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战争画作:食魂者 > 第一章

1
画中魔影
我在古董店买下一幅战场油画,画中士兵痛苦的表情异常真实。
回家后,我每晚都听见画里传出呻吟声,身体也日渐虚弱。
朋友来家做客,无意间盯着一个濒死士兵的眼睛看了太久。
第二天,我发现那个士兵的位置竟空了一块,朋友却离奇死在医院。
房东告诉我,前任租客也死在这幅画前,死前疯狂念叨眼睛在动。
我找到原主人的遗书,上面写着烧掉画作才能破除诅咒。
可无论用火还是斧头,画布都毫发无损。
绝望中,画中军官的嘴突然咧开:下一个,该你了。
老周那间铺子,塞得像个快爆炸的旧书箱子,霉味和灰尘味儿缠绵在一块儿,钻进鼻孔深处,顽固地盘踞着。光线吝啬得很,只从高窗透进几缕浑浊的光柱,勉强照亮空中飞舞的尘埃。
我漫无目的地扫视着那些堆叠的旧物,蒙尘的瓷器、缺胳膊少腿的木雕、褪色的旧书……直到角落里,一个被厚重油布半掩着的画框绊住了我的视线。
那油布脏得看不出本色,边角卷曲发硬,透着一股被长久遗忘的颓丧。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布面,用力一掀。
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偏头咳了几声。再转回头,目光撞上那幅画的瞬间,一股寒意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冰冷手掌,顺着脊椎狠狠捏了一把。
是战场。一片被炮火彻底撕裂的土地,焦黑、泥泞、满目疮痍。天空是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低得像是要压垮大地。画面的焦点,是几个士兵。
他们匍匐、蜷缩、扭曲在泥水里,姿态僵硬而绝望。
破碎的军服被污血和泥浆染得辨不出颜色,紧紧裹在枯槁的肢体上。最前方那个士兵,脸几乎埋进污浊的血泊里,一只手痉挛着伸向虚空,五指扭曲如枯枝,似乎想抓住什么早已消散的东西。
他脸上凝固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穿透力,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画布,直接烙在我的视神经上。
那痛苦不是抽象的描绘,而是一种活生生的、正在进行的酷刑,无声地嘶吼着,几乎要从画布里挣脱出来。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在肋骨后面狂跳,擂鼓一样。
哦看上这幅了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周不知何时幽灵般出现在我身后,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点微光。
他干瘪的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像是我的错觉。‘战争碎片’,名字早忘了。老东西了,上一个主人……嗯,走得挺急。
他话没说完,但那未尽的尾音和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古怪,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我心里。
上一个主人我追问,声音有点发紧。
老周没接话,只是慢吞吞地走近,伸出枯树皮般的手,用指关节在画框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这画……有点‘挑’主人。他抬起眼皮,那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在掂量着什么。瞧你被它吸住了似的。缘分还是别的他摇摇头,不再看我,目光又落回画上,声音低得近乎自语,看久了,小心被它‘吃’掉魂儿。
吃魂儿我心里咯噔一下,寒意更甚。
嘿,老周干笑一声,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老物件嘛,总有点故事,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你要真喜欢,给这个数。他伸出一个手掌,翻了一下。
价格低得有点离谱,近乎白送。
一种强烈的不安混合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在我心里翻腾。
那画中士兵痛苦到极致的脸,像磁石一样牢牢吸着我的目光。
最终,对那份诡异真实感的病态好奇压倒了本能的警惕。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付了钱,抱着那幅用油布重新裹好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画,逃离了老周那间令人窒息的铺子。
老周浑浊的目光一直黏在我背上,直到我推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木门,才被彻底隔绝。
回到我那狭小冷清的出租屋,窗外城市的光怪陆离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悬着,在墙壁上投下我孤零零、摇曳不定的影子。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某种对抗的勇气,然后猛地扯掉了包裹的油布。
画,再次暴露在灯光下。
它似乎比在老周店里时更……活了一些。也许是光线角度的变化暗沉的背景色里,那些深褐、暗红的污渍——我强迫自己认定那是油彩模拟的血迹——仿佛在缓缓流淌、晕染。
士兵们扭曲的姿态和脸上凝固的极致痛苦,在昏黄的光线下被放大,产生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感。
我把它挂在了正对着床的墙上。
这位置能让我一睁眼就看到它。
现在想来,这决定愚蠢得近乎自杀。
第一晚,噩梦就开始了。
不是入睡后的梦魇。是清醒时,在绝对的寂静里,耳朵捕捉到的异响。
起初是极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像垂死之人喉咙里卡着血沫,艰难地、徒劳地想要吸进最后一口气。
那声音丝丝缕缕,若有若无,似乎来自窗外,又似乎……来自墙壁内部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以为是幻听,是心理作用。
可紧接着,一股气味毫无征兆地钻了进来。不是房间里的霉味或灰尘味,而是一种冰冷、潮湿、带着铁锈腥气的味道——硝烟混合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
这味道突兀地出现,浓烈得令人作呕,然后又在几秒钟内诡异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拉回画上。那个脸浸在血泊里的士兵,他伸向虚空的、扭曲的手指,关节的僵硬和皮肤的质感,在昏暗的光线下,逼真得令人心胆俱裂。
我甚至能看到他指甲缝里嵌着的黑色泥垢。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猛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拉高了被子,把自己裹紧,后背却一阵阵发凉。
黑暗中,那幅画像一个沉默的、充满恶意的黑洞,吞噬着房间里的光和热,也悄然啃噬着我的精力。
