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第二十九根肋骨 > 第一章

老秦把解剖刀往不锈钢托盘里一丢,当啷一声脆响,在空荡的解剖室里荡出点回音。
他甩甩手上的血水,皱眉盯着解剖台上这具年轻男尸。
胸腔敞开着,肋骨被器械撑开,像两扇被强行推开的破败窗框。
心、肺、肝、肾……脏器一样不少,唯独少了左边锁骨下方本该存在的那根——那根多出来的小小的颈肋。
他伸出带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在冰冷的皮肉深处摸索探寻,指尖只触碰到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这是三个月里的第四具了。每一具尸体,都被精准地取走了这根常人本不该有的骨头。
邪门儿到家了。老秦嘟囔一句,声音干涩。
他五十出头,眼角皱纹刀刻似的深,像常年被福尔马林腌过,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对生死过度熟悉后的漠然。
他扯下染血的手套,随手丢进黄色医废桶,走到角落的盥洗池边,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冲下,他用力搓洗着双手,指缝、指甲沟都不放过,仿佛要洗掉的不仅是血污,还有那份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深夜十一点半,该回家煮面了。
煮面,是他一天里为数不多还能感觉到点热乎气儿的事。
老秦的家,离城西分局的殓房就隔着两条街,是栋灰扑扑的老居民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油腻的水泥台阶。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混杂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食物存放过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家里静得可怕。
客厅角落一张小方桌上,常年摆着一张镶在旧木相框里的照片。
照片里是个眉眼温顺的女人和一个约莫七八岁,笑得有点拘谨的小男孩——那是他早逝的妻子和年幼时的儿子秦朗。
儿子现在大了,在遥远的南方城市成家立业,电话都很少打来一个。
他径直走进狭小的厨房。灶台冷清,只有一口用了不知多少年,边沿磕碰得坑坑洼洼的铝锅。
锅里添上水,打燃老式燃气灶,幽蓝的火苗噗地窜起,舔舐着锅底。
水渐渐响了,细密的气泡从锅底升腾。
他摸出一把干挂面,手腕一抖,面条散开,瀑布般落入开始翻腾的水中。
面条在沸水里舒展沉浮。
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盯着锅里升腾的白汽,脑子里却还是那具敞开的胸腔,那片令人心悸的缺失。
那根小小的颈肋,在法医学上被称为颈肋,大约千分之五的人天生会多长出这么一根,通常没什么大碍,顶多偶尔压着点神经血管,让人手臂发麻。
可眼下,它成了某种诡异仪式的目标还是……某种隐秘筛选的标记
面条在沸水里咕嘟咕嘟地翻滚,他的心也跟着沉浮不定。
几天后,分局刑侦队新来的副队长陈言找上了门。
这姑娘年纪不大,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子远超年龄的沉肃和锐利。
她敲开老秦办公室的门时,老秦正对着显微镜看一份组织切片。
秦法医,陈言开门见山,声音干脆利落,那几起无头案,死因都是失血性休克,致命伤在颈部,手法干脆利落。关键点,都在您这——那根消失的肋骨。
老秦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嗯,左侧颈肋,位置几乎完全一致,切割手法也像出自同一个人。
您觉得,这像什么陈言追问,目光紧盯着老秦。
老秦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冰冷的金属桌面:不像普通的器官贩卖。黑市上,心肝脾肺肾值钱,骨头尤其是这种没什么实用价值的变异小骨头除非……
他顿住了,没往下说。
除非这东西对某些特定的人来说,有着远超其物质本身的价值。某种执念某种……献祭
陈言立刻捕捉到了他话里的犹疑:除非什么秦法医,有什么想法您尽管说。现在案子毫无头绪,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老秦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那个带着点怪诞意味的词:除非……是某种仪式。需要特定‘材料’的仪式。或者,是某个极端团体内部的标记筛选方式。拥有这种罕见生理特征的人,本身就是一个筛选器。
他见过太多死亡的形式,深知人心深处能滋生出怎样扭曲的信仰和渴望。
陈言眼神锐利起来:筛选器筛选符合某种‘标准’的祭品
或许。老秦点点头,这只是基于异常现象的一个猜测。但连环案,特征如此鲜明,绝非偶然。
他拉开抽屉,翻出一本厚重的书页泛黄卷边的《法医人类学变异图谱》,翻到其中一页,指给陈言看。
书页上印着清晰的骨骼线描图,重点标注了颈肋的位置和形态。
看这里,解剖学上的畸形变异,发生率极低。凶手目标明确,只对这一小撮人下手。这背后,一定有非常具体的原因驱动。
那……有没有可能,凶手本人,或者他背后的组织,就在医疗系统里陈言思维敏捷,普通人很难精准知道谁长了这种骨头,更别说连续找到几个目标。
