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数据惊魂夜
全球人口激增报告被列为技术误差。
数据科学家李维在深夜加班时发现,激增的人口没有童年记录。
更诡异的是,这些凭空出现的成年人DNA序列与人类存在0.001%的差异。
他遇见同样追查异常的历史研究员苏芮:我弟弟十年前失踪,最近却突然回家。
但他完全不认识我,冰箱里塞满了根本不能吃的金属凝胶。
两人刚拼凑出外星流放的真相,天空便降下血红警告:
记忆清除协议启动——倒计时10分钟。
服务器低沉持续的嗡鸣是数据中心永恒的背景音,像某种金属巨兽在沉睡中呼吸。惨白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冰冷地延伸,照亮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李维重重地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视网膜上残留着长时间凝视屏幕留下的光斑灼痕。屏幕上,他负责维护的全球人口动态模型正无声地咆哮——代表人口总量的那条曲线,在过去三个月里,如同失控的火箭,以完全违背所有历史数据和预测模型的诡异斜率,直冲云霄。
官方解释轻飘飘地盖在上面,像一张遮羞布——大规模人口普查数据同步的技术性误差叠加区域登记系统冗余。糊弄鬼呢。李维啐了一口,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敲出烦躁的节奏。这误差大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学过基础统计学的小学生跳起来尖叫。他调出后台日志,准备手动复核几个关键节点的原始数据流。屏幕上代码瀑布般滚落,幽蓝的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
突然,滚动的日志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刀切断。紧接着,整个屏幕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刺眼的雪花点瞬间吞噬了所有图表和代码。机房里低沉的嗡鸣声骤然拔高,变成一种尖锐、濒死般的啸叫。李维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本能地扑向主控台。
操!他狠狠一拳砸在坚固的金属台面上,指骨传来钝痛,但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服务器集群的指示灯疯狂乱闪,红的、黄的,像一群陷入癫狂的萤火虫。他手忙脚乱地试图切入紧急备份系统,指尖冰凉。就在他刚刚敲入一串紧急恢复指令的瞬间,屏幕彻底黑了。绝对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幽蓝的光。机房里那尖锐的啸叫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备用电源没有启动。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下,带着一丝冰凉的痒意。这不是故障。这他妈是一次精准、冷酷、外科手术式的斩首行动。目标就是他刚刚试图触碰的原始数据源头。他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庞大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二天,李维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像一具游魂飘进办公区。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廉价清洁剂的混合气味。昨晚的严重硬件故障成了部门公告板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盖着鲜红的已解决印章。同事们谈论着周末计划,没人再提那条疯狂上扬的曲线。它被系统自动平滑了,像一个丑陋的伤疤被强行抹上了厚厚的粉底。
李维沉默地坐下,打开自己那台老旧的私人笔记本。昨晚的遭遇像冰锥刺进大脑,激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愤怒。他绝不相信那个技术误差。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他需要数据,最原始、最不可能被篡改的数据。他需要一个能绕开所有官方监控的暗网。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蛛网。目标:全球范围内,所有联网的、非官方的医疗影像存档库。那些散落在大学附属医院、私人研究所甚至某些灰色地带的影像数据库。他编写的数据爬虫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这些分散的节点,专门抓取一种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头部X光片或CT扫描的DICOM原始文件。不是为了诊断疾病,而是为了捕捉一个隐藏在这些图像深处的物理标记:耳蜗内螺旋结构的微细形态学特征。这是人类胚胎发育早期一个极其稳定、个体独特的内置指纹,一旦发育完成,终生不变。
海量的数据开始向他那个不起眼的云端存储空间汇聚。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等待和调试后,程序终于开始吐露它挖掘到的真相。李维死死盯着屏幕上自动生成的统计图表,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在最近三个月新增的、符合成年人体征的样本中——数量庞大到令人窒息——那个独特的、理应清晰可见的耳蜗螺旋结构标记……完全缺失。一片空白。干净的如同从未存在过。
他们不是孩子长大的。他们就是……这样出现的。凭空而来。
2
真相初现
李维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血液冻结般的凝视。他猛地抬头,像受惊的动物。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风衣,衬得身形有些单薄,齐肩的黑发下,是一张线条清晰、略显苍白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仁颜色很深,此刻正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审视。她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纸质档案袋。
