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
冷风直往我后脖颈里钻。
红木长桌那头,三叔的喉结在领口里上下滚动,像吞了个滚烫的核桃。他声音拔高,带着点破音:爸才刚走!尸骨未寒!你们就惦记上这点家底了像话吗
二姑嗤笑一声,染得漆黑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耳坠上的碎钻闪着冷光。老三,话别说那么难听。大哥在的时候,公司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账面上好看罢了!现在大哥不在了,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不得替他把把关,看看这窟窿到底有多大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面前厚厚的文件,再说了,按规矩,该分就得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带着铜锈味的沉默。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有些不正常,像饿久了的狼。律师王先生坐在主位旁边,眼镜片反射着惨白的光,面无表情,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我缩在宽大的真皮椅子里,这椅子是养父欧阳宏生前最爱坐的,据说是什么意大利手工定制,价值一辆跑车。此刻,我只觉得它又冷又硬,硌得慌。我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尽量降低存在感,手指在桌子底下划拉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某宝界面。最新款的小米手机,打折呢,才两千出头。我的旧手机电池不太行了。
青黛!
一声带着薄怒的轻斥。
我茫然地抬起头,是坐在我旁边的养母,林雅。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强压的不满,眼神锐利地刮了我一下。
全桌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啊我发出一个单音节,表示听到了。
三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青黛,你爸……你养父走了,这么大的事,大家都在讨论以后怎么办,你怎么还有心思玩手机他语气里的责备毫不掩饰。
二姑嘴角撇了撇,那弧度充满了讥诮:小孩子嘛,能懂什么估计正盘算着,没了大哥的零花钱,以后看演唱会找谁要钱呢。她旁边,她那个刚从国外镀金回来、一身名牌的儿子,我的堂哥欧阳轩,也跟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林雅深吸一口气,似乎想替我解围,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青黛,王律师在说关于你养父遗嘱的事,还有公司股权分配,你也认真听听。
哦。我应了一声,把手机屏幕按灭,塞进外套口袋。动作慢吞吞的。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声音平板无波:欧阳宏先生的遗嘱,指定了法定继承人。其中,关于公司股权部分,按照欧阳先生生前的安排……
后面的话,我左耳进右耳出。无非是那些股份、房产、基金、信托基金……一串串天文数字。这些东西,以前属于欧阳宏。现在,它们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肥肉,引得一群秃鹫盘旋。
我的身份很尴尬。欧阳青黛,欧阳家养了二十年的千金。不是亲生的。
当年欧阳宏夫妇结婚多年无子,从福利院领养了襁褓中的我。没想到,领养我三年后,林雅奇迹般地怀孕了,生下了真正的欧阳家血脉——欧阳薇。
我的存在,从那时起,就微妙起来。像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提醒着欧阳宏和林雅曾经的不圆满。
好在养父欧阳宏是个念旧情的人,或者,他只是觉得养了这么多年,总归有点感情,对我一直还算过得去,物质上从未短缺。养母林雅,则是一种客气而疏离的态度,维持着表面的体面。至于欧阳薇,我的妹妹,她从小就知道我不是亲姐姐,那种优越感和隐隐的排斥,是刻在骨子里的。
欧阳宏走得突然,一场意外。他这座靠山一倒,我这假千金的处境,瞬间变得风雨飘摇。就像现在,会议室里这些名义上的叔叔姑姑,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清理出门户的、多余的外人。
……关于青黛小姐的部分,王律师的声音把我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欧阳宏先生留有遗嘱说明,青黛小姐成年后,将获得一笔固定数额的生活保障金,以及市中心一套公寓的居住权。具体数额和细节,会在正式宣读遗嘱时公布。
这话一出,会议室的气氛更微妙了。
三叔和二姑对视一眼,眼神交换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那眼神似乎在说:看吧,果然是个外人,就给点打发叫花子的东西。
林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衣角。她旁边的欧阳薇,嘴角则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很快又压下去,端起面前的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就这些二姑忍不住出声,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关心,青黛啊,你也别难过。大哥这样安排,也是为你好。女孩子嘛,有套房子住着,有点钱傍身,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挺好。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
这话听着像安慰,实则是在划清界限:欧阳家的核心产业,跟你欧阳青黛,一个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哦。我又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难过好像没有。意外也没有。这不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吗能白得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住,还有一笔不知道多少但肯定够我躺平一阵子的钱,简直不要太划算。我甚至觉得养父够意思了。
会议在一种各怀鬼胎的沉默中散了。
走出冷气十足的会议室大楼,初夏傍晚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点尘土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肺里那股子憋闷的浊气散了些。
青黛!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到我面前,是我的死党兼闺蜜,程小雨。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大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
怎么样怎么样开完了分了多少是不是好几个亿她连珠炮似的问,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劈叉。
我被她晃得头晕,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点开某宝界面给她看:喏,看中这个,打折呢。
程小雨凑近屏幕看了一眼,表情瞬间从激动变成扭曲:欧阳青黛!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爸……你养父刚走!遗产大战啊!豪门风云啊!你搁这儿关心两千块的破手机!
