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葬礼上,我接到他情人的电话。
陈太太,陈默把遗产都留给我了,包括你们那套婚房。
我攥着诊断报告冷笑:婚房那是我爸的财产。
小三在电话里嚣张大笑:别傻了,你爸早把房子过户给陈默了。
挂断后,我翻出房产证原件——签名笔迹是伪造的。
当我拿着伪造证明起诉时,小三却当庭出示怀孕报告:
孩子是陈默的,按法律规定,胎儿也有继承权。
雨水,冰冷而粘稠,敲打着无数张黑色的伞面,发出沉闷又连绵的声响,汇成一片压抑的、流动的黑色海洋。我站在最前面,雨水顺着伞骨的缝隙滴落,砸在脖颈上,激得皮肤一阵寒栗。眼前,那个深红色的、油亮的木盒子,正被湿滑的泥泞一点一点吞噬。陈默,我同床共枕了七年的丈夫,他的名字此刻刻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即将被这潮湿的泥土彻底覆盖,连同他所有的体温、气息、谎言,以及那些我尚未知晓的肮脏秘密,一并埋入这永恒的黑暗。
手机在口袋里固执地震动起来,一下,又一下,隔着薄薄的黑呢大衣,震得我半边身子发麻。这不合时宜的嗡鸣,在哀乐低回的间隙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根针,突兀地扎破了这葬礼精心维持的悲伤氛围。谁会在这时候打来我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本市的。我犹豫了一下,指尖的冰冷几乎要冻僵了按键。一种说不清的、近乎本能的预感攫住了我,比这深秋的冷雨更让人窒息。我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背景音是模糊的车流声,随即,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娇媚,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亢奋。
陈太太那声音像淬了冰的蜜糖,节哀啊。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沉到了那片被雨水泡得发软的泥地里。
哪位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平稳,尽管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用力到指节泛白。
对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尖锐,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挑衅和得意。
我是柳梦然。她顿了顿,仿佛在欣赏我的反应,陈默的……朋友。很亲密的那种。
我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陈默那张在遗像里温和微笑的脸,瞬间扭曲成了令人作呕的假面。柳梦然……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毒的生锈匕首,狠狠地捅进我的心脏,再恶毒地搅动。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他晚归时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手机屏幕亮起时他迅速按灭的紧张,出差频率高得离谱的月份,他钱包里那张声称是客户女儿的模糊照片……碎片瞬间拼合,构成一幅肮脏得让我呕吐的画面。
哦。我听到自己发出一个极其单调的音节,冰冷的,不带一丝活气。哀乐还在呜咽,雨水还在敲打,世界的声音却仿佛在急速远离,只剩下电话那头那个女人的呼吸声,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陈太太,柳梦然的声音再次响起,甜腻得发腻,每一个字都像裹了糖霜的毒药,陈默走得太突然,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他生前,立了一份遗嘱,把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吊足我的胃口,又像是在享受这凌迟的快感,包括你们现在住的那套婚房,都留给我了。
婚房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一直捏着的那张薄薄的纸——那张在我发现陈默出轨的第二天,去做的诊断报告。冰冷的纸张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提醒着我一个更残酷的事实:我身体里那个小小的、刚刚萌芽的生命,它甚至还没来得及被它的父亲知晓,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被知晓的可能。而它的父亲,此刻正躺在泥土里,却还在用他腐烂的手,试图掏空我们母子最后的一点依靠。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猛地冲上头顶,烧干了刚才那阵眩晕。我对着话筒,几乎是嗤笑出声,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尖锐。
婚房柳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淬了冰碴的冷静,那套房子,是我父亲林振山的财产。和陈默,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它从来就不在陈默名下,他拿什么留给你空气吗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那短暂的死寂里,只有雨点砸在伞布上的噼啪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几秒钟后,柳梦然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极其张扬的大笑。那笑声穿透电波,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得意和嘲讽,狠狠地扎进我的耳膜。
哈哈哈……林薇,林薇啊!她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因为大笑而有些变形,充满了赤裸裸的怜悯和鄙夷,你还真是天真得可怜!你以为你爸真那么疼你别傻了!他早就背着你把那套房子的产权,过户到陈默名下了!就在去年年底!白纸黑字,手续齐全!不然你以为,陈默凭什么能立遗嘱把房子留给我嗯
轰隆——