第二天醒来,我像被几辆卡车来回碾过一样,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脑袋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浆,眼皮粘得几乎睁不开。
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下去,两团浓重的青黑盘踞在眼下,活脱脱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倒霉鬼。我强撑着去上班,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字迹模糊成一片跳动的光斑。
往日得心应手的工作变得艰涩无比,思维如同在粘稠的泥沼里跋涉。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疲惫感,像附骨之蛆,死死地缠绕着我,挥之不去。同事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病了,我只能勉强挤出笑容,说可能有点感冒。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天。每一个夜晚都是酷刑。呻吟声越来越清晰,不再断断续续,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绝望的哀鸣,有时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饱含痛苦的呓语。
那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画布里挣扎出来,将那片地狱的气息带入我的现实。
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胃口全无,吃下去的东西如同嚼蜡,体重肉眼可见地往下掉。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2
眼动惊魂
第四天晚上,敲门声响起,沉重而急促。
赵远!开门!是我,周楷!门外传来熟悉的大嗓门,带着点酒意和兴奋。
周楷,我大学睡在上铺的兄弟,也是我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能掏心窝子说话的朋友。他提溜着一大袋烤串和几罐冰啤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我靠,赵远,你小子挖煤去了他一进门,看到我的样子,夸张地叫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被惊愕取代,这才几天没见脸色怎么跟死人似的眼窝都塌了!
别提了,最近……睡不好。我含糊地应付着,强打精神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刻意避开那幅画的方向。
睡不好我看你是被哪个女鬼缠上了吧周楷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眼睛习惯性地扫视着房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那幅新挂上的画上。
咦新搞的他来了兴趣,放下啤酒,几步就凑到了画前,仰着头仔细端详,嚯!够写实的啊!战场够惨烈的……啧啧,这血糊糊的……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他拉开。周楷,别……
话还没说完,周楷像是被什么猛地吸住了,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画面左下角——正是那个脸浸在血泊里、痛苦扭曲到极致的士兵身上。
他的目光聚焦点,是那个士兵唯一露出的、向上翻着的眼睛。
那只眼睛,即使在凝固的画面里,也透出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正透过画布,与观者对望。
操……周楷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呓的颤抖,这眼睛……真他妈邪门……像活的……他像是着了魔,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眼睛,浑然忘我,对我的呼唤充耳不闻。
房间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幅画在灯光下似乎更加幽暗,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粘稠冰冷。
周楷!我再也忍不住,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后拽。
他一个趔趄,被我拽得差点摔倒,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甩了甩头,脸色有些发白,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我操……他抹了把脸,心有余悸地又瞥了一眼那幅画,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困惑,刚才……刚才那眼睛……好像真的在动……妈的,邪了门了!看得我浑身发毛,后背凉飕飕的……
他显然被吓到了,刚才那股子豪气荡然无存。
烤串和啤酒也失去了吸引力,他匆匆扒拉了几口,就借口还有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我的房间。
门被重重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油画。
那一夜,我彻底失眠了。周楷最后那惊惧的眼神和他描述的眼睛在动,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
画布上的呻吟声似乎更加清晰了,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痛苦地嘶鸣。
我死死盯着画上那个被周楷注视过的士兵,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第二天上午,强烈的恐惧感让我根本无法安心工作。
我请了假,心神不宁地回到出租屋。站在门口,我深吸了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推开房门。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目光,几乎是颤抖着,投向那幅画。
当视线聚焦到画面左下角时,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空了!
那个脸浸在血泊里、痛苦扭曲到极致的士兵……他所在的位置,空了!
原本应该是他身体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突兀的、脏污的泥泞底色
仿佛有人用橡皮擦,把他硬生生从画布上抹去了!
连带着他身下那片血泊,也只剩下边缘一点点暗红的痕迹,像是被粗暴地刮掉了一大块!
而画布的其他部分,那些硝烟、焦土、残肢断臂……颜色却鲜艳得刺眼,红得更加粘稠,黑得更加幽深,仿佛刚刚被新鲜的血液和焦炭涂抹过一遍!
整幅画透出一种病态的、饱食后的生机!
