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竹马是边塞出了名的纯恨夫妻。
他怨我当年偷偷换签,害得庶妹在后宫郁郁而终。
我祝他早死,赶紧去地府和心上人团聚。
直至边城失守,冲天的血光里,他不顾一切奔我而来。
以身为盾,万箭穿心。
真的淡笑着死在了我眼前。
阿晚,别哭啊,我这种混蛋不值得让你伤心。
成婚九年,他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抱我抱得这样紧,却是为了与我诀别。
今生你我两清。
下辈子,求你放过我和她......
我颤抖答应,转头亦同他战死沙场。
再睁眼,太后要宋家女进宫为妃的懿旨已经送到边塞。
我主动向父亲请命:
女儿愿封刀卸甲,进宫侍君。
这一次,换我踏入金丝笼,圆他一场鸳鸯梦。
至此我做我的宠妃,他当他的将军。
萧错,为什么你却又急得想造反呢
......
你要代替芷儿进宫
父亲惊诧得连军报都拿不稳了。
毕竟我向来厌恶宋云芷这个庶妹,初次见面就把刀横在了她脖子上。
现在怎么可能愿意为了她牺牲自由,去宫里伺候老皇帝。
爹记得你分明说过,要一辈子留在边城,和萧将军双宿双飞......
帐外雨声淅沥,我摸着腰间的佩刀,声音轻凉:
是说过,但我反悔了。
和萧错的婚约,就留给我的‘好妹妹’吧。
父亲沉默良久。
也罢,既是你执意要求,便不算为父愧对你娘了。
我心中讽刺,他本来更偏疼的就是那个庶出的女儿。
出去时,军营里凄冷安静,我直直撞入萧错幽深晦涩的眼底。
抽签结果如何
见我不语,萧错声线低了下去。
进宫的人是云芷对吗,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她好过。
雨水从他眉心滑落的瞬间,让我恍惚想起前世他脸上划过的血痕。
心底泛起阵阵酸痛。
我却朝他笑了:
少将军言重了,入宫为妃可是喜事。
至少不必在边关风吹日晒吃沙子了。
我安慰自己。
萧错猛地往前一步,语气冰冷:
你已经赢了,宋大小姐。
这样幸灾乐祸有必要吗
赢我顿了顿,眼神染着讥笑,你就当是我赢了吧。
太后懿旨上只说了要宋家女进宫,并未指名道姓。
父亲让我们抽签决定,前世我抽中了不去,可所有人都不信。
认为是我强迫宋云芷和我换签,逼她替我进宫。
萧错也因此恨了我九年。
这一次,我真的和宋云芷交换了。
他总该满意了。
阿晚。
一声雷鸣后。
萧错忽地叫住我转身的背影。
我攥紧手心又松开,可笑自己居然还有一丝期待。
若他多问我一句,我便现在就告诉他抽签的真相。
可他问的是:
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在此,云芷呢她最怕雷雨天,我担心她出事。
我在雨雾中呵出一口白气。
将军,淋雨会死的是泥巴人,您的云芷正在宋府喝姜汤,要去看望她吗
萧错抿着唇摇头,望向我平静无澜的眼眸,胸口莫名钝痛了一瞬,短暂得像幻觉。
我不再看他。
算了,反正结果已定,过程让他急一急,也未尝不可。
这样他最后知晓和他大婚的人是宋云芷,只会更加惊喜吧。
今生今世,我信守承诺,成全他们。
这场雨下了三天。
宋云芷一直对外称病。
边塞人人都在传,宋二小姐这是心情郁结,忧病不起。
事实上,她是在生我的气。
姐姐已经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了,为何连入宫的机会都不肯让给我
宋云芷在父亲的书房里,委屈地控诉我。
我低头擦拭着刀刃。
漫不经心道:
你真的觉得入宫是好事
难道不是宋云芷提高音量,太后让宋家女入宫为妃,那可是妃位!距离后位近在咫尺!
我嗤笑。
真想让萧错来看看这一幕。
他一心想要保护,不忍她去皇城受苦受罪的女子。
早就受够了在这塞外的苦日子,巴不得早些进宫享福,做着母仪天下的美梦。
然而前世,宋云芷第一天就得罪了皇后。
不出两年就被折磨的在冷宫自缢。
我和萧错之间,也因为她的死,彻底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是他心上永不愈合的一道疤,而我则是那把刀。
姐姐惯会舞刀弄枪,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怕是也适应不了宫里的生活......