旧手机要坏了。我陈述事实。
程小雨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脑门:我的姑奶奶!清醒一点!那是欧阳家!手指缝里漏点渣都够你吃三辈子!你那个便宜妹妹欧阳薇,还有你那些豺狼虎豹的叔叔姑姑,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盘算着把你那份也吞了呢!你还摆烂等着被扫地出门喝西北风啊
王律师说了,我有套房子住,还有点钱。我试图解释这已经很好了。
那点东西顶个屁用!程小雨简直要跳脚,你养父在的时候,你过的什么日子现在呢落差啊姐妹!你得争!你得抢!得卷起来!让他们看看,你这个假千金也不是好惹的!
怎么卷我真心实意地发问。让我去跟欧阳薇比谁更会讨林雅欢心去跟三叔比谁更会看财务报表还是去跟二姑比谁更会阴阳怪气想想都累得慌。
程小雨被我噎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眼神闪烁着精光:策略!懂不懂现在他们是觉得你人畜无害,好拿捏!你就得支棱起来!该哭就哭,该闹就闹!去你养母面前多晃晃,表表忠心,回忆回忆养父对你的好!还有,那个欧阳薇,你得防着点!她肯定憋着坏呢!必要的时候,撕破脸也得撕!让他们知道,你欧阳青黛也不是面团捏的!内卷!懂不懂拿出当年你高考冲刺的劲头来卷他们!
高考冲刺那真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卷的时光。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咖啡当水喝,卷子堆成山……那段经历留下的唯一后遗症就是,我对卷这个字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太累了,累得灵魂出窍。
不要。我斩钉截铁地拒绝,太累。
程小雨看着我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直跺脚: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欧阳青黛,你就摆吧!我看你能摆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别来找我哭!
她气呼呼地走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觉得世界清净了。争抢卷算了吧。有那时间精力,不如想想晚上是吃螺蛳粉还是点外卖。
回到欧阳家那栋空旷得能听到回音的大别墅时,天已经黑透了。
客厅里灯火通明。林雅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参茶,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疲惫。欧阳薇紧挨着她坐着,正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看到我进来,声音停了停,眼神在我身上淡淡一扫,没什么温度。
妈,姐回来了。她声音柔柔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雅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疏离,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大概觉得我此刻的出现,又提醒了她丈夫的离去和眼前这一堆烂摊子。
嗯。我应了一声,换了鞋,径直往楼上自己房间走。不想在客厅待着,那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青黛。林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我脚步顿住,回头。
明天开始,你去公司。林雅放下参茶,语气没什么波澜,跟着你三叔,熟悉一下业务。你养父走了,家里以后……你也该学着分担一点了。
去公司跟着三叔
我的第一反应是抗拒。三叔欧阳震,典型的笑面虎,精于算计。去他手下学习那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指不定怎么给我穿小鞋。
妈,我……我试图找个理由拒绝。
就这么定了。林雅打断我,语气不容置喙,你养父生前也说过,希望你能接触些实务。明天早上九点,别迟到。她说完,不再看我,重新端起了茶杯,仿佛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通知。
欧阳薇在旁边适时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的:妈,您别太操心了。姐去公司也好,总归是家里的一份力。我也会常过去看看的。她说着,还对我露出一个看似善意的微笑。
那笑容,假得让我想打哈欠。
哦。我垂下眼,应了一声。争辩没有意义。林雅的决定,在这个家里,目前还是最高指令。
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一切。我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发呆。
去公司学习
脑子里自动浮现出电视剧里那些豪门争斗的画面:没完没了的会议,勾心斗角的办公室政治,一堆堆看不懂的报表文件……光想想,太阳穴就开始突突地跳。
不行。绝对不行。
让我去卷那个不如直接给我一刀痛快。
可是不去林雅那边显然已经做了决定,硬顶肯定没好果子吃。
我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怎么办
摆烂对,摆烂!精髓在于摆。人去了,但魂不在。人在曹营心在汉,出工不出力。
第二天早上九点整,我踩着点,顶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出现在欧阳集团总部大楼的28层,三叔欧阳震的办公室门口。
秘书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青黛小姐,副总在里面等您了。
推门进去。三叔欧阳震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见我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热情得有些夸张。
哎呀,青黛来了!快坐快坐!怎么样,昨晚休息得还好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孩子,要坚强啊!他起身,亲自给我倒了杯水,动作熟稔得仿佛我是他亲闺女。