我是苏芮,历史研究院的。她走进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办公室的背景噪音,关于你那份……被归档的人口报告,有些问题想请教。她的目光扫过他屏幕上还没来得及关掉的、显示着惊人空白比例的柱状图,眼神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她将那份档案轻轻放在他凌乱的桌角,封面上印着历史研究院的徽章。
李维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到了。而且,她似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下意识地想把屏幕合上,手指却僵在半空。苏芮已经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她的地盘。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她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我也在找‘他们’。
他们李维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些‘多出来’的人。苏芮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李维脸上,不只是人口统计的异常。历史上,每一次重大灾难后,战争、瘟疫、大地震……官方记录的人口锐减之后,总会在相对短的时间内,出现一种无法合理解释的‘恢复性增长’。速度远超自然生育和迁移。就像……损失被迅速‘填补’了。
李维的呼吸一窒。填补这个词像淬毒的针,刺中了他心中那个模糊却可怕的猜想。
那你找我的报告是为了……
确认一个模式。苏芮打断他,那双深瞳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锐利的探究,也有一丝深藏的疲惫和……痛楚最近的数据异常,是这种‘填补’模式的又一次重现,而且规模前所未有。我弟弟……她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苏铭。十年前,他才十五岁,在‘蓝星号’近地轨道观光平台事故里……失踪了。官方宣布无人生还。
李维的心沉了下去。他记得那场惨烈的空难新闻。
但就在上个月,苏芮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他回来了。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穿着失踪那天那身旧校服,样子……几乎没变。她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控制某种翻腾的情绪,他说他叫苏铭。可他看我的眼神……是空的。他记不得我的名字,记不得我们养过的猫,记不得他小时候最怕打针,却最喜欢偷吃我爸抽屉里的话梅糖……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空壳。
办公室的空调似乎突然失去了作用,一股冰冷的空气盘旋在两人之间。李维感到喉咙发紧:然后呢
然后苏芮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熄灭了,然后我发现,他往冰箱里塞满了东西。不是食物。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恐惧和愤怒,是银灰色的金属罐。我偷偷打开了一个……里面是凝胶状的东西,冰冷的,泛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非生物的、毫无生机的暗哑光泽。我查过了,成分无法完全解析,但包含大量地球上极其稀有、甚至理论上不该自然存在的金属同位素。那东西……绝对不可能被当作食物。
空壳……非食物的金属凝胶……李维脑中那些冰冷的、非人的数据碎片——缺失的耳蜗标记、凭空出现的成年体征、诡异的DNA差异——瞬间被苏芮带来的、带着体温和撕裂般痛苦的故事激活了。它们不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带着冰箱里那股金属的冰冷腥气,带着苏芮眼中那种心被挖空般的绝望,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认知边界。
他们不是人。李维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
或者说,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苏芮的目光锐利如刀锋,他们像……被设定好的零件。被某种力量,‘投放’到这里。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李维屏幕上那片刺眼的空白,为了‘填补’某种……空缺。无论是历史上的,还是现在的。
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轮廓,在冰冷的数据和灼热的个人悲剧交织中,轰然显现。地球,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监狱农场。而他们,所谓的地球土著,是否也只是其中懵懂无知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证据,李维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手指在桌面上收紧,铁证。能证明他们‘不是天然存在于此’的证据。DNA,除了耳蜗,DNA一定有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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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芮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焰:我有办法弄到样本。他……苏铭,他现在住在我以前的旧公寓里。那个他字,她说得异常艰难。
3
之谜