呃……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我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抹掉了
被画……吃掉了老周那句小心被它‘吃’掉魂儿如同丧钟在我耳边轰鸣!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骤然炸响,吓得我差点跳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周楷的名字。
我颤抖着按下接听键,一个陌生的、带着职业性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惊愕的声音传来:
请问是赵远先生吗这里是市二院急诊科。
您的朋友周楷……今天凌晨被送到我们这里……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初步判断是突发性心源性猝死……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三点左右……
手机从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板上。我靠着墙壁,身体一寸寸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凌晨三点……周楷盯着那个士兵的眼睛……士兵消失了……周楷死了……
恐惧不再是冰冷的水流,它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神经上,灼烧着我的理智。
我蜷缩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
那幅画,那幅颜色鲜艳得诡异的食魂画,像一个巨大的、狞笑的恶魔之口,悬挂在我的正前方,无声地宣告着它的胜利和我的末路。
3
画噬人命
周楷的葬礼简单而压抑。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参加了全程,耳边是亲友们压抑的啜泣和他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嚎。
每一个声音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太阳穴。
死亡的气息,冰冷的、绝望的,似乎从那幅画里蔓延出来,彻底笼罩了我的生活。
葬礼结束后,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
站在楼下,仰头望着那扇属于我的窗户,一股前所未有的抗拒感攫住了我。
那不再是一个能提供庇护的巢穴,而是一个张开巨口的魔窟。
、我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磨蹭了许久,才终于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刚走到我那层昏暗的楼道,房东王伯那扇虚掩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伯探出半个花白的脑袋,那张平时总是带着和气笑容的圆脸,此刻却皱得像颗风干的核桃,写满了担忧和一种……欲言又止的惊恐。
小赵啊他压低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瞟了一眼我紧闭的房门,又迅速收回,眼神闪烁不定,你……你还好吧脸色太难看了。
我勉强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像石头。
王伯,没事,就是……最近太累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王伯没接话,他搓着布满老年斑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楼道里没有其他人,才把门又拉开了一点,示意我靠近些。
小赵啊,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剩下气声,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对神秘事物的敬畏和恐惧,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就是……你屋里挂的那幅画……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画我强装镇定,喉咙却紧得发痛。
对,那幅旧画,画打仗的,看着就瘆人。王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上一个租这房子的,是个搞艺术的小年轻,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他……他也挂过这幅画!就在你现在挂的那个位置!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死死地盯着王伯。
后来呢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后来王伯猛地打了个寒噤,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陷入了极不愉快的回忆,后来就出事了啊!有一天晚上,隔壁邻居听见他屋里……有动静!不是寻常动静,是那种……那种尖叫!不是害怕,是那种……像见了鬼,吓疯了的嚎叫!喊的什么‘眼睛!眼睛在动!别过来!别吃我!’……喊得那个惨啊……
眼睛在动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周楷惊恐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刚才那眼睛……好像真的在动……
王伯重重地点头,眼神里充满后怕:等我们听到动静不对,撞开门进去……晚了!人就倒在画前头!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那幅画!脸上……脸上那个表情啊……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不是害怕,是……是那种活活被吓死、魂儿都被吸走了的样子!身子都僵了!警察来了,法医也来了,查来查去,说是突发心脏病……可哪有那么邪门的心脏病啊
王伯喘了口气,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住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小赵啊,听王伯一句劝!那画……邪性!太邪性了!沾着人命呢!赶紧……赶紧处理掉!烧了!扔了!怎么都行!千万别再留着了!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微微发抖,那小伙子临死前喊的……跟中了邪一模一样!这房子……这房子怕是……
后面的话,王伯没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这房子,这画,都沾着不干净的东西!
我失魂落魄地告别了王伯,几乎是撞开了自己房门。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血腥硝烟味扑面而来。
我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上一个租客!也是死在这幅画前!死前喊着眼睛在动!
周楷……周楷也看了那眼镜……
下一个……是我吗
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自虐般的绝望投向那幅画。
画布上,那个士兵消失后留下的空白区域,像一块丑陋的伤疤。而其他部分,颜色却愈发妖异!
那焦土的黑,如同深渊;
那凝固血液的红,粘稠得像是刚刚泼洒上去,散发着甜腻的腥气;
硝烟翻滚着,仿佛随时会从画布里弥漫出来!
一种无声的、饱食后的狞笑,凝固在画布上每一个扭曲的士兵脸上。
不!不能坐以待毙!
王伯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烧了!扔了!怎么都行!
烧掉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我求生的本能。
巨大的恐惧暂时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所取代。
我猛地冲进厨房,翻箱倒柜,找出那瓶几乎没用过的、用来点炭火火锅的液体燃料。
冰凉的金属瓶身握在手里,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定感。
我拎着燃料瓶,像个奔赴战场的死士,一步步走回客厅,站在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油画前。
画布上,那些色彩鲜艳的士兵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们凝固的痛苦表情在昏暗中仿佛扭曲了一下,变得更加怨毒。
空气中那股血腥硝烟味似乎浓郁了一分。
去死吧!我低吼一声,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愤怒,猛地拧开瓶盖!
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毫不迟疑,将瓶口对准画布,用力挤压!
嗤——!
粘稠的、透明的液体燃料呈扇面喷射而出,泼洒在冰冷的画布上!
暗沉的底色迅速被浸染,变得深黑一片。
燃料顺着画布流淌,滴落在下方的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污渍。
我迅速退后几步,手忙脚乱地掏出打火机。
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我汗湿的手心打滑。
咔哒!咔哒!咔哒!