可能性很大。老秦合上书,发出沉闷的声响,医院影像科、体检中心,甚至一些管理不严的基因筛查机构,都有可能泄露这种极其私密的生理信息。范围很大,但这是目前最可能的方向。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巨大的金属档案柜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无数贴着标签的档案盒。
我建议,重点排查近两年全市,尤其是城西片区所有医院,体检机构影像科的异常访问记录,特别是查阅过包含颈椎或上胸部X光片,CT片的记录。还有,
他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递给陈言,这是我整理的近几年全市范围内有记录的法医鉴定中发现的颈肋案例报告,非常少。看看有没有重合点,或者……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被提前盯上了。
陈言接过文件夹,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特有的凉意和粗糙。
她飞快地翻阅着,里面寥寥几页纸,记录着几个名字、年龄、发现时间和地点。资料太少了。她眉头紧锁。
正因为少,才更容易被有心人掌握。老秦的声音低沉下去,就像在沙子里淘金,金子少,淘金的人目标反而更明确。
排查工作如同大海捞针,枯燥而漫长。
陈言带着手下的干警,日夜扑在浩如烟海的医疗影像系统访问日志里。
老秦则一头扎进冰冷的解剖台和堆积如山的旧档案中,试图从过去的死亡里寻找一丝与当下相连的蛛丝马迹。
那根消失的肋骨,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了他们的日常。
就在陈言那边稍有眉目,锁定了一家名为康安的私立体检中心存在大量异常影像调阅时,老秦在一个深夜独自加班后,步行回家的路上,感觉到了异样。
初冬的冷风像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路灯昏黄,把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在空旷无人的小街上晃动。
身后,似乎有另一个影子,不远不近地缀着。
脚步声很轻,刻意压着,却逃不过老秦这种在寂静中工作了几十年的耳朵。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一种职业化的消除存在感的跟踪步态。
老秦的心猛地一沉,脚步却没停,甚至没有加快。
他像毫无察觉般,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左手习惯性地插在旧棉衣口袋里,手指却悄悄握紧了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钥匙圈上,挂着一把他自己磨得异常锋利的微型手术刀片。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决绝的安慰。
他拐进了通往自家楼栋那条更窄更暗的小巷。
巷子深处,只有一盏苟延残喘的路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身后的脚步声,也跟了进来。
就在那脚步声逼近到几乎贴着他后背的瞬间,老秦动了!
没有回头,没有预警,他佝偻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借着巷子墙壁的反作用力,整个人向侧后方狠狠一撞!
同时,插在口袋里的左手闪电般抽出,紧握的钥匙串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狠狠向后划去!
呃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在黑暗中炸响!
身后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反应如此暴烈精准,猝不及防之下,被老秦结结实实撞在胸口,更被那锋利的刀片在手臂上划开一道深长的口子!
温热的液体瞬间溅到老秦冰冷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
袭击者是个穿着深色夹克的壮实男人,戴着兜帽,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因剧痛和震惊而睁大的眼睛。
他捂着手臂的伤口,踉跄后退一步。
老秦没有丝毫犹豫,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转身就跑,目标是十几米外自己家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单元门!
钥匙已经在刚才的撞击中紧紧攥在了手心。
妈的!袭击者低吼一声,忍着痛,拔腿就追。
他显然训练有素,速度极快,几步就拉近了距离,受伤的手臂似乎并未过多影响他的行动。
眼看那双带着皮手套的大手就要抓住老秦的后衣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秦冲到了单元门口!他没有去掏钥匙开门——那太慢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单元门旁堆放着的一个半人高的布满油污的绿色塑料垃圾桶!