一声闷雷在天际滚过,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汇成一条条细流,浇在我的鞋面上,寒意瞬间浸透了薄薄的丝袜和皮肤。柳梦然那尖锐、得意、充满恶毒快意的笑声,混杂着滚滚雷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太阳穴,搅得我脑中一片轰鸣。
过户去年年底
父亲……林振山那个口口声声说那套房子永远是我和林薇母女最后保障的、严肃刻板的老人那个在我和陈默结婚时,亲手将房产证复印件交给我,叮嘱我务必保管好原件的父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背叛感,如同这倾盆的冷雨,瞬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身体里的力气似乎被瞬间抽空,我握着伞柄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黑伞在风雨中狼狈地摇晃。脚下被雨水浸透的泥地变得格外湿滑,我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薇薇!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的胳膊,是母亲。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惊恐,另一只手紧紧抱着父亲的遗像——照片上的父亲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老派知识分子的固执弧度。这张脸,此刻在我眼中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有些狰狞。
怎么了谁的电话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柳梦然那恶毒的笑声和冰冷的宣告还在耳边回荡,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我猛地抽回被母亲扶住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没……没事。我听见自己发出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妈,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先回去一下。
不等母亲再说什么,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转过身,逃离这片被悲伤、雨水和谎言浸泡的墓地。黑色的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溅起的污点沾湿了裤脚,狼狈不堪。身后的哀乐声、亲友们压抑的啜泣声、母亲焦急的呼唤声,都渐渐被呼啸的风雨声所吞噬。
我冲进家门,冰冷的空气混合着一种空寂的死气扑面而来。这个曾经充满烟火气和虚假温馨的空间,此刻每一件家具都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陈默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沙发上、拖鞋里、甚至空气中,但现在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
目标明确——卧室,那个镶嵌在墙体内的老式保险箱。那是父亲坚持安装的,说是贵重物品的最后堡垒。密码是我和陈默的结婚纪念日,一个现在看来无比讽刺的数字组合。
手指因为寒冷和愤怒而僵硬,试了几次才成功。沉重的金属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弹开一条缝隙。
里面东西不多。几份泛黄的、关于我母亲年轻时得过的某种慢性病的诊断书(父亲总说这些很重要,要留档),几张数额不大的定期存单,一个装着几件母亲旧首饰的绒布盒子……在最底层,压着一个深红色的硬质封套。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表面时,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把它抽了出来,封面上烫金的房屋所有权证几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刺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肺里所有的氧气,我猛地翻开了它。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扫过那熟悉的地址信息、建筑面积……最终,死死地钉在权利人那一栏。
【权利人:陈默】
三个印刷体的黑字,像三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我的瞳孔!下面,紧跟着的,是共有情况:单独所有。
不是林振山。
真的是陈默!
柳梦然的话像淬毒的冰锥,再次凿穿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我的视线模糊了,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不得不扶住冰冷的保险箱门才勉强站稳。
白纸黑字,手续齐全……
他早就背着你把那套房子过户到陈默名下了……
父亲那张严肃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他递给我房产证复印件时的郑重神情……都是假的都是演戏为什么!
不!不对!
一股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怀疑猛地压过了崩溃。父亲是那样一个谨慎到近乎刻板的人,一个把规则和证明看得比命还重的退休老工程师。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资产,偷偷摸摸地过户给女婿而且,过户房产,需要原产权人的签字!父亲的字迹……他那手独特的、带着点倔强棱角的钢笔字!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猛地聚焦在权利人签名栏旁边那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原产权人签章处。
【林振山】
三个字,龙飞凤舞地签在那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不对!这感觉……太不对劲了!