颤抖的手指连续几次才终于打着了火苗。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我因恐惧和疯狂而扭曲的脸。
烧!我嘶喊着,将跳动的火苗猛地凑向那被燃料浸透的画布!
火苗舔舐到燃料的瞬间,轰——!
一团明亮的、橘红色的火焰骤然腾起!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火焰贪婪地向上蔓延,迅速包裹了画布的下半部分,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成了!
一股狂喜混合着解脱感冲上我的头顶!
烧掉它!
把这该死的邪物烧成灰烬!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那猛烈燃烧的火焰,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又像是被画布本身贪婪地吞噬了,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前一秒还熊熊燃烧的烈焰,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地掐灭!
只剩下几缕迅速消散的青烟,和画布上被熏黑的一小片痕迹。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幅画。被火焰舔舐过的地方,油彩非但没有融化剥落,反而……变得更加鲜亮!
那片熏黑如同被画布吸收了一般,迅速淡化消失!
画布上,火焰灼烧过的边缘,那片焦土的颜色更深沉了,仿佛吸饱了火焰的能量;
那些血迹的红,更加刺目粘稠,像在流淌!
甚至连那些士兵扭曲痛苦的脸上,都似乎增添了一抹……诡异的、满足的光泽
不……不可能!我失声尖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勇气和疯狂。
我踉跄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物理攻击!
用斧头劈烂它!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储藏间,从一堆杂物底下拖出了那柄沉甸甸的、落满灰尘的消防斧。
冰冷的金属斧柄入手沉重,带着一种冰冷的、暴力的质感。
我双手紧握斧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斧头高高举起!
锋利的斧刃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
啊——!我发出困兽般的怒吼,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朝着画布正中央,狠狠劈下!
呼!
斧刃撕裂空气,带着千钧之力落下!
铛——!!!
一声极其沉闷、极其怪异的巨响在房间里炸开!不是木头碎裂的脆响,也不是金属碰撞的锐鸣,而是如同钝器砸在无比坚韧的厚皮革上,又像是砸中了某种……活物的坚硬外壳!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斧柄传来,震得我双臂发麻,虎口瞬间撕裂,火辣辣地疼!斧头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我惊恐地看向画布。
完好无损!
别说劈开两半,连一道最细微的划痕都没有!
画布表面光滑依旧,甚至连一丝褶皱都没产生!
只有斧刃接触点周围的油彩,似乎……更加润泽饱满了仿佛刚刚被滋润过一般!
画中央,那个一直隐在硝烟阴影里、指挥刀斜指前方的军官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丝,透出一股冰冷的嘲讽意味。
物理攻击……也无效!
最后一丝力气和勇气被彻底抽空。
消防斧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双臂的麻木和虎口的剧痛提醒着我刚才那徒劳的、绝望的反抗。
我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紧贴着墙壁,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内外夹击。
烧不掉,劈不烂。这根本不是一幅画!
它是一个活着的、披着画布外衣的……怪物!
一个以人的生命力为食的恶魔!
周楷的脸,惨白、惊恐、失去生气的脸,在我眼前晃动。
王伯描述中那个年轻租客临死前圆瞪的、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时空,与我对视。
他们空洞的眼神里,都倒映着这幅画——这幅颜色鲜艳得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战争图景。
下一个,就是我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绝望。
那幅画,此刻在昏暗中,仿佛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一种邪恶的、粘稠的光源。
士兵们脸上凝固的痛苦,在绝望的寂静中扭曲、放大,像是在无声地狞笑。空气里弥漫的血腥硝烟味,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腥甜和焚烧尸体的焦臭。
我的胃部剧烈地痉挛着,一股酸水涌上喉咙,又被我强行咽下。
死定了。我死死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膝盖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
眼泪混合着冷汗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源于最纯粹的、对未知邪物和即将降临的死亡的恐惧。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是凌迟前的煎熬。也许下一秒,画里的某个士兵就会伸出手,或者那个军官会转过头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一个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像濒死者的最后一口呼吸,挣扎着冒了出来。
4
遗书之谜
遗物……那个年轻租客的遗物!
王伯说他走得急,房东清理房间……会不会……会不会还留下点什么
任何东西!
一本笔记一张纸条
任何可能揭示这幅画秘密、或者……哪怕只是留下只言片语警告的东西
这念头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瞬间点燃了我求生的最后一丝本能。我不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等死!
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双腿虚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我冲出房间,几乎是滚下楼梯,撞开了房东王伯那扇虚掩的门。
王伯!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那个……那个在我之前……死在画前的年轻人!他的东西!您清理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任何东西!笔记本旧书或者……一张纸!
王伯被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小赵!你……你怎么……
求您了!王伯!我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那画!那画要杀了我!和杀了他一样!求您想想!他的东西!有没有……有没有没扔掉的随便什么都行!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像个疯子。
王伯被我眼中的绝望和疯狂镇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骇和怜悯。
他挣脱我的手,皱着眉,努力回忆着:东西……都打包扔了……他家里人后来也没来拿……等等!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好像是有个东西!当时塞在一个破工具箱最底下,皱巴巴的,我以为是什么废纸……就随手扔在储藏室那个装杂物的破纸箱里了!一直没动过!
