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没有骑马,只是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在清晨漫步的寻常夫妻。
他神色如常,顾窈却心惊肉跳,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可半个月没见到李聿,又一晚上没睡,脑袋空空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看着离侯府越来越近,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沉,慌乱之下,随手指了一个早餐摊,试探道:“要不要吃馄饨?”
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李聿怎么会和她在路边摊吃馄饨!
他八岁袭爵,从小金尊玉贵,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服侍,厨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餐一饭极其苛刻,就连宫中宴请,他也甚少动筷,何况这脏兮兮的小早餐摊。
顾窈有点尴尬,想解释自己只是随口一说。
谁知李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饿了?”然后竟真的拉着她走到了摊子旁。
顾窈受宠若惊,立刻用帕子将凳子和桌子仔细擦干净,又将碗筷用热水烫了,才递给李聿。
“老板,来两碗馄饨。”
老板应了一声,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
香气钻进鼻腔,顾窈这才觉得她是真饿了,大口吃了起来。
肉馅的馄饨夹着小虾米,咬一口,滚烫的肉汁在舌尖炸开,连带着暖意在胃里慢慢舒展,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了。
顾窈见李聿半天没动筷,咬着馄饨含糊不清地劝道:“爷尝尝,真的很好吃。”
李聿低头,配合地尝了两口,就没再动,只看着顾窈吃。
她平日在侯府,一言一行都谨小慎微,吃饭时也是细嚼慢咽,一顿饭下来,也不过只吃了几口不易留味的青菜。
而现在的她不端庄,不柔顺,但生动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想起方才在楼上看到的那一幕。
顾窈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那样狡黠又得意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原来从前那一潭死水的温顺都是装的,她是这样的鲜活明媚。
李聿有点得意,这种得意甚至超过了生气。
因为他发现自己养的小猫儿,竟有这样锋利的爪子。
顾窈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声唤他,“侯爷?”
李聿回过神,搅了搅碗中的馄饨,“难看死了,吃完就回去,好好洗个澡。”
顾窈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再低头一看,裙子也沾满了泥点,怪不得李聿会先嫌弃。
她起身,小跑着追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李聿身后,保持着一步距离。
李聿没回头,步子却慢了下来。
待两人回到侯府,顾窈进了内院,陆慎才追上来。
“侯爷,公主府那边一旦追究,杨氏如何处理?”
经此一遭,他十分清楚主子的心是偏向谁的,可杨彩萍到底也是主子的女人,不得不问一句。
李聿声音淡淡的,“杀了,尸体送去公主府交差。”
“是。”
陆慎领了命,正要吩咐人去做,又被李聿叫住。
“把人拖到外面去杀,别叫顾窈看见,她胆子小。”
陆慎应下,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顾窈连侯府和公主府都敢利用,这叫胆子小?
天下怕是找不出几个比她胆子更大的了!
杨彩萍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兴冲冲地拿出那条披风,在屋子里对着铜镜比画。
可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件披风只有一小块是孔雀羽线织成的,冯四娘给她看的时候,只给她看了最上面,下面都是普通的棉线。
而且那块孔雀羽线绣的图案分明是后加的,针脚十分粗糙,看着像是从别的衣服上拆下来,赶工加上去的。
杨彩萍气不打一出来,梳洗一番后,便叫了人准备去找冯四娘算账。
她叫的人没来,倒是两个精壮的侍卫闯了进来。
那二人手脚麻利,还不等杨彩萍开口询问,就捂住她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刚出了内院,就被一匹枣红色骏马拦住了去路。
马上的女子一袭红衣,耀眼夺目,一路策马奔来。
她单手勒马,卷起的风掀起她的长发,也将她的红裙吹得猎猎飘扬,肆意张扬,眼角眉梢都透着桀骜。
她拎着一条长长的鞭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对门口的两个侍卫道:“叫你们永信侯出来见本宫。”
后面匆匆赶来的小内监忙跑过去,对门房道:“快去向侯爷通传,舞阳公主驾到。”
门口的侍卫瞬间跪成一片。
李聿刚下了早朝,还未下轿,就看见了这一幕。
舞阳公主调转马头,看着从轿子上下来的人,“你就是李聿?”
李聿身穿紫色官袍,衣料挺括,在光线下泛着暗雅的光泽,身姿挺拔,行走时袍角轻扬,每一步都沉稳有度,气势逼人。
舞阳公主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男人常年习武的压迫感让她的马都后退两步。
李聿掀了掀眼皮,只说了句见过公主,却并未行礼。
舞阳公主强行拉着缰绳上前两步,“你的人抢了本宫的衣服,该当何罪?”
李聿叫人把杨彩萍押出来,“人随公主处置。”
舞阳公主几鞭子下去,杨彩萍当场晕死过去,她又问道:“衣服呢?”
李聿别过头,目光越过众人,看向躲在角落偷看的顾窈,此刻已经吓得小脸煞白。
她没想到公主会直接来要,衣服还没来得销毁,若被李聿交出去,这一场局不攻自破。
李聿回过头,看向舞阳公主,淡淡道:“烧了。”
“你耍我?!”
舞阳公主气极,一鞭子竟然直直朝李聿抽了下去。
顾窈一颗心狠狠揪了起来。
下一秒,鞭子被李聿紧紧握在手里,轻轻一扯,舞阳公主便直接从马上跌落。
舞阳公主惊呼一声,就在落地的前一瞬,又被李聿接住,单手扶着站稳了脚跟。
李聿将鞭子丢在她脚下,“公主当街纵马,在侯府动鞭子,臣会如实向陛下呈奏。”
舞阳公主一张脸涨得通红,倒是难得没有反驳,看着李聿出了神。
一个姿容惊艳的男人跪在她脚边,劝道:“公主,披风阿沅不要了,公主千万别为了阿沅和侯爷起冲突!”
陆慎给内监递了个眼色,拱手道:“恭送公主。”
几个内监连哄带劝,将人哄走了。
李聿看向舞阳公主身边的男人,“这么大张旗鼓,就为了个男宠?”
陆慎:“属下听说,公主府男宠颇多,这个是最得宠的。”
李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点意思。”
躲在暗处的顾窈呆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看见李聿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泛起点点星光。
早上的一点少女心思瞬间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