哐当!哗啦——!
垃圾桶被踹得翻滚出去,里面的残羹冷炙,腐烂菜叶,空瓶子空罐子倾泻而出,瞬间在狭窄的楼道口铺开一片湿滑恶臭的障碍区!
追击而至的袭击者一脚踏进这片垃圾沼泽,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老秦甚至没回头看一眼效果,以最快的速度掏出钥匙,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奇异地稳定,咔哒一声,精准地捅开了单元门的老式弹子锁!
他闪身而入,用尽力气,砰地一声将沉重的铁门死死关上,反锁!
后背重重抵在冰凉震动的铁门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
门外,传来袭击者愤怒的低吼和挣扎着爬起,踩在秽物上的粘腻声响,随即是快速远去的带着狼狈的脚步声。
黑暗的楼道里,只有老秦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慢慢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铁门,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黏腻的血迹——是对方的血。
钥匙串上的微型手术刀片,在昏暗中反射着门缝透进来的路灯那点可怜的光,刃口上沾着新鲜的血迹,像一条猩红的毒线。
他盯着那点猩红,眼神里的漠然被一种冰冷的属于猎手的锐利所取代。他们找到他了。因为他也拥有那根该死的多余的第二十九根肋骨。
第二天一早,老秦带着手臂上被那家伙指甲刮出的浅浅血痕和一脸的疲惫阴郁,直接闯进了陈言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烟气缭绕,陈言正对着电脑屏幕,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他们昨晚找上我了。老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甩出这句。
陈言猛地抬头,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什么!您没事吧她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扫过老秦略显苍白的脸和手臂上那点显眼的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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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了。老秦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沉得像灌了铅。
他言简意赅地把昨晚小巷遇袭的过程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个袭击者的体态动作特征,以及对方手臂上那道被他用钥匙刀片划开的伤口。
动作很专业,像是受过训练的,不是街头混混。目标很明确,就是我。
是因为……颈肋陈言的心沉了下去。
八九不离十。老秦点点头,眼神阴沉,我在分局工作几十年,我的体检档案,尤其是X光片,早年管理混乱,很容易被有心人翻出来。他们知道我有。
他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块沾着暗红血迹的深灰色的粗糙织物碎片。
这是昨晚撞他时,从他夹克上扯下来的。巷子太黑,看不清颜色,但材质很特别,像是某种工作服的料子。
陈言接过证物袋,对着光仔细查看。那布料厚重耐磨,边缘被暴力撕扯得毛毛糙糙,深灰色,沾着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血迹。
像是……工厂车间或者……实验室的工装她用手指隔着袋子捻了捻布料的质感,眉头紧锁。
康安体检中心那边,我们查到大量非法访问影像数据的记录,源头指向一个加密IP,技术队正在破解。但对方很狡猾,清理痕迹很干净。您这块布……
她眼睛一亮,或许是个突破口!全市使用这种特定材质,特定颜色工装的单位不会太多!
线索的齿轮在老秦遇袭的惊险中,终于艰难地咬合转动起来。
技术队熬了几个通宵,大海捞针般交叉比对布料成分,颜色数据库和全市企业工装登记信息。
与此同时,陈言加派了人手,明里暗里保护老秦的安全,他那个冷清的家附近,多了几个晨练和下棋的便衣。
几天后,疲惫不堪但眼神亢奋的技术员冲进陈言办公室。
陈队!破了!那个加密IP的物理地址锁定了!还有那块布料的厂家和采购单位也找到了!指向同一个地方——城西工业园,B7栋,‘普生生物技术研究所’!