还好,谢谢三叔。我接过水,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姿势随意。
别客气,都是一家人!三叔坐回他的老板椅,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长辈和领导的双重姿态,你养母的意思呢,是让你来熟悉熟悉公司环境,学点东西。我呢,也考虑了一下,年轻人嘛,得从基础做起,才能了解公司的运作。
他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我捧着水杯,没什么反应。
这样,他拿起内线电话,小张啊,你进来一下。
很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拘谨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副总。
小张啊,这是青黛小姐。从今天起,她就跟着你们部门学习了。三叔指了指我,又对我说,青黛,这是市场部的小张,张明。你以后就跟着他,先熟悉熟悉市场部的基础工作,比如整理一下资料啊,录入点数据啊,跑跑腿什么的。别嫌琐碎,这都是基本功!他笑得一脸和蔼。
张明推了推眼镜,有些局促地对我点点头:青黛小姐好。
哦。我应了一声。市场部打杂
好了,小张,你带青黛小姐去熟悉一下环境,安排个工位。三叔挥挥手,又转向我,语重心长,青黛啊,好好学,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三叔!
好的,三叔。我放下水杯,站起身。
跟着张明走出副总办公室,穿过铺着厚地毯、挂着抽象画的走廊,来到一片开阔的办公区。格子间里坐满了人,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低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看到张明带着我进来,不少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data-fanqie-type=pay_tag>
张明把我带到一个靠角落的空工位,位置不太好,旁边就是打印机,嗡嗡作响。
青黛小姐,这是您的工位。电脑已经配好了,开机密码是123456。张明有些紧张地介绍,您先熟悉一下,我待会儿给您拿点资料过来。
好。我拉开椅子坐下,开机。电脑配置还行,就是桌面挺干净,除了系统图标啥也没有。
张明很快抱来一大摞文件,砰的一声放在我桌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这些……是近三年市场部的一些项目基础资料和客户信息,需要整理归档,按年份和项目类型分类录入系统。张明指着那堆小山,表情有点为难,可能……有点多,辛苦您了。他大概也觉得让一个大小姐干这种枯燥的归档录入活,有点说不过去。
我看着那堆快到我下巴高的文件,沉默了两秒。
嗯。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明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我盯着那堆文件山,又看了看嗡嗡作响的打印机。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味。
卷是不可能卷的。
我慢悠悠地打开电脑浏览器,熟练地输入了一个小说网站的地址。最近追的那本霸总文更新了,男主正跟女主闹误会呢,看得我抓心挠肝。
至于旁边那堆文件嗯,它们看起来挺有安全感的,像一堵墙,能帮我挡挡视线。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我沉浸在狗血的剧情里,偶尔抬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不绝于耳。市场部似乎很忙,电话响个不停,几个销售模样的同事抱着文件夹匆匆走过,眉头紧锁。张明也忙得脚不沾地,路过我工位时,好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面前纹丝未动的文件山,最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快到中午的时候,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由远及近。
我抬起头。是欧阳薇。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裙,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手里拎着一个限量款的包包,整个人光彩照人,像刚从时尚杂志里走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助理模样的人。
她径直朝我这边走来。高跟鞋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办公区也显得格外清晰,引得不少人侧目。
姐,她在我工位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你怎么……坐在这儿她环视了一下我这个角落的位置,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堆崭新的、明显没动过的文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哦,三叔让你从基层做起啊是挺辛苦的。语气里的优越感藏都藏不住。
还好。我放下鼠标,靠在椅背上。
欧阳薇的目光扫过我的电脑屏幕,上面还停留着霸总文的页面。她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刚来是有点不习惯。不过姐,你得打起精神来呀。公司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我们作为家里的一份子,都要尽一份力的。你看我,她示意了一下身后跟着的助理,刚跟财务部那边开完会,下午还要去项目工地看看。爸留下的担子,不能都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她一副忧心忡忡、为家族事业鞠躬尽瘁的模样。