父亲的字,我从小看到大。他那手字,是几十年画工程图、写技术报告练出来的,横平竖直,棱角分明,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规整和力道。尤其是振字的提手旁,他总是写得格外用力,最后一笔微微上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刚硬。而山字的最后一竖,必定是笔直地向下,像一把出鞘的剑,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可眼前签名栏里的这三个字……林振山……乍一看,形似。
但细看之下,那笔锋流转间,却透着一股刻意模仿的圆滑和轻佻!振字的提手旁,力道虚浮,最后的上挑显得软弱无力,带着一丝谄媚的弧度。山字的那一竖,更是软绵绵地向右下方滑去,透着一股心虚的歪斜。整体结构松散,透着一种急于求成的浮躁,完全没有父亲几十年练就的那种沉甸甸的、力透纸背的筋骨!
这签名……是假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心中所有的迷茫和痛苦,只剩下冰冷的、熊熊燃烧的怒火!伪造!有人伪造了父亲的签名,完成了这场卑劣的产权转移!是谁陈默他哪来的胆子还是……他伙同了别人柳梦然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我猛地合上那本如同耻辱柱般的房产证,冰冷的硬壳硌着掌心。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我冻结的血管里重新奔涌起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我需要证据!铁一般的证据!证明这个签名是伪造的!
父亲……对,父亲!他严谨了一辈子,他一定有保留!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冲进父亲的书房。这里还维持着他生前的样子,一丝不苟,弥漫着旧书和墨水的味道。巨大的书桌,厚重的玻璃板下压着各种图纸和剪报。我发疯似的拉开每一个抽屉,翻找着一切可能留有父亲笔迹的文件、笔记、旧信件、甚至是随手记下的电话号码簿……
没有!到处都没有!那些能清晰体现他书写习惯的文件,那些带有他亲笔签名的报销单、技术说明、甚至是给老友的信件……都不见了!抽屉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打印资料和旧报纸。像是被人刻意地、系统地清理过!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绝望的寒意再次袭来。是谁做得这么干净陈默他死前就已经在布局了还是……那个柳梦然
就在我几乎要瘫软在地时,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父亲书桌侧面那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壁挂式日历。那是社区发的,很普通。父亲有个习惯,喜欢在重要的日子上画个圈,或者简单写几个字备忘。这本日历,还停留在……他去世的那个月份。
我颤抖着手,把它摘了下来。厚厚的一沓纸页。我飞快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前面几页,一些重要的技术研讨会日期被他用红笔画了圈。翻到后面……翻到他去世前最后几天的空白页……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在最后那页空白的日期格子旁,一片小小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几行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那字迹,正是父亲那熟悉的、棱角分明的笔触!力透纸背,带着他生命最后时刻的虚弱,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那份刚硬!
【……老张介绍的律师,姓李……在路号……立遗嘱……防着点陈默……房子……薇薇……】
字迹断断续续,有些模糊,显然是父亲在极度虚弱或疼痛中写下的。但这零星的字眼,已经足够在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遗嘱父亲要立遗嘱还提到了房子,提到了我,还特意写着防着点陈默!
巨大的悲恸和狂怒瞬间将我淹没。父亲……他察觉到了!他察觉到了陈默的不对劲!他想保护我!他想保护那套房子!他去找了律师!他留下了线索!
路号!李律师!