我似笑非笑睨着宋云芷。
比你这种废物好。
她死了就死了,关键嫔妃自戕是重罪,会牵连整个家族。
这次轮到我进宫,我也得想好退路。
我从父亲那拿回了娘亲的玉佩。
先帝御赐,必要时可抵一命。
娘亲拼死救驾换来的。
来到城外,萧错骑在马上,束起的长发恣意潇洒,一双黑眸居高临下看我:
大小姐,想来比试一场吗
我把这当成他的求和示好,毕竟宋云芷病了三天,他也三天没和我说过话了。
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侧头看他。
老规矩,比什么
射雁。
骑射非我擅长,驰骋一圈归来,我的猎物足足比萧错少了七只。
他把大雁全丢到我面前,语气是隐隐的宠溺:
喏,挑吧。
我喜欢从这些鸟类身上挑出最漂亮的羽毛,收集起来,挂在窗前。
青梅竹马长大,萧错清楚我的习惯,这已经成了我们之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你赢了,想要什么
我嘴角弯着弧度,揪下一根雁羽,抬头看他。
眼睛亮晶晶的。
从前每次比试,输者都会给赢者一样小东西作为彩头。
有时是一把小刀,有时是小摊铺的糖人。
可这次,萧错抿了抿唇:
把你的玉佩给云芷。
笑意收拢。
体内沸腾的血液也跟着冷却。
你故意的。
我松开手。
精心挑了许久的雁羽从掌心飘落。
任由塞外的风把它吹远。
为了宋云芷,萧将军还真是煞费苦心。
萧错语气染上无奈:
阿晚,你明知她比你更需要这个,为什么非要和她抢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斜长。
我没有去看他此刻的神情。
萧错,如果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场比试,你还是会选择让我交出玉佩吗
只听见他毫不犹豫地说:是。
我当即转身就走。
可没想到当天夜里,一把熟悉的剑鞘竟然抵在我的咽喉处。
嘴里说着得罪了,手上力道却一点没轻。
宋听晚,还是你自己主动拿出来吧,那玉佩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何必这么自私
我咬着牙:不可能......
剑鞘往里推了推,威胁的意味更深,仿佛和我较着劲。
后宫何等凶险,云芷若没有傍身保命之物,以她善良单纯的性子,只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这样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她死了难道你就满意了以为我就能爱上你可笑。
我难以呼吸,整张脸被憋得涨红。
咳咳咳,你真要,杀了我吗萧错!
萧错眼底闪过一丝懊悔,这才松了手。
抱歉......
夜色里他眉眼深沉。
我从怀里摸出玉佩。
你知道,这是我娘的遗物吗
知道。萧错喉咙微动,阿晚,我不求你替云芷进宫,但至少给她一条活路吧。
我注视着他的眸子,良久,轻轻笑了。
你放心,我一定给她活路。
萧错没听懂我的言下之意,收起剑背在身后,最后看了眼那枚玉佩。
那你自己交给她。
他走了。
我捂着脖子,摸到温热的血迹。
就当我还你前世以身挡箭。
说好了的,这辈子我们就别再互相折磨,我会成全你。
......
隔天我去了街市,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萧错在陪宋云芷挑首饰。
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
宋云芷甜美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恶意。
姐姐觉得我戴这套翡翠头面好看吗
在边塞生活十多年,我从未主动光顾过这些首饰脂粉铺。
萧错也很惊讶。
特别是看到我颈上的红痕时。
昨夜太黑,他根本没注意自己把我弄伤了。
我来取东西。
珍宝阁的老板指着宋云芷小心翼翼道:
大小姐,这就是夫人当年为您专门定制当嫁妆的,不知道怎么被二小姐试戴了......
现在立刻,摘下来,宋云芷。
我冷冷警告。
宋云芷委屈地红了眼,躲在萧错身后。
男人高大的身形严实护住她,朝我蹙了蹙眉。
不就几根发钗簪子,宋听晚,你——
我懒得和他废话,快步上前抓住宋云芷的头发。
听不懂吗我让你摘下来!