哦,那你辛苦了。我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欧阳薇似乎被我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她顿了顿,用一种我为你好的语气继续说:姐,这些基础工作虽然枯燥,但也是学习的机会。你可不能……嗯,像以前那样,由着自己性子来。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空白的办公桌面和那堆文件山,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张明,或者……来问我也可以。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嘛。
嗯,谢谢。我依旧没什么波澜。
欧阳薇看着我油盐不进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轻轻吸了口气,恢复了那种优雅的姿态:那行,你先忙。我去看看三叔。说完,带着一阵香风,转身袅袅婷婷地走了。
她刚走,旁边的打印机又嗡嗡地启动起来。我重新拿起鼠标,点开了下一章。嗯,男主终于发现是误会女主了,开始追妻火葬场了。真不容易。
下午,我象征性地拿起一份文件翻了翻。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表格,看得人眼花。我打了个哈欠,把它丢回文件堆里。然后打开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螺蛳粉还是酸菜鱼这是个问题。
就这样,我的职场生涯正式拉开了序幕。
每天九点打卡,坐在我的文件堡垒后面,看小说,刷视频,点外卖,研究哪家奶茶新品好喝。张明给我派过几次活,无非是复印、扫描、或者整理一些更旧的资料。我都慢悠悠地做,效率嘛,大概只有普通员工的五分之一反正每次张明来收东西,看到那可怜的进度,都是一副欲言又止、最终无奈放弃的表情。
三叔欧阳震也关心过我几次。
每次他路过市场部,或者把我叫去他办公室谈心,都会语重心长一番。
青黛啊,感觉怎么样工作还适应吗
还行。
年轻人要沉下心来,基础工作虽然不起眼,但很重要。万丈高楼平地起嘛!
嗯。
你妹妹薇薇就很拼,每天都加班到很晚,跟着各个部门跑,学习劲头很足啊!你要多向她学习。
哦。
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三叔说!三叔帮你解决!
好。
对话通常以他的尬笑和我的单音节结束。他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试探和隐隐的算计,慢慢变成了……一种看废物、看扶不起的阿斗的无奈和轻蔑大概觉得我彻底没威胁了。
公司里关于我的流言也渐渐传开。
茶水间里,总能听到一些压低的议论。
看到没副总办公室那位……养女天天坐那儿玩手机。
可不是嘛,那堆文件放那儿快一周了,动都没动过。张哥都快愁死了。
听说真千金欧阳薇才厉害,雷厉风行,跟着李总监他们跑项目呢!
啧,这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怪欧阳先生只给点生活费打发了。
嘘!小声点!人还在呢……
怕什么你看她那样,跟没听见似的。
我确实听见了,也当没听见。捧着我的保温杯(里面是楼下买的芋泥啵啵奶茶),慢悠悠地踱步回我的工位,继续看我的小说。偶尔看到精彩处,还会忍不住笑出声。
卷让他们卷去吧。我只关心我的奶茶是全糖还是七分糖。
这天下午,我正在某宝上研究一款新出的懒人沙发,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养母林雅打来的。
喂,妈。
青黛,林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晚上回家一趟。有事。
什么事我问。她的语气让我觉得不太寻常。
回来再说。林雅没有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下班时间一到,我准时关电脑走人,把张明欲言又止的眼神和那堆文件山彻底抛在脑后。
回到欧阳家别墅,气氛比平时更加凝重。
客厅里,林雅坐在主位沙发上,脸色比上次见她时更加憔悴苍白,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欧阳薇紧挨着她,握着她的手,眼眶也是红的,看向我的眼神却异常复杂,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敌意
三叔欧阳震和二姑欧阳玲也都在。三叔眉头紧锁,不停地抽着烟。二姑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眼神在我和林雅、欧阳薇之间来回扫视。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妈,我回来了。我走到沙发边。
林雅抬起眼皮看我,那眼神不再是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沉痛的、冰冷的审视。她没说话,只是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扔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文件袋没封口,几张纸滑出来半截。
自己看。林雅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弯腰,把里面的文件抽出来。是两份文件。一份抬头写着XX司法鉴定中心亲子鉴定报告书。另一份,像是什么内部文件,抬头印着安心福利院,标题是关于欧阳青黛领养情况的补充说明。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先看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委托人:林雅。被鉴定人1:林雅。被鉴定人2:欧阳青黛。鉴定结果: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排除林雅是欧阳青黛的生物学母亲。
结论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我的手有点凉。虽然早就知道不是亲生的,但这份报告如此直白地甩在面前,还是带来一种钝痛。尤其,是林雅亲自去做的鉴定。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不适,看向另一份福利院的文件。上面清楚地写着:欧阳青黛,女,于XX年XX月XX日被遗弃于我院门口。经查,送养人(遗弃者)信息不明。我院于XX年XX月XX日,在符合相关法律法规及程序要求的情况下,将其交由欧阳宏先生、林雅女士合法收养。附有当时经办人的签名和福利院的公章。