这几个字,此刻在我眼中,就是照亮地狱的唯一光芒!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攥着那张承载着父亲最后警示的薄薄日历页,冲出了家门。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却再也无法浇灭我心中那团名为复仇的烈火。雨水冲刷着我的脸,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溅起高高的水花。导航冰冷地指向那个地址——位于城市另一端一条相对僻静街道上的写字楼。
**律师事务所。招牌不大,透着几分冷肃。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前台小姐公式化地抬起头。我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脸颊,脸色想必也难看到了极点。
您好,请问找哪位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我找李律师。我的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林振山先生介绍来的。关于遗嘱的事情。
前台小姐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警惕。李律师他……今天不在。您有预约吗
没有预约。我向前一步,雨水从我的外套下摆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我必须见到他。现在。我叫林薇,林振山的女儿。我父亲去世前,找李律师立过遗嘱。我现在需要知道内容,立刻,马上!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疯狂,那前台似乎被我吓住了,拿起内线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片刻后,她放下电话,指了指里面:李律师……请您进去。左边最里面那间办公室。
走廊很长,很安静,只有我湿透的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尽头那扇磨砂玻璃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带着审视。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
林小姐他站起身,声音沉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坐。我是李志明。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落在我还在滴水的头发和苍白的脸上,你父亲……林工的事情,我很遗憾。节哀。
李律师,我直接打断了他虚伪的客套,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父亲生前,是不是来找过您关于立遗嘱的事情
李律师沉默地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评估我的状态和意图。几秒钟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起了桌上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
是的,林小姐。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林工大概在……一个半月前找到我。他很急迫,身体状态看起来也很差。他说……他预感不太好,必须尽快处理好身后事,特别是关于你和你母亲,还有……那套房子。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解开了档案袋上的白色棉线,从里面抽出了几份文件。最上面的,赫然是一份《遗嘱》的封面。
林工当时非常明确地表示,李律师将遗嘱副本推到我面前,手指点着其中关键的一行,他名下的主要财产,也就是位于小区栋**号的那套住宅房产,以及他所有的存款、有价证券等,在他去世后,全部由他的独女林薇,也就是你,一人继承。你的母亲,享有永久居住权。至于你的丈夫,陈默先生……
李律师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深意。
……林工特别强调并坚持,遗嘱中必须明确排除陈默先生的一切继承权利。无论是房产,还是其他任何形式的遗产份额,陈默先生均无权主张。
最后几个字,李律师说得异常清晰、缓慢。
像一道积蓄已久的闪电,终于撕裂了厚重的乌云,照亮了所有被谎言和背叛笼罩的黑暗角落!父亲!他果然知道!他果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拼尽全力为我筑起了这道防线!
巨大的悲恸和迟来的慰藉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我强撑的堤坝。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混合着脸上冰冷的雨水,滚烫地滑落。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咸的铁锈味,才勉强压抑住喉间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
这份遗嘱,李律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冷静,是林工在两位无利害关系的见证人在场的情况下,亲笔签署并确认的。完全符合法定程序,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他拿起另一份文件,这是签署过程的录像光盘副本,以及见证人的书面证词。
他看着我崩溃的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很快又被职业的理性覆盖。
林小姐,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根据继承法的规定,遗嘱继承优先于法定继承。也就是说,无论陈默先生生前是否持有那套房子的产权证,无论那产权证是如何办理的——只要林工这份合法有效的遗嘱存在,并且明确指定了房产由你继承,那么,那套房子最终的所有权人,就只能是你林薇。陈默先生名下的所谓‘产权’,自林工去世那一刻起,就失去了法律基础。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为严肃。