希望!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
储藏室!在哪王伯!快带我去!我语无伦次地催促。
王伯被我拽着,跌跌撞撞地来到一楼走廊尽头那个堆满破烂的储藏室。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他指着一个落满厚厚灰尘、几乎被压变形的旧纸箱:就……就那个!你自己翻翻看吧!小心点!
我像饿狼扑食一样扑过去,顾不上漫天飞舞的灰尘,粗暴地掀开纸箱盖。
里面堆满了生锈的螺丝、断裂的拖把杆、旧报纸……我发疯似的扒拉着,指甲划破了也浑然不觉。
终于,在箱子最底下,我的指尖触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粗糙发硬的纸。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抽出来,展开。
果然是一封信。或者说,是一封遗书。
字迹极其潦草,笔画扭曲颤抖,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有些地方甚至被晕开的、深褐色的污渍覆盖——那绝不是墨水!
借着储藏室昏暗的光线,我屏住呼吸,贪婪地、颤抖地阅读着那些用生命最后力量刻下的字句:
后来人: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也拿到了那幅该死的画!
快逃!
逃得越远越好!别像我一样蠢!
它不是画!它是活的!是吃人的怪物!它叫……食魂者!(这个名字被重重地、反复地划了好几道,透出极致的恐惧)
别盯着那些士兵的眼睛看!千万别看!我就是……就是看了左下角那个……脸在血里的……他的眼睛……像旋涡……把你吸进去……然后……我感觉有东西……顺着我的眼睛……钻进来……在吸……吸我的力气……吸我的热乎气……像抽骨髓一样……
它饿了!画里的东西饿了!它需要食物!活人的精气神!就是我们的命!
烧!必须烧掉它!只有彻底烧成灰!才能……才能杀死它!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试过了……打火机……蜡烛……没用!火焰……靠近它就自己灭了!像是……像是被它吸掉了!它不怕火!
去找!找更猛的!汽油!大量的汽油!泼上去!点着!一定要快!要猛!让它来不及吸!这是我最后……最后想到的……(字迹在这里剧烈地颤抖、模糊,被大片的深褐色污渍覆盖)
我……我感觉到了……它知道我知道了……它在看着我……那个军官……他……他在笑……(最后几个字几乎无法辨认,像是一串失控的划痕)
来不及了……它来了……眼睛……好多眼睛……在动……
烧……烧了它……求……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那个求字,拖得长长的,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不甘,最终被一大片喷溅状的深褐色污渍彻底覆盖。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汽油!
大量的汽油!
泼上去!瞬间点燃!
让它来不及吞噬火焰!
这是那个年轻人用生命换来的……唯一的、最后的线索!
也是我唯一的生机!
汽油……汽油……我喃喃自语,像抓住救命稻草的疯子,猛地从杂物堆里爬起来,不顾王伯惊愕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储藏室。
时间!和时间赛跑!
在画里的东西彻底盯上我之前!
我发疯似的跑向最近的加油站。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汽油!
大量的汽油!我用身上所有的现金,买了一个最大的、结实的塑料桶,灌满了整整二十升刺鼻的汽油!
沉甸甸的塑料桶勒得我手指发白,刺鼻的气味冲得我头晕目眩,但我却感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希望!
这桶油就是我的希望!
抱着这桶希望,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冲回出租屋楼下。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汽油桶的晃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异常清晰,如同我的心跳。
推开房门。
那股熟悉的、浓烈的血腥硝烟味,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撞在我的脸上!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粘稠得几乎让人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房间里的光线似乎更加昏暗了。
那幅画,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邪恶磁场的黑洞,悬挂在墙上。画布上的色彩,鲜艳得近乎妖异!
焦土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光线;凝固的血液红得发亮,像刚刚泼洒上去的、粘稠的漆;硝烟翻滚涌动,带着硫磺的死亡气息。
那个被我劈砍过的中央位置,军官的侧影……轮廓清晰得可怕!
他指挥刀的刀尖,似乎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像冰冷的巨手攥紧心脏。但我没有退路!汽油桶冰冷的触感和刺鼻的气味,是我唯一的武器!
去死吧!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汽油桶高高举起!对准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画,狠狠泼了过去!
哗——!!!
粘稠的、刺鼻的、透明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流,猛烈地冲刷在冰冷的画布上!瞬间浸透了整幅画!
深色的油彩在汽油的浸泡下迅速变深、发亮,画布发出不堪重负的滋啦声。
汽油顺着画框汹涌地流淌下来,在地板上迅速蔓延开,形成一片迅速扩大的、刺鼻的油污。
成了!第一步!
我迅速后退,同时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再次被汗湿的手掌握住。
成败在此一举!
必须快!
快到它来不及反应!
咔哒!咔哒!
火石摩擦,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而出!
我死死盯着那幅被汽油彻底浸透的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就是现在!
然而,就在我准备将火苗掷向那片汽油海洋的瞬间——
异变陡生!
画布中央,那个一直隐在阴影里的军官侧脸,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
不是光影变化的错觉!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咧开!
扯出一个极其夸张、极其扭曲的弧度!