文件末尾,还有一行手写的补充说明,字迹有些潦草:注:领养时,经办人曾口头告知欧阳宏先生,该女婴被遗弃时,襁褓内除基本婴儿用品外,另有一枚非本院提供的、质地普通的银质长命锁。此情况已记录在原始档案中(档案编号:XXXX)。
银质长命锁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我确实有一个,很普通的款式,旧旧的,戴了很多年。养父欧阳宏给我的时候说,是领养我时就带着的,算是个念想。我一直贴身戴着,洗澡都不摘。
林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欧阳青黛,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什么
你还装!欧阳薇猛地站起来,指着我,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清清楚楚!你根本就不是我妈的女儿!那你当年是怎么进的欧阳家!福利院的文件上写的是合法收养!可这份亲子鉴定……这份鉴定……她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起伏。
三叔掐灭了烟,沉声开口,带着一种主持公道的意味:大嫂,薇薇,你们先冷静点。青黛,你也别急。这事……确实蹊跷。福利院的文件手续齐全,按理说不会出错。可这亲子鉴定……他看向林雅,大嫂,你确定这鉴定没问题
林雅红着眼睛,语气斩钉截铁:我亲自去做的!全程盯着!绝不可能出错!宏哥他……他骗了我二十年!她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痛苦。
二姑欧阳玲适时插话,阴阳怪气:哎哟,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大哥看着那么正派一个人,居然……啧啧。不过话说回来,青黛啊,她转向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你养父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才多大三岁的孩子,应该也记不清事儿了吧你老实说,当年……是不是你养父在外面……嗯她故意没说完,留下无限暧昧的想象空间。
这话一出,林雅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欧阳薇赶紧扶住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仿佛我是破坏她家庭幸福的罪魁祸首。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也有些发紧,福利院的文件写得很清楚,我是被遗弃的!是合法收养!至于亲子鉴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捏紧了手里的文件,那份福利院的补充说明被我捏得起了褶皱。银质长命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欧阳薇冷笑,眼泪却掉了下来,一句不知道就完了爸……养父他为了你,欺瞒了妈妈二十年!让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顶着欧阳家大小姐的名头过了二十年!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父爱!现在你还想装无辜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剐过来。
薇薇!注意你的言辞!三叔喝斥了一句,但语气并不十分严厉,更像是做做样子。
客厅里一片混乱。林雅的啜泣声,欧阳薇的控诉声,二姑添油加醋的分析,三叔看似劝解实则引导的询问……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死死缠住。
矛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我。指向我这个假千金可能隐藏的、不光彩的出身,指向养父欧阳宏可能存在的风流债。
我站在风暴中心,看着眼前一张张或痛苦、或愤怒、或幸灾乐祸的脸。那份冰冷的亲子鉴定报告和福利院文件像烙铁一样烫手。
来历不明野种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林雅对我的最后一丝情分,恐怕也随着这份鉴定报告,彻底烟消云散了。我在这个家,彻底成了外人,甚至可能是仇人。
我要休息了。我丢下这句话,攥着那两份文件,转身快步上楼,把所有的哭闹、指责、猜疑都关在了门外。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我大口喘着气。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愤怒和荒谬。
银质长命锁……福利院的补充说明……亲子鉴定……
这绝不是巧合。
有人动了手脚。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要彻底把我从欧阳家剥离出去,甚至抹黑养父欧阳宏的名誉,让林雅和欧阳薇对我恨之入骨。
是谁欧阳薇她是最直接的受益者。三叔他想浑水摸鱼还是二姑
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旧旧的木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样式古朴的银质长命锁。锁身有些发黑,上面刻着模糊的平安二字。
这是养父欧阳宏留给我唯一的、关于身世的线索。他说,捡到我的时候,这个就挂在我脖子上。
我拿起长命锁,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他们想看我崩溃,想看我痛哭流涕地辩解,想看我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去
我偏不。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程小雨的电话。
喂青黛咋了声音这么沉程小雨那边有点吵,似乎在商场。
