!她要上吊!有人失声喊了出来。
画面如同凝固的恐怖油画。烛光映照下,那女子套着绳套的侧影,纤细的脖颈,垂下的长发……她脚下猛地一蹬!
凳子翻倒!
她的身体骤然下坠,被绳套死死勒住,双腿在空中剧烈地蹬了几下,随即,一切挣扎停止,身体软软地垂挂下来,在绳套上轻轻晃荡……
救人啊!几个反应过来的年轻客人嘶吼着冲向会议室大门。
然而,那扇厚重的木门像是被焊死了一般,任凭他们如何用力推拉、撞击,纹丝不动!门锁处发出令人绝望的咔哒声,就是打不开!
让开!我低吼一声,全身力量凝聚在右脚,朝着门锁旁边的位置狠狠一记猛踹!
砰!一声巨响,门板应声向内弹开!
跟我来!我抓起脚边的手电筒,率先冲下楼梯。几个胆大的小伙子紧随其后。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
刚冲出主楼,更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间亮着烛光的小屋,窗台位置猛地腾起一股浓烟,紧接着,明亮的火舌呼啦一下蹿了起来,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窗框和墙壁!
火势蔓延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就包裹了大半个窗户,浓烟滚滚!
着火了!快!我心头一紧,加快脚步。
绕过那个积满了雨水的池塘时,借着熊熊火光,我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从小屋的门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那人身上似乎还带着火苗,他冲出几步,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浑浊的池塘里,溅起大片水花。
是周明远!
我们冲到池塘边时,周明远正狼狈不堪地从水里挣扎着爬上岸边浅水区,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脸上沾满泥水,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着粗气。
他身上的衣服有几处明显的焦黑和破洞,散发着焦糊味。
周老板!你怎么样我和两个小伙子赶紧把他从水里拖上来。
周明远瘫倒在泥泞的岸边,惊魂未定,指着那间已经完全被火焰吞噬、发出噼啪爆响的小屋,声音嘶哑颤抖:苏…苏婉!是服务员苏婉!她…她上吊了!我…我进去想救她…蜡烛倒了…点着了东西…火…火一下子…就……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我没能救下她……
火光映红了他写满懊悔和恐惧的脸,也映红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脸。
小屋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火星四溅,照亮了池塘边一张张惨白的面孔。
红桃Q……人群中,一个颤抖的声音低低响起,扑克牌上的红桃Q…就是个女人…那上吊的绳圈…你们看…像不像一个‘Q’
像…太像了……旁边立刻有人带着哭腔附和,红桃Q…应验了……周老板差点也……
周明远在搀扶下勉强站起,看着那堆仍在燃烧的废墟,雨水混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泥水从他脸上流下:是我没用……我刚才在会议室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个新来的服务员,叫苏婉。试用期,名单上没登记……我怕她出事,看林警官你睡着了,就没叫你,自己点了蜡烛下楼找……围着楼转了一圈没找到,刚想上楼……就看到她在那屋里……他痛苦地摇着头,我冲进去…已经晚了…火一下子就……
这个苏婉,你了解她吗我扶着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周明远,沉声问。
周明远茫然地摇头:不清楚…她几天前来应聘的,说睡眠不好,喜欢清静,我就把她安排在后山那间单独的小屋了……谁知道…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带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语气不容置疑。

周明远愣了一下,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领着我绕过还在冒烟的废墟,走向后山更偏僻处一间孤零零的小屋。
小屋的门锁着,周明远掏出另一把钥匙打开。
推开门,一股无人居住的、带着淡淡霉味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
屋子很小,但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一张单人床,被子叠得棱角分明。
一个简易衣架上挂着几件素色女装。靠窗一张旧木桌,上面放着一个黄褐色的牛皮纸信封。
我拿起信封,入手颇有些分量。撕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一个浅棕色女式钱包,几张写满字的信纸。
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身份证——照片上的女子年轻清秀,笑容温婉,名字正是苏婉。
一张撕碎后又被人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几乎严丝合缝重新拼贴好的结婚证。当我的目光落在结婚证上男方照片时,心脏猛地一缩!
照片上那个搂着苏婉、笑得志得意满的男人,赫然就是死在401房、床单上画着红桃A的李振!结婚证上的名字,男方一栏清晰地印着:李振。
周明远凑过来,也倒抽一口冷气:李振苏婉是他老婆!
我迅速展开那几张信纸。是苏婉的笔迹,一封写给大哥的遗书。字里行间充满了血泪控诉和无尽的绝望。
信中说,李振婚后不久就在两个朋友——陈海和孙小武的引诱下,沉迷赌博,无可救药。
输光了家产,欠下巨债。她苦苦规劝,换来的是拳脚相加。
最令人发指的是,为了偿还赌债,李振竟然在一次晚饭中,在她喝的汤里下了药。
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宾馆的床上,身边是同样赤身裸体、一脸淫笑的陈海和孙小武!