至于那份房产证上的‘过户’手续,尤其是那个签名……林工当时非常愤怒地向我提起过,他怀疑陈默通过某种不正当手段伪造了他的签名。但他当时已经病重,精力不济,没有来得及进行笔迹鉴定或采取法律行动就……
李律师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遗嘱副本和那份证明签名真实性的录像光盘、见证人证词,郑重地推到我面前。
这些,是你最有力的武器。林小姐,现在你需要做的,是尽快拿着林工的死亡证明、你的身份证明、这份遗嘱以及所有相关证明文件,去不动产登记中心,申请更正登记,将房产重新登记到你名下。同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对于那份伪造签名完成的过户手续,以及由此可能衍生出的其他侵权行为,我建议你立即报案,并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追究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包括……那位试图侵占遗产的柳梦然小姐。
柳梦然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悲伤。复仇的火焰,在泪水的浇灌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猛烈、更加冰冷。
谢谢您,李律师。我抬起手,用湿透的袖口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几份薄薄的文件。它们此刻重逾千斤,承载着父亲的遗志和我即将挥出的利剑。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每一个等待结果的瞬间被无限拉长。
我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在母亲担忧又复杂的目光中,我跑遍了所有相关部门。父亲的死亡证明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李律师提供的遗嘱文件、见证人证词、那份清晰记录着父亲在两位陌生人面前亲笔签下名字、并清晰表述房子只给女儿林薇,陈默一分没有的录像光盘,成为了最坚实的盾牌和利矛。
不动产登记中心的工作人员起初看到陈默名下的产权证时,眼神带着公式化的冷漠。但当李律师提供的全套遗嘱证明文件摆在他们面前,尤其是那份无可辩驳的录像证据时,他们的态度立刻变得谨慎而重视。冰冷的钢印落下,发出沉闷而庄严的声响。几份新的文件被打印出来。当看到那薄薄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不动产登记簿查询证明》上,权利人一栏终于清晰地印着【林薇】两个字时,我拿着纸张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混合着悲愤的踏实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几乎在拿到新证明的同时,我带着全套资料,踏进了公安局经侦支队的门。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印章罪!伪造签名进行巨额财产诈骗!父亲的笔迹样本(从一些幸存的早期工作笔记和旧信件中艰难找到)、房产证上那明显模仿的签名、李律师提供的遗嘱原件及录像证明(证明父亲绝无可能亲自去办理过户)、甚至包括柳梦然在葬礼上那个嚣张电话的录音(我庆幸自己当时下意识按下了录音键)……所有的证据链,在专业刑侦人员的审视下,逐渐变得清晰而有力。
案件正式立案调查。冰冷的法律机器开始启动,齿轮咬合,发出沉重而不可阻挡的声响。我知道,这只是开始,通向最终审判的道路还很漫长,但第一步,我已经踏出去了,并且踏得很稳。
我没有主动联系柳梦然。复仇的猎手,需要的是耐心。我在等。等法律的传唤,等那个必然到来的、在庄严法庭上对决的时刻。我知道她不会坐以待毙。陈默死了,她觊觎的遗产眼看就要化为泡影,甚至她自己也可能被拖下水,以她的贪婪和嚣张,她一定会反扑。
果然,传票如期而至。不是公安局的,是区人民法院的民事庭。案由:继承纠纷。原告:柳梦然。
法庭。肃穆,空旷,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深棕色的长条桌,冰冷的高背椅,头顶巨大的国徽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坐在被告席上,身边是我的代理律师,一位姓周的中年女律师,眼神锐利,气质干练。她面前摊开的文件夹里,整齐地码放着我们所有的证据。
原告席上,柳梦然来了。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连衣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试图营造出一种庄重和悲戚,但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却藏不住一丝焦躁和戾气。她身边也坐着一位律师,表情严肃。
审判长宣布开庭。冗长的程序性问话后,进入法庭调查阶段。
柳梦然的律师率先发难。他站起身,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痛和愤慨。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我的当事人柳梦然女士,与已故的陈默先生生前是感情深厚的伴侣。陈默先生不幸英年早逝,留下遗嘱,明确表示将其名下主要财产,即位于小区栋**号的住宅一套,留给我当事人继承,以保障其未来生活。这是陈默先生生前的真实意愿!他举起一份文件,这是经公证处公证的陈默先生遗嘱副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转向我。
然而,被告林薇女士,作为陈默先生的合法妻子,在陈默先生尸骨未寒之际,不仅不尊重其遗愿,反而利用非法手段,通过所谓‘遗嘱’——其真实性存疑!——以及不正当途径,将本应属于我当事人的房产强行过户至自己名下!这是对逝者遗愿的亵渎!是对我当事人合法继承权的粗暴剥夺!我方请求法庭:第一,确认陈默先生所立遗嘱合法有效;第二,判决被告林薇立即停止侵权,将涉案房产产权恢复登记至陈默先生遗产状态;第三,判决该房产由我当事人柳梦然依法继承!