小雨,帮我个忙。我的声音异常平静,找个绝对信得过、口风紧的私家侦探。查两件事:第一,我妈……林雅做亲子鉴定的那家机构,最近有没有异常的资金往来或者人员接触。第二,查‘安心福利院’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经办人,名字叫……我翻出那份福利院的补充说明,找到签名处那个潦草的名字,叫赵德柱。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以及……二十多年前,他经手我的领养档案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关于这枚长命锁的。我把长命锁的特征详细描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程小雨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卧槽!欧阳青黛!你终于开窍了!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傻!等着!包在我身上!保证给你查个底儿掉!费用算我的!姐妹给你投资!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
费用我自己出。尽快。我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欧阳家别墅花园里的地灯亮着,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
摆烂不,摆烂只是我的保护色。
现在,保护色要撕下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我依旧每天按时去公司打卡,坐在我的工位上。但我不再看小说了。我打开电脑,开始看一些东西——欧阳集团近三年的公开财报,一些重大项目的新闻剪报,还有……欧阳宏书房里那些落了灰的商业笔记复印件(之前借口找东西偷偷复印的)。
动作依旧慢吞吞的,眼神也依旧带着点懒散。只是偶尔,当张明或者其他人不经意看过来时,会发现我的电脑屏幕上不再是花花绿绿的小说页面,而是一些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据。他们大概会以为我终于良心发现,或者迫于压力开始学习了。
欧阳薇出现在公司的频率更高了。她俨然以欧阳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自居,跟着几个实权总监进进出出,开会、视察、做决策建议。每次看到我,她都目不斜视,仿佛我是空气,只是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和挺直的脊背,无声地宣告着她的胜利和我的彻底出局。
林雅再没跟我说过话。偶尔在别墅里碰到,她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窟,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家里的佣人察言观色,对我的态度也越发怠慢。
我成了这个家里真正的透明人,一个不受欢迎的、等待被驱逐的幽灵。
程小雨那边进展很快。她找的侦探确实有两把刷子。
查到了!几天后,程小雨约我在一个偏僻的咖啡馆见面,一坐下就压低声音,兴奋中带着愤怒,那个赵德柱,早就从福利院退休了,现在在邻市一个老小区住着,靠退休金和儿女接济过活,身体不太好。
重点!我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重点就是,大概半个月前,他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账户上突然多了一笔三十万的款子!来源不明!程小雨眼睛发亮,而且,侦探套了他儿子的话,那小子喝多了吹牛,说是什么‘帮人办了件陈年旧事’,发了笔小财!时间点,正好是在那份‘补充说明’出现之前!
亲子鉴定那边呢
那家机构表面没问题。但侦探发现,负责林雅那份样本检测的一个助理检验员,上个月辞职了,据说回老家了。查了他的银行流水,辞职前也收到了一笔二十万的匿名转账!汇款账户是海外离岸的,暂时查不到源头,但时间点也对得上!
果然!
有人花钱买通了福利院当年的经办人(或者他的儿子),伪造了那份提及长命锁的补充说明,故意留下线索。又买通了鉴定机构的人,在林雅的样本上做了手脚(或者干脆调换了样本),做出了那份非亲生的鉴定报告!
一环扣一环,就是要坐实我来历不明,甚至可能是养父私生女的身份!彻底斩断我和欧阳家的联系,同时打击林雅对亡夫的感情,激化矛盾!
欧阳薇干的程小雨咬牙切齿,肯定是她!就她最想把你赶走!
不一定。我摇头,她有能力,但太急切,手段容易留痕迹。而且,买通鉴定机构内部人员,需要更隐秘的渠道。更像三叔的手笔。欧阳震在商场浸淫多年,人脉广,路子野,做这种事更老练。
那怎么办直接拿证据去戳穿他们程小雨摩拳擦掌。
不急。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这点证据,只能证明有人造假。但指向性还不够强。而且,打草惊蛇,他们会销毁更多证据。
那……
等。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等一个机会。等他们自己跳出来。
机会来得比我想象的快。
养父欧阳宏去世七七四十九天的祭奠仪式,在欧阳家老宅举行。这是个大日子,欧阳家所有的近亲远亲,包括公司一些元老和高层都来了。气氛肃穆哀伤。
仪式结束后,按照习俗,大家聚在客厅用些简单的素斋。
就在气氛稍缓时,二姑欧阳玲突然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有件关于我们欧阳家血脉的大事,必须得弄清楚了。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客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林雅坐在主位,脸色微变,嘴唇抿紧。欧阳薇站在她身后,嘴角紧绷,眼神锐利地扫向我。
三叔欧阳震皱着眉:二妹,今天是什么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正因为是大哥的‘七七’,才更要说清楚!二姑提高了音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张复印件——赫然就是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和福利院的补充说明!