拉扯之间,宋云芷原本精致的发髻全乱了,楚楚可怜地跟我道歉。
而我像一个蛮横无礼,只会欺负庶妹的恶毒嫡姐。
够了!
萧错彻底看不下去,用力按住我的手背。
别太过分了宋听晚,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
我冰冷呵斥他放手。
萧错不为所动。
你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是专门来找你妹妹的麻烦吗
手骨生疼。
发钗尖头在我掌心扎出了血,末端整根陷入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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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错浑然未觉,还在一点一点用力攥紧。
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她争
云芷喜欢,你就不能让让她吗她马上就要离开边城了,以后也不会再来碍你的眼。
我抬起头,眼眶发红,眉毛也因为疼痛而拧着:
这是娘留给我的!
凭什么我要让她
玉佩要让。
嫁妆也要让。
萧错看着我,语气放低了些许:
可你现在又用不到。况且,你要嫁的人是我。
就当给我一个薄面,把这套先让给云芷吧,以后我再送你一套更好的,阿晚,相信我。
呵。
我笑了,硬生生挣脱开萧错的束缚。
顾不上掌心被发钗贯穿,血肉模糊。
拔出腰间弯刀,锋利刀刃在他脸颊擦出一道殷红。
谁说我要嫁给你了
直到此刻。
萧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一直在流血。
这一幕与前世莫名相似。
我们无数次为了宋云芷大打出手,见血才停。
但从不会真的伤到对方要害。
萧哥哥,我......
萧错却没管宋云芷,拉着我转身就走。
他找来纱布和上好的金疮药,熟练地为我处理伤口。
看着手心那个血洞,他声音沙哑:
对不起。
我沉默不语。
每次都是这样,若我练武比试或在战场上受了伤,从来都是萧错亲自给我包扎上药。
曾经,我以为这是他心中有我的证明。
可我后来才明白,他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舍不得让她受一点伤的。
出发去盛京的前一夜。
我在边关参加了最后一场篝火晚会。
军中将士和城中百姓都来参加。
宋云芷抱琴坐在人群中,抚了一首代表离别的曲子。
有人感叹:
明明同是宋家女,大小姐就能嫁给如意郎君,二小姐就得去陪年长一轮还多的老皇帝,天可怜见的。
火光倒映在萧错的银甲上。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而我平静地收回视线,起身离开。
反正所有的一切,明天他就会知道了。
阿晚。
我没想到萧错会追上来。
如今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连回头分他一个眼神都懒得。
他就这样静静跟在我身后,陪我在城外看了两个时辰的星星,又默默送我回府。
却发现宋府莫名着了火。
我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要往里冲。
萧错拽住我:
你疯了!什么东西比命重要
火光冲天,吞没了我那间院落,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冷静下来,看着他深如潭水的眼睛:
是不重要。
鸟羽怕火,这会儿应该已经烧成灰了。
话音落下,手腕力道松开。
我看着萧错头也不回冲进去的背影,心脏微微骤紧。
他总是这样,在做完伤害我的事后,又表现得好像很在乎我一样。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
姐姐。
宋云芷突然出现在我身侧。
明天你出发去盛京,从此就要和萧哥哥天各一方了。
我斜眼看她:
你若实在舍不得当娘娘的机会,我让你去也行,省得浪费你今晚的表演。
宋云芷脸色微变。
这段时间她打探了许多盛京的传闻。
皇城果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啊。
算了,比起伺候暴君,还是年少有为的萧将军更乃良配。
宋云芷恢复灿烂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翡翠簪子。
尤其萧哥哥还那么喜欢我,我说想要,他还是拿来给我了呢。
掌心的伤口泛起绵密的疼,一直连接到心口。
我咬牙:还我!
宋云芷当着我面,摔在地上。
翡翠四分五裂。
我气血上涌,随手抓起旁边的东西劈向她。
住手!宋听晚!不许伤害云芷!
一道凛冽剑光闪过。
我手里的东西哐嚓断裂。
剑刃没.入我的肩膀,溅起的血让萧错瞳孔骤缩。
萧将军的剑,果然只会对着我。
我甩开坏掉的武器,抬眼和他对视。
他才发现我刚才劈向宋云芷的,不过是随手拿起的木棍。
可他习惯了和我的弯刀对拼,刚才的力道不留余地。
阿晚!