他的发言铿锵有力,带着煽动性。
法庭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柳梦然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充满挑衅和恶意的冷笑。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斗不过的。
我的周律师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她甚至没有立刻反驳对方,而是先向审判席微微躬身,然后转向我,声音清晰而平稳:审判长,针对原告方的主张及其提交的所谓陈默遗嘱,我方申请当庭播放一份关键视听证据,以证明该遗嘱所涉房产,自始不存在于陈默先生的合法财产范围内,其所谓的‘遗赠’行为,基础不存在。
审判长点了点头:准许。
法庭的灯光暗了下来。投影仪启动,光束打在白色的幕布上。画面开始播放——正是李律师提供的那份录像。
画面有些抖动,角度固定。是在一间安静的办公室里。父亲林振山穿着病号服,外面罩着那件熟悉的深灰色旧夹克,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有些吃力。
……我,林振山,神志清醒……父亲的声音透过录像的麦克风传来,沙哑,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带着他一贯的固执和斩钉截铁,……名下房产一套,地址是……小区栋**号……在我去世后……由我的女儿,林薇,一人继承!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一切,都只给她!只给她一个人!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咳嗽了两声,旁边的李律师低声询问了一句是否需要休息。父亲用力地摆了摆手,眼神更加凌厉,像是燃尽了生命最后的一点火焰。
……至于陈默!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决绝,他的手甚至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陈默!没有资格!一分钱!一粒沙子!都不准给他!他……他心思不正!房子,是我的!是我林振山一辈子的血汗!只给我女儿林薇!白纸黑字,给我写清楚!写死!谁也别想动!谁也别想骗走!
他喘着粗气,接过李律师递来的笔,手因为虚弱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却依然用尽全身力气,在那份遗嘱文件上,签下了他棱角分明、力透纸背的名字——【林振山】。最后一笔落下,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椅背,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镜头,充满了对一个名字都未提及的背叛者的恨意和对女儿最深沉的、最后的守护。
录像结束。灯光亮起。
法庭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柳梦然律师,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拿出这样一份直接来自原房主、且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遗嘱证据!
柳梦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精心维持的悲戚表情彻底碎裂,只剩下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慌!她猛地扭头看向她的律师,眼神里充满了质问和慌乱。
我的周律师在一片寂静中从容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清晰地敲击在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如录像所示,涉案房产的唯一合法所有权人,始终是林振山先生。林振山先生在去世前,于清醒状态下,在两位无利害关系见证人在场的情况下,亲笔立下遗嘱,明确指定其唯一继承人林薇——即我的当事人——继承该房产,并明确排除了陈默先生的一切继承权利。
她拿起那份崭新的《不动产登记簿查询证明》和厚厚一叠文件。
我方已依法完成继承登记手续,我的当事人林薇女士,是涉案房产唯一合法的所有权人!至于原告柳梦然女士所持的陈默先生遗嘱……周律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冽的嘲讽,其所涉房产根本不属于陈默先生个人财产,该遗赠条款自始无效!是空中楼阁!是无源之水!
此外,周律师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原告席上脸色煞白的柳梦然,关于那份将林振山先生房产非法‘过户’至陈默名下的登记手续,特别是其上涉嫌伪造的林振山先生签名,我方已掌握关键证据,并向公安机关报案!案件正在侦查中!伪造国家机关证件、印章,进行巨额财产诈骗,这已涉嫌严重刑事犯罪!其背后是否涉及共谋、教唆,相信公安机关会查个水落石出!