普生生物!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陈言和老秦。
那是一家在本地颇有名气的私营研究机构,挂着生物医药研发的名头,据说背景深厚,行事低调神秘。
负责人叫周维明,公开资料显示是海外归国的生物学博士,教授,学术光环耀眼。
周维明……陈言盯着屏幕上那张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照片,眼神锐利如鹰隼。
立刻申请搜查令!通知特警队准备行动!秦法医,她转向老秦,您……
我跟你们去。老秦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他的旧棉衣口袋里,那把沾过血的钥匙刀片沉甸甸的。那根他身体里多余的骨头,此刻仿佛在隐隐发烫。
搜查令和行动部署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当夜,月黑风高。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幽灵般驶入寂静的城西工业园。
无声地停在普生研究所那栋造型现代,外墙覆盖着深色玻璃幕墙的B7栋附近。
研究所大部分区域漆黑一片,只有顶层几个窗户还透出惨白的光。
特警队员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利用攀登索贴近建筑外墙。
陈言和老秦坐在指挥车里,盯着监控屏幕上由突击队员头盔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A组就位。
B组就位。
通风管道安全,可以进入。
C组控制底层出入口……
耳麦里传来各组简洁冰冷的汇报。陈言深吸一口气,果断下令:行动!
砰!哗啦——!
顶楼一扇厚重的钢化玻璃窗被瞬间爆破!震撼弹刺眼的白光和巨大的轰鸣几乎同时炸开!特警队员如黑色闪电般突入!
指挥车的屏幕画面剧烈晃动,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声、玻璃碎裂声、短促的呼喝和搏斗声!
画面快速切换,扫过一片狼藉的豪华办公室、散落着昂贵仪器的实验室……
突然,一个头盔摄像头的画面捕捉到一条向下的紧急疏散通道!
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夹克的身影正仓惶向下逃窜!那夹克的右臂袖子,赫然有一道被利刃划开的长长裂口!
发现目标!负一层!重复,目标逃向负一层!手臂有伤!突击队员急促的声音响起。
追!堵住所有出口!陈言对着耳麦厉声喝道。她抓起配枪,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秦法医,您留……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一直沉默盯着屏幕的老秦,像一头被激怒的老豹子,动作快得惊人,已经紧跟着她冲了出去!
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在冰冷的夜风中鼓荡。
通往研究所地下层的楼梯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奇特腥甜的气息。
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照着湿漉漉的水泥地面。激烈的追逐声和喊叫声从下方传来。
老秦和陈言刚冲到负一层楼梯口,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枪响和队员的闷哼!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埋伏!小心!陈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举枪贴着墙壁,迅速向下突进。
老秦紧随其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阴暗的通道。
负一层更像一个巨大的、未完工的仓库。高耸的穹顶下,堆放着一些蒙尘的设备和建筑材料。
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后,一个穿着同样深灰色工装的男人手持手枪,正对着通道方向,他手臂上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眼神凶狠而绝望,正是袭击老秦的那个!
在他脚边,一名突击队员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防弹背心上有一个弹着点,幸亏穿着护甲。
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陈言厉声喝道,枪口稳稳指向对方。
几名特警队员也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形成合围之势。
持枪男人背靠着冰冷的承重柱,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疯狂地扫视着逼近的警察,最后死死钉在陈言和老秦身上,尤其是老秦。
他认出了这个让他栽了跟头的老法医。
别过来!再过来我打死他!他嘶吼着,枪口晃动着指向地上的队员,又猛地指向陈言和老秦的方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时刻,老秦的目光越过了那个疯狂的枪手,落在了他身后那片巨大阴影笼罩的区域。
那里似乎用厚重的黑色防雨布隔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借着昏暗的光线,老秦锐利的职业目光捕捉到防雨布边缘缝隙里透出的一丝异样——那不是建材的轮廓!那形状……他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解剖台!不止一张!旁边还有……低温冷藏柜!
陈队!看后面!解剖台!冷柜!老秦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劈裂变调,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如同惊雷!
枪手被老秦这突如其来的暴喝惊得下意识一回头!
电光石火之间!陈言和侧翼的一名特警队员抓住了这不足半秒的机会!
砰!砰!
两声枪响几乎重叠!枪手持枪的右臂和左腿膝盖同时爆开血花!
他惨嚎一声,手枪脱手飞出,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被扑上来的特警队员死死按在地上!
控制!安全!
呼喊声响起。陈言顾不得其他,立刻冲向那片被防雨布隔开的区域。
老秦也踉跄着快步跟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陈言猛地掀开厚重的黑色防雨布!