实验室的冷光灯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冷却剂混合的刺鼻气味。李维穿着白大褂,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站在庞大的基因测序仪旁。这台机器正发出低沉稳定的运行嗡鸣,如同巨兽的心跳。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的碱基对序列飞快滚动,旁边同步生成着复杂的三维螺旋结构模型。
样本来自苏芮冒险从苏铭公寓里取回的一根带有毛囊的头发,以及冰箱里那罐诡异凝胶上刮下的一点点残留物。李维利用了自己在数据中心的权限漏洞,以及多年积累的一些灰色技术资源,绕开了所有常规医疗和科研机构的监管链条,将样本送进了这台理论上他无权动用的、精度极高的私人实验室设备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苏芮坐在角落一张硬塑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没有看屏幕,目光失焦地落在对面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充满裂痕的过去。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嗡鸣,单调得令人窒息。
突然,嘀——一声尖锐的提示音撕裂了沉寂。
李维身体猛地前倾,几乎撞到屏幕。滚动停止了。一个对比窗口在屏幕中央弹出。左侧是人类标准基因图谱的金色螺旋模型,复杂、精密,蕴含着数十亿年进化的密码。右侧,是来自苏铭头发的样本分析结果——一个同样复杂、但结构上存在微妙差异的蓝色螺旋。无数细小的红色标记像警报灯一样,密密麻麻地标注在两条螺旋的关键差异点上。
李维的呼吸骤然停止。他飞快地操作着,将差异区域放大、再放大。基因序列的字母串如同天书般展开。终于,一个微小的片段被高亮标出。
找到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一个非编码区……碱基序列差异……0.001%。这个数字微小到在常规检测中完全可以忽略,甚至会被当作测序误差。但在这个特定的、高度保守的基因组区域,这个差异点如同在完美复刻品上的一道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刻痕——它本不该出现。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个差异点构成的序列组合……李维的手指在颤抖,调出庞大的基因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结果跳出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这个序列组合……他难以置信地低语,它……它不指向地球上已知的任何生物进化路径。它像……一个标签。一个……人造的、嵌入的识别码。他的目光转向旁边另一块屏幕,上面是那罐金属凝胶的分子结构分析报告——几种地球上极其稀有、甚至需要极端条件才能合成的金属同位素,以一种极其稳定的、非自然的晶格结构排列着。那结构,与苏铭DNA中那个异常片段,在数学拓扑模型上,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源性!它们共享着某种……底层的设计逻辑。
哐当!
一声巨响吓了李维一跳。他猛地回头,只见苏芮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身后的椅子被带倒在地。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那双总是锐利如刀锋的眼睛,此刻盈满了巨大的痛苦和彻底的幻灭。最后一丝关于弟弟可能只是失忆的渺茫希望,被这冰冷的、0.001%的差异彻底碾碎了。
他不是……苏芮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血腥气,他不是苏铭……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下,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她不是在为那个占据弟弟躯壳的存在哭泣,而是在哀悼那个十年前在太空中就已真正消逝的少年。
李维僵在原地,喉咙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看着苏芮崩溃的样子,看着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标记和冰冷的金属凝胶结构图,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真相拼图,在这一刻,伴随着苏芮心碎的声音,轰然嵌合!
地球不是摇篮。
它是监狱。是流放地。
那些凭空出现的人,是高等文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填充物,是维持这个巨大监狱农场人口稳定的消耗品!他们这些土著,或许同样是被洗去记忆、被放逐于此的囚徒后代!那个被洗掉的耳蜗标记,那个0.001%的差异标签,那罐冰冷的、非自然的金属凝胶……都是冰冷的物证。高等文明用技术抹去了流放者的过去,又用精密的填充物系统维持着这个流放地的正常运转。而苏铭……只是这冰冷机器运转中,一个被替换掉的、微不足道的零件。
我们……李维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我们得让更多人知道……
4
血色倒计时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加密通讯器,疯狂地震动起来,发出尖锐、短促的蜂鸣——这是他设定好的、只针对最高级别网络入侵的警报!
李维瞳孔骤缩,扑向桌上的主控电脑。屏幕刚亮起,刺目的血红色警报窗口就瞬间覆盖了整个操作界面!
【最高威胁警报!全域检测到超高强度定向信息洪流攻击!】
【攻击源:无法解析(超维度协议)】
【目标:全球主要网络节点、通讯卫星、公共及私人数据库!】
【特征:未知信息熵湮灭模式!】
【后果预测:基础网络结构将在5分钟内彻底崩溃!全球信息交互瘫痪!】
糟了!李维浑身冰凉。对方知道了!他们刚触及核心真相,毁灭性的打击就来了!这绝非巧合!这是灭口!要将所有证据和传播渠道彻底扼杀!
苏芮也看到了屏幕上的警报,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眼中的脆弱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她猛地抹了一把脸:不能让它得逞!备份!李维,把我们所有的发现,所有证据链,全部备份!用最原始的方式!