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充满了无尽恶意和嘲弄的狞笑!
同时,一个冰冷、沙哑、仿佛无数砂砾在生锈铁皮上摩擦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里炸响!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震荡在我的灵魂深处!
哼……挣扎……
那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愚蠢……
新鲜的‘食物’……自己送上门了……
下一个……该你了!
军官咧开的嘴角,那抹凝固在画布上的、非人的狞笑,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焦黑的印记。那句下一个……该你了!的冰冷宣告,如同淬毒的冰锥,直接贯穿了我的天灵盖,将最后一丝勇气和希望彻底冻结、粉碎。
汽油桶从我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满是油污的地板上,残余的汽油溅了我一身,刺鼻的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打火机从我另一只手中掉落,那点橘黄色的、微弱的希望之火,在地板上不甘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流淌的汽油无情地吞没、熄灭。
黑暗,粘稠的、绝望的黑暗,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完了。彻底完了。
所有挣扎都是徒劳的。老周的警告,王伯的讲述,周楷的死,前租客的遗书……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我就是那个被画选中的、无法逃脱的猎物。
等待我的,只有被缓慢吸干生命力,最终像周楷、像那个年轻人一样,在极致的恐惧中痛苦死去。
我瘫坐在冰冷、油腻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
力气、意志、求生的欲望,一切都像沙堡般彻底崩塌。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消失了。
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视野一点点被黑暗蚕食。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像一根纤细的蛛丝,飘飘忽忽地钻进我的耳朵。
嘶……嘶嘶……
不是画布外传来的呻吟。这声音……更细微,更清晰,仿佛就贴在我的耳廓上,带着一种急切的、想要倾诉的意味。
……看……看……夹层……
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夹层什么夹层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绝望的麻木。我勉强掀起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幅画。画布上,军官的狞笑依旧,冰冷而残酷。
但我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画框吸引——那个厚重、古旧、边缘雕着简陋花纹的木框。
夹层画框的夹层
那个微弱的声音……是幻觉还是……垂死的挣扎中产生的妄想
不!那声音太真实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急切!和前租客遗书里描述的感觉有东西顺着眼睛钻进来完全不同!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里重新闪烁了一下。
求生的本能,如同溺水者最后的下意识挣扎。
我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来,身体摇摇晃晃,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我踉跄着走到那幅散发着邪恶气息的画前,浓烈的汽油味和血腥硝烟味混合在一起,熏得我头晕目眩。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画框那略显粗糙的背面。
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沿着画框背面的边缘细细摸索。
木框冰冷粗糙,落满灰尘。一寸一寸,我的指尖划过那些积年的污垢和木头的纹理。
突然!
在画框右下角的背面,靠近角落的地方,我的指尖触感有异!
那里的木头纹理似乎……过于平滑
而且,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缝隙!
缝隙的边缘,似乎被某种粘合剂小心地封过,但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粘合剂已经干涸发脆,边缘微微翘起!
就是这里!
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暂时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极致的恐惧。
我伸出指甲,小心翼翼地抠进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咔吧……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一小片薄薄的、干涸的硬块被我抠了下来——是封口的旧胶!
缝隙暴露出来。我屏住呼吸,指甲颤抖着探入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向上撬动。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响起。
一小块薄薄的、大约两指宽的木片,竟然真的被我撬了起来!
它像一个小小的、隐藏的抽屉盖板!
木片下面,是一个狭长的、扁平的暗格!里面塞着一小卷泛黄的、质地粗糙的纸!
我颤抖着,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纸从暗格里抽了出来。
纸张入手的感觉异常脆弱,仿佛随时会碎裂成粉末。
我强忍着心脏的狂跳和手指的颤抖,走到远离那幅画的墙角,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借着窗外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将纸卷展开。
5
烈焰焚魔
这不是遗书。这是一份……战地日记!
字迹同样潦草,但比遗书更加有力,带着硝烟和血的气息,显然是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仓促写就。字里行间,是刻骨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
10月27日,地狱。
我们连被打散了。
困在这个见鬼的磨坊废墟里。外面全是灰皮(敌人)。子弹快打光了。亨利、汤姆、小乔……全没了。就剩我和威尔,还有……那个该死的屠夫霍夫曼中尉!
霍夫曼疯了!
他根本不在乎兄弟们的命!
他让我们顶着机枪冲锋!
说是为了帝国的荣耀!
狗屁的荣耀!
他就是个疯子!
刽子手!
更可怕的是……他……他不是人!
威尔偷偷告诉我,他亲眼看见!
霍夫曼在死掉的兄弟身边……蹲下去……像在闻……然后,那些兄弟……那些刚刚咽气的兄弟……他们脸上最后那点痛苦的表情……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霍夫曼……他脸上就……就亮了一下!像吃饱了的野兽!
威尔说,霍夫曼有个邪门的护身符!
一个用骨头雕的、像扭曲人脸的玩意儿!
他每次吸完,那个鬼东西就……就更亮一点!