大嫂,二姑看向林雅,语气带着痛心,我知道你心里苦。大哥他……唉!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了我们欧阳家的名声,为了不让大哥在九泉之下还蒙受不白之冤,也为了薇薇这孩子能堂堂正正地继承家业,这个冒牌货的身份,必须当众揭穿!她猛地指向角落里的我。
哗——客厅里一片哗然。亲戚们交头接耳,震惊、疑惑、鄙夷、看热闹的目光纷纷投向我。
林雅的身体微微发抖,脸色惨白,没有阻止二姑,算是默认。
欧阳薇适时地红了眼眶,走到林雅身边扶住她,哽咽道:妈……您别难过。今天当着所有长辈的面,把话说清楚也好。还爸爸一个清白,也……也让我们欧阳家,回归正统。她刻意强调了正统二字。
三叔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唉,家丑啊……既然二妹都拿出来了,那……青黛,你也别怪大家。这事,总要有个了断。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看向我,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在走一个过场。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冷漠和看戏的兴味。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我慢慢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惺忪。我走到客厅中央,站在二姑和林雅面前。
说完了我看着二姑。
二姑被我平静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什么态度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不成
证据我轻轻笑了一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操作了几下,然后对着众人晃了晃,各位叔伯长辈,既然今天是说‘证据’,那我这里,也刚好有点东西,想请大家一起听听。
我按下了播放键。
手机里清晰地传出一段录音,声音经过处理有些失真,但内容却像炸雷一样响彻客厅: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醉意和炫耀):……嗝!三十万!老子……老子就说了几句话!帮人……帮人写了张条子!我爸……我爸当年在福利院经手过的一个丫头片子的档案……叫什么青黛的……人家就给了三十万!嘿嘿……这钱……真好赚!】
【另一个声音(显然是侦探诱导的):哦写什么条子这么值钱】
【醉醺醺的声音:就……就说那丫头被捡到的时候……嗝……有个不值钱的破银锁子呗!人家……人家就要加这么一句!简单!反正档案都多少年了……谁查啊!】
录音放到这里,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二姑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拿着复印件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三叔欧阳震的脸色也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林雅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我,又看向二姑和三叔。
我暂停了录音,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最后落在二姑身上:二姑,您手里这份‘补充说明’,就是花三十万买来的吧字迹模仿得不错,可惜,买通的人酒品不太好。
你……你血口喷人!这是伪造的录音!二姑尖声叫道,声音都破了。
是不是伪造,交给警察鉴定一下就知道了。我语气平淡,哦,对了,还有这个。我又在手机上点了点,调出几张银行流水截图,投影到客厅墙壁巨大的液晶电视上(老宅设备齐全)。
这张,是赵德柱儿子收到三十万匿名转账的记录,时间就在那份‘补充说明’出现前一周。
这张,我切换图片,是XX鉴定中心前助理检验员王XX,收到二十万匿名海外转账的记录,时间在我养母林雅女士去做亲子鉴定之后、结果出来之前。
两张清晰的流水截图,像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二姑和三叔脸上。
客厅里彻底炸了锅!
天啊!这是……这是买通造假!
谁干的太阴毒了吧!
难怪!我就说当年领养手续都是齐全的,怎么突然就……
亲戚们议论纷纷,看向二姑和三叔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鄙夷。
不是我!欧阳青黛!你陷害我!二姑彻底慌了神,指着我的手指都在抖。
二妹!三叔欧阳震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厉声呵斥,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他这一声吼,更像是欲盖弥彰。
三叔,我转向他,眼神平静无波,您急什么这流水上的海外账户,虽然查不到最终源头,但侦探顺着资金链摸到一个空壳公司,而那个公司的注册代理人……好像跟您那位在开曼群岛做生意的老同学,有点关联呢要不要我请那位老同学回来喝喝茶
三叔欧阳震的脸,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够了!林雅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和巨大的失望。她看看面如死灰的二姑,又看看哑口无言的三叔,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
都给我滚出去!林雅指着大门,身体摇摇欲坠,滚!
这场闹剧,以二姑和三叔灰溜溜地被众人鄙夷的目光送出老宅而告终。其他亲戚也神色各异地纷纷告辞。偌大的客厅,转眼只剩下林雅、欧阳薇和我。
空气凝固了。
林雅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是愤怒是伤心还是后怕或许都有。
欧阳薇脸色煞白地站在旁边,眼神躲闪,不敢看我,更不敢看林雅。她精心策划(或者至少是积极参与)的驱魔行动,被我彻底粉碎,还连带暴露了家族内部的龌龊。她此刻大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哭泣的林雅和惶恐的欧阳薇。心里没有多少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这个家,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妈……欧阳薇怯生生地开口,想去扶林雅。
林雅猛地甩开她的手,抬起泪眼,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你也出去!让我静一静!