综上,周律师斩钉截铁地总结,原告柳梦然的所有诉讼请求,毫无事实和法律依据!纯属恶意诉讼!请求法庭依法全部驳回!并保留追究其诬告陷害法律责任的权利!
你胡说!!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喊猛地打破了法庭的沉寂!
柳梦然像一头发狂的母兽,猛地从原告席上站了起来!她精心梳理的头发散乱了几缕,脸上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扭曲的愤怒和绝望的疯狂。她完全不顾法庭纪律,也不顾身边律师试图拉住她的动作,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我当场凌迟!
林薇!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她尖声咆哮着,手指颤抖地指向我,你伪造证据!你陷害我!那房子是陈默的!是他的!他答应给我的!他亲口答应的!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破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拿到那个破本子就赢了!做梦!!她猛地从自己随身的昂贵手包里,粗暴地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看也不看就狠狠地拍在原告席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看看!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柳梦然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而扭曲变形,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穿屋顶,我怀孕了!孩子是陈默的!是他的种!按法律!胎儿也有继承权!陈默的遗产,有这孩子的一份!那房子,也有我孩子的一份!你休想独吞!休想!!
她疯狂地挥舞着那张纸,像挥舞着一面绝望的战旗。
整个法庭,彻底炸开了锅!
审判长惊愕地皱紧了眉头,用力敲击法槌:肃静!原告柳梦然!注意法庭纪律!否则将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陪审员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
我的周律师也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在最后关头抛出这样一张牌。她迅速看向我。
我的身体,在柳梦然喊出怀孕两个字的瞬间,就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从脚底急速褪去,留下刺骨的冰寒。我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灭顶的寒意和荒谬感。
孩子
陈默的孩子
柳梦然……她怀了陈默的孩子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父亲躺在病床上那枯槁却执拗的脸,陈默遗像上那虚伪的笑容,柳梦然此刻那张因疯狂和得意而扭曲的脸……还有,还有我口袋里那张冰冷的、宣告我腹中那个永远失去父亲的小生命存在的诊断报告……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欺骗与背叛、所有的痛苦与失去,在这一刻,像无数块沉重的、冰冷的巨石,轰然砸下!
世界天旋地转。法庭的穹顶,那巨大的国徽,旁听者模糊而惊愕的面孔,柳梦然手中挥舞的那张薄薄的纸……一切都扭曲、旋转,然后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我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还有周律师和法警冲过来的惊呼……
冰冷,坚硬。意识像沉在漆黑海底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往上浮。
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刺眼的白炽灯光和一片单调的天花板。医院。
薇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吓死妈妈了……母亲带着哭腔的脸凑了过来,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我没说话,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目光缓缓转动,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透过袋子,能看到里面那份崭新的、印着我名字的房产证,还有那份宣告了最终胜利的、盖着法院鲜红印章的判决书复印件——驳回柳梦然全部诉讼请求。
周律师刚走不久。母亲顺着我的目光,低声说,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法院判了,房子是我们的,谁也拿不走。柳梦然当庭扰乱秩序,被警告了……她那个怀孕……周律师说,胎儿确实有继承权,但仅限于陈默自己名下的、合法的遗产份额……陈默名下那点东西,早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油水……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胎儿……继承权……
柳梦然那疯狂挥舞着化验单、嘶喊着陈默的种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撞进脑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不是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遗产份额,而是那个即将出生的、带着陈默血脉的孩子。那是一个活生生的、永远无法抹去的证据,证明着这场婚姻彻头彻尾的肮脏与背叛。它会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永远横亘在那里,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有多么愚蠢。