我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昏过去之前,看着地上那堆碎玉,声音颤抖:
萧错,你真的是个混蛋......
萧错僵在原地。
整个宋府除了我的院子,其他地方损毁不大。
我住到了宋云芷隔壁。
萧错守在门外,彻夜未眠。
听见我起床的动静,他额头抵着门板,低声道:
阿晚,我会娶你,会保护好你,绝不会再让你有流血流泪的机会。
我坐在床榻上,缄默不语。
他确实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正式出发时,萧错骑马跟上马车,隔着轿帘。
我送你。
边塞距离盛京三千里。
他能送多久
我迟迟没有开口,萧错叹息一声:
你有怨恨都记我身上吧。
别怪你姐姐。
她生性无拘无束,喜好自由......让你进宫的事,我替她道歉。
原来他还以为马车里的人是宋云芷。
日后若有机会,我会请旨调去盛京驻军。
其实前世萧错有过这样的机会,不过那时他已与我成婚,且边城战火频发。
责任和忠义永远被他排在儿女私情前面。
如今能够两全,他更不会再踏入盛京半步了。
直到玉门关近在咫尺。
萧错不得不停马。
阿芷——
再见了,萧错。
等你回去看到你的阿芷成了你的新娘,一定会很开心吧。
萧错长久地停留在原地。
直到视线内再无那辆马车的影子。
天边的夕阳渐渐落下,有大雁飞过晨昏线。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那日,和宋听晚一起在塞外比赛射雁。
想起她说,如果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比试......
萧错下意识捂住胸腔,心脏在不安跳动,传来陌生的钝痛,他也无法说清这到底是出于何种情愫。
一定是因为宋云芷的离开。
萧错深呼吸一口气,拉动缰绳,调转回头。
对于阿芷进宫这件事。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又能怎么办
他和宋听晚的婚约是从小就安排定下的,他不能毁约,这也是他欠她的。
回到边城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萧错站在已经重新修缮好的宋府门外徘徊。
手里攥着一支他亲手雕刻的白玉簪。
他知道宋听晚还没原谅自己。
是他害得她的翡翠簪子坏了。
只能拿这个给她赔罪。
萧将军。
宋府的小厮注意到萧错一直在这来回踱步。
面带笑容地拦住他。
按规定新郎新娘成婚前一晚是不能相见的,您别着急呀。
萧错抬头看着宋府挂满的红绸。
是啊,他们要成婚了。
未来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他会用这一生,来弥补这段时日对宋听晚的伤害。
隔日大婚,边城百姓在宋府外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唯独萧错身着喜服,神情平淡。
拜堂入洞房。
他握紧手里的白玉簪,有些迟疑。
也不知道宋听晚喜不喜欢。
换做从前,萧错从不会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他送的东西,宋听晚就没有不满意的。
永远都会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弯弯地看着他。
哪怕送的东西只是一片不值钱的鸟羽。
她仍然喜欢极了。
想到昨晚的大火把宋听晚过去收藏的漂亮羽毛全都烧毁。
还有,她肩膀的伤......
萧错皱眉看向床上女人的左肩,掀起她的盖头:
还疼吗,阿晚——
尾音还没落下,萧错瞳孔骤然缩小。
女人抹着胭脂水粉,看起来比平日里更明艳动人。
可萧错只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浑身血液都凉透。
萧哥哥,我终于嫁给你啦。
宋云芷露出害羞忸怩的小女人姿态。
是你!
既然宋云芷坐在这。
那昨天坐在马车上去往盛京的......
姐姐临时反悔,说受够了在这塞外风吹雨打的日子,所以就......
宋云芷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萧错大脑轰地一声,仿佛有一根弦断了。
他不相信宋听晚会是那种贪权慕势,享受富贵之人。
回忆起宋听晚这段时间的奇怪。
她在帐外平静无澜的眼神。
从未明说的抽签结果。
不嫁给他了的话也并不是赌气。
难怪宋听晚当时说,那次射雁是他们的最后一场比试......
原来她早就做好了永远离开的打算。
深宫高墙重重,她那样喜欢自由的飞鸟,再也飞不出那座金丝笼了。
该死!
萧错用力一拳砸在床柱上,木纹霎时开裂,指缝有血溢出。
他让宋听晚给宋云芷一条活路。
可没有说让她把自己送进死路!