欧阳薇吓得一哆嗦,咬着嘴唇,怨恨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跑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雅。
她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有残留的怨怼,或许还有一丝……愧疚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你也……回房吧。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上楼。
真相大白了吗算是吧。至少,我的清白保住了,养父欧阳宏的名誉也得以保全。
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再也粘不回去了。
几天后,养父欧阳宏遗嘱的正式宣读仪式,在律师行进行。
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
林雅坐在主位,神情憔悴但平静。欧阳薇坐在她旁边,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完全没了往日的张扬。三叔和二姑缺席了。
王律师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开始宣读冗长的法律文件。
公司股权方面,大部分由林雅和欧阳薇继承(欧阳薇的份额设定了复杂的限制条款,需达到一定年龄和业绩要求才能完全掌控)。几位元老和核心高管也分到了一些激励股份。
最后,是关于我的部分。
……欧阳青黛小姐,将获得位于市中心‘云鼎公寓’A栋1801号房产的永久居住权及产权。同时,获得由欧阳宏先生生前设立的‘青黛成长基金’,一次性支付人民币伍佰万元整。该基金独立运作,不受欧阳家族其他事务影响。
王律师念完,推了推眼镜,补充了一句:另外,欧阳宏先生有一封私人信件,指定在遗产分配后,交给青黛小姐。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信封,触手微凉。
林雅和欧阳薇都看向我。林雅的眼神复杂难辨。欧阳薇则闪过一丝不甘,但很快又低下头去。
我没有当场拆开。仪式结束后,我拿着信封,离开了律师行。
外面阳光很好。我走到街角的花园长椅坐下,才慢慢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养父欧阳宏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青黛: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爸爸大概已经不在了。别难过,人都有这一天。
有件事,爸爸瞒了你,也瞒了你妈妈很多年。关于你的身世。
当年在福利院领养你,手续是合法的。但关于那枚长命锁……爸爸说了谎。它并不是在你襁褓里发现的。它是我后来给你的。真正的那个……在领养手续办完后不久,被福利院当时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员工偷走了。我怕你妈妈知道真相后,会觉得兆头不好,或者有别的想法,影响对你的感情,就一直没说,重新买了一个差不多的给你。
爸爸知道,这些年,你在家里……受委屈了。你是个好孩子,心思通透,只是不爱争。不爱争,也好。欧阳家这潭水,太深,太浑。爸爸只希望你平安喜乐。
那套公寓和那笔钱,是爸爸留给你的退路。干干净净,只属于你。离开这个家吧,青黛。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不用再背负欧阳这个姓氏的重量。
爸爸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你妈妈。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
别回头,往前走。
爸爸
绝笔
信纸在我手中微微颤抖。
原来是这样。长命锁是假的。养父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掩盖了一个小小的遗憾,却无意中埋下了今日风波的种子。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我的尴尬,知道林雅的疏离,知道这个家的复杂。
他给我的,不是施舍,是一条生路。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一种迟来的、汹涌的难过。为养父的良苦用心,也为这错位而沉重的二十年。
我抬起头,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有些刺眼。
三个月后。
市中心一条热闹但不喧嚣的步行街拐角,新开了一家小小的奶茶店。店面不大,装修是温暖的木质色调,门口挂着个小小的招牌,上面画着个慵懒的猫咪图案,店名很直白——青黛的茶。
午后阳光正好。
我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围着一个印着猫咪爪印的围裙,正慢悠悠地给一个外卖订单打包。动作不算麻利,但很稳当。
老板,两杯招牌芋泥啵啵,一杯全糖一杯七分糖,加冰!
好嘞,稍等。我应了一声,转身去操作台。
手机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屏幕亮着。是程小雨发来的信息轰炸,附带一张截图。
姐妹!快看欧阳集团的股价!又跌了!哈哈哈哈哈!听说欧阳薇那个草包大小姐,硬要插手一个大项目,结果被对家坑惨了!你三叔趁机发难,在董事会跟她妈吵得不可开交!二姑也跳出来搅浑水!啧啧啧,真是狗咬狗一嘴毛!精彩!
后面跟着一排幸灾乐祸的表情包。
我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回过去:哦。
然后把手机屏幕按灭,扣在架子上。
锅里的珍珠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甜蜜的焦糖香气。我拿起长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
店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
欢迎光临。我头也没抬。
一杯珍珠奶茶,去冰,半糖。
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我舀起一勺晶莹Q弹的珍珠,倒入杯中,动作依旧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