威尔想跑……被霍夫曼发现了……
我躲在断墙后面……看见……我看见霍夫曼掐着威尔的脖子……威尔的眼睛……瞪得那么大……那么恐惧……然后……然后霍夫曼……像在吸什么东西……威尔的脸……一下子……就灰了……空了……像个破布袋子……霍夫曼……他……他好像在笑!
我吓得尿了裤子!
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
霍夫曼要吸干我们所有人!
用我们的痛苦和恐惧……喂饱他那个鬼东西!
威尔死了……那个鬼护身符……霍夫曼把它……塞进怀里了……我能感觉到……它在盯着我……
完了……都完了……霍夫曼过来了……脚步声……他在笑……
我……我要把它藏起来……塞进画框里……如果……如果有人找到……别信那个军官!
烧掉!
一定要烧掉!
烧掉那鬼东西!
连着他的骨头一起烧成灰!
他才是……才是真正的食魂者!
日记到此中断。
最后几行字迹彻底失控,被大片深褐色的污渍覆盖,那污渍的形状……像极了一个惊恐万状、绝望挣扎的人影!
轰!!!
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日记的内容瞬间劈开了我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的真相!
食魂的根本不是这幅画!而是画里那个军官!那个叫霍夫曼的恶魔!
他生前就用那个邪门的骨雕护身符吸食濒死士兵的痛苦和生命力!
他死后,他的邪灵就附在了这幅描绘了他功绩的画上!
那些士兵扭曲的痛苦表情,正是他吸食的痕迹!
凝视那些士兵的眼睛,等于打开了被他吸食的通道!而画布本身,只是他邪灵的容器和……保护壳!
所以他才能无视火焰和物理攻击!
烧掉画!
烧掉那个容器!
才能把他逼出来!
才能彻底消灭他!
那个微弱的声音……是威尔!
是那个被霍夫曼掐死、吸干的士兵威尔!
他的灵魂碎片,或者最后的执念,一直被困在画里!
是他指引我找到了日记!是他要揭穿霍夫曼的真面目!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决心瞬间取代了恐惧,灌满了我的四肢百骸!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霍夫曼!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也知道你的弱点了!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粘稠的气息如同潮水般猛地从画的方向汹涌而来!
仿佛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缠绕住我的四肢!
窒息感排山倒海!那幅画上的色彩疯狂地流转、涌动,军官霍夫曼的侧脸猛地转了过来!
不再是侧影!
一张完整的、极度扭曲、充满非人恶意的脸,占据了整个画布中央!
他的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燃烧着幽绿色鬼火的窟窿!咧开的嘴里是森白的、交错的獠牙!
那张脸,正是日记里描述的屠夫霍夫曼!
虫子……冰冷、沙哑,饱含无尽恶念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响,震得我灵魂都在颤抖!竟敢……窥探……
你的痛苦……你的恐惧……将是最甜美的祭品……
现在……献给我!
那股无形的、冰冷的束缚力量骤然加强!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要被硬生生从躯壳里扯出来!
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控制权正在飞速流失!
不!绝不能再被恐惧支配!
威尔日记里最后的悲鸣在我脑中轰鸣:别信那个军官!烧掉!一定要烧掉!连着他的骨头一起烧成灰!
烧掉画!逼他出来!
用汽油!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愤怒混合成一股决死的力量!我猛地一咬舌尖!
剧痛伴随着一股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这瞬间的剧痛如同强心针,竟然让我暂时冲破了那邪灵的精神压制!
身体的控制权回来了!
呃啊——!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几步之外那个倒在地上的汽油桶扑了过去!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塑料桶身!里面还有不少残留的汽油!我双手抓住桶身,腰腹发力,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沉重的油桶再次抡起!
霍夫曼——!我嘶吼着他的名字,带着刻骨的仇恨,将桶里剩余的汽油,朝着那张占据画布的、狞恶的鬼脸,狠狠地泼了过去!
哗——!!!
粘稠的汽油劈头盖脸地浇在画布上,浇在那张鬼脸上!霍夫曼扭曲的五官瞬间被汽油模糊!
他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窟窿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暴怒!
卑贱的虫子!你找死——!脑海里的咆哮如同地狱的丧钟,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怒!
束缚的力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狂暴、更加直接的攻击!
画布剧烈地鼓胀起来,像一张被狂风吹满的帆!
浓稠如墨的阴影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味和尸臭,如同实质的触手,疯狂地从画布上涌出,带着凄厉的尖啸,向我猛扑过来!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
就是现在!逼出来了!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在他显形攻击的瞬间!
在泼出汽油的同时,我的另一只手已经闪电般地探入裤兜,掏出了——另一个打火机!一个在加油站买汽油时顺手买的、廉价的塑料打火机!
火焰!威尔指引的唯一生路!遗书里强调的唯一方法!大量的汽油!瞬间点燃!不给它吞噬火焰的机会!
在那些阴影触手即将触及我身体的瞬间,在霍夫曼狂暴的精神冲击即将再次将我淹没的刹那——
我的拇指,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狠狠地擦动了打火轮!
嚓!
一点橘黄色的火苗,在浓重的汽油味和刺骨的阴寒中,顽强地、微弱地……跳跃而出!
没有一丝犹豫!