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她和随后赶到的老秦,瞬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强烈的生理不适,胃里翻江倒海!
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并排摆放着三张不锈钢解剖台!
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幽光。台面上,凝固的深褐色血迹大片大片地晕染开,像一幅幅丑陋抽象的地图。
旁边立着几个嗡嗡作响的医用低温冷藏柜,透过模糊的玻璃门,隐约可见里面层层叠叠存放着一些用透明生物袋密封的……组织器官!
而在最靠近外面的一张解剖台上方,墙壁上,一个用暗红近黑的粘稠的液体绘制的巨大诡异符号,如同一个狞笑的伤口,正对着台面!
那符号扭曲复杂,像是无数纠缠的荆棘环绕着一只空洞的眼睛,散发着令人极度不安的邪恶气息。
是‘苏摩耶之眼’……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被两名特警架着手臂和腿还在流血的那个枪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惨笑,看着墙上的符号,……通向永生的祭品……纯净的‘天梯之骨’……
闭嘴!陈言厉声喝止,但心中的寒意更甚。
苏摩耶天梯之骨这都指向某种极其隐秘,将生理变异与邪教崇拜扭曲结合的邪恶仪式!
那根颈肋,在凶手扭曲的信仰里,竟成了所谓的天梯之骨!
周维明呢陈言猛地转头,厉声质问被按在地上的枪手。
枪手只是咧着嘴,发出嗬嗬的怪笑,眼神涣散,不再回答。
报告陈队!顶层办公室和实验室没发现周维明!他可能提前跑了!耳麦里传来楼上队员的汇报。
该死!陈言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金属架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狡猾的狐狸!她立刻下令,通知指挥中心,全城布控!通缉周维明!严密监控所有交通枢纽!他跑不远!
现场被迅速封锁。
刑侦队和技术队的干警们戴上口罩和手套,强忍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开始有条不紊地勘查这人间地狱般的现场。
拍照、取证、记录……气氛压抑得如同铅块。
老秦站在那个巨大的邪教符号前,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扭曲的线条和那只空洞的眼睛。
刺鼻的气味冲撞着他的嗅觉神经,但更深的寒意来自心底。
他缓缓从旧棉衣的内袋里,摸出一张边缘磨损,颜色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母亲温柔地搂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脖子似乎比常人显得稍短一些,肩膀微微内缩。
老秦的目光落在照片中男孩纤细的脖颈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位置,仿佛隔着时空的尘埃,触碰到了某种冰凉的骨质的凸起。
他儿子秦朗,小时候体检,也曾被医生指出过有轻微的颈肋,只是不明显,后来似乎也没再关注……
一个可怕的被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秦法医陈言注意到老秦的异常,走过来,看到他手中那张老照片和他惨白的脸色,心头也是一紧。
老秦没有回答她。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旁边的勘察灯架。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那个被制服的枪手面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完全不顾对方还在流血的伤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浑浊的眼球,声音嘶哑得像砂轮摩擦:
周维明!他去了哪里!说!是不是去找……名单上剩下的目标了!是不是……去找秦朗了!最后那个名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个父亲最深的恐惧。
枪手被他揪得伤口剧痛,倒抽着冷气,脸上却挤出一个混合着痛苦和某种诡异满足感的怪笑:嗬……嗬嗬……教授……要完成……最后的祭礼……最纯净的‘天梯’……谁也……阻止不了……新世界……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越来越低。
秦朗陈言瞬间明白了!她立刻对着耳麦大吼:指挥中心!立刻确认秦朗位置!地址发我!
所有附近警力立刻赶过去!保护目标!嫌疑人周维明极可能前往!重复,目标秦朗,极度危险!
她报出秦朗在南方那座城市的住址,同时一把扶住几乎要站立不稳的老秦:秦法医!我们立刻过去!坐最快的飞机!这边交给他们!