萧哥哥,你要去哪,你要抛弃我了吗——
回应宋云芷的,只有男人决绝离去的背影。
我入宫的第一夜,皇帝召了我侍寝。
这不奇怪,毕竟我是作为护国大将军的女儿入的宫。
朕听说,你还有个庶出的妹妹。
皇帝挑起我的下巴,细细端详。
所以为什么被送进宫的是你
我视线没有避让。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该用什么样的表现,利用这次机会博得圣宠。
毕竟下次侍寝可就不知道要再等多久了。
既然入了宫就要往上爬,我不准备在冷宫里空度此生。
回陛下,臣妾仰慕陛下,是自愿进宫。
哦
皇帝瞥了眼我肩头的剑伤。
入宫的女子,本该要求身体内外都洁白无瑕。
因我是武将出身,肩负着不少军功,才破例没有被这道宫规束缚。
武将的女儿,也这般花言巧语么。
帝王喜怒不形于色。
但我从这话里觉出味来。
至少,在亲眼见到我之前,皇帝应该以为我会是那种心直口快的率真脾气。
你既随父征战沙场多年,想来也是个不甘受束缚的性子,自愿进宫皇帝嗤笑一声,你可知欺君是死罪
我仍然维持平静恭顺:
父亲在外征战,开疆扩土,臣妾在内伺候陛下,开枝散叶。
所作所为,皆是为君效力分忧,没有区分。
没有皇帝会讨厌听这样表忠心的话。
挑不出错,却过于死板规矩。
在这样本该柔情蜜意的床笫之间,难免让人有些兴意阑珊。
总之,陛下需要臣妾上阵杀敌,臣妾便上阵杀敌。
我微微一笑,主动攀上皇帝的脖颈。
陛下需要臣妾暖床,臣妾也可以暖床......
这次皇帝终于来了些兴趣。
第二天,我正式被册封了晚妃。
连续侍寝多日,我成了皇宫的活靶子。
但没关系,后宫争宠,就当做上阵杀敌也需要排兵布阵那样来思考对策。
我一直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有圣宠在身的日子并不难熬。
可我忘不了边塞的雪,大漠的鹰。
骑马飞驰的畅快,披满山坡的皎皎月光......
更忘不了,萧错。
陪皇帝在御书房研墨时候,我听说了边城战事大捷。
是萧错领兵主动进攻的漠北。
甚至打到了对方老巢里去。
一战成名。
我垂着眼,想来我当初留在军营的那个锦囊他打开看了。
里面有我前世所知的所有漠北兵防部署。
漠北被打得投降,成了中原的附属国。
皇帝大喜之下,宣以我父亲和萧错为首的宋家军回京,接受封赏。
庆功宴上。
我坐在皇帝身侧,宫装华丽。
遥遥和大殿之上跪着的萧错对视。
他开始愣了一瞬,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我,眼底闪过陌生惊艳。
继而彻底红了眼,手攥成拳。
阔别三年再见。
他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
我是风光无限的宠妃。
两两相望,如彼岸永隔。
皇帝让他平身,主动问:
萧将军勇冠三军,想要什么赏赐
萧错低头行礼,声音淡漠:
臣想留在盛京。
我手里剥到一半的荔枝掉了。
皇帝侧目看我一眼。
爱妃有话想说他挑着眉,朕记得你以前也生活在边城,想来和这位年少有为的萧将军是旧识。
萧错呼吸微滞,眸色深沉。
颇为紧张地看着我。
以我如今的处境,肯定是要跟他撇清关系为上策。
他正要开口解释。
我轻笑着说:算是......臣妾的半个兄长吧。
兄长二字,将萧错牢牢钉在原地。
倘若我回答不熟,他可以理解。
可是,兄长
难道我过去对他的好,对他的依恋,都只是兄妹之谊,并非男女之情
萧错死死抿着唇。
宫宴结束后。
我独自去御花园散步,假山后站着一道人影。
褪下了那身寒光凛冽的银甲。
萧错穿着深蓝锦衣,笼在月色中。
阿晚......他声线低哑。
这个称呼像是在舌尖打转了许久,才终于喊出口。
萧错抓住我的手腕,眼眸猩红。
身上有醉醺醺的酒气。
刚才在宴席上,他手里的酒盏就没停下来过。
将军难道不知,妃嫔私通外男,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语气平静。
不会有人发现的。
萧错靠近一步,将我抵在假山上。