……是李振亲手把我送进了地狱!他用我的身体,抵了他的赌债!那一刻,我的心就死了。陈海、孙小武,还有李振!是他们三个畜生毁了我!我恨!恨不能生啖其肉!大哥,我走了。这个世界太脏。但在我走之前,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变成厉鬼,我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遗书的末尾,苏婉用近乎力透纸背的恨意,写下了两个名字:陈海、孙小武。正是死在411和娱乐室的那两人!
原来如此!周明远恍然大悟,声音带着悲愤和一丝释然,苏婉来这里,是为了报仇!她杀了李振,杀了陈海和孙小武!然后……自己也……他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一个弱女子,杀了三个男人我看着这过分整洁、几乎没有生活痕迹的房间。
看着那张精心修补好的结婚证,看着桌上那瓶几乎没用过的廉价糨糊,还有那个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聚越浓。
陈海和孙小武的死好解释,周明远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疑虑,自顾自地分析,她认识他们,可以假装亲近,趁其不备下手。员工名单没她,我们之前忽略了。可李振……林警官你整晚守着,她怎么进得去他看向我,眼神里是真实的困惑。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手绘的、有些粗糙的度假村四楼平面图上,目光死死锁定在代表401房的位置。
在靠近外墙的角落,有一条用铅笔画的、弯弯曲曲的细线,一直延伸下去,指向楼下的某个位置。
这是什么我用手指点着那条线。
周明远凑近仔细看了看:哦,应该是401房的空调冷凝水管吧通到楼下排水沟的。她画这个干嘛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个没有任何标签的棕色小药瓶。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
我明白了!我一把抓起那个小药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知道‘她’是怎么‘杀死’李振的了!
迎着周明远惊愕的目光,我语速飞快地解释:
床单上的红桃A符号,是事先画好的!凶手只需要将画有符号的那部分床单巧妙地折到下面,用枕头压住,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天花板上那些飘落的扑克牌——是用这瓶黏性并不强的糨糊,事先一张张背面向下贴上去的!昨晚停电,屋里只有烛光,天花板又高,扑克牌的背面颜色和墙纸接近,根本没人会注意头顶!
李振睡下后,随着他无意识的翻身或蹬腿,被压住的床单会慢慢向下移动,那个隐藏的红桃A符号就会逐渐显露出来!同时,只要有人通过这条空调冷凝水,向401房内缓慢地释放一些潮湿的冷气……那些靠糨糊黏在天花板上的纸牌,就会因为糨糊受潮失去黏性,纷纷飘落!想想看,一个本就极度恐惧、被半年前鬼故事吓破胆的人,在深夜里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看到床单上诡异地‘浮现’出鲜血般的红桃A,接着又看到无数扑克牌从天而降……他会怎么样
周明远听得目瞪口呆:吓…吓死
对!吓死!我重重地点头,扬了扬手里那个无标签的药瓶,但仅仅是视觉冲击还不够。
要让他真正感受到无法反抗的绝望!这瓶子里装的,是违禁的迷奸药‘听话水’!
李振当初就是用这个害了苏婉。凶手如法炮制,在李振的晚餐或饮水中下了药!
这种药能让人意识清醒,但全身肌肉麻痹,动弹不得,连呼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魂’制造的恐怖景象降临!
我拿起桌上那张复印的医院诊断报告,指着上面的结论:再加上,李振本身就有严重的心肌梗塞病史!极度惊恐、无法动弹、强烈的窒息感和濒死感,足以诱发致命的心源性猝死!他临死前双手死死抓扯自己衣领的姿势,根本不是有人在掐他脖子,而是心肌缺血引发剧烈心绞痛时,那种本能的、试图扯开束缚呼吸的动作!
周明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所以……苏婉杀了他们三个,大仇得报,然后选择了上吊……结束这一切
目前所有的证据链,都指向这个结论。我看着他那张在烛光下显得疲惫而释然的脸,缓缓说道。

当晚,我们在会议室向所有人公布了真相和找到的证据——苏婉的遗书、身份证、结婚证、药瓶、病历复印件。
第二天,我特意带人重返401房。在天花板上,果然发现了多处淡淡的糨糊残留痕迹和一些扑克牌背面的细小纸屑。
靠近外墙空调管道的接口处,有被临时拆卸又安装回去的松动迹象。
两天后,山外的救援终于打通了道路。
回到市局,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日常案件迅速淹没了那几天的记忆。
直到一个多月后,我在整理旧报纸准备处理时,一张熟悉的面孔猛地撞入我的眼帘!