我手腕一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点代表着最后希望的火苗,朝着那片被汽油彻底浸透的、正在疯狂涌出阴影的画布,猛地掷了过去!
小小的火苗,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橘色轨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画布上,霍夫曼那张被汽油模糊的鬼脸,幽绿的鬼火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张咧开的、布满獠牙的巨口,第一次……清晰地扭曲成一个惊恐万状的形状!
不——!!!
一声凄厉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直接撕裂灵魂的尖啸,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猛然炸开!
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怨毒、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最本能的恐惧!
呼——!!!
橘黄色的火苗,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片浸透汽油的画布。
下一秒!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
不是燃烧!是爆炸!
画布上泼洒的汽油瞬间被点燃,形成一片疯狂扩散的、金红色的巨大火浪!
火浪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吞噬了整幅画!
吞噬了霍夫曼那张扭曲的鬼脸!
吞噬了那些刚刚涌出的、粘稠的阴影触手!
炽热的气浪如同炸弹冲击波,猛地将我掀飞出去!
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眼前金星乱冒,耳膜嗡嗡作响!
但我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团爆燃的烈焰!
火焰!纯粹、狂暴、毁灭一切的火焰!
不再是之前那种被轻易吞噬的微弱火苗!
是汽油引发的、瞬间达到极高温度的猛烈爆燃!
呃啊啊啊啊——!!!
火焰中,一个非人的、无法形容的凄厉惨嚎穿透了爆燃的轰鸣,直接刺入我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灵魂被灼烧时发出的痛苦尖啸!
火焰疯狂地舔舐着画布。
画布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碳化!
画布上,霍夫曼那张鬼脸在烈焰中疯狂地扭动、变形,如同融化的蜡像!他试图挣扎,试图用那些阴影触手扑灭火焰,但阴影在接触到金红色火焰的瞬间,就像冰雪遇到烙铁,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汽化消散!
卑贱的……虫子……你……你怎么可能……
霍夫曼的灵魂尖啸断断续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滔天的怨毒。
威尔……
我咳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背靠着灼热的墙壁,死死盯着烈焰中那张扭曲崩溃的鬼脸,用尽力气嘶吼,是威尔告诉我的!烧掉你的壳!烧掉你藏身的画!霍夫曼!你的士兵!在地狱等着审判你!
威尔!那个……废物!!
火焰中的鬼脸爆发出更加疯狂的怨毒尖啸,但随即被更加猛烈的火焰吞没。
金红色的烈焰翻滚升腾,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画框的木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整个房间被映照得如同炼狱,热浪滚滚,空气扭曲。
那幅描绘着地狱战场的油画,那承载着恶魔军官邪灵的容器,在复仇的烈焰中剧烈地扭曲、收缩、最终在一声更加尖锐、更加短促的灵魂哀嚎后——
轰然垮塌!
化作一团剧烈燃烧的、焦黑的物质,从墙上坠落下来,重重砸在地板那摊流淌的汽油火焰上,激起一片更大的火浪!
火焰在地板上蔓延,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燃物。
浓烟滚滚而起,刺鼻的气味充斥鼻腔。
警报器的尖啸划破了楼道的寂静。
结束了
我瘫坐在墙角,灼热的空气炙烤着我的皮肤,浓烟呛得我剧烈咳嗽,泪水模糊了视线。
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但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感觉弥漫开来。
霍夫曼那最后充满极致怨毒的尖啸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呃……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疲惫和释然的叹息,仿佛直接在我心灵深处响起。
那声音……是威尔的。
火势越来越大,灼热的气浪舔舐着我的皮肤。
远处传来消防车刺耳的警笛声和人群的喧哗。
求生的本能让我挣扎着爬向门口……
6
余烬未熄
数日后,火灾现场清理完毕。
我的房间几乎化为灰烬。
王伯帮我联系了一个临时的简陋住处,就在他堆放杂物的储藏间隔壁,狭小、阴冷,弥漫着灰尘和旧物的气味。
赔偿和后续的事情一团乱麻,但我都麻木地处理着,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仿佛被抽干了精髓,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被邪物觊觎的阴冷感,终于消失了。
这天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这个临时的家。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陈旧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张破桌子。
昏黄的灯光下,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我坐到床边,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空荡荡的墙壁,最终落在那张唯一的破桌子上。
桌上放着一个被烟熏火燎过的、变形的饼干铁盒。
这是清理废墟时,一个消防员从角落的灰烬里扒拉出来给我的,说是唯一没被完全烧毁的私人物品。我随手把它放在了这里,一直没打开过。
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扭曲的铁盒静静地躺在那里,盒盖边缘似乎……微微翘起了一道缝隙缝隙里,隐约透出一点……暗沉的光泽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凹凸不平的铁皮。
我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没有饼干。只有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灰烬。
而在灰烬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只有拇指大小、被烧得通体焦黑、布满裂纹的……骨雕人面像。
人面的五官扭曲,嘴巴大张,形成一个无声的、极度痛苦的哀嚎形状。
空洞的眼窝深处,残留着两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绿色火星。
它静静地躺在灰烬里。
那两点幽绿的火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