我把那些碍事的家伙都打晕了,若再有人来,我听得见脚步。
许是刚从战场厮杀回来,他眉眼也锋利了许多。
气场迫人,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阿晚,我只是你的兄长吗你敢发誓你从没爱过我——
我不敢。
前世今生,我都真切地对他动过心。
都过去了。
我淡淡道。
萧错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喉咙发涩:
我过不去。
我笑了。
将军果真是喝醉了。
再不走,你的云芷该等急了。
萧错垂眸,深深看我:
不,我没有娶她。
那还真意外。
这些年只听说了边塞的战事,他的家事,我倒是不知情了。
萧错还想再说什么。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错松开我,一个呼吸间,他就消失了。
相安无事了半个月,到了一年一度的秋猎时间。
皇帝自然是带上了我。
往年我总是猎得最多的那个,皇帝不止一次的称赞我的骑射之术。
可今年围猎场多了个萧错。
无人能与之比拟。
围观的贵女们不少都对他芳心暗许。
皇帝也问我:晚晚,你说朕要不要为萧将军赐婚
我靠在他怀里,望着台下神色晦暗的萧错。
陛下是想将公主许配给他吗
柔嘉公主与萧将军年岁相仿,且性格活泼,或许他们能谈得来呢。
皇帝刮了刮我的鼻尖。
朕确有此意。
不过还是先问问俩人的意愿如何。
听闻皇帝要把公主赐婚自己,萧错神色一怔,下意识瞥向我。
很快他又恢复镇静,抱拳行礼。
回陛下,臣已有心上人,不敢耽误公主。
皇帝挑眉:
哦萧将军心上人是哪家闺秀,说出来,朕可以为你指婚。
猎场秋风萧瑟,萧错沉默片刻,嗓音微凉:
她已逝去。
臣愿为她终身不娶。
当天晚上。
我刚沐浴完,窗边传来异样响动。
萧错带着一身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
我只穿着里衣,身体下意识颤抖一瞬,满眼震惊。
他竟然胆子大到,半夜偷偷潜入我的寝宫。
阿晚,给你的。
萧错把手里的锦盒递给我。
很轻。
除了盒子本身重量,几乎没放其他东西。
我心底有了猜测,打开来看。
果不其然。
里面装着数根漂亮羽毛。
是他从这次的猎物身上精挑细选的。
宫中烛火摇曳,映在萧错漆黑的眼瞳,里面似乎含着浅浅期待。
他在等我的反应。
可我只是平静地合上盒子,递回去。
你拿走吧。
为什么
萧错有些失落。
你不喜欢可我都是按照你以前的喜好,才专门选的这些禽类猎物......
萧将军,你不怕死我还怕。
我面无表情。
还是说你存心就是想让我逝世
不。萧错赶紧解释,我没这个意思!
白天那是应付陛下的话,就像你上次说只把我当兄长一样。
他停顿片刻。
阿晚,我不想娶公主,我只想娶你。
见他似乎不准备这么快离开,我蹙了蹙眉,关上窗,隔绝屋外的夜风和寒冷。
坐下后随手斟了两盏热茶,一盏推到他面前。
咱们好好谈谈吧。
萧错点头,坐在另一侧。
那日太着急,我有件事没能和你说。
其实从你走后,我一直在做相同的梦。
梦里你没有进宫,我们成婚了。
我低头喝着热茶,呼吸间的白气,似乎氤氲了眼睛,视野模糊了一刹那。
但婚后生活却如同打仗,我与你疏离冷淡,你祝我早死。
可等蛮夷偷袭破城那日,我真的死在你面前后,你却又哭了。
说到这,萧错的指尖颤抖不已。
我想为你擦眼泪,告诉你不值得为我这种混蛋伤心,却阻止不了你选择留下来陪我一起战死的命运。
阿晚,这些不止是一个梦,对吗
否则你不会给我留下那个锦囊。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还有别的事吗
萧错深深看着我,手握上腰间的佩剑。
我带你走吧,离开皇宫,离开这座金玉牢笼。
我抬眼。
将军是要造反
安静许久。
桌案灯火如豆,火光在我们之间跃动。
墙上投射出两道影子。
萧错垂眸注视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我可以为你造反。
我不小心打翻手边的茶水。