原始李维大脑一片混乱。
物理隔绝!点对点短波!哪怕只能传出去一点点碎片!苏芮语速飞快,像在战场上发布命令,快!把关键数据压缩打包!我来找能用的发射源!地下车库!我记得那里有辆老掉牙的工程维护车,可能有短波电台!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李维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将DNA对比图谱、耳蜗标记缺失统计、金属凝胶分析报告、以及那份被篡改前的人口异常报告,连同他和苏芮的初步推论,压缩成一个加密数据包。每一秒,屏幕上代表全球网络节点状态的图标都在大片大片地熄灭,如同被无形的瘟疫吞噬。
苏芮已经冲了出去。李维拔下存着数据包的加密U盘,紧随其后。走廊的应急灯忽明忽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不祥的阴影在墙壁上疯狂跳动。电梯停运了。他们冲向安全通道,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如同绝望的心跳。
地下车库的空气冰冷浑浊,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惨淡的光。苏芮像猎豹一样扑向角落里一辆落满灰尘、涂着市政维护标志的黄色皮卡。她猛地拉开车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车库里格外瘆人。她钻进去,粗暴地扯开驾驶台下方布满油污的面板。
有!老古董,但能用!苏芮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从车里传出。
李维冲过去,将U盘插进她递出来的一个同样沾满油污的古老接口转换器上。苏芮在布满灰尘和按钮的老旧电台面板上飞快地操作着,旋钮被她拧得嘎吱作响。她将频率调到一个理论上早已废弃、但某些特殊领域可能还有守听者的短波频段。
滋滋……喂!喂!无论谁在听!无论你在哪里!苏芮对着那个包裹着海绵、同样布满污垢的麦克风嘶喊,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变形,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听着!这不是演习!地球是流放地!那些多出来的人,是‘填充物’!高等文明的!证据在数据包里!找‘耳蜗标记’!找DNA的0.001%!找金属凝胶!传播出去!在一切消失前——
她的话音未落,整个车库,不,整个世界的光线,骤然扭曲!
头顶的应急灯、远处入口处的自然光、甚至皮卡仪表盘上微弱的指示灯……所有的光源都在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浓稠、妖异、令人极度不安的血红色!仿佛整个宇宙被浸泡在血浆之中。这红光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光源,它弥漫在空气里,渗透进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物理法则被亵渎的诡异质感。
车库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变成了沉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凝胶。巨大的、非人的压力凭空出现,如同万吨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李维和苏芮瞬间被这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摁住,像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肺部被挤压得无法呼吸,眼前因为缺氧而开始发黑、冒出闪烁的金星。
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信息,直接烙印进他们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它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贯穿了他们的思维。这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只有一种纯粹的、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机械般的冰冷和漠然:
【检测到原生污染信息泄露。】
【威胁等级:临界。】
【执行最终净化协议:记忆清除场全域覆盖。】
【倒计时:10:00】
血红的、巨大的阿拉伯数字10:00凭空悬浮在他们被红光充斥的视野中央,如同死神的判决书,冰冷无情地开始跳动。
9:59
9:58
9:57…
时间,带着血的颜色,开始倒数。
5
生命之光
巨大的、非人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泥,灌满了李维的肺腔和大脑。视野边缘的血红数字冷酷地跳动着——9:56。每一秒的流逝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神经。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那辆黄色的工程皮卡。电台粗糙的金属外壳在无处不在的血光中反射着黯淡的微芒,那根连接着U盘的数据线,如同一条垂死的蛇,耷拉在布满油污的车门边。
传播……出去……
苏芮的声音在他濒临窒息的意识里微弱地响起,带着一种精神层面的撕裂感。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绝望的蛮力从他灵魂深处炸开!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腥甜的味道瞬间刺穿了那无形的禁锢,带来一丝极其短暂的控制权!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
借着这千钧一发的挣脱,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量和意志,朝着皮卡的方向,猛地将手中的通讯器砸了过去!不是扔,是倾注了所有残存生命力的一次投掷!那小小的黑色方块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
啪嗒。
一声轻响。它没有砸中电台,甚至没有碰到车子,只是无力地落在了距离皮卡轮胎还有半米远的冰冷水泥地上,屏幕瞬间碎裂。徒劳。
力量瞬间被抽空。更强大的无形压力如同铁锤般再次将他狠狠砸回原地,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剧痛钻心。视野里的血红数字无情地跳到了9:50。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心脏。
对……对不起……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口腔里满是铁锈味,不知是血还是泪。
不……苏芮微弱的声音传来。她的身体被那恐怖的力量死死压制在皮卡冰冷的车门上,脸颊紧贴着肮脏的金属,只有眼睛还能艰难地转动。她的目光没有看那失败的通讯器,也没有看跳动的死亡倒计时,而是死死地、近乎贪婪地投向车库那巨大的斜坡出口。
出口外,被浓稠血光笼罩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地狱般的景象。扭曲的、非自然的光线勾勒出远处模糊建筑的轮廓。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一片翻滚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幕布。然而,就在那片地狱图景的边缘,在血幕与扭曲大地的交界处,一抹极其微弱、却顽强存在的色彩,刺破了这令人绝望的单一色调。
那是一小片顽强生长在车库入口水泥缝隙里的野草。几片细小的、鹅黄色的野花,在足以压垮钢铁的无形力场和毁灭性的血光中,竟然没有被完全摧毁。它们在恐怖的能量风暴中剧烈地颤抖着,细嫩的茎叶被压得几乎贴地,花瓣边缘甚至开始卷曲、焦枯。但它们还在!那抹象征着生命、脆弱却又无比倔强的鹅黄,像黑暗宇宙中一颗不肯熄灭的星辰,刺眼地存在着。
看……苏芮的声音微弱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燃烧般的力量,它们……还在开……
李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抹在血海狂涛中挣扎求存的鹅黄色,如同一道微弱却无比锋利的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沉重的绝望阴霾。一股无法言喻的灼热猛地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冲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无力。那不仅仅是对渺小生命的感动,更像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狂暴意志!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被这样无声无息地抹杀!凭什么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凭什么连几朵野花都敢反抗,而他们却要引颈就戮!