老秦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松开枪手的衣领,任由对方像破麻袋一样瘫软下去。
他死死攥着那张老照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连接他儿子生命的唯一绳索。
他抬起赤红的眼睛看向陈言,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和一丝近乎绝望的乞求。
走!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那根多余的肋骨,此刻像一根冰冷的钢钉,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时间成了烧红的烙铁,每一分每一秒都烫得人心焦。
当老秦和陈言乘坐最快的航班,带着一队精干警力,如同旋风般降落在南方那座温暖湿润的滨海城市时,距离接到周维明可能扑向秦朗的消息,已经过去了紧张的五个小时。
机场外,当地警方派来的车早已等候,警笛凄厉地撕开繁华都市黄昏的喧嚣,一路风驰电掣。
秦朗居住的小区环境清幽,安保尚可。警车冲入小区时,夕阳正沉沉下坠,给整齐的楼宇镀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几辆先期抵达的当地警车已经停在秦朗所住的单元楼下,几名警察正紧张地守在单元入口。
情况怎么样陈言第一个跳下车,语速极快地问迎上来的当地刑警队长。
我们的人十分钟前刚到!强行进入了秦朗家!家里没人!但有明显翻动和短暂打斗的痕迹!阳台窗户开着!周维明和秦朗都不见了!
队长语速同样飞快,脸色严峻,已经封锁小区,正在全力搜索!楼顶、地下车库、周边绿化带……
阳台窗户陈言和老秦的心同时一沉!秦朗家在十二楼!
老秦根本顾不上听后面的话,一把推开挡在单元门口的人,像一头失控的老牛,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关门键和顶层的按钮!
陈言和几名干警紧随其后。电梯缓缓上升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老秦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呼吸粗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那张泛黄的照片,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嵌入皮肉。
电梯门在顶层刚打开一条缝,老秦就侧身挤了出去,发足狂奔!
通往天台的消防门虚掩着。他猛地撞开沉重的铁门!
凛冽的高空风瞬间灌满口鼻!
血色的残阳将空旷的水泥天台染得一片猩红。
就在天台边缘,那不足半米宽的矮墙之上,两个身影正在惊心动魄地对峙!
秦朗,老秦的儿子,此刻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淤痕,嘴角渗着血丝,身上的家居服被扯得凌乱。
他的一条手臂被一个身材高瘦,穿着考究米色风衣的男人死死反剪在背后,整个人被半推半搡地逼到了天台最边缘!
半个脚后跟已经悬空!楼下是令人眩晕的十二层深渊!
那个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却再无半分儒雅,只剩下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和冰冷,正是周维明!
他右手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造型奇特的弧形解剖刀,刀刃紧紧抵在秦朗的颈侧大动脉上!
爸——!看到撞开铁门冲出来的老秦,秦朗绝望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朗朗!老秦看到儿子悬在生死边缘,心胆俱裂,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站住!老东西!周维明厉声嘶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手中的刀锋往秦朗的脖子上一压,一道细细的血线立刻渗了出来,在夕阳下红得刺眼!
秦朗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因为恐惧和疼痛剧烈地颤抖起来。
再敢靠近一步!我立刻送他下去!或者割开他的脖子,取走我要的‘钥匙’!让你们父子一起看着!
老秦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距离天台边缘还有十几米。
陈言和干警们也冲了上来,迅速散开,枪口齐刷刷对准周维明,但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晚风呼啸着掠过天台,卷起细微的尘土。
周维明!你跑不掉了!放下武器!放开人质!陈言举枪瞄准,厉声喝道,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
跑周维明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嘲弄。
我为什么要跑我的‘天梯’即将搭建完成!只差最后一块,也是最完美的一块‘天梯之骨’!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秦朗的脖颈,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纯净的基因,完美的显性表达!他就是被选中的‘钥匙’!打开永生之门的钥匙!他手中的刀又紧了紧,秦朗脖子上的血线更清晰了,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筛糠般抖动着。
老秦看着儿子痛苦恐惧的脸,看着那把抵在儿子要害上的凶器,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钻心剧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不是因为周维明的威胁,而是因为一个父亲的本能!
畜生!放开我儿子!老秦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在空旷的天台上炸开。
你要骨头好!我给你!我的骨头!我的颈肋也在这里!你他妈来拿啊!