冰冷的恨意,像毒藤一样再次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更恶心的现实压住了火苗。接下来呢等那个孩子出生看柳梦然抱着陈默的孩子,以孩子为筹码,继续像水蛭一样试图从陈默那点可怜的遗骸里榨出最后一点养分或者,更卑劣的,利用孩子来博取同情,干扰甚至阻挠对她伪造签名、诈骗房产的刑事追诉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
不行。绝不能再被拖进她们那摊污浊的泥潭里了。父亲的房子保住了,法律给了我一个公正的裁决。这就够了。至于柳梦然,至于那个孩子……她们和陈默一样,都只配烂在她们自己选择的泥坑里。
我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着虚弱的身体,带来一阵眩晕。
妈,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帮我把包拿过来。
母亲担忧地看着我,还是把放在椅子上的我的手提包递了过来。
我在包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熟悉的塑料壳——是打火机。还有一个折叠起来的文件袋。我把它抽了出来。
深蓝色的硬质封面。封面上印着几个冰冷的印刷体大字:【放弃遗产继承权声明书】。下面,是柳梦然那带着几分刻意娟秀、实则轻浮潦草的签名。日期,就在葬礼后不久,我拿到父亲遗嘱原件之前。那时,我凭借在父亲那里学到的一点皮毛笔迹鉴定知识,敏锐地发现房产证签名是伪造的,但没有其他证据。为了稳住柳梦然,我假意谈判,利用她急于求成又贪图小利的心理,设了个局。我伪造了一份所谓的补充协议,谎称只要她签了这份放弃声明,我就私下给她一笔远超陈默遗产价值的补偿金(当然,钱是永远到不了账的)。她信了,签了。这份声明书,曾是我计划中备用的棋子,后来有了父亲遗嘱这把尚方宝剑,它便被遗忘在角落。
现在……它有了新的意义。
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晃了一下。母亲惊呼着想扶我,被我轻轻推开。
我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到病房那扇小小的窗户边。外面是城市的夜色,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个喧嚣而冰冷的世界。
我掏出打火机。
咔嚓。幽蓝的火苗窜起,在玻璃窗上跳跃,映出我苍白而平静的脸。
我拿起那份《放弃遗产继承权声明书》,毫不犹豫地将一角凑近了那簇跳动的火焰。
纸张是特制的,不易燃。火苗贪婪地舔舐着边角,发出细微的哔啵声,焦黑的痕迹迅速蔓延,卷曲,然后,明亮的橘红色火焰猛地腾起!瞬间吞噬了柳梦然那轻佻的签名,吞噬了那些冰冷的条款,吞噬了所有关于遗产、关于陈默、关于那个未出生孩子的肮脏纠葛!
火光跳跃着,映在我冰冷的瞳孔里。那温暖的光,却驱不散心底最深的寒意。烧吧。烧干净。连同我过去七年的愚蠢和天真,一起烧成灰烬。
母亲站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没有阻止。只有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在安静的病房里弥漫开来。
手中的纸张迅速化为灰烬,蜷曲着,发黑,最后变成一片片轻飘飘的、带着火星余烬的灰,散落在窗台上。
就在最后一缕火苗熄灭,最后一点微光消失的瞬间——
嗡……嗡……
我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那震动是如此猛烈,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清晰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不祥的、执拗的意味。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像背景的白噪音。
我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没有立刻去掏手机。只是看着窗台上那堆还带着余温的、脆弱不堪的黑色灰烬。它们被窗外吹进来的、带着寒意的风轻轻拂动,打着旋儿,像是某种无声的祭奠。
母亲也屏住了呼吸,眼神惊恐地看着我。
震动停了。
但仅仅一秒之后,它又再次疯狂地、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嗡嗡嗡!嗡嗡嗡!那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像催命的鼓点,狠狠敲击在紧绷的神经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带着灰烬的味道。然后,我慢慢地,将手伸进了病号服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我把它掏了出来。
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刺眼地亮着。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但那串数字……我认得。就是葬礼那天……那个号码。
柳梦然。
幽蓝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我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像盯着一条盘踞在灰烬之上、昂起毒牙的蛇。
几秒钟的沉寂。只有那令人心悸的震动声持续不断。
终于,我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划向了绿色的接听键。