去他妈的倒计时!一声暴怒的嘶吼从李维胸腔里炸开,带着血沫。他体内某种东西彻底崩断了,不是恐惧,而是枷锁!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不再试图对抗那无所不在的压力,而是将残存的所有力量,所有意志,所有被那抹鹅黄点燃的、对生命本身的疯狂眷恋,孤注一掷地……凝聚在喉咙!
啊——!!!
一声用生命呐喊出的长啸,并非针对物理世界,而是凝聚了他全部存在意志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利箭,朝着那辆沉默的皮卡,朝着那可能还在微弱工作的电台,朝着这片被血光笼罩的天地,朝着那个冰冷俯瞰的意志,决绝地撞了过去!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只知道,他必须喊出来!在彻底消失之前,留下一点声音!一点属于李维这个存在的、不屈的噪音!
几乎就在他长啸发出的同一瞬间,一股更强大、更精纯、更凝聚的精神力量从他身边轰然爆发!是苏芮!她不知从哪里汲取了力量,身体依旧被钉在车门上,但她的头颅却顽强地昂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死死地盯住车库出口外那抹颤抖的鹅黄。她的嘴唇没有动,但一个无声的、却仿佛带着金铁交鸣之音的词语,如同实质的精神风暴,狠狠地撞向李维发出的呐喊,并与之融合、共振!
光!
这一个字,是她对弟弟苏铭童年记忆里阳光味道的眷恋,是她对那罐冰冷金属凝胶的憎恨,是她对那抹在毁灭中绽放的野花最深的共鸣!是生命对抹杀者最极致的反抗宣言!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并非物理的冲击波,而是纯粹精神意志的共振!车库入口处,那几朵在血光和恐怖力场中濒临毁灭的鹅黄色小野花,仿佛被注入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猛地向上一挺!那片细微的花瓣,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色背景下,骤然爆发出一种超越了物理极限的、纯粹精神意义上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了这片被高等文明意志强行涂抹的血色画布!
【警告!检测到原生精神熵剧烈波动!】
【波动峰值突破预设阈值!】
【未知共鸣模式……】
【清除场稳定性……遭受干扰……】
【重新计算……倒计时……】
视野中央那巨大血红的9:47,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猛地剧烈闪烁、扭曲起来!数字疯狂地跳动、拉伸、变形,仿佛内部逻辑发生了剧烈的冲突!9:47…
8:12…
15:59…
ERROR…
最终,它彻底崩溃,化作一片混乱的、无意义的红色噪点雪花!
笼罩整个车库、施加在两人身上的恐怖压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一松!虽然那无处不在的血色背景光依旧浓稠得令人窒息,但至少,那足以碾碎钢铁、冻结思维的无形禁锢……消失了!
李维和苏芮同时失去了支撑点,重重地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叶火烧火燎。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但眼中却燃烧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他们成功了不,他们只是暂时干扰了那台机器!那个冰冷的声音提到了重新计算!