他一边吼,一边疯狂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旧棉衣被捶得砰砰作响,仿佛要把藏在里面的那根罪魁祸首的骨头砸出来!
周维明被老秦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常理的疯狂举动弄得一怔,挟持人质时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无法预测的情绪化的刺激!
他下意识地顺着老秦捶打的位置瞥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本能的探究——他研究了一辈子这种变异,对拥有者的特征有着近乎偏执的关注。就是这不足半秒的分神!
就在这电光石火,连风声都仿佛凝固的刹那!
一直被恐惧笼罩身体抖个不停的秦朗,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
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反剪在背后的那只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后向周维明的肋下猛力一记肘击!
同时,被周维明另一只手抓住的肩膀,也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狠狠向前下方一沉一扭!
呃!周维明猝不及防,肋下剧痛,钳制秦朗的手臂力量瞬间一松!
身体也因为秦朗的下沉扭动而失去了平衡,向前一个趔趄!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几乎同时撕裂空气!
陈言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由秦朗自己创造出来的微小间隙!
她的枪口喷出火光!
子弹精准地擦着秦朗剧烈晃动的肩膀上方掠过,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钻进了周维明持刀那只手的肩窝!
噗!血花飞溅!
啊——!周维明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
手中的弧形解剖刀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彻底失去平衡,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面朝下重重砸向地面!
几名干警如猛虎般扑上,死死将他压住制服!冰冷的钢铐瞬间锁住了他的手腕!
朗朗!老秦嘶吼着,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不顾一切地冲向天台边缘!
秦朗在摆脱钳制撞开周维明的瞬间,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无可避免地向天台外倒去!
他一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另一只手在最后一刻,本能地勾住了天台边缘那粗糙冰冷的水泥外沿!
大半个身体已经完全悬空!仅靠几根手指承受着全身的重量!脚下是令人魂飞魄散的十二层虚空!
老秦扑到边缘,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差!
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半身完全探出天台边缘,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死死抓住了秦朗那只勾在水泥沿上的手腕!
另一只手也立刻跟上,双手如同铁钳般箍住了儿子的手臂!
爸!秦朗仰着头,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抓着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将大地都撼动的力量。
抓住!别松手!朗朗!看着我!老秦的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死死压在天台边缘,粗糙的水泥磨蹭着他的胸口和腹部,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他感觉不到。
他全部的意志和力量,都灌注在那双死死抓住儿子的手上!
他要把儿子从深渊的边缘,一寸一寸,拉回人间!
他的手臂肌肉贲张,骨头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根深藏的颈肋处传来隐隐的刺痛,仿佛也在为这极限的拉扯而颤抖。
陈言和干警们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帮忙,牢牢抓住老秦的腿和腰,合力向上拖拽。
一!二!三!起——!
在整齐的号子声中,秦朗的身体被一点点,艰难地拉了上来!
当他的身体终于完全脱离危险的边缘,安全地滚落在冰冷但坚实的天台地面上时,老秦也彻底脱力,瘫倒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花白的鬓角。
他顾不上自己,立刻翻身坐起,双手颤抖着,近乎粗暴地摸索着儿子的胳膊、肩膀、后背,确认着儿子的完整。
爸……爸……秦朗惊魂未定,看着父亲焦急的脸,感受着那双布满老茧,沾满灰尘和汗水的粗糙大手在自己身上慌乱地检查,喉头一哽,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紧紧抱住了老秦。
没事了……朗朗……没事了……老秦紧紧回抱着儿子,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骨肉重新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的声音沙哑哽咽,重复着最简单的安慰。