《无名女子服药自杀
身份已确认》——黑体标题下,配着一张身份证照片的翻拍。
照片上的女子年轻清秀,温婉地笑着,正是苏婉!
报道内容很简单:三个月前,在邻市通往本市的国道旁绿化带里,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法医鉴定为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经身份核实,死者苏婉,本市人。
发现时已死亡多日。报道日期……赫然是我去云岫居度假的三个月前!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拿着报纸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苏婉三个月前就死了!死在荒僻的国道旁!
那在度假村里杀人复仇并上吊自焚的苏婉是谁
那个房间……那个整洁得不像有人住过的房间……那张被精心修补好的结婚证……那些像特意摆好等着我们去发现的证据……还有,周明远在真相大白时,那过于流畅、甚至带着引导性的分析……
所有的疑点,所有的违和感,瞬间串联成一条冰冷刺骨的锁链!
周明远!是他!自始至终都是他!
那个偏僻整洁的苏婉房间,根本就是个精心布置的舞台道具!
那个上吊自焚的苏婉,是他导演的一场惊天骗局!
目的,就是把三起谋杀,完美地嫁祸给一个早已死去的复仇幽灵!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孙小武死在山顶娱乐室时,他明明在我身后扭了脚!那个上吊的女人,我和几十个客人都亲眼所见!那场大火……
我抓起车钥匙,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警车箭一般射向城外,冲向那座笼罩在迷雾中的云岫居。
然而,我还是迟了一步。
云岫居静悄悄的,门庭冷落。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正在前台打着瞌睡。
周明远呢我急促地问。
新老板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周老板一周前就把店盘给我啦!走得挺急的。
他打了个哈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弯腰从柜台下面拖出一个不大的纸箱,哦对了,他留了个箱子,说是给一个姓林的警官。是你吧
纸箱没有封口。我一把掀开盖子。
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一根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底部似乎包裹着其他深色不明物质的特制蜡烛;
一个用廉价塑胶和假发做成的、穿着和苏婉遗物中相似颜色衣服的简易模特上半身
一张绘制极其详尽、标注了所有建筑、道路、甚至包括后山灌木丛捷径的云岫居完整地形图。
箱底,压着一封没有称呼的信。
我颤抖着抽出信纸,上面是几行打印出来的、冰冷而清晰的宋体字:
当你看到这些,证明我的戏落幕了,而你看到了后台。
娱乐室的血字是开始,401的鬼迹是高潮,池塘边的火焰是终章。道具粗糙,但雨夜和恐惧是最好的幕布。
那三个赌徒来此,只为设局骗光游客的钱袋。他们肮脏的呼吸,玷污了太多净土。
苏婉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咽下药片时,遗书里滴着血泪的控诉,是我复仇的剧本。
我是谁周明远或者其他代号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红桃同花顺,终于凑齐了。
地狱的牌桌,永远为他们留着位置。
信纸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飘摇着掉在地上。我踉跄着退后一步,背靠着冰冷的柜台,缓缓滑坐到地上。
一切都通了。那晚的上吊——是他戴着假发扮演!
特制的蜡烛在预定时间熄灭,他迅速跳下,将准备好的塑胶模特挂上绳套。
然后跑出屋子,点燃另一根蜡烛,再冲进去救人……大火是为了毁灭苏婉存在的最后证据。
会议室的门被卡住,隔着池塘的地形选择,都是为了拖延救援时间。孙小武的死……他利用那张地图上标注的、穿越密林的捷径,在我和小郑绕路上山时,完成了杀戮和伪装……
他换掉所有老员工,不是因为鬼故事,而是为了清除可能认出他的人,为了这场蓄谋已久的终极复仇!
妹妹……原来苏婉是他的妹妹。那张修补好的结婚证,是哥哥对妹妹破碎人生最后的、无言的悲恸。
我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那张写着冰冷字句的信纸上,也落在那截诡异的蜡烛和那个可怖的塑胶模特头上。
最终,我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弯腰,捡起那张信纸,连同那截蜡烛、那个模特头,一起塞回纸箱。抱起箱子,我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云岫居的大门。
度假村外不远,一条浑浊的大河在雨后暴涨,裹挟着泥沙和断枝,奔腾咆哮着流向远方。我走到河边,停下脚步。打开纸箱,拿出那封信,再次看了一眼那几行冰冷的字。
然后,手臂用力一挥。
信纸被猛地掷向湍急的河心。它被浊浪瞬间卷住,翻滚了几下,迅速地被拉向河底深处,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的,不重要了。
暴雨洗刷了罪证,激流带走了真相。红桃同花顺的牌局已经终了,而牌桌上,只剩下无声奔涌的浑浊河水,和岸边一个警察沉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