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玻璃上,世界被彻底揉碎。雨刮器疯了似的左右摇摆,刮开两道混沌的扇面,只一瞬,又被狂暴的雨水重新糊成一片灰蒙蒙的泥汤。车灯的光柱刺出去,像两把钝刀在墨黑的雨幕里徒劳地劈砍,勉强照亮前方几米湿滑扭曲的路面。引擎盖在密集的雨点敲打下,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鼓点。
车里闷得像蒸笼,空气里弥漫着湿衣服捂馊的气味、劣质烟草的焦油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汗味。对讲机里传来后车老魏嘶哑的声音,被电流和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陈队!陈队!目标……目标车辆右拐,上…上高速引道了!妈的,跟泥鳅一样滑!
收到!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咬死他!绝不能让他上高速!
脚下的油门几乎要踩进发动机舱里,老旧警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在湿滑路面上剧烈地颠簸摇摆,每一次转向都伴随着轮胎刺耳的尖叫。仪表盘上,那个代表左后胎的红色警报灯,像濒死野兽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疯狂闪烁,越来越亮,越来越急促。
操!副驾的小吴猛地捶了一下仪表盘,塑料盖板发出空洞的响声,陈队!左后胎!胎压快掉没了!撑不住!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车身猛地向左侧一沉,紧接着是一连串密集而沉闷的噗噗噗噗声,如同垂死的喘息。方向盘瞬间变得沉重无比,像灌满了铅。视野剧烈地倾斜、旋转,冰冷的雨水似乎要透过扭曲的挡风玻璃泼进来。我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臂肌肉贲张,对抗着失控的巨大力量。轮胎与湿透路面的摩擦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金属撕裂的绝望感。
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地甩尾、打滑,最终带着巨大的惯性,斜斜地撞向路边低矮的金属护栏。金属与金属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长响,火星在雨夜里短暂地迸溅了一下,随即被冰冷的雨水浇灭。车身猛地一震,终于停了下来,引擎盖下冒出几缕微弱的白烟,迅速被雨水打散。
引擎盖下,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烟不甘心地挣扎着冒出来,立刻被瓢泼大雨无情地摁灭。世界只剩下引擎无力的喘息和狂暴的雨声。
陈队!小吴解开安全带,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你怎么样
死不了!我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雨水和不知哪里蹭上的泥污,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砸下来,顺着脖颈灌进衣领,激得我一哆嗦。左后轮的位置,轮胎彻底瘪了下去,轮毂边缘在路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橡胶碎片可怜地耷拉着。
对讲机里,老魏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焦急:陈队!陈队!听到请回答!目标……目标车辆上了高速,往南!往南去了!我们被几辆大货挡住了!操!
信号被雨幕和远处的雷声搅得一片模糊杂音。
高速!一旦上了高速,再想抓住那辆改装过的山魈的车,无异于大海捞针。之前所有的蹲守、线报、命悬一线的交锋,都将化为泡影。更可怕的是,山魈车上那批代号蓝冰的新型毒品,一旦流入市面……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我抬起头,视线穿透密集的雨帘,死死盯住远处高速入口那两排刺眼的红色尾灯,它们正汇入车流,越来越远,像即将消失在黑暗里的幽灵。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灯光穿透雨幕,由远及近。一辆白色的城市SUV正减速驶来,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车内灯亮着,映出一张年轻女人略显紧张的脸庞,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时间在暴雨声中凝固了一秒。每一滴砸在身上的雨水,都像是倒计时的鼓点。高速入口那幽灵般的红色尾灯,在我视网膜上灼烧。
机会只有一次!
我猛地拉开警车的储物格,里面杂物散乱。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和塑料件中急切地摸索,终于触碰到那个熟悉的、带着棱角的硬物——我的警官证。深蓝色的皮质封面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
来不及多想,我一把抓起证件,转身就冲向那辆白色的SUV。冰冷的雨水瞬间灌满脖颈,冲锋衣像浸透了冰水,沉重地贴在身上。我几乎是扑到驾驶座的车窗前,手指关节重重地敲在湿漉漉的车窗玻璃上。
咚!咚!咚!
车窗终于降下大半,露出女司机那张写满惊愕和戒备的脸。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狼狈的样子、撞坏的警车,最后落在我脸上。
警察!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嘶哑。手臂伸出车窗,将那个深蓝色的证件用力地、不容置疑地递到她眼前,几乎要贴上车窗。证件上,警徽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冰冷而锐利的光泽,照片下方清晰地印着陈默两个字。
雨水顺着我的手臂流下,滴落在证件光滑的塑料封膜上,又迅速滑落。我的视线越过证件,死死盯住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拒绝的铁血味道:紧急任务!征用你的车!请配合!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我的眼神,还有那枚在雨水中闪着冷光的警徽,像无形的重锤,将她所有可能的疑问都堵了回去。空气凝固了一瞬,只有雨点疯狂敲打车顶的爆响。
下车!快!
我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焦灼。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扣住车门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身体明显绷紧了,眼神里的惊疑更重,但最终,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我身后撞毁的警车和焦急的小吴,又落回我脸上。那瞬间的犹豫被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理解和不情愿的情绪取代。她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地解开安全带,摸索着去推车门。
车门打开,冰冷的雨气猛地灌入车内。她侧身下车,脚刚踩到湿滑的地面,身体不由得晃了一下。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下意识地用手挡在额前,抬头看向我,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退开一步,让出了驾驶位。
谢谢!
我只来得及丢下这两个字,声音依旧紧绷。没有多余的客套,时间就是一切。我一步跨进驾驶座,身体还带着外面的湿冷和雨水。小吴已经默契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泥水飞溅中钻了进来,重重关上车门,带起一片水雾。
车内还残留着女司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一丝暖意,瞬间被我们身上带来的寒气冲散。我一把扣上安全带,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手指抓住方向盘,皮革的触感冰凉而微湿。目光扫过陌生的仪表盘,迅速定位到启动按钮。按下,引擎发出一声顺畅的低吼。
脚下油门毫不犹豫地踩到底!崭新的发动机爆发出强劲的推力,白色SUV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猛地向前一蹿,轮胎卷起浑浊的水花,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短暂地甩尾,随即被牢牢控制住,咆哮着撕裂雨幕,朝着高速入口的方向狂飙而去。
后视镜里,那个白色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暴雨和警车的残骸旁,越来越小,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和倾盆大雨吞没。
坐稳!我低吼一声,方向盘猛地向左打死。白色SUV在湿滑的引道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几乎擦着隔离护栏冲进了高速入口。收费站的ETC栏杆感应到车辆,慢悠悠抬起。我们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在栏杆完全升起的瞬间冲了过去,车身带起的气流让栏杆微微晃动。
他在哪儿我紧盯着前方密集的车流,雨刷器疯狂摇摆,视野依旧模糊。
小吴几乎把脸贴在侧窗上,雨水在玻璃上拉出无数扭曲的水痕。一点钟方向!蓝色SUV!车牌尾号…尾号738!就是他!他声音激动得发颤。
浑浊的雨幕深处,那辆改装过的蓝色SUV如同一条狡猾的泥鳅,在高速车流中疯狂地左突右冲。刺眼的红色尾灯在雨水中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每一次强行变道都引得周围车辆急刹,刺耳的喇叭声和轮胎摩擦声瞬间撕裂沉闷的雨声,又被更狂暴的雨点声吞没。
山魈!我咬紧牙关,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在心里。脚下油门没有半分松动,白色SUV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紧紧咬住前方那抹疯狂的蓝色。
蓝色目标车显然发现了我们的紧追不舍。它猛地向右一别,试图挤进大货车的缝隙。我瞳孔一缩,方向盘几乎同时向右急打,车身剧烈侧倾,堪堪避开旁边一辆被惊得猛打方向的小轿车,轮胎擦着路肩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小轿车刺耳的喇叭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妈的!小吴死死抓住头顶的拉手,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蓝色目标车似乎被前方更慢的车流堵住,速度稍缓。机会!我猛地向左一打方向,车身像离弦之箭,利用一个短暂的空隙,瞬间从内侧车道超了过去!引擎盖几乎擦着目标车的后视镜!
逼停他!我吼道。
小吴毫不犹豫,摇下他那侧的车窗。冰冷的雨水和狂风瞬间灌入车内,拍打在人脸上生疼。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举起手枪,朝着蓝色SUV的前方路面。
砰!砰!砰!
三声清脆的枪响,在暴雨和引擎的轰鸣中显得格外突兀。枪口焰在昏暗中一闪而逝。子弹精准地打在目标车前方的路面上,激起三朵浑浊的水花和火星!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蓝色SUV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车头猛地向下一沉,四条轮胎在湿滑的沥青路面上疯狂打滑,拉出四道长长的、冒着青烟的黑色轨迹。刺鼻的橡胶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失控的车身剧烈地左右扭摆,甩尾,险之又险地擦着中央隔离带停了下来,车头距离水泥墩子只有不到半米!
白色SUV一个急刹,横着停在蓝色目标车的侧前方,彻底封死了它可能逃窜的角度。车轮卷起的水浪泼在挡风玻璃上,视野一片模糊。
下车!警察!双手抱头!