萧错,你又喝多了酒吗。
我没醉,我很清醒。
萧错的手先我一步扶起杯盏,同时扣住了我的手。
跟我走,阿晚,我可以助你假死脱身。
然后呢。
我问他:
我该去哪里,以何种身份继续生活你又如何保证,将来一定能过得比我现在好
萧错眉心微蹙,不说话了。
我准备再次开口送客。
他却忽地撑着桌案,倾身靠近。
阿晚,我可以做你的裙下臣,护你在后宫高枕无忧。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距离实在有些近了。
他滚烫的呼吸轻微洒在我脸上,让我睫毛轻颤。
不必了,萧将军。
你我之间,不该再有任何瓜葛。
年关将至,皇帝身边的苏总管忽然喊我去御书房。
我站在台阶上,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
皇帝却迟迟不宣我进去。
雪花飘进我的脖颈,被体温融湿。
我想,我可能真的在宫中过得太舒坦了,只是挨了这么会儿冻,居然开始头疼。
晚妃娘娘,陛下让你进去。
室内温暖。
皇帝头也不抬地朝我招手。
桌上明黄的圣旨写着,封萧错为镇北候,给他爵位封地。
代价是,一生无召不得入京。
朕听说你曾经和你这位兄长议过亲晚晚,是真的吗
我跪在地上,拿出娘亲留给我的玉佩。
婚约是母亲留下的遗命,并非我与萧将军自愿。
皇帝摩挲着这块玉佩。
上面有先帝的刻章。
皇帝轻笑一声:
晚晚,你心急了。
朕没有说要罚你,你不必这么惊慌。
我在皇帝的怀里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听说宋家二小姐被打入了天牢受刑。
我很诧异。
宋云芷犯了什么罪
连父亲都护不住她。
打探之下才知道,原来我和萧错曾有婚约之事,是她放出去的。
她看不惯我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
更受不了当年,萧错明明已经和她拜了堂。
转头却不认这门婚事。
好不容易来了盛京,父亲又给她议了几门亲事,家境好的是个酒囊饭袋,自身有能力的偏偏样貌不出众。
挑来挑去,还是只有萧错最好。
盛京的名门淑女各个都把他当梦中情郎。
宋云芷还想占着从前的情分,让萧错重新娶了自己。
可没想到在秋猎上,萧错竟然当众放话说他要终身不娶。
别人不知道萧错口中已故的心上人是谁。
宋云芷可是一清二楚。
心中对我的恨意越发浓烈。
认为是我抢了她的入宫机会。
否则,现在宠冠六宫的人肯定就是她了!
所以她开始到处散播我和萧错的流言蜚语,添油加醋一通,最终果然传到了陛下耳里。
她满心期待地以为我会被罚,会失宠,到时候再求父亲把她送进宫中,顶替我的位置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然而她忘了,皇帝固然生我和萧错的气。
她这个散播流言的人,也不可能逃得了。
非议皇家,是重罪。
毕竟这其中也牵连到了皇帝本尊。
若不是有父亲求情,宋云芷只怕早就被判了死刑。
皇帝不是傻子,不可能听风就是雨。
他当然私下派人去边城查证了。
城里的百姓都说,和萧将军关系更好的人是二小姐宋云芷。
过去时常见到他们一起并肩逛街市。
却从来没见萧将军和大小姐这样。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
他还是要把萧错送走。
一晃又是五年。
有一次刺客混进皇宫,我为皇帝挡了一箭,从晚妃晋升为晚贵妃。
我心里秦楚,我的位份差不多算是到头了。
我不可能会怀孕的。
皇帝赐我的那座宫殿,墙面涂满麝香。
他忌惮宋家的兵权,也忌惮我会和萧错联手。
直到皇帝病逝那日。
萧错从千里外率兵攻入盛京,废太子,拥生母早逝的五皇子登基。
我一跃成为太后。
萧错单膝跪在我的身前,眉眼恰如昨。
阿晚,我说过,我会护你在后宫高枕无忧。
后来他成了新皇的心腹,在外平定江山,扫荡四海。
他真的一生未娶。
我在宫内,他在宫外。
注定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