6
黑洞边缘
快!苏芮的声音嘶哑破碎,她挣扎着爬起来,扑向皮卡电台。李维也踉跄着跟上。
电台的面板指示灯竟然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苏芮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敲击着发射键,试图将那个存储着人类最大秘密的数据包,再次发送出去。李维则死死盯着入口外那片依旧被血光笼罩的天空,拳头紧握,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干扰成功只是暂时的喘息,下一次打击,随时会以更猛烈的方式降临!他必须为苏芮争取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时间不再是倒数的数字,而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再次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秒的寂静,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车库外,血色的世界死寂一片,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志对抗从未发生。只有空气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味和血腥气,提醒着刚才那非人的恐怖。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注视感降临了。
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如同整个血色苍穹本身睁开了无形的眼睛,冰冷、漠然、带着一种重新评估蝼蚁威胁等级的审视。空气似乎再次变得粘稠沉重,虽然没有之前的绝对禁锢力,却足以让李维和苏芮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都快要冻结。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再次将他们淹没。
李维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车库入口外,那片翻滚的暗红色天幕之下,一个存在显现了。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没有实体。更像是那片血色背景本身发生了局部的、更高维度的扭曲。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不断变幻着复杂几何结构的暗影轮廓,悬浮在离地数百米的空中。它像是用最纯粹的空间褶皱和扭曲的光线编织而成,边缘模糊不清,不断地坍缩又重组,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完全非人的气息。没有眼睛,但李维和苏芮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的注意力,如同两束绝对零度的探照灯,穿透了车库的顶棚,精准无比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感觉,如同赤身裸体地站在解剖台上,被更高维度的存在用最冰冷的仪器进行扫描。
【原生样本:编号E-7358(李维),编号E-9124(苏芮)。】
【精神熵异常波动源确认。】
【威胁评估更新:存在不可预测性。】
【清除协议修正案:执行物理级湮灭。】
那个冰冷的、直接烙印在意识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纯粹的、终结程序的指令。
悬浮在血色天幕下的那个巨大、无形的空间褶皱,其核心部位骤然亮起!不是光芒,而是一种极致的暗。一种吞噬所有光线、所有色彩、所有存在概念的绝对虚无之点!那个点迅速扩大,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边缘闪烁着不祥暗红色能量电弧的微型黑洞!一股无法抗拒的、指向性的恐怖吸力瞬间生成!目标:整个地下车库!目标:车库中的李维和苏芮!
车库的水泥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小的碎石和灰尘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开始脱离地面,缓缓飘向空中,朝着那个微型黑洞飞去!停放的车辆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地基在震动!车库顶棚的钢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
物理湮灭!真正的抹杀!
李维和苏芮感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重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拖拽着,双脚几乎要离地!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
不——!苏芮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手指死死抠住皮卡冰冷的车门框,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渗出。
李维的目光在绝望中疯狂扫视。皮卡!电台!数据包!那最后的希望!他看到了!电台面板上,一个极其微弱的绿色发送中指示灯,竟然还在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数据包……也许……也许还在传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苏芮!李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恐怖的吸力场中几乎被撕碎,抓住我!他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出口,而是扑向那辆正在剧烈摇晃、随时可能被吸走的皮卡!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抓住了皮卡后斗冰冷的金属栏杆!
苏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松开抠着车门的手,身体立刻被吸力带得向后飘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伸出的手,被李维另一只同样鲜血淋漓的手,在空中死死抓住!
两人的手紧紧相扣,湿滑的血液成了唯一的粘合剂。李维的另一只手如同铁钳,死死扣住皮卡的金属构件。两人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唯一的锚点就是这辆随时会散架的老旧皮卡。恐怖的吸力撕扯着他们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们活生生撕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被拉扯到极限,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电台面板上那点微弱的绿光,成了他们视野中唯一的光源,唯一的意义!
那个悬浮在血色苍穹下的微型黑洞,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暗红色的能量电弧变得更加狂暴!吸力呈几何级数暴增!
呃啊——!李维感到扣住皮卡的手指骨节发出碎裂般的剧痛,鲜血顺着金属流淌。苏芮的身体几乎被拉成了一条直线,她的手指在李维的手中滑脱!只剩下最后一点指尖还被他死死地勾住!
一切都到了极限。肉体、意志、还有那辆发出濒死呻吟的皮卡。
就在苏芮的指尖即将彻底滑脱的瞬间,就在那微型黑洞即将吞噬一切的最后一刹——
一道光。
不是血光。不是爆炸的强光。
一道极其柔和、纯净、仿佛蕴含着无尽生命气息的……翠绿色的光束。
如同划破永恒黑夜的第一缕晨曦,毫无征兆地,从遥远天际的另一端,贯穿了浓稠翻滚的血色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