晚风吹过,带着劫后余生的凉意,吹干了父子俩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也吹散了天台上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夕阳沉入远方的楼群,只留下漫天凄艳的晚霞,像一道巨大的渐渐愈合的伤口。
周维明的普生研究所被彻底查封。
地下那间血腥的祭坛里发现的证据触目惊心:完整的解剖记录,冷藏的器官,受害者名单,以及大量关于所谓苏摩耶之眼献祭仪式的扭曲资料和那个邪教组织新净界的内部文件。
周维明不仅是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更是这个隐秘邪教的所谓导师。
他深信,集齐二十九块拥有特定基因序列(即颈肋变异)的天梯之骨,通过血腥的献祭仪式,就能打开所谓的永生之门。
那些受害者,在他眼中不过是搭建天梯的材料。
秦朗,因为其颈肋变异特征极其完美,成了他计划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基石。
案子轰动一时,细节披露时,引起了巨大的社会震惊和愤慨。
老秦作为关键人物和受害者家属,接受了必要的询问和调查。
他手臂上被水泥边缘磨破的伤口结了痂,心里的惊涛骇浪也随着周维明及其党羽的落网而渐渐平息。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依旧按时上班,对着冰冷的解剖台,只是偶尔,当他拿起解剖刀时,会不自觉地停顿一下,目光扫过死者完整的胸腔。
那根小小的曾引发无数腥风血雨的颈肋,安静地待在它本来的位置,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骨头。
结案后不久的一个傍晚,寒流初歇,空气清冽。
老秦下班,裹紧旧棉衣,慢悠悠地踱进分局后巷那家熟悉的小面馆。
面馆里热气腾腾,弥漫着猪油、酱油和葱花的混合香气。
刚坐定,对面椅子就被拉开,陈言一屁股坐了下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
老板,两碗阳春面,加个荷包蛋。陈言熟稔地招呼道,搓了搓冻得有点发红的手。
面很快端了上来。细白的面条卧在清澈的汤里,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金黄的荷包蛋卧在一边,热气袅袅升腾。
秦法医,陈言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气,抬眼看向沉默吃面的老秦。
案子……算是彻底清了。周维明背后那个‘新净界’邪教,国内外分支这次被连根拔起不少。那些骨头……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也都通知家属领回去了。法理上,它们是证物,也是……遗骸的一部分。
老秦低着头,专注地用筷子把荷包蛋戳开,金黄的蛋液缓缓流出来,混入清汤里。
他嗯了一声,声音闷在面碗上升腾的热气里,听不出情绪。
周维明在审讯时,还在喋喋不休他那套‘天梯’、‘永生之门’的鬼话。
陈言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鄙夷,他说……拥有那根骨头的人,是‘天选者’,是‘钥匙’……真是疯了。
老秦停下筷子。他抬起头,隔着氤氲的热气,看向陈言。
昏黄的白炽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淡漠。
天选者钥匙老秦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面汤,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缓缓放下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面馆里嘈杂的背景音。
第二十九根肋骨什么‘天梯之骨’他摇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扯淡。不过就是块……没用的骨头罢了。
他低下头,继续大口吃着面条,吸溜吸溜的声音很响。
汤面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混杂着痛楚与释然的复杂光芒。
再珍贵的标记,再玄乎的象征,在生死之间,在父亲抓住儿子手腕的那一刹那,都轻飘得不如一碗热汤面升起的白汽。
面馆里人声鼎沸,锅勺碰撞,市井的烟火气浓得化不开。
陈言看着对面埋头吃面的老法医,花白的头发,洗得发白的旧棉衣,微微佝偻的脊背,还有那专注得近乎虔诚的吃面姿态。
那根曾掀起腥风血雨的骨头,此刻就安静地藏在这副寻常的躯壳里,像从未存在过。
她没再说话,也低头吃起自己那碗面。汤很暖,面很筋道。
快吃完时,老秦放在油腻桌子上的旧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嗡嗡震动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儿子秦朗发来的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老秦点开图片。陈言也好奇地瞥了一眼。
那是一张黑白的CT影像片子,清晰地显示着一截颈椎。
在锁骨上方,左侧的位置,一根小小的形状清晰的多出来的肋骨影子,像一弯微缩的月牙,安静地悬浮在影像的空白处。
那是秦朗的颈肋。
老秦盯着那张片子,看了足足好几秒钟。
面馆嘈杂的人声、碗筷的碰撞声仿佛都远去了。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又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屏幕按灭,反扣在油乎乎的桌面上。
那一声轻微的啪嗒,轻得像一声叹息,又像一粒尘埃落定。
他端起碗,把最后一点混着蛋液的面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