我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我和小吴同时举枪,黑洞洞的枪口稳稳指向蓝色SUV的驾驶座。
雨点密集地砸在车顶、路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蓝色SUV的驾驶座车门,终于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夹克、剃着极短青茬头的瘦高男人,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不甘和戾气的表情,慢慢举起双手,钻了出来。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阴冷地扫过我和小吴的脸。
山魈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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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证物管理中心的走廊,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冰冷,空旷。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将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洒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脚步声在这里会被放大,清晰地回荡。
我推开通往实验室区的厚重隔离门,那股消毒水味陡然浓烈起来。走廊尽头,挂着理化检验室牌子的门虚掩着。里面静得出奇。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门。
实验室里同样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背对着门口,围在中央的实验台前。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听到门响,他们几乎是同时回过头来。
那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和疏离。
我的心猛地一沉。
技术科的老周,平日里最沉稳的一个,此刻脸色铁青得吓人。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皱成一团。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把那薄薄的几页纸,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的动作,递了过来。
我的目光越过他颤抖的手,落在实验台中央。
那里,平摊着一份物证袋。透明的袋子里,装着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结晶状的幽蓝色物体。那是我亲手从山魈车里缴获的蓝冰,昨天才移交到这里,准备进行纯度分析和成分溯源。
物证袋旁边,另一份报告摊开着。上面印着几行冰冷的黑体字:
【物证:新型毒品蓝冰样本(编号NPD-0825-003)】
【送检单位:禁毒支队一大队】
【送检人:陈默】
【检验项目:微量物证分析(DNA)】
【检验结果:……检出人源DNA分型……经数据库比对……与送检人陈默分型一致……】
陈默。
我的名字。
像两枚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周围那些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那些复杂的目光,老周递过来的报告,实验台上那幽蓝的晶体……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扭曲。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还有那白炽灯管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陈队……
老周的声音艰涩地响起,像隔着厚厚的棉絮,这……这报告刚出来,还没正式走流程……我们……我们反复核对了样本编号和流程记录……确实……确实是你昨天移交的那批……
我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触感。接过那份报告。纸张很轻,此刻却重逾千斤。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那一行结论上:
【经数据库比对,检出DNA分型与送检人陈默分型一致(匹配概率>99.99%)】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眼里,刺进心里。
不可能……
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声音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显得异常突兀。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微弱蜂鸣。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无声的拷问。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实验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
实验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门口站着三个人。
支队长赵铁山站在最前面。他身材魁梧,国字脸,平日里总是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那张脸却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我。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腮帮的肌肉微微隆起。
他身旁是政委李为民,个子不高,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此刻那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和审视。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和那份报告之间来回逡巡,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辨。
最后面的是督察队的王斌。他穿着笔挺的制服,表情是程式化的严肃,手里拿着一个硬壳文件夹,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冰冷的公事公办。
三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瞬间锁定了实验室中央的我。
赵铁山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翻滚着太多的东西——震惊、痛心、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才用一种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异常低沉的声音开口:
陈默。
我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千斤的重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力量,然后才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地上:接到报告。经初步核实……你在‘0825’特大毒品案关键证物上,检出个人DNA。性质……极其严重。
他的目光扫过我手里那份报告,又落回我脸上,眼神锐利如鹰隼:现在,依据《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纪律条令》和《刑事案件执法规范》,我代表市局党委,宣布:对你,陈默,实施禁闭措施!立即执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
禁闭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
我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手里那份报告变得无比滚烫,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赵铁山身后,政委李为民微微偏开了头,似乎不忍再看。督察王斌则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我。
陈队,
王斌的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种执行程序的冷酷,请配合。
他身后,两名穿着制服的督察队员无声地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形成夹峙之势。他们的目光没有与我接触,只是平视前方,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笼罩下来。
赵铁山踏前一步,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山压过来。他离我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眼中布满的血丝和下颌紧绷的线条。他伸出手,那只手宽厚有力,曾经无数次拍过我的肩膀,带着赞许和信任。
而此刻,那只手的目标,是我胸前那枚银色的警徽。
他的手很稳,动作却异常缓慢,仿佛那小小的警徽有千钧之重。冰冷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的胸膛,隔着湿透后冰凉黏腻的衬衫布料。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一点被触碰的地方,然后又猛地沉入冰冷的深渊。所有的声音——雨声、仪器声、呼吸声——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只缓缓靠近的手,和那枚即将被剥离的警徽。
时间被无限拉长。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金属的冰冷和坚硬。他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嗤啦——
轻微的金属摩擦布料的声音响起。
那枚象征着荣誉、责任和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警徽,被那只手,缓慢而坚定地,从我胸前的制服上,摘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剥离感瞬间席卷全身。胸前骤然一轻,空荡荡的,只留下两个小小的、被针脚固定过的痕迹。冰冷的空气毫无阻碍地灌入,直抵心脏。
赵铁山将那枚警徽紧紧攥在手心,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他盯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剧烈的痛楚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陈默!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组织失望了!
失望。
这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屈辱和剥离感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醒感,如同深海的暗流,从意识的最底层悄然涌起。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指控、所有的目光,仿佛都在离我远去。
胸腔里那片空荡荡的位置,仿佛还残留着警徽冰冷的金属触感。那不仅仅是警徽的重量,更是……某个微小而精密的装置启动的信号。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电流感,似乎从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传来,像幻觉,又像某种冰冷的确认。
在赵铁山痛心疾首的怒吼声里,在督察队员冰冷的手即将搭上我肩膀的那一刻,在所有或震惊、或鄙夷、或痛惜的目光聚焦下——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辩解,没有委屈。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然后,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带着一丝疯狂意味的弧度,在唇角悄然绽放。
我笑了。
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隔绝了走廊里最后一点光线和声响。禁闭室狭小、逼仄,四壁是冰冷的、吸音的灰色软包材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陈腐灰尘混合的味道,沉闷得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光线昏黄,投射下浓重的阴影,让房间显得更加压抑。
督察队员离开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血液冲击太阳穴的沉闷鼓点。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胸前的警徽被摘走的地方,留下一种尖锐的空洞感,一种被强行剥离的耻辱,冰冷地烙印在皮肤上,直刺心底。
赵铁山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神经。实验室里那些震惊、审视、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如同幻灯片一样在眼前反复闪现。
失望信任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压住胸腔里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岩浆。愤怒,屈辱,还有一种被精心设计的陷阱死死套住的冰冷寒意。
不,不能乱。
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股燎原的怒火。大脑在极致的压力和冰冷的屈辱中,反而被逼出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一切,从那个暴雨夜的征用开始,就透着诡异。那辆恰到好处出现的白色SUV,那个年轻女人复杂而迅速退让的眼神……还有,那份几乎在我移交证物后立刻出现的、指向性如此明确的DNA报告!太快了,快得不符合任何正常流程!
技术科的老周,他递报告时那铁青的脸色和颤抖的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那绝不仅仅是震惊。那是恐惧!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压力!是谁能让他恐惧是谁能让一份关键的DNA报告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炉,并且精准地指向我
内鬼。
这两个字,带着剧毒,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深处。警队内部,有蛀虫。而且,位置不低,能量不小。他们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利用那场意外征用引爆的舆论作为掩护,将我从内部瓦解,彻底清除。目的无非是掩盖更大的罪行,保护更深的黑暗。那批蓝冰背后,藏着他们不愿让我碰的东西。
那么,我的机会在哪里
就在那片被摘走警徽后留下的、空荡荡的胸前。
我低下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单薄的制服衬衫,落在那个位置。那里,曾经别着警徽的地方,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温热——那不是体温,更像是某种微型电子元件在持续工作产生的、极其微小的热量辐射。
成了。
在赵铁山的手触碰到警徽的瞬间,在我用尽所有意志力压下反抗本能、任由他摘走警徽的那一刻,我激活了它。
那不仅仅是一枚警徽。
它的核心,藏着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耗资巨大且来源绝对保密的微型传感器。它没有存储功能,却能以极低的功耗、极难被侦测的信号频率,持续工作。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在警徽被非正常程序移除(比如强力拉扯或暴力破坏)时,自动激活,并开始实时传输它所感知到的一切。
感知什么
它没有镜头,无法看。但它能听,极其敏锐地捕捉周围环境的声波震动。更核心的是,它内置了一个超微型的高精度三轴加速度计和陀螺仪。这意味着,它能精确地感知到佩戴它的物体——也就是那枚警徽——在空间中的每一次移动、翻转、震动,以及它所处的环境温度、气压的细微变化。
当赵铁山将它攥在手心,指节发白,情绪激动时,传感器感知到了他脉搏的震动传递到金属徽章上的细微波动,感知到了他手掌的汗湿温度,感知到了警徽被紧握时产生的微小形变压力。
当它被放入证物袋,封口拉链被拉动的声音,袋子被拿起放下时的加速度变化,环境光线的骤然改变(从明亮的实验室到可能黑暗的抽屉或保险柜)……所有这些,都会转化为一组组精密的、独一无二的数据流。
而此刻,这些数据流,正通过那个极其隐蔽的频道,源源不断地、实时地传输出去。
传输到哪里
我缓缓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黑暗。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老陆。陆振国。一个早已牺牲在边境线上的战友,一个名字刻在英烈墙上的幽灵。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次牺牲是一次绝密的身份转换。他现在是深埋在黑暗中的根,一条连接着最高层绝对信任的、单向的、永不启用的安全线。
警徽里的微型信标,就是连接这条安全线的最后一道保险丝。它的激活信号,会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只会在一个特定的、绝对安全的接收端激起涟漪。而接收端那头,是老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他会立刻知道,我出事了,而且是极其严重、被内部力量针对的陷害。
他会调动他所能调动的、深埋在系统阴影下的资源,像最耐心的蜘蛛,开始无声地沿着那条微弱的数据流溯源。警徽在哪里被移动被放入哪个证物柜谁接触过它周围的环境声音是什么这些看似杂乱的数据,在老陆和他背后团队的手中,会像拼图一样,被一点点还原出警徽被摘走后经历的所有轨迹和环境!最终,指向那个隐藏的内鬼,指向证物被污染的真相!
这就是我的底牌。一张用战友的牺牲和最高级别的信任换来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的底牌。代价一旦暴露,不仅我必死无疑,老陆这条埋藏多年的线也将彻底暴露、毁灭。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时间,赌的是老陆的能力,赌的是对方在自以为得手后的松懈!
呼……
一口浊气长长地吐出,在冰冷的禁闭室里凝成淡淡的白雾。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墙壁吸音材料吞噬的电子音,极其短暂地在左耳深处响起。像是指甲盖轻轻弹了一下牙齿内部。
来了!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那不是幻听!是植入在耳蜗深处的、同样微不可查的微型接收器被激活了!它只能接收来自特定方向的、经过加密和压缩的、极其简短的信号脉冲!
信号很弱,断断续续,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像是在强大的电磁干扰中艰难穿行。但足够了!
几个极其简短的、代表着特定含义的摩尔斯电码脉冲,如同冰水注入脑海:
信…号…确认…锁定…轨迹…追踪中…保持静默…
信号随即中断,耳蜗深处恢复死寂。
成了!
老陆收到了!他确认了警徽信标的激活!他正在追踪!那股冰冷的、如同深潭般的力量,已经开始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涌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希望和更深寒意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希望,是黑暗中终于看到了微光。寒意,是深知这场战斗的残酷才刚刚开始,而自己已被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成为风暴的中心。
我缓缓抬起头,视线穿透禁闭室狭小的空间,仿佛看到了外面正在疯狂发酵的舆论风暴。那个被掐头去尾的亮证征车视频,此刻恐怕已经像病毒一样席卷了整个网络。
缉毒警滥用特权!
谁给他们的权力
知法犯法,必须严惩!
那个女司机太可怜了,被吓坏了吧
各种充满煽动性和愤怒的标题、评论,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刷着每一个社交媒体平台。我的名字陈默,连同缉毒警、特权这些关键词,被一遍遍提及,钉在了舆论的耻辱柱上。那个在暴雨中显得强硬甚至有些粗暴的执法形象,被无限放大,成为了权力傲慢的象征。而那个默默退开、消失在雨幕中的白色身影,则被塑造成无辜、弱小、被强权欺凌的完美受害者。公众的怒火被精准地引导、点燃,熊熊燃烧,形成了一股足以摧毁任何个体、甚至撼动整个系统公信力的滔天巨浪。
这股舆论的滔天巨浪,完美地掩盖了证物被污染、DNA栽赃这更为致命的阴谋。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特权执法吸引时,那枚被悄然放入证物袋的、带着我DNA的蓝冰,就成为了在黑暗角落里悄然滋生的致命毒菌。舆论是烟幕弹,是掩护墙,是逼着组织必须快速切割、严惩害群之马以平民愤的巨大压力!
他们成功了第一步。把我关在这里,剥夺身份,置于舆论的炙烤之下。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禁闭室里的死寂再次包裹上来,但这一次,心境已截然不同。胸前的空洞感依旧尖锐,但不再只是屈辱,更像是一个沉默的坐标,一个燃烧的引信。
风暴已经来临,而我,不再是风暴中孤立无援的靶子。在无人知晓的深渊里,反击的齿轮,已经随着那枚被带走的警徽,悄然开始转动。
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等。
在绝对的静默中,等待黑暗中的战友,沿着那条微弱的信号轨迹,将致命的毒牙,从阴影里连根拔起!等待那枚小小的警徽,在它被精心安排的旅程终点,发出足以撕碎一切伪装的、无声的惊雷!
时间,在禁闭室的死寂和外界舆论的喧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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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技术科证物管理区,厚重的金属大门无声滑开。技术员老周刷了门禁卡,推着一辆装着几个密封证物箱的小推车走了进去。他的脚步比平时沉重,脸色依旧残留着实验室事件后的苍白和疲惫。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格外刺鼻。
他需要将一些刚完成初步检验的物证,转移到更安全的长期存储区。这个区域管理更加严格,恒温恒湿,布满监控,只有特定权限的技术员才能进入。他推着小车,走向一排排闪烁着幽绿色运行灯的银色大型恒温恒湿存储柜。
在路过一个标着NPD-0825系列(即山魈案)的存储柜时,老周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柜门上的电子锁屏。柜门紧闭,指示灯显示正常。
他很快移开视线,推着小车继续向前,仿佛只是路过。但就在他拐过一排存储柜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动静——在NPD-0825柜斜对面的一个存放老旧案件杂项物证(编号MISC)的柜子阴影里。
那里堆放着一些长期未处理的杂物箱。就在其中一个箱子的缝隙处,似乎有半片衣角极其迅速地缩了回去。那颜色……深蓝像是警用作训服的颜色但速度太快,光线又暗,老周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死寂。
只有恒温恒湿设备运行时发出的极低沉的嗡鸣声。监控探头的红灯在角落里无声地闪烁。
老周站在原地,足足过了十几秒。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也没有再看到任何动静。那个角落重新被阴影覆盖,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动从未发生过。
是看错了还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他想起陈默那张在实验室里平静得可怕的脸,想起那份致命的DNA报告,想起赵铁山摘警徽时那沉痛的眼神……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些可怕的念头和幻觉,推着小车,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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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老周的身影消失在存储区通道尽头后不久。
那个堆放着MISC杂项物证的阴暗角落里,一个身影如同融化的影子般,无声无息地从两个大箱子之间的缝隙里滑了出来。
正是禁毒支队的内勤警员,张涛。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警用作训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任务时的专注和冰冷。他动作极其敏捷,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夜行动物。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监控探头的死角,然后如同鬼魅般贴近了标着NPD-0825的恒温恒湿存储柜。
他没有试图去破解柜门复杂的电子锁——那会留下痕迹。他的目标很明确:柜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用于连接外部环境监测探头的预留接口面板。
只见他手指翻飞,如同变魔术般从作训服袖口内侧的暗袋里取出一个比U盘还小的黑色金属装置。装置一端是精密的接口。他熟练地撬开存储柜侧面的塑料接口盖板,将黑色装置的一端精准地插入了预留的接口槽中。
装置上的一个微型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绿色,随即熄灭。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张涛迅速拔出装置,盖回盖板,确保一切恢复原状。他再次如同影子般缩回那个堆满杂物的阴暗角落,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最大限度地利用箱子的阴影遮蔽自己。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警惕的光芒,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死死盯着存储柜的方向,等待着下一个目标的出现。
时间再次陷入死寂的流动。
大约过了十分钟。
证物管理区的厚重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
这次进来的,是督察队的王斌。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串钥匙。他身后跟着一名穿着制服的督察队员,手里提着一个带有封条的、透明的证物保管箱。
王斌径直走向NPD-0825存储柜。他刷了自己的权限卡,又输入了一长串密码。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嘀声,柜门上的绿色指示灯亮起。他拉开沉重的柜门,里面是排列整齐、贴着不同编号标签的物证盒和证物袋。
他打开文件夹,仔细核对着上面的清单。然后,他准确地找到了一个标着NPD-0825-003(即检出陈默DNA的蓝冰样本)的透明证物袋。袋子里的幽蓝色晶体在恒温柜的冷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王斌示意身后的督察队员上前。督察队员将手中的透明证物保管箱放在旁边的小推车上,打开盖子。王斌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着蓝冰的证物袋拿起,准备放入保管箱中封存——这是要正式作为指控陈默的关键物证,移交到更核心的证物库或等待送检了。
就在王斌的手指触碰到证物袋,将它从存储柜的隔板上拿起,准备转身放入保管箱的这短短一两秒钟内!
那个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身影——张涛——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精准和安静。他根本没有去看王斌,而是将手中那个刚刚插入过柜体接口的黑色小装置,对准了王斌手中的证物袋方向,用力按下了装置侧面的一个微小按钮!
嗡!
一声极其轻微、频率高到几乎超越人耳感知极限的震动声,如同细密的电流,瞬间在空气中荡开!那震动并非声波,更像是一种定向的能量脉冲。
目标,正是王斌手中那个装着蓝冰的证物袋!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静电释放般的脆响,从证物袋内部传来!
王斌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证物袋。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袋子里的东西……极其轻微地跳了一下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他皱紧了眉头,仔细审视着袋子。
袋子完好无损。封口严密。里面的蓝色晶体也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静静地躺在袋底。
怎么了,王队旁边的督察队员疑惑地问道。
王斌又仔细看了看证物袋,甚至用手轻轻捏了捏。没有任何异常。他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精神紧张产生的错觉。没什么。他沉声道,将证物袋小心地放入透明的保管箱中,封箱,贴上封条。
是!
督察队员利落地盖上保管箱的盖子,贴上带有编号和签名的专用封条。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王斌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放入保管箱的致命证物袋,确认封条完好,然后锁上了NPD-0825存储柜。他带着督察队员,推着装有证物保管箱的小推车,转身离开了管理区。金属大门再次无声地合拢。
存储区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
阴暗的角落里,张涛如同壁虎般无声地滑了出来。他迅速走到刚才王斌站立的位置附近,低着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冰冷光滑的地面。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存储柜金属底座边缘与地面的缝隙处。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粒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晶体碎片。大小可能只有几微米,在恒温柜冷光的反射下,几乎无法察觉,像一粒被遗忘的尘埃。
张涛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满意的弧度。他蹲下身,动作快如鬼魅,用戴着特制指套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捻起了那粒几乎看不见的碎片。
碎片被迅速放入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内部填充着特殊缓冲材料的超微型密封盒中。盒子被合拢,消失在他的袖口暗袋里。
做完这一切,张涛再次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蜷缩起来,静静等待着下一个指令,或者下一次清洁的机会。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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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闭室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头顶昏黄的白炽灯是唯一的光源,将影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送来的盒饭冰冷地放在角落的小桌上,早已失去了热气。我没有碰。在这种地方,任何入口的东西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反复梳理着每一个细节,推演着每一种可能。对手的每一步棋都清晰而致命:利用舆论引爆矛盾,用DNA铁证完成内部定性,将我彻底孤立。现在,我就像困在笼中的猛兽,等待着他们准备好的审判。而审判的关键,就是那份证物!
他们会怎么做销毁不,销毁反而显得心虚。最稳妥、最能钉死我的方法,是让那份证物安全地进入核心证据链,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权威机构反复确认上面的DNA属于我陈默!让它成为无法撼动的铁案基石!
所以,证物现在必然处于严密的保护和监控之下,等待移交或者送检。对方绝不会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任何意外。他们需要它完美地存在。
但这恰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证物在哪里,他们的目光就聚焦在哪里,他们最核心的力量也必然围绕着那里运作!就像黑夜中的灯塔,为我指明了方向——虽然我此刻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
就在这压抑的静默和焦灼的推演中——
嗡……
左耳深处,再次传来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脉冲!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一些!
冰冷的电码信息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轨迹…中断…存储区…信号…消失…目标…移动…方向…核心证物库…路径…锁定…准备…接收…
信号再次中断。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警徽的信号在证物存储区消失了!它被移动了!移动的方向是……核心证物库!
老陆那边已经锁定了警徽被移动的路径!他正在尝试将追踪到的信息传递给我!他需要我接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警徽很可能正和那份致命的蓝冰证物在一起!它们被一同转移!对方要将这铁证送入最核心、最安全的地方!
机会!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雏形,瞬间在脑海中成型。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短暂却足以照亮前路!这计划的核心,就是那份证物本身!它现在成了风暴的中心,是陷阱,但也可能是撬动整个陷阱的支点!
我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身体因为长时间的静坐和高度紧张而有些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嗅到了反击的契机。
还不够。我需要信息!更具体的信息!老陆能传递什么警徽传感器记录的环境数据,尤其是声音!在它被移动的过程中,是否录下了关键的声音对话脚步声环境音
我走到禁闭室唯一的小桌前,拿起那份冰冷的盒饭。手指沾了一点冷凝的水汽,开始在光滑的塑料桌面上快速划动。不是写字,而是模拟摩尔斯电码的点和划。我在向老陆那边发送请求:
环境…声音…关键…词…传输…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着,将加密的请求发送出去。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禁闭室虽然看似隔绝,但难保没有监听设备。这种微弱的信号传输,也可能被强大的反监控设备捕捉到蛛丝马迹。但我别无选择。我需要拼图最关键的那一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耳蜗深处一片死寂。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就在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时候——
嗡……
信号再次降临!这一次,传输的似乎不再是简短的电码,而是一段极其微弱、被高度压缩和加密过的音频数据流!它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注入我的听觉神经!
我立刻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精神集中在左耳深处,调动起在无数次生死任务中磨砺出的、对声音的极端敏锐感知力,努力捕捉和解析那微弱的数据流。
声音很嘈杂,充满了背景噪音:金属门滑动的摩擦声、低沉的设备嗡鸣声、恒温恒湿存储柜运行时特有的轻微气流声……这些都是证物存储区的环境音。
在这片背景噪音中,夹杂着一些更清晰的片段:
一个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可能是王斌)……
电子锁解除时轻微的嘀声……
柜门被拉开时金属铰链的吱呀声……
一个平板无波、带着公事公办腔调的男声(王斌):……编号NPD-0825-003……核对无误……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督察队员):是,封箱……
接着是塑料证物箱盖子合拢的轻微咔哒声……
封条被撕开、贴上的窸窣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推着小车离开,声音远去……
这些声音片段虽然短暂、破碎,但信息量巨大!它清晰地描绘了王斌从存储柜取出证物袋、放入保管箱、封箱、然后离开存储区的过程!印证了警徽当时就在那个证物袋附近!它被一同带走了!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就在这段音频数据流的最后,在那脚步声远去、背景噪音即将占据主导的瞬间——
我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的、如同指甲盖轻轻弹击塑料外壳的声音!
啪嗒!
这声音……无比熟悉!
就在不久前,在那个暴雨夜的征用现场,在那辆白色SUV里,当山魈的蓝色目标车被逼停时,小吴开枪示警后,我听到了类似的、子弹击中目标车前方路面溅起水花和碎石的声响!那是一种硬物高速撞击硬物表面瞬间碎裂的、短促而清脆的爆裂声!
而此刻,这个啪嗒声,虽然极其轻微,但那短促、清脆的质感,和子弹击中路面溅起碎石的声响,何其相似!它不像是正常的物证移动摩擦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极小的硬物晶体,在受到特定频率的定向能量冲击时,内部结构瞬间发生崩裂、剥离的声响!
这个声音出现的位置……就在王斌拿起证物袋、准备放入保管箱的那一两秒内!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个恐怖的推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心脏!
有人在那一刻,对证物袋里的蓝冰晶体,进行了某种极其隐蔽的物理操作!目标是什么剥离取样还是……破坏
无论目的是什么,这都意味着——那份作为铁证的证物,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督察队亲自经手的严密监控下,竟然被动了手脚!
是谁用什么方法在督察队眼皮底下完成了这一切
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内鬼,他的手段之隐秘、胆量之大、能量之强,远远超出了之前的预估!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禁闭室冰冷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冰水,包裹着全身。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强烈的、近乎疯狂的战意,也在胸腔里猛烈燃烧起来!
证据!这就是证据!证明证物被污染、甚至被二次破坏的直接证据!虽然它只是一段微弱的声音,但它指向了一个在严密监控下发生的、无法解释的异常事件!只要我能证明这个声音的存在,证明它发生在证物转移的关键时刻,就足以在看似完美的证据链上撕开一道致命的裂口!
而记录下这个声音的……正是那枚被带走的警徽!
它不仅仅是指引方向的灯塔,它本身就是一枚埋藏在敌人心脏地带的窃听器!它忠实地记录下了敌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行动中,那一声致命的杂音!
反击的刀锋,已经握在了我的手中!虽然这把刀现在还藏在黑暗里,但它已然出鞘!
我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穿透禁闭室的昏暗,仿佛要刺破这囚笼般的墙壁。
计划瞬间变得清晰而决绝。
突破口,就在那份被移动的证物本身!就在那个啪嗒声!
下一步,必须让督察队主动来提审我!让他们拿着那份铁证来对我进行正式的讯问!只有在讯问中,在对方以为胜券在握、试图用这份证物压垮我的时候,我才能抛出这个致命的杂音!用这个他们无法解释的声音异常,作为轰开铁幕的第一炮!
怎么让他们来怎么确保他们一定会拿着那份证物来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重新坐回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放松,表情归于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颓然和绝望。
示弱,是最好的挑衅。
让对手以为猎物已经放弃挣扎,引他们靠近,然后,亮出獠牙!
禁闭室里,只剩下我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以及脑海中那声反复回荡的、如同命运敲门般的——
啪嗒!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毫无温度地泼洒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皮革的味道,沉闷得令人窒息。单向玻璃像一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嵌在墙壁上。
王斌坐在我对面,脊背挺得笔直,制服一丝不苟。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执行程序的、近乎冷酷的专注。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卷宗,旁边放着一台正在录音的执法记录仪,红色的指示灯像凝固的血点,无声地闪烁着。
陈默。王斌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念一份说明书,根据现有证据,包括你在‘0825’特大毒品案关键证物上检出个人DNA的报告,以及你本人在暴雨夜执法过程中的争议行为视频,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听清楚了吗
我靠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腕处被铐住的金属圈传来冰凉的触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身后的白色墙壁,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听清楚了。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好。王斌翻开卷宗,目光落在第一页,第一个问题。八月二十五日晚二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在滨江路高速引道附近,你是否强行征用了一名普通市民的白色SUV请如实回答。
我没有立刻回答。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执法记录仪运行发出的微弱电流声。王斌的目光像探针一样扎在我脸上,等待着我的反应。
几秒钟后,我才缓缓地、几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视线依旧没有焦点:是。
当时你出示了警官证
是。
对方是否自愿配合
我沉默了片刻,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表情混杂着一丝无奈和自嘲:……紧急情况。我说了‘请配合’。
我刻意加重了请字,语气却显得更加无力。
王斌的笔在记录本上快速划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头也没抬,继续问道:征用车辆后,你驾车追赶目标车辆,并在高速公路上实施了包括鸣枪示警在内的危险驾驶行为,最终逼停目标车辆,抓获嫌疑人‘山魈’。以上过程是否属实
属实。
我的回答简短而机械。
在目标车辆‘山魈’车内,你是否亲手查获了代号为‘蓝冰’的毒品
是。
查获的毒品,你是否亲自封装、标记,并于八月二十六日上午九时移交至市局技术科证物管理中心编号NPD-0825-003
是。
我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王斌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终于切入了核心:那么,对于在移交的‘蓝冰’证物上检出你个人DNA这一事实,你作何解释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过来。执法记录仪的红点依旧闪烁着,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眼睛。
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王斌的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刺心脏。他身后的单向玻璃,仿佛也透出了无数道冰冷审视的目光。
我没有立刻回答。时间在惨白的灯光下被拉得无比漫长。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支撑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牵动了手腕上的铐环,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然后,我抬起头。
脸上那层麻木的平静如同脆弱的冰壳,瞬间碎裂、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猛然爆发的、混合着巨大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锐利锋芒!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如同出鞘的利刃,死死钉在王斌的脸上!
解释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穿透力,在狭小的审讯室里炸响,王队!你问我解释!
我陈默干了十二年缉毒!抓过的毒贩、缴过的毒品,堆起来能埋了这栋楼!我他妈要是想沾那玩意儿,用得着等到今天用得着在自己经手的证物上留下痕迹等着你们来抓你告诉我,这他妈是什么狗屁逻辑!
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铐环撞击桌面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王斌的眉头瞬间拧紧,身体下意识地绷直,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显然没预料到我突然爆发的激烈反应,执法记录仪的红点闪烁频率似乎都加快了一瞬。
陈默!注意你的态度!这是在审讯!
他厉声喝道,试图压下我的气势。
态度哈哈!
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眼神里的火焰烧得更旺,我的警徽被摘了!我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笼子里!外面铺天盖地骂我是特权狗、是毒虫!现在你拿着一份莫名其妙的报告,问我为什么我的DNA会在证物上!你告诉我,我应该是什么态度!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将所有压抑的愤怒和冤屈都吼出来。声音却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斩钉截铁的寒意:
这份DNA报告有问题!那份证物——编号NPD-0825-003的‘蓝冰’——被人动过手脚!
什么!
王斌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程式化严肃,而是真正的震惊和错愕。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那台执法记录仪,红色的指示灯依旧稳定地闪烁着。
不可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动摇,证物从移交到检测,全程在监控下,有严格的流程记录!怎么可能被动……
流程记录
我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王队,你信流程记录你信那些冰冷的摄像头那你告诉我——
我身体再次前倾,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刺向王斌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向他:
在证物存储区,当你们督察队的人亲手把那份‘蓝冰’从柜子里拿出来,放进保管箱封存的那一两秒钟里……你手里的证物袋里面,有没有听到一声——
我刻意停顿了一秒,让审讯室里的死寂达到顶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吐出那个拟声词:
——‘啪嗒’!
我的声音并不大,但那个词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瞬间在王斌的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啪嗒!
如同冰锥刺破幻象!
王斌脸上的震惊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惊疑取代!他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猛地收缩!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审讯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执法记录仪那微弱却无比刺耳的电流运行声。红色的指示灯,依旧稳定地闪烁着,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刻王斌脸上那无法作伪的震动和动摇。
他想起来了!他绝对想起来了!
在证物存储区,当他拿起那个装着幽蓝色晶体的证物袋,准备放入保管箱的瞬间……那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如同静电释放般的脆响!当时他只以为是错觉,是袋子本身轻微的摩擦声,甚至可能是自己精神紧张下的幻听!他检查了袋子,完好无损,里面的晶体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便抛之脑后!
可现在,这个被他亲手关押、被DNA铁证钉死的嫌疑人,竟然如此精准地、斩钉截铁地点出了那个时间点!点出了那个被他忽略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更不可能是陈默的臆测!
一股寒意瞬间从王斌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让他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陈默说的是真的……如果在那严密监控、自己亲手操作的瞬间,证物真的被动过手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证据链的核心,从源头上就被污染了!意味着警队内部,有一个能量巨大、手段极其隐秘的鬼魅在运作!甚至……可能就在督察队内部就在自己身边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神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去看单向玻璃的方向,仿佛想从那冰冷的镜面后寻求一丝确认或支持,但最终强行克制住了。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王斌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稳定,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色厉内荏,什么‘啪嗒’声!那是你为了脱罪编造的谎言!转移视线!
转移视线我猛地向后靠回椅背,脸上那愤怒的火焰瞬间熄灭,重新覆盖上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嘲讽,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刀,王斌!你心里清楚!那声音存在!就在你拿起证物袋的瞬间!它像一根针,扎在你以为万无一失的铁证上!它告诉我,那份所谓的‘铁证’,从根子上就是烂的!有人,在你们督察队的眼皮底下,在警局最核心的证物存储区,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手脚!栽赃我,只是开始!他们真正要掩盖的,是‘蓝冰’背后更大的秘密!而你们——
我的目光扫过王斌,扫过那面单向玻璃,扫过整个审讯室冰冷压抑的空间,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
——你们这些所谓的纪律守护者,正在成为他们最锋利的那把刀!
闭嘴!陈默!王斌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显然被我这番话彻底激怒,更被那无法解释的啪嗒声搅得心神大乱。你这是在污蔑!是在诋毁整个督察系统!你的问题,是你自己的问题!跟证物流程无关!
就在他怒喝的同时,他制服内侧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那震动极其短促,只有贴着身体才能感觉到。
王斌的咆哮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僵硬。他脸上的愤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惊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忌惮的复杂神色。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用手按了一下胸口放置手机的位置。动作快如闪电,但在高度紧张和注视下,这个微小的停顿和触碰,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无比。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
来了!内鬼的指令!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在我抛出啪嗒声这颗炸弹,搅乱王斌心神的瞬间,指令来了!
王斌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和脸上的异样。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动作显得有些僵硬。他不再看我,而是低头翻看卷宗,手指在纸张边缘无意识地捻动着,似乎在极力平复心绪。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重新变得程式化,但眼神深处残留的那一丝惊疑和动摇,却无法完全抹去。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对着执法记录仪,用一种刻意恢复平稳但明显底气不足的语调说道:
鉴于嫌疑人情绪激动,且提出未经证实的、可能干扰调查方向的言论,本次讯问暂时中止。陈默,你好好冷静一下,仔细考虑清楚!任何不切实际的指控和幻想,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说完,他不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迅速关闭了执法记录仪,那刺眼的红灯终于熄灭。他站起身,动作有些急促地收拾好桌上的卷宗,对门口站着的两名督察队员沉声道:带回去!严加看管!
两名队员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冰冷的手铐拉扯着腕骨。
在被带离审讯室的瞬间,我最后看了一眼王斌。他背对着我,站在桌子旁,手似乎还按在胸口放置手机的位置,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那惨白的光线和令人窒息的气氛。
走廊的光线同样冰冷。我低着头,任由两名队员押送着往回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
鱼儿,咬钩了。
那颗啪嗒声的炸弹,已经在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内部,炸开了一道致命的裂缝。王斌的动摇,那道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指令……这一切都如同黑夜中的信号弹,照亮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的踪迹!
反击的序幕,由这声微不足道的啪嗒拉开。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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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闭室的铁门再次在身后沉重合拢,将走廊里最后一点冰冷的光线也彻底隔绝。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重新包裹上来。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没有立刻移动。胸腔里,那颗被愤怒和屈辱反复灼烧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强劲的节奏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战鼓在深渊中擂响。
审讯室里的一切如同慢镜头在脑海中回放:王斌听到啪嗒二字时那无法掩饰的瞳孔收缩和脸上肌肉的瞬间僵硬;他色厉内荏的咆哮背后那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以及最关键、最致命的那一下——他胸口手机传来的、几乎同步的震动,和他那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的隐蔽触碰!
那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那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在感知到危险后,向它操控的提线木偶发出的紧急指令!指令的内容是什么是让王斌立刻停止审讯是警告他不要深究还是……下达了下一步行动的密令
无论是什么,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内鬼急了!他就在附近!他一直在监控着审讯!他能实时掌控王斌的反应!而且,他对王斌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这个内鬼是谁技术科的老周那个在实验室里脸色铁青、欲言又止的老技术员还是……更深处的人赵铁山李为民或者是督察队内部某个位高权重、能直接给王斌下指令的影子
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带着冰冷的寒意。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范围正在急剧缩小!
突破口,就在王斌身上!他是被操控的木偶,是连接内鬼和这场肮脏交易的桥梁!他的动摇,就是撬动整个阴谋的支点!
怎么撬
我缓缓走到禁闭室中央,在那片昏黄的光晕下站定。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计算机,将所有的碎片信息疯狂整合、推演。
核心突破口,依旧是那份证物!那份编号NPD-0825-003的蓝冰!
内鬼让王斌停止审讯,说明我的啪嗒声指控打中了他们的七寸!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人深究证物本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份证物,现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它被动过手脚的痕迹,极有可能被检测出来!或者,他们正在紧急处理这个隐患!
老陆!警徽传感器记录的环境数据!尤其是那个关键的啪嗒声对应的精确时间戳和可能的物理震动波形特征!这些数据,是证明证物在存储区被动手脚的铁证!只要能将这份数据,以某种无法被否认的方式,提交到更高层、或者更权威的第三方机构进行比对分析,证明在督察队提取证物的那个精确瞬间,证物袋内部发生了异常的物理震动(对应晶体崩裂剥离),那么整个栽赃的链条就会瞬间崩解!
但是,怎么提交我现在是阶下囚,被严密监控,与外界彻底隔绝。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直接交给王斌他本身就是内鬼操控的棋子,交给他等于自投罗网。
唯一的希望,还是老陆!他那边沿着警徽信号轨迹的追踪,必须更快!他需要找到确凿的、能直接指向内鬼身份和操作手法的证据!比如,那个发出定向能量脉冲的装置!比如,是谁在那个时间点潜入了证物存储区!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内鬼在行动,他们在清理痕迹,在加固防线!
我必须再给老陆争取时间!也必须给王斌的动摇和恐惧,再添一把火!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脑海中瞬间成型。
示弱不,现在需要的是更强烈的刺激!要让内鬼相信,我手中掌握的证据,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要让他们自乱阵脚,在慌乱中露出更多的马脚!
我走到禁闭室唯一的小桌前,拿起那份早已冰冷的盒饭。手指沾着冷凝的水汽,在光滑的塑料桌面上,开始无声地、快速地划动。不是摩尔斯电码,而是一组极其复杂的、只有我和老陆知道的、用于紧急情况下的双重加密定位坐标和行动指令!
目标…王斌…震动源…存储区…异常时间点…物理震动波形…比对…最高优先级…行动授权:蜂鸟…
每一个指令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水痕。这极其微弱的信号,通过植入耳蜗的接收/发射器,艰难地穿透禁闭室的屏蔽和干扰,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发送。
指令发出。耳蜗深处一片死寂,没有回音。这是单向传输,是向深渊投出的漂流瓶。我只能祈祷老陆能收到,并且能解读。
做完这一切,我重新坐回冰冷的地板,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身体放松,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等待着猎物下一步的行动。
禁闭室的门,什么时候会再次被打开下一次进来的,会是带着铁证准备彻底压垮我的王斌还是……感受到威胁、急于灭口的内鬼爪牙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头顶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我模糊而孤独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走廊外,终于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稳,不疾不徐。不是督察队员那种刻板的步伐,更带着一种内敛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脚步声在禁闭室门口停下。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门,被缓缓推开。
门口站着的人,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王斌。
是政委,李为民。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温和而沉静的表情,仿佛外面那场席卷一切的舆论风暴和内部的地动山摇,都与他无关。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的身上,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陈默同志,李为民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进狭小的禁闭室,我代表组织,来看看你。
政委李为民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道温和却密不透风的墙。他脸上那标志性的、仿佛能抚平一切褶皱的沉静表情,在禁闭室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不可测。他没有立刻走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狭小的空间,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意味。
陈默同志,他的声音不高,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像冰冷的绸缎滑过皮肤,我代表组织,来看看你。
他侧身让过门口,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他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将最后一丝走廊的光线也彻底隔绝。禁闭室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静谧笼罩。只有他和我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李为民没有走向那张冰冷的金属椅,而是停在房间中央,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微微垂眸,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动作从容不迫。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像古井,看不出任何波澜。
外面的风雨很大。他开口,语气像是闲话家常,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舆论汹汹,矛头直指我们这支队伍的公信力。而你,陈默,很不幸,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毁程度,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发自肺腑的惋惜:十二年啊……从警校毕业就在禁毒口,风里来雨里去,流过血,立过功,组织上对你的培养和信任,不可谓不重。走到今天这一步……痛心,真的很痛心。
他向前踱了一小步,距离拉近了些,带来一股淡淡的、高级檀香皂混合着旧纸张的味道。那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极具蛊惑力的磁性:
陈默,你还年轻。人生路还很长。有些错误,一旦铸成,就无法回头了。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毁掉一个干部,也只需要一纸报告。现在的情况,对你非常不利。那份DNA报告,是铁证。舆论的压力,如山崩海啸。组织……也需要给公众一个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捕捉着我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替我着想的、循循善诱的语调:
但,事在人为。组织处理问题,也要看态度,看认识。如果你能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尤其是……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尤其是在证物问题上,不要被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毫无根据的猜测误导,做出不利于组织团结、不利于案件真相的错误指控……那么,在最终的处理上,组织会充分考虑你过去多年的贡献和现在的态度,给你一个……相对体面的出路。
出路体面
这两个词像裹着糖衣的毒药。他看似在安抚、在劝解,实则是在威逼利诱!他在用我的前途、甚至可能是自由和生命作为筹码,逼我闭嘴!逼我放弃对证物的质疑!逼我承认那份栽赃的DNA报告!他要把啪嗒声这颗刚刚引爆的炸弹,强行按灭在萌芽状态!
他在害怕!害怕我继续深究下去!害怕我手中可能掌握的证据!李为民亲自下场了!这个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政委,此刻撕开了面具,露出了内鬼核心的獠牙!他比王斌更危险,更狡猾,也更致命!他亲自来,就是要用他所谓的组织权威和出路承诺,彻底封死我的嘴!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贯穿全身,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审视目光。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也没有他期待的动摇和软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
我没有回答他关于反省和出路的暗示,仿佛他的那些话只是吹过耳畔的微风。目光平静地掠过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熨烫得笔挺的制服,最后落在他胸前那枚同样闪闪发亮的警徽上。
然后,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政委,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在死寂的禁闭室里却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您身上的檀香皂味道……很特别。上次闻到,是在技术科证物存储区门外。那天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监控好像……有点小问题
李为民脸上的温和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如同完美的瓷器表面骤然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他整理袖口的动作停在了半空,指尖微微蜷缩。深邃的眼眸深处,那古井无波的平静被瞬间打破,一丝极其锐利、极其冰冷的寒芒如同毒蛇般一闪而过!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那股骤然绷紧的气息和眼底深处掠过的杀意,却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了所有伪装的温和!
他没想到!他绝对没想到!我竟然能精准地说出他出现在证物存储区外的时间和细节!甚至连他身上的气味都成了佐证!更致命的是,我点出了监控问题!这无异于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知道存储区的监控存在盲点,或者被人为干扰过!他知道那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
这已经不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指向他本人的指控!
禁闭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固成了坚冰。昏黄的灯光下,李为民的身影似乎也凝固了。他看着我,脸上那标志性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阴鸷。那眼神不再掩饰,像两把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地刺向我。
他没有立刻爆发,没有像王斌那样失态咆哮。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骤然冷却的火山,沉默地散发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整理袖口的手。那只手垂落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制服下摆的布料,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重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是从冰窟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彻底撕碎了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
陈默。他叫我的名字,不再用同志这个后缀,冰冷得如同在宣读一份死亡名单。
你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摧毁的艺术品,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但聪明人,往往容易犯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向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冰冷气息。那股檀香皂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
那就是……知道的太多,又不懂得什么时候该闭嘴。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摸到了一点边角料,就妄想撼动大树太天真了。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脸上逡巡,似乎想找出任何一丝恐惧的痕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平静:
那声‘啪嗒’就算它存在,又能证明什么一个无法解释的杂音一个巧合谁会信谁能证明它和证物有关谁能证明它不是你自己在绝望中的臆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信了,查下去……他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你觉得,查到某个环节,线索会不会……恰到好处地断掉某个关键证人会不会……突然失忆或者……干脆消失
赤裸裸的威胁!毫不掩饰的杀机!
他是在告诉我,就算我抓住了啪嗒声这个把柄,他也有无数种方法让它失效,让追查中断,让证人闭嘴!甚至,让我这个人……彻底消失!
至于你寄予厚望的……外面那些小动作李为民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在玻璃瓶中徒劳挣扎的虫子,别做梦了。风暴已经来临,任何试图飞出去的蜂鸟……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死死锁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
……都会被撕碎在风雨里。
蜂鸟!
他提到了蜂鸟!
我的瞳孔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这个代号!这个只有我和老陆才知道的、用于绝境求生的最后行动代号!这个我刚刚才通过桌面划痕、冒着巨大风险单向传输出去的指令代号!李为民,他竟然知道!他竟然直接点了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仅知道老陆的存在!他甚至可能一直在监控着我和老陆之间那极其隐秘的信号传输!意味着他背后的力量,其触角已经深入到了我难以想象的层面!意味着老陆那条线……可能已经暴露在巨大的危险之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我吞噬!比禁闭室的冰冷更甚百倍!之前的愤怒、战意,在这一刻被巨大的震惊和深不见底的危机感所取代!
李为民捕捉到了我脸上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震动。他的嘴角,那冷酷的弧度终于扩大成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和快意。
看来,我说对了他轻声说道,如同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所以,陈默,认清现实吧。你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所谓‘证据’,在真正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一场徒劳的笑话。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老老实实承认错误,承担你该承担的。这样,对你自己,对你心里还惦记着的那些人……都好。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已经是一个被宣判的死人。他转过身,动作恢复了之前的从容,走向禁闭室的铁门。手指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传来最后一句:
好好想想。你的时间……不多了。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厚重的铁门被拉开一条缝隙,走廊里冰冷的光线短暂地刺入昏暗的禁闭室,勾勒出李为民笔挺而冷漠的背影。随即,门被彻底拉开,他迈步走了出去。
铁门再次在身后沉重地合拢。
砰!
一声闷响,如同丧钟敲响。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
禁闭室重新陷入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李为民最后的话语,尤其是蜂鸟那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我的意识。
蜂鸟……暴露了老陆……危险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是我……是我冒险发出的信号,暴露了老陆是我害了他
不!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即将吞噬理智的瞬间,一股更强大的、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爆发出来!
冷静!陈默!冷静!
李为民知道蜂鸟,这固然是巨大的危机,但也恰恰暴露了他最大的恐惧!他怕!他怕老陆这条深埋的线!他怕我们真的沿着警徽的信号轨迹找到致命证据!他提到蜂鸟,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威慑!如果老陆真的已经被他控制或清除,他根本不需要提!他会直接动手让我消失!
他亲自来威胁我,恰恰说明,他还没有抓到老陆!他还没有切断那条线!他在虚张声势,在攻心,想让我绝望,想让我放弃!
时间!老陆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
李为民那句时间不多了,既是威胁,也是实情!他离开后,必然会立刻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清除隐患!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这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祸源!
怎么办
耳蜗深处一片死寂。没有老陆的信号。无法联系。
所有外援似乎都已断绝。
我猛地抬起头,在绝对的黑暗中,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死死盯住胸前那曾经别着警徽的位置。
那里,如今空空如也。
但那个位置,曾经是警徽所在之处,是微型传感器的信号源!
李为民他们拿走了警徽,转移了证物。但警徽里的传感器,仍在工作!它仍在黑暗中,持续不断地发送着它的位置信息和感知到的环境数据!
只要它还在工作,老陆就能追踪到它!
而它现在……很可能和那份致命的蓝冰证物在一起!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绝望的迷雾!
核心,依旧是那份证物!
那份被动过手脚、藏着我DNA的蓝冰!它现在被严密保护,是内鬼们自认为最安全的堡垒!但堡垒之内,却埋藏着一颗他们不知道的炸弹——警徽传感器!
如果……如果我能让那份证物本身……说话呢
如果……我能让警徽传感器记录下的关键数据——尤其是那个啪嗒声的精确时间戳和震动波形——以一种无法被否认、无法被屏蔽的方式,直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呢
比如……在证物被送往最高权威机构进行最终复检的途中
比如……在复检实验室里,当技术人员开启证物保管箱、准备取出证物的瞬间
警徽传感器内置的微型高能电池,在特定条件下(比如受到强电磁场干扰或剧烈物理冲击)可以瞬间释放出远超正常功率的脉冲信号!这种信号强度足以在极短时间内干扰甚至瘫痪附近精密的电子设备!比如……实验室里那些用来分析证物的、对环境干扰极其敏感的精密光谱仪、质谱仪!
只要时机掐得准!在证物被取出、暴露在空气中,即将被放入分析仪器的那个精确瞬间,触发这个自毁式信号爆发!
后果会是什么
所有依赖精密电子设备的分析结果将瞬间失效!实验室会陷入混乱!而那个强大的、异常的干扰源信号,会像黑夜里的探照灯一样,被实验室自身的反干扰系统捕捉到!信号特征会指向干扰源——就是那份证物本身!
到时候,这份所谓的铁证,将不再仅仅是证据,它本身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谜团!一个自带强干扰源的证物这本身就是天方夜谭!必然会引起最高层和最权威技术专家的极度震惊和深度介入!他们会立刻对证物本身进行最严格的物理检查和信号溯源!
而一旦他们开始拆解证物袋,检查里面的蓝冰晶体……警徽传感器这个异物就会被发现!它所记录的所有环境数据,包括那个致命的啪嗒声及其精确的时间戳和震动波形特征,都将大白于天下!
到那时,栽赃的链条,内鬼的轨迹,将如同被剥开的洋葱,一层层暴露在绝对权威的审视之下!李为民他们精心构筑的堡垒,将从内部被这颗他们亲手放进去的炸弹炸得粉碎!
计划的核心:如何精准地远程触发警徽传感器进入自毁式强信号爆发模式
需要一组特定的、极其复杂的、由高强度加密电磁脉冲组成的激活指令序列!这组指令序列,只有我和老陆知道!
而我,现在被困在这里,无法直接发送!
唯一的希望,依旧是老陆!他必须收到我之前的指令!他必须能定位到警徽的实时位置!他必须能在证物被送入复检实验室的关键时刻,由他那边,远程发送这组致命的激活指令!
这是一场豪赌!赌老陆的能力和反应速度!赌证物移交复检的时间点!赌实验室的环境能捕捉到那个异常信号!
胜则翻盘,败则……万劫不复!
黑暗中,我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按在左耳耳蜗的位置。那里,是植入的微型通讯装置。最后一次尝试!向那未知的黑暗深渊,发送最后的、孤注一掷的请求!
手指在耳后极其隐蔽的位置,按照特定的频率和力度,快速而无声地按压。这是最后的手段,一种可能暴露自身位置、消耗巨大能量的紧急信号发射模式。
信号内容,只有一条:
目标…证物…实验室…开启瞬间…指令:惊雷…授权:最高…重复…指令:惊雷…
信号发出。耳蜗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强烈的灼热感,随即陷入一片冰冷的麻木。
所有的底牌都已打出。
我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像濒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黑暗中,我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喧嚣、愤怒、恐惧,都渐渐远去。
只剩下绝对的静默,和等待最终审判的……死寂。
惊雷何时炸响是在复检实验室的精密仪器之间还是……在这间黑暗囚笼的头顶
时间,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滴落。
黑暗,不再是背景,而是凝固的实体,沉重地压在眼皮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擦着干涸的喉咙。李为民留下的冰冷威胁和蜂鸟暴露带来的彻骨寒意,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时间在死寂中爬行,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漫长如几个世纪。
哐当!
禁闭室厚重的铁门被粗暴地拉开,刺眼的走廊灯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刺入,瞬间撕裂了黑暗,也刺痛了长时间适应黑暗的瞳孔。
门口站着王斌。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眼底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周身散发着一种混合着焦躁和狠戾的气息。他身后跟着两名荷枪实弹、面色冷硬的督察队员。
带走!王斌的声音嘶哑,没有任何废话,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两名队员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架起我的胳膊。冰冷的手铐瞬间收紧,勒进皮肉。我被半拖半拽地拉出禁闭室,走廊里惨白的光线刺得人头晕目眩。
没有解释,没有目的地。我被推搡着在迷宫般的内部通道里穿行。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押赴刑场般的沉重。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王斌紧绷的侧脸和队员们警惕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宣告:摊牌的时刻到了。
最终,我们被带进了一间比禁闭室稍大、但同样冰冷压抑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惨白的顶灯。房间中央是一张金属桌,桌后坐着三个人。
居中者,赫然是支队长赵铁山。他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国字脸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目光像两把沉重的铁锤,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痛心,有愤怒,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背叛后彻底死心的冰冷。
他左侧是李为民。政委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温和,仿佛几个小时前在禁闭室里那番赤裸裸的威胁从未发生过。他甚至对我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一种悲悯的惋惜,如同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迷途者。只有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光泽,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右侧是一位穿着便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者。老者气质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精明。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卷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没有看任何人,却仿佛掌控着全场的气息。他是市局主管刑侦和技术的副局长,周正。一个以铁面无私和技术至上著称的人物。他的出现,意味着最高层的意志已经介入。
房间角落,站着两名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技术人员,和一个端着执法记录仪的督察队员。记录仪的红灯,如同凝固的血点,无声地闪烁着。
我被粗暴地按在桌子对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冰冷的金属椅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
赵铁山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死寂,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巨大的失望和一种宣判般的沉重:陈默。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组织给你最后的机会。
李为民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像是在给一个垂死的病人下诊断书:陈默,周局亲自来了。这是组织最大的诚意和耐心。那份DNA报告,经过市局技术科和我们督察队反复核查,流程记录完整,监控无异常,铁证如山。任何狡辩,任何试图转移视线、污蔑他人的行为,都只会让你罪加一等。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
周正副局长终于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和等待答案的压迫感。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下。他们摆出了最高规格的审讯阵容,堵死了所有后路。李为民的温和劝诫背后是赤裸裸的威胁,赵铁山的最后机会是痛心后的切割,周正的亲自到场则是无声的终极判决。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看赵铁山,也没有看周正,而是越过他们,落在了房间角落。
那里,一张铺着白色防尘布的小推车上,放着一个透明的、带有醒目标签和封条的特制证物保管箱。箱子里,静静地躺着那个编号为NPD-0825-003的证物袋。袋子里,几块指甲盖大小的幽蓝色晶体,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芒,像沉睡的恶魔之眼。
它来了。那份所谓的铁证。他们把它带来了!要在最高层的注视下,用它完成对我的最终审判!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猎物终于踏入了陷阱的中心!时机!最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
我收回目光,看向对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己无关。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
那份证物,编号NPD-0825-003,就是你们所谓的‘铁证’
李为民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开口第一句不是辩解,而是直接指向证物本身。他沉声道:正是。从查获、封装、移交到检测,全程记录可查,无可辩驳。上面的DNA……
我要看它。我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刺向那个透明的保管箱,现在。就在这里。
陈默!赵铁山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怒喝道,你还要玩什么花样!周局面前,容不得你放肆!
周正副局长抬手,止住了赵铁山的怒火。他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似乎想从我平静的表情下看出端倪。几秒钟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可以。让他看。他对角落的技术人员点了点头,按规程操作。
一名技术人员立刻上前,戴上手套。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透明的保管箱,放在房间中央的空地上。另一名技术人员拿着执法记录仪,镜头对准了操作过程。督察队员的记录仪也聚焦过来。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证物袋上。
技术员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沿着封条边缘,一点点剪开封条。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缓慢、清晰,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封条被完整取下。他轻轻打开保管箱的盖子。
幽蓝色的晶体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妖异。
他伸出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捏起那个透明的证物袋,将其从保管箱中取出,轻轻放在铺着白布的推车桌面上。
证物袋暴露在空气中。距离我只有不到三米。
就是现在!
我的意识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枚隐藏在警徽残骸中的微型传感器上!它在袋子里!它就在那堆幽蓝色的晶体之间!我能感觉到它!能感觉到那微弱却顽强的信号连接!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炸响:老陆!就是现在!执行惊雷!
仿佛回应着我灵魂的呼唤——
嗡——!!!
一声极其尖锐、频率高到超越人耳感知极限的、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穿空气的蜂鸣声,骤然从那个证物袋内部爆发出来!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一种强大到足以扭曲空间的电磁脉冲,以证物袋为中心,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哔——!!!
滋啦——!!!
嗡——!!!
房间内所有精密的电子设备,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周正副局长面前那台连接着内网、显示着卷宗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瞬间扭曲、变黑,冒出一缕微弱的青烟!
技术人员手中的执法记录仪镜头红光疯狂乱闪,随即彻底熄灭,屏幕一片漆黑!
督察队员端着的执法记录仪同样剧烈震动,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后,直接宕机!
角落里连接着备用电源的监控探头,红灯瞬间熄灭!
甚至连头顶惨白的LED顶灯,都开始疯狂地、不规则地闪烁起来,发出噼啪的电流噪音!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忽明忽暗、鬼影幢幢的恐怖光影之中!
怎么回事!
设备!设备全坏了!
保护周局!保护证物!
电磁干扰!强干扰源!
惊呼声、怒喝声瞬间炸响!赵铁山猛地站起,下意识地护在周正身前!李为民脸上的温和瞬间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他死死盯着那个放在推车上的证物袋,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怪物!两名技术人员更是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混乱!绝对的混乱!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强电磁脉冲,瞬间瘫痪了房间里所有的电子设备!这根本不符合任何常理!
就在这片混乱和刺耳的噪音中!
信号源!干扰源定位了!
那名负责操作证物的技术人员突然指着推车上还在发出轻微嗡鸣的证物袋,失声尖叫,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是它!就是那个证物袋!强干扰信号是从证物袋内部发出的!强度……强度爆表了!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话音,如同惊雷在混乱的房间里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瘫痪的设备上,齐刷刷地、带着极度的震惊和骇然,死死钉在了那个静静躺在白布上、散发着幽蓝光泽的证物袋上!
一个自带强大电磁干扰源的毒品证物!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荒诞到了极点!
周正副局长一把推开护在身前的赵铁山,他脸上那古井无波的沉静彻底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和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几步冲到推车前,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了那个证物袋!
立刻!物理检查证物袋!周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惊疑,拆开它!马上!
周局!这……技术人员有些迟疑,证物拆封需要极其严格的流程。
执行命令!周正厉声道,目光如电,所有责任,我负!
技术员不敢再犹豫,重新戴上新手套,拿起特制的工具。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极其小心地剪开了证物袋的封口。
一股淡淡的、化学品的特殊气味逸散出来。
他轻轻地将袋口撑开,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里面那几块幽蓝色的蓝冰晶体。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镊子的尖端,在拨开几块较大的晶体后,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非晶体的小东西。
技术员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个异物夹了出来。
灯光下,那赫然是半枚被烧灼得焦黑变形、几乎难以辨认的警徽残骸!警徽的银质底座已经熔融扭曲,表面覆盖着一层蓝色的晶体粉末,但核心部分依稀可见。
而在警徽残骸的背面,一个米粒大小的、同样被烧灼得焦黑、但结构异常精密复杂的微型装置,如同嵌入金属的丑陋肿瘤,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装置上还残留着几根极其细微的、熔断的导线,正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赵铁山脸上的愤怒和失望彻底僵住,化为一片空白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李为民那伪装的温和彻底粉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底深处是无法抑制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
周正副局长死死盯着那枚警徽残骸和上面附着的微型装置,金丝眼镜后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这……这是什么赵铁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茫然和惊骇。
微型…信号发射器不…是传感器!带有强脉冲干扰能力的……技术员的声音带着颤抖,充满了专业领域被颠覆的震撼,天哪……它……它被嵌在警徽里!这……这怎么可能!
周正猛地转过头,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穿透了房间里的死寂和震惊,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疑问和一种洞悉了巨大阴谋的凝重!
我缓缓抬起头,迎向周正那仿佛要刺穿灵魂的目光。脸上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那压抑了太久的火焰,终于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周局,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撕裂一切谎言的、斩钉截铁的力量,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
现在,您还想听听……那个‘啪嗒’声吗
还有,这枚警徽摄像机……记录下来的……全部真相
惊雷,已然炸响!
审讯室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惨白的灯光依旧在不稳定地闪烁,发出滋啦的电流噪音,投射下扭曲晃动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烧焦的糊味、幽蓝晶体散发的淡淡化学品气息,以及一种名为真相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技术员镊子尖端夹起的那枚焦黑的警徽残骸上。那米粒大小、烧毁的微型装置,像一颗丑陋的毒瘤,嵌在象征着荣誉与责任的警徽深处,无声地控诉着令人发指的背叛。
周正副局长脸上的震惊如同被冰封的湖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得几乎要穿透我的灵魂。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中的风暴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在电流的噪音中异常清晰:警徽里的传感器,没有存储功能。但它记录的所有环境数据——声音、震动、位置、温度变化——都通过加密信号,实时传输给了唯一的接收端。
我的视线转向赵铁山,这个曾经信任我、如今对我失望透顶的支队长:老赵,暴雨夜征车,事急从权,手段或许强硬,但我的警官证是真的!‘请配合’三个字,视频里被掐掉了!他们故意激化矛盾,引爆舆论,就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毒瘤!
我的手指猛地指向李为民,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真正的内鬼,是他!李为民!
李为民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周正一个冰冷的手势将他所有的话语都堵了回去。
接收端是谁周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陆振国。我吐出这个名字,看到赵铁山和李为民眼中同时闪过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没死。他是埋在黑暗里的根。
周正的眼角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显然,陆振国的名字和他牺牲的真相,触及了最高层的绝密。他深吸一口气,当机立断:立刻!封锁现场!技术科,以最快速度恢复警徽传感器原始数据!我要听到它记录的一切!包括那个‘啪嗒’声!赵铁山!
到!赵铁山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亲自带人,控制技术科所有相关人员,尤其是接触过‘蓝冰’证物流程的!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不得接触任何设备!周正的命令斩钉截铁。
是!赵铁山眼中爆发出凌厉的光芒,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扫过李为民,大手一挥:来人!把李政委‘请’到隔壁休息室!没有周局命令,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两名如狼似虎的督察队员立刻上前,虽然动作依旧保持着对政委身份的客气,但那不容置疑的姿态,已等同于控制。
李为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接触到周正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最终只是惨然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随即被督察队员护送着离开了房间。
混乱被强行压制,只剩下冰冷的秩序。技术科的精锐带着专业设备火速赶到。推车上那堆焦黑的警徽残骸和幽蓝的蓝冰晶体,成了临时的工作台。技术员屏住呼吸,用最精密的仪器小心地剥离、连接着传感器烧毁的残存接口,试图读取那深埋在金属和晶体粉末下、可能已被强脉冲破坏的数据流。
时间在滴答作响的仪器声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周正站在推车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像一座沉默的火山,目光死死盯着技术人员手中的动作。赵铁山站在他身后,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
终于!
有了!有信号了!
一名技术员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数据有部分损坏……但关键片段……尤其是存储区转移那段……还有……还有音频!能恢复!
接出来!最大音量!周正的声音不容置疑。
技术员迅速操作,将一根音频线接入便携式功放。
刺啦……滋啦……
一阵强烈的电流干扰噪音首先从功放里爆出,刺得人耳膜生疼。噪音渐渐减弱,背景音开始清晰——那是证物存储区特有的、低沉而持续的恒温恒湿设备嗡鸣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是王斌和他的队员。电子锁解除的嘀声……柜门拉开的吱呀声……王斌平板无波的声音:……编号NPD-0825-003……核对无误……
督察队员的应答:是,封箱……
一切都与王斌之前的描述和我听到的片段吻合。
突然!
就在证物袋被拿起,背景噪音短暂的间隙里——
一个极其清晰、短促、如同微小硬物瞬间崩裂的脆响,被功放清晰地放大,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审讯室里炸开!
啪嗒!
正是那个声音!
王斌虽然被控制在外面,但这声清晰无比的啪嗒传来时,审讯室里负责看守的队员都清晰地看到,站在门边的王斌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周正和赵铁山的眼神同时锐利如刀!这声音,完美印证了我之前的指控!证物在督察队亲手操作时,内部发生了无法解释的物理异变!
然而,警徽传感器的记录,远不止于此!
音频继续播放。背景噪音里,在王斌他们离开后,存储区重新陷入死寂。但在这片死寂中,警徽传感器极其敏锐的拾音器,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一个被压抑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气急败坏的男声!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干净!……那个‘啪嗒’声怎么回事!……李政委很不满意!……听着,东西我放在老地方……‘蓝冰’的原始配方和转移记录……必须拿到手!……处理掉痕迹!……张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声音虽然模糊,但那种狠戾、焦躁和下达命令的语气,如同烙印!尤其是最后那个名字——张涛!
赵铁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张涛!禁毒支队的内勤!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人!
就在这时!
滋啦……音频信号一阵剧烈波动,似乎受到了某种强干扰。紧接着,画面信号——警徽传感器那极其微弱、本不可能存在的视觉记录功能——竟然也被强行恢复并投射到了技术员带来的便携屏幕上!
画面极其模糊、晃动、充斥着雪花噪点,如同透过布满水汽的毛玻璃窥视。视角是诡异的仰角,显然来自被随意放置在证物袋底部的警徽。
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存储柜冰冷的金属反光,以及一双穿着深蓝色警用作训裤的腿。那双腿的主人似乎在弯腰,在柜体侧面操作着什么。动作极其迅速、专业。
突然,那双腿猛地绷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视角转向斜对面的杂物堆阴影。模糊的视线边缘,似乎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老周)推着小车走过,脚步停顿了一下,朝杂物堆方向张望。
画面瞬间被黑暗吞噬!显然是警徽被迅速塞进了某个完全黑暗的地方(可能是证物保管箱内部)。
但就在画面彻底黑掉前的最后一帧!
那双深蓝色作训裤的主人,在极度紧张和光线昏暗的条件下,下意识地、极其短暂地侧了一下脸!
一张模糊、扭曲、但下颌线轮廓和左边眉骨上一道浅淡旧疤特征极其鲜明的侧脸,在布满雪花的屏幕上定格了不足0.1秒!
张涛!是张涛!赵铁山猛地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巨大的轰响!他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这张脸,这道疤,他太熟悉了!正是他一手带进禁毒支队的内勤张涛!这个平日里像影子一样沉默的人,竟然是藏在内部的毒蛇!
铁证如山!音频里提及的名字,画面中模糊却极具特征的脸!张涛就是那个在存储区动手脚的内鬼!而指使他的人,音频里提到了李政委!
目标张涛!立刻实施抓捕!封锁所有出入口!他手里有‘蓝冰’原始配方和转移记录!要活的!快!周正对着通讯器,声音如同寒冰炸裂,下达了终极命令!
整个市局瞬间被无形的风暴席卷!刺耳的警笛声在楼下骤然响起,红蓝警灯的光芒透过高窗,将审讯室晃动的光影染上肃杀的颜色!急促的脚步声、指令声如同潮水般从走廊涌过!
周正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堆焦黑的证物。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我。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后怕,有沉痛,更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沉重。
他缓缓抬起手,伸向自己胸前那枚银光闪闪的警徽。手指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嗤啦——
轻微的金属摩擦布料声响起。
周正将自己胸前的警徽,缓慢而郑重地摘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还带着体温的、象征着最高信任和责任的警徽,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手中的警徽,又抬头看向他那双深邃而沉痛的眼睛。然后,缓缓地、同样郑重地伸出双手。
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金属。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伴随着巨大的责任和沉甸甸的信任,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彻骨的寒意。
我将那枚崭新的警徽,紧紧地、用力地,按在了胸前制服上那处空荡了太久的位置。
金属的冰冷和徽章背后别针穿透布料的轻微刺痛感传来。
警徽归位。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但风暴